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的子民啊!你们将一个个聚集起来。
——《以赛亚书27:12》
1950年10月底,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七十名犹太人离开了札胡。从摩苏尔来的办事员在犹太会堂里摆了几张桌子填写文件。申请离开的都是城里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小贩、挑夫、乞丐,他们几乎全都不识字。大部分人只背了一些破烂衣服,顶多再带上一只泥碗或一支已经融了一半的蜡烛。他们拉着孩子,挤进专车,随后就往南驶向摩苏尔和更远的未知世界。
“让他们走吧。”拉哈明鄙夷地说。人口一千八百五十人的犹太社群走掉七十个人算什么?
可是那七十个人走了,就像是一条原本好好的毯子开始脱了线。犹太市集里的一些老面孔——补鞋匠、打铁匠、面包师傅——忽然间全不见了。一些平常闹哄哄的房子变得空空荡荡,在夜里一片漆黑。会堂里的歌声变小了些。在河边的小茶屋里,每天收音机都传出有越来越多犹太人迁出伊拉克的消息,5月份走了一千一百人,6月份走了两千七百人,10月份走了将近四千五百人。
那年深秋,一批样貌憔悴的公务员又从摩苏尔来到札胡,在大犹太会堂里摆桌办事。排队的人变多了,他们排到绕过犹太人埋藏老旧《妥拉》书卷的地窖,站满粗削石块砌造的门廊,一直排到外面的泥土路上。排队的人都是札胡的中层阶级主干:商店老板、农民、地主、洁食屠夫、织布师傅、铁匠、老师。他们是拉哈明的主顾。他跟这些人一起上会堂祈祷,傍晚市集收工后一同喝茶。如果他们走了,他还剩下什么?
队伍慢慢往前挪动。午后下了一阵小雨,狭小的街巷顿时一片泥泞。拉哈明关了店门,加入排队的行列。当他终于进到会堂内,他看到一排矮桌,上面堆满了文件和厚厚的档案夹。角落里出现一阵小骚动,一名以爱喝自制亚力酒出名的老寡妇咕哝说她听不懂口操阿拉伯语的办事员在说什么。
“我会慢慢说,”年轻职员耐着性子说,“我再问一次,奶奶,你要离开伊拉克吗?如果你离开的话,你答应永远不回来吗?”
“先生,”她发音含糊地说,“你的间谍一定很能干,没错,我最爱喝亚力酒了。”
一阵努力强压住的低笑声隐隐回荡在圣堂中,让老太太当下有些错愕。但她还是决定给年轻办事员一个完整的说明。“可是我跟你、跟你们所有人保证,”她的声音因为情感真挚而颤抖,“下星期六以前,大家听好了,我就会永远远离亚力酒。我告诉你,年轻人,我这次下定决心了,永远不再回头。”
尽管他们身处札胡最神圣的建筑物中,拉哈明和其他人这下可忍不住了。他们放肆地狂笑出声,同时也把内心深处暗藏许久的情绪如泄洪般地释放出来,那些东西跟这个糊涂的老寡妇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拉哈明终于排到队伍最前面,他拿起表格,写下萨巴嘎一家所有人的姓名和年龄:他的父母、妻子、三位子女、三位弟弟和弟媳,以及他们的小孩。面无表情的办事员核对伊拉克公民名册,划掉了他们的名字,随后将名字誊到一本标题写着“去除国籍”的新册子中。拉哈明又签了一组表格,握笔的手忍不住颤抖。办事员在头一页盖上三个章,再把文件递还给他。
“拿到护照窗口去,”办事员指着房间对面说,“十五天后,你和你的家人就不再是伊拉克公民了。”拉哈明看到伊拉克政府聘来拍摄众人护照照片的摄影师正是札胡的贝赫·达利卡家族的人。传说中让札胡犹太社群在河中岛上重生的犹太筏夫家族后代,现在正以镜头记录这个社群的全面解体。
拉哈明和米里亚姆·贝赫·萨巴嘎的伊拉克护照照片,1950或195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