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今天看上去有点浮肿呆滞,那是因为刚过完感恩节,我还没怎么恢复过来。
我对于感恩节有种特别的喜爱,因为除开别的不谈,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感恩节是一年之中唯一一次我们在家吃大餐的日子,其他时间我们基本上只是把食物放进嘴里填肚子而已。要知道,我妈妈的厨艺可不太好。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妈妈是个了不起的人——和善,高尚,总是乐呵呵的——她死了以后肯定直接进天堂。可是相信我,那儿没有人会说:“哦,感谢上帝,布莱森夫人,你来了。你能给我们弄点吃的东西吗?”
这也不能完全怪她,公平地说,有好几件事情妨碍我母亲练就一身厨艺。首先,即使她想成为一个好厨师,她也没法做到,因为她有自己的事业,你看——她在我们镇上的报社工作,也就是说她总是在晚饭开饭前两分钟飞奔进家门。
此外,她老是有点心不在焉。她最拿手的就是煮那些还带着包装袋的东西。我直到成年以后才知道“莎纶”食品保鲜膜(Saran Wrap)不是什么类似口香糖的可以嚼的东西。她总是慌里慌张、忘这忘那,再加上操作厨房用具不太熟练,基本上她在厨房里忙活肯定会有黑烟滚滚而起,偶尔会再来点小型爆炸。我们家的第一条规矩就是:消防队离开时即为开饭时间。
奇怪的是,我父亲对此完全适应,他吃东西的品位说得好听点叫作“尚未发展完全”。他的味蕾真的只对三种味道有反应——盐、番茄酱和烧焦的东西。他称之为真正的佳肴的东西就是棕黄色不明物、绿色不明物和炭黑状不明物堆在一个盘子里。我敢肯定,如果你小火慢烤,比如说,一只微波炉手套,然后上面浇上足够的番茄酱,他默默地咀嚼一阵后会宣称:“嘿,这东西非常好吃。”长话短说,上好的佳肴给他吃真的是浪费,我母亲辛勤劳动多年,发现他从来没有对饭菜失望过。
可是感恩节那天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奇迹,我母亲会全力以赴超越自我。她会把我们都召集到餐桌边上,我们会发现从来没有见过的各种美味堆满了桌子——一只巨大的金黄色火鸡、几篮子玉米面包,还有派克卷、亮晶晶的蔬菜,每个品种都能辨得真切,一盆盆肉汁和酸果蔓酱,超级松软的土豆泥盛在碗里,重得要两只手才能端起来,还有两种馅料以及很多其他的东西。
我们吃起来就像是饿了几年肚子一样(其实我们真的很久没吃上像样的饭了),然后妈妈会端上整个宴席中最好吃的东西——一大块饱满的酥皮南瓜饼,饼面上堆起的掼奶油像马特洪峰一样高耸。完美的大餐让人宛若置身于天堂。
这样的美馔使得我对于这个最精彩的节日满怀最深沉的欢乐和感激——因为感恩节是最最棒的节日,从来不会出差错。
我想,每一个美国人都会认为庆祝感恩节是从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开始,然后每年就一直这么过下去,永远不停止——或者至少比任何其他美国特色的东西要更长久。
实际上,在1621年,乘“五月花”号船来到美洲大陆的清教徒们举行过一次著名的宴会,感谢当地的印第安人帮助他们度过了最艰难的一年,还教他们怎么做爆玉米花,等等(对于这一点我直到现在都心存感激),不过这宴会具体何时举行却不见于史册。考虑到新英格兰的气候,大概不会是十一月底吧。不管怎么说,在接下去的242年当中,感恩节这个节日几乎没有人知道。直到1863年,官方才正式举行庆祝活动,那时候是在八月份。第二年亚伯拉罕·林肯总统下令把感恩节定在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没人能想得起来当初为什么选星期四,为什么选择这么晚的月份——自此以后,感恩节就成了传统。
各种各样的原因使得感恩节非常精彩。首先,值得表扬的是,它把圣诞节拖后了一点。在英国,如今的圣诞节购物潮大概从八月份的银行节过后就开始了,而美国则因为有了感恩节,圣诞节热潮大概要到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才开始。
其次,感恩节至今仍然纯净自然,没有受到商业化的污染。过这个节不用寄送卡片,不用砍树,不用在抽屉和橱柜里翻来翻去找装饰品。过感恩节你要做的就是坐在桌边,尽量把胃塞成沙滩排球那么大,然后去看电视上的橄榄球赛,这就是我的感恩节。
可是,也许感恩节最美好也肯定最高贵的一面就是给你一个正式的机会,对那些你应该感谢的所有事情表达谢意。我觉得这个主意棒极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很多其他的国家还没有采纳这个节日。就我个人而言,有很多事情都让我心存感激:我为之疯狂的妻儿,我身体健康,各部分器官还管用(尽管并不总是同时管用),我生活的时代和平繁荣,罗纳德·里根不可能再当总统了,所有这些我都感激不尽,而且很开心地把它们记录下来。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感恩节一过就标志着跑不掉的圣诞节攻势开始了。从今天起,我亲爱的太太随时都会出现在我身边,宣布该是时候挪挪我那渐长的肚子,把节日装饰品拿出来了。我很怕做这件事,原因很充分,因为这是个体力活。歪歪倒倒的梯子、一触即发的电流、钉子和锤子,然后再加上亲爱的老伴非常合作地指手画脚,所有这些都能对我造成永久的严重伤害。我有种可怕的预感:今天就是这个日子了。
不过到现在一切都还照旧,当然对此我也要最最诚挚地感恩上帝了。
[1] 派克卷,Parker House Rolls,美国传统感恩节食品,牛奶面包卷,19世纪末由波士顿的派克屋酒店(Parker House Hotel)首创,因此而得名,至今仍有供应。
[2] 原文为法语pièce de résistance。
[3] 马特洪峰,Matterhorn,阿尔卑斯山的山峰之一,海拔4481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