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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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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迪尔伯恩过夜有两个原因。首先,它意味着我不必在底特律——全国凶杀案发生率最高的城市——过夜。1987年,该市有635名杀人犯,比例为每10万人中就有58.2名杀人犯,是全国平均数的8倍。仅仅青少年犯罪部分,就有365起枪击案的枪手和受害人都不满16岁。我们正谈论的,是个残暴的城市——但仍然非常富裕。一旦哪天美国的汽车工业崩溃,简直不敢想象迪尔伯恩会变成什么样子,大家恐怕都得扛着火箭炮自保了。

我来迪尔伯恩的第二个、也是更迫切的原因是,我想看看亨利·福特博物馆。小时候父亲曾带我们来过,至今仍然难忘。吃过早饭后,我就直接去了那里。亨利·福特把晚年都耗费在购买重要的美国文物上,他一车一车地买进,又一箱一箱运到自己的博物馆,博物馆就在福特汽车公司烤漆装配工厂旁边。博物馆外面的停车场很大——足以把前一天我看到的那些工厂的停车场比下去,但在这个季节,却只停了少数几辆车,大部分还是日本车。

我走进去,不出所料,门票贵得吓人:成人15美元,儿童7.5美元,美国人显然很舍得为娱乐花大钱。我不情愿地付了入场费,然后走进去。但几乎从踏入门口的那一刻起,我就被迷住了。其一,它的规模几乎让人难以呼吸,你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占地12英亩的厂棚里,里面摆满了各种最难以形容的东西:机械、火车、电冰箱、亚伯拉罕·林肯的摇椅、约翰·F.肯尼迪遇刺时乘坐的轿车(不,汽车地板上一点儿脑浆都没有)、乔治·华盛顿的竞选箱、汤姆·森姆将军华丽的迷你台球桌、装有托马斯·爱迪生最后一口气的瓶子。我觉得最后一件物品尤其让人难以忘怀,除了有点儿可笑的病态和感伤之外,他们怎么知道哪次呼吸是爱迪生的最后一口气呢?我脑补出这样一幅画面:亨利·福特站在临终床边,一次又一次把瓶子放在爱迪生的脸上,不停地问:“是这口吗?”

这一度是史密斯博物馆的做事方式,应该也是——储藏间和旧货铺的混合物。就好像哪个清扫天才将所有国民的记忆细细整理了一遍,将美国生活中所有显赫的、美好的以及值得喜爱的东西都送到了这里。这里有可能找到我年少时的每样东西:旧漫画书、饭盒、泡泡糖卡片、《迪克与简》读本,还有一个热点牌炉灶,就像我妈妈用过的那一个,一台汽水销售机,就像曾经摆在温菲尔德台球馆前面的那台。

那里甚至还有一组牛奶瓶,与莫里西先生(一个耳聋的送奶工人)以前每天早上送到我们家的那些十分相像。莫里西先生是美国最吵闹的送奶工人,他大概有60岁,戴着一个很大的助听器,总是带着他忠实的狗——斯基伯,他们会像时钟一样在黎明前到达,你知道,牛奶必须趁早送,因为在中西部地区,太阳一出来,牛奶很快就会变质。你永远知道什么时候是早上5点30分,因为莫里斯先生会在此时到达,全力以赴地吹着口哨,叫醒附近街区所有的狗,这让斯基伯变得非常兴奋,一个劲儿狂吠不止。因为耳聋,莫里斯先生好像注意不到自己的声音,但你能听到他抱着装牛奶瓶的箱子在你家后阳台叮叮当当地走动,对斯基伯说着:“哦,不知道布莱森家今天要什么!咱们来看看……四夸脱的脱脂牛奶,还要点儿乡村乳酪。噢,斯基伯,你他妈的相信吗?我把乡村乳酪忘在那该死的卡车上了!”然后你就从窗口看出去,赫然看到斯基伯正在你的自行车上撒尿,附近的房子纷纷亮起了灯。没人想让莫里斯先生失业,因为他是个不幸的残疾人,但是当弗林牛奶场在1960年左右由于经济因素停止送货上门时,我们是市里少数没有强烈抗议的街区之一。

走在博物馆里,我突然对亨利·福特和他搜罗一切的本能深感敬慕。他可能是暴徒和反犹分子,但他也的确建了一座极好的博物馆。我很高兴在诸多纪念物中待了几个小时,但厂棚还只是博物馆的一小部分,外面有一整座村庄—— 一个小镇——包括80位美国名人的家,都是真实的,不是复制品。福特走遍全国,搜罗到他最钦佩的人的住宅和操作间——包括托马斯·爱迪生、哈维·费尔斯通[1]、卢瑟·伯班克[2]、莱特兄弟,当然还有他自己。他把这些都装箱运回迪尔伯恩,建造了这个占地250英亩的梦幻之地—— 一个精华版的美国小镇,一个优美如画、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社区,每栋建筑里都住着一个天才(差不多都是白种人、基督徒、来自中西部的男性天才)。在这个有着宽广的绿地、可爱的店铺和教堂的完美地方,幸运的居民可以打电话给奥维尔和威尔伯·莱特兄弟要副自行车内胎,去费尔斯通农场买牛奶和鸡蛋(还不能去买橡皮——哈维还在研究它呢!),向诺亚·韦伯斯特[3]借本书,打电话向亚伯拉罕·林肯咨询法律问题,假如他没有忙着为查理·斯坦梅茨申请专利或是忙着解放住在街对面小屋里的乔治·华盛顿·卡弗的话。

它确实相当迷人。首先,像爱迪生的操作间和员工宿舍这样的地方,都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样你就能确确实实地明白那些人是如何工作和生活的。再者,把这些房子集中在一起,也确实有着不可否认的便利。否则,百万年后谁会到俄亥俄州的哥伦比亚那儿去看哈维·费尔斯通的出生地,或者到代顿看莱特兄弟的生活地呢?反正我不会,老兄。最重要的是,将这些场地放到一起,让你意识到美国发展过程中曾经拥有多么难以置信的创造力,因为现实的商业开创力而产生了多少天才(常常带来巨大到无法比拟的财富)。现代生活中有多少舒适和愉悦是从美国中西部诸小镇诞生的啊!这让我颇感自豪。

我先向北,再向西,穿越了密歇根州,一路上仍沉浸在博物馆带来的愉悦回味中。经过兰辛和大急流城,进入马尼斯蒂国家森林,几乎走了100英里远,我才知道进入了森林。密歇根州的形状像一只隔热手套,让人兴奋的程度也跟这个比喻差不多。马尼斯蒂森林既茂密又单调——尽是无穷无尽的整齐划一的松树——横贯其间的公路也是又平又直。偶尔能在林中看到间小屋或是一片小小的湖面,而这都只是在树丛中一掠而过,大部分路段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城镇非常少,而且大都又破又脏——只有稀稀落落的住宅和丑陋的组合式建筑,人们在城镇里建造和出售丑陋的组合式小屋,使得大家都能买下一点儿丑陋,然后带到森林中去。

过了鲍德温,道路变得更宽,路面更空旷,商业更萧条。在马尼斯蒂,公路朝着密歇根湖延伸而去,然后沿湖岸时远时近地蜿蜒几英里,穿越了一些可爱的小社区,大都是些已经用木板挡住门窗的夏日别墅——皮尔伯特、阿卡迪亚、埃尔伯特(“出色之地”)、法兰克福。在恩派尔,我停下车来欣赏密歇根湖。天气出奇地冷,大风从70英里外的威斯康星州吹来,掠过银灰色的湖水,掀起了白色的浪花和涟漪。我试图散散步,但仅仅在外面待了大约5分钟,咆哮的风就迫使我又钻回了汽车。

于是我继续向前开,到了特拉弗斯城(Traverse City),这里的天气稍稍温和了一些,可能是因为这个地方比较隐蔽吧。特拉弗斯城看起来像一座美丽的老城,好像1948年以来就没有丝毫变化似的。小城里有一家古老的伍尔沃斯连锁店,一家J.C.彭尼连锁店,一家名叫“国家”的老电影院,还有一家老餐厅——“悉尼”,有黑色的高背座和一个长长的冷饮柜。这样的地方你再也看不到了。我在老餐厅里喝了咖啡,感觉很不错,很高兴拥有这段经历。随后,我继续沿路北上,车轮下的路先是沿着大特拉弗斯湾的一边往上,然后又沿着另一边向下,因此你一直能看到要去的地方和刚离开的地方,有时路往里拐,经过几英里的农庄和樱桃园,然后又移回水边。下午时光慢慢消逝,风逐渐停息,太阳露出脸来—— 一开始还犹抱琵琶半遮面,有如一位害羞的客人,接着就久留下来,波光粼粼的湖面闪着蓝色的亮光。远处的水面上(大概20英里之外),乌云裹挟着大雨开始向湖面倾泻,就像天空中落下了一幅灰白色的帷幕。再往上看,一弯朦胧的彩虹横在天边,美得无法形容。我看呆了,一路就在这种痴迷中前行。

刚入夜,我就到达了麦基诺城(Mackinaw City)。该城在隔热手套的指尖,也是密歇根湖南岸和北岸合拢在一起,形成麦基诺海峡之处。麦基诺海峡将密歇根湖与休伦湖分隔开来,一座长达5英里的大桥又将二者连接起来。麦基诺城——这个词构成得相当随意——是个零落而不显眼的小镇,挤满了礼品店、汽车旅馆、冰激凌店、比萨屋、停车场以及经营往返麦基诺岛渡轮的公司。几乎全部商家,包括旅馆,都由于冬天之故而关门停业了。看着休伦湖岸边的“假日酒店”似乎还在开门营业,于是我走了进去,按了桌铃。走出来一个年轻小子,对有客人造访显得相当意外。“我们正打算歇业过冬呢,”他说,“事实上,大家都出去吃晚餐庆贺去了。不过,如果你需要,我们还有房间。”

“多少钱?”我问。

他看起来像从半空中抓了个数字似的。“20美元吧?”他说。

“听起来还不错。”我说,接着登记住宿。房间小而整洁,而且有暖气,真是不错。我走出门转了一圈,想要找些东西吃。才刚刚七点多一点儿,但天已经黑了,寒冷的空气让人感觉是在12月而不是10月。我能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息。待在这样一个有这么多房子却这么死气沉沉的地方,真是感觉很怪异。就连麦当劳也停止营业了,橱窗里还挂着个牌子,祝我冬日愉快。

我朝着谢普勒渡口(其实只是一个带棚的大型停泊场)走过去,看看早上到麦基诺岛的航班几点启程,这正是我在这儿停留的原因所在。11点有班船。我站在码头旁边,脸迎向风,朝休伦湖远处凝视许久。麦基诺岛在休伦湖中几英里远处,就像一艘发光的游船。近处,还有座更大的,但没有灯光的博伊布朗克岛,圆圆的,黑乎乎的一片。左边,横跨海峡的麦基诺大桥光华灿烂,亮得如同圣诞节的装饰灯,灯光照亮了水面的每个角落。好奇怪,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小镇,却有着如此美妙的景观。

我在一家空荡荡的餐馆吃了晚餐,然后在一家门可罗雀的酒吧喝了点儿啤酒。这两个地方都开了暖气,感觉很棒、很舒适,外面的风击打着窗上的玻璃,发出呜啪呜啪的声音。我喜欢这个安静的酒吧。美国的许多酒吧大都灯光昏暗,挤满了忧郁的人——人们独自喝着酒,盯着前方,丝毫没有欧洲酒吧里那种惬意的咖啡屋气氛。通常来说,美国的酒吧只是一个能灌醉自己的昏暗的地方。我不太喜欢这种地方,但这家还可以,舒适、安静,灯光恰到好处,我还可以坐下来读点儿东西。没过多久,我自己真的开始飘飘然起来,但这也还可以。

次日早上我早早醒来,用手擦了擦满是水汽的窗户,看看外面是什么天气。答案是:不是好天气。满世界都是夹冰的雪,像一场白色虫灾,在风中四处飞舞。我打开电视,爬回温暖的床上。本地的PBS电视台开始播放了,PBS是公共广播系统,以前我们称之为教育电视台。它本应该播放一些高质量的节目,但囿于经费,所以播出的大都是BBC制作的由苏珊·汉普夏尔主演的情节剧和本地大概花费12美元制作的节目,诸如烹调示范、宗教讨论以及本地中学摔跤比赛之类。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可看的,且每况愈下。事实上,我看的这个台正在播放募款节目。两个着装随意的中年男人坐在转椅上,正在请求大家慷慨解囊,两人之间的桌子上摆着两部电话。他们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信而愉快,但眼睛里却流露着绝望。

“如果你的孩子再也没有《芝麻街》可看,这不是太悲惨了吗?”其中一人对着镜头说,“所以来吧,爸爸妈妈们,给我们打个电话吧,现在就捐款吧。”但是没人打电话。这两个人就彼此大谈PBS所有的精彩节目,这样的交谈明显已经进行一段时间了。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接了个电话。“我刚接了第一拨电话,”放下电话时他说,“电话是特拉弗斯城的梅兰妮·比托斯基打来的,今天是她的四岁生日。生日快乐,亲爱的。但下次你或者别的小朋友打电话的时候,请你们的爸爸或妈妈资助一些钱好不好,甜心?”这两个人明显是在为自己的饭碗哀告,但整个北部密歇根都对他们的哀求听而不闻。

我一边洗澡、穿衣服、收拾行囊,一边还注意着电视屏幕,看看有没有人捐款,一个都没有。我关电视时,其中一人正带着一丝恼怒说:“现在,来吧,我不相信没有人在看我们这个节目,一定有人已经醒了,一定有人想要维护高质量的公共电视,为他们自己,也为他们的孩子。”但是,他错了。

我在前一晚吃饭的地方吃了顿丰盛的早餐,看看已完全无事可做,我就去了码头,站在那儿等渡船。风已经停息,最后的几片雪落到地上就融化了,不久就完全停了。到处是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从屋顶上,从树枝上,从我身上,都在往下滴水。才10点钟,码头上毫无动静,只有我那辆雪佛兰披着一层冻雪,孤零零地伫立在偌大的停车场里。我开始信步走动,先是走过那个古老的麦基诺堡垒遗址,然后走过住宅区的街道,街两边没有树,只是草坪和只有一层的低矮平房。大概40分钟后,我回到码头,雪佛兰已经有了些同伴,一大群人——至少二三十人——已经上了渡船。

我们排排坐在一个小仓房里。水翼发动了,发出类似真空吸尘器一样的噪声,渡轮转弯滑向休伦湖那片暗绿色的水面。休伦湖上波涛起伏,就像是一锅水在低温加热下翻滚,但是航行很平稳。我周围的人都莫名地兴奋起来,他们一直站着照相,还指这指那地彼此欣赏,我不由得想到,也许他们中很多人从没上过渡船,甚至连岛屿都没见过吧,至少没见过大得能住人的岛,怪不得这么兴奋呢!我也很兴奋,但原因不同。

我曾经来过麦基诺岛。大概四岁时,爸爸带我们来过,我一直珍视着这段记忆。事实上,那可能是我最早的清晰记忆。我记得它有一家白色的旅馆,有着长长的走廊,成片的花,在7月的阳光下,让人眼花缭乱;我还记得山上有座大堡垒,岛上没有汽车,只有马车,岛上到处都是马粪,我还踩到了一些,热乎乎、黏糊糊的,妈妈一边刻意保持沉默,一边用小树枝和克里内克丝面巾纸替我擦净了鞋。她刚把鞋套回我脚上,我往后一退,结果另一只鞋踩到了更多的马粪,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发脾气。我妈妈从不发脾气,你知道,她也从来没有快乐到翻跟头的程度。但她从不大声叫喊、厉声说话或看起来像在拼命压制中风的样子,而我自己却经常那样——比如说当孩子们踩到什么热乎乎、黏糊糊的东西(他们老干这种事)的时候。而我妈妈当时只是有那么一刻流露出一点儿倦容,随后就对我笑笑说,还好她爱我,那倒是真的。我妈妈,她是个圣人,尤其是在事关马粪时。

麦基诺岛只不过是个小岛——大约5英里长、3英里宽——但像大部分岛一样,当你置身其上的时候,它看起来要大一些。1901年之后,任何汽车或机动车辆都不允许上岛,于是,当你迈出渡船走到主街上,你会发现街头候着一溜儿马车——精致漂亮的马车是载客到格兰德酒店的,敞篷的四轮马车是载客进行昂贵的环岛游的,还有一种雪橇是运送行李和货物的。麦基诺村和我记忆中一样完美无瑕,陡峭的主街旁,是一列白色的维多利亚式房屋;通往麦基诺堡垒的陡坡上,一些舒适的小木屋沿坡而建。麦基诺堡垒是在1780年为保卫海峡而建造的,现在仍屹立在那里保卫着小镇。

在小镇四周漫游,你得不停地在一堆堆的马粪中找路。没有了汽车的喧嚣,小镇被铺天盖地的寂静笼罩。整个小岛就像是正处于6个月昏迷期的边缘,主街两边的商店和餐馆都因季节之故而停止了营业。我寻思,到了夏日,当这里挤满成千上万短途游客时,那情形一定很可怕。我从港口随手拿了一本小册子,上面光礼品店就列出了60家,还有30多家餐馆、冰激凌店、比萨屋和甜饼摊。但是,现在这个季节,一切都显得既宁静又安详,且美得不可思议。

有段时间,麦基诺岛是新大陆最大的贸易站——约翰·雅各·阿斯特的毛皮贸易公司总部就在这里——但是它真正的黄金时期要追溯到19世纪末,那时芝加哥和底特律的富翁们为了躲避城市的酷热,享受带有免费花粉的空气,而纷纷跑到这里。美国最大、历史最悠久的度假酒店——格兰德酒店,就是在那时建成的。当时全国最富有的工业家们,都争先恐后地在俯瞰麦基诺村和休伦湖的断崖上建造华丽的夏日别墅。现在,我就来到了这里,湖上风光绚丽多彩,而那些别墅却简直让人忘掉了呼吸。都是些最壮观、最精致的木头房子,有的房子卧室达20多间,大都保持着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各种装饰——穹顶、高塔、圆屋顶、老虎窗、山墙、角楼和大得可以骑自行车的前廊,有些穹顶上面还有穹顶。这些别墅都壮观得不可思议,且数量众多,一座接一座地耸立在麦基诺堡垒旁的断崖上。如果能重新变成孩子,在这些房子里玩儿捉迷藏,在高塔里拥有个卧室,躺在床上就能欣赏美妙的湖上风光,在没有汽车的路上骑着自行车于沙滩上和隐秘的小峡谷中玩耍,尤其是可以到覆盖了岛屿3/4面积的山毛榉和白桦林中探幽览胜,那该多美妙啊。

我现在已经在林中了,幽暗的林中有很多铺砌的小路,我正在沿着其中一条漫步林中,感觉自己像个正在进行伟大冒险的七岁顽童。道路的每个转弯处都会带来奇特的惊喜:“剥头皮洞。”旁边有提示,注明是1763年一个英国毛皮商人逃开印第安人的地方;霍姆斯要塞,是英国人在岛上最高点建造的古堡垒,高出休伦湖湖面325英尺;在一片荒地上还有两座青苔密布的老墓地,一座是天主教徒的,一座是新教徒的。相对于这样一座小岛,两座墓地都大得离谱。墓地中的坟墓差不多刻着同样的几个姓氏——特拉斯科特家族、盖布尔家族、索耶家族。信步游逛了三个小时而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没听到任何人类的声音,可真让我高兴,这还只是岛上的一点儿好处而已,要我在这儿待上几天毫无问题。随后,我决定取道格兰德酒店回村子,那家酒店可真算得上是我毕生遇到的最华美也最可憎的傲慢机构。这座宽广的白色木房子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门廊(660英尺),漂亮得炫目,贵得高不可攀,当时一个单间每晚要价135美元。街上竖着一个指向酒店的招牌,上面写着:在格兰德酒店和酒店大街上,须着装得体。下午6点以后,男士须着外套系领带,女士不得着裤装。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告诉你走在街上该穿什么服装的地方了。另一块招牌则宣称凡须进店一观,必须支付一定费用。很诚实。我猜他们与一日游的游人之间一定有很多摩擦。我悄悄地走过通往酒店的路,生怕会碰到这样的招牌:“任何着花格子裤或白鞋的人,若从此处经过必遭逮捕。”万幸没有。我很想把头伸进前门,只是想看看有钱人是如何生活的,但一个身着制服的门卫在站岗,我只好撤退。

我搭乘下午的渡船回到大陆,随后驾车通过麦基诺大桥,驶向密歇根人称为“上半岛”的那片土地。这座桥建于1957年,在此之前,这片土地几乎和本州其他地方完全隔绝,成为互不相干的两个部分。即使这会儿,我也觉得有种难以消除的隔绝感。这是一座荒凉而多沙的半岛,150英里长,跻身于三大湖泊——苏必利尔湖、休伦湖和密歇根湖——之间。我又一次差点儿进入加拿大境内,苏圣玛丽运河就在北边,它巨大的闸口连接了休伦湖和苏必利尔湖。这条运河是世界上最繁忙的闸口,航运总吨数比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加起来都多,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