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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南十字星空之下 十八 在更好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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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5日晚,贝伦·阿瓦洛斯“宣布”他父亲弗洛仁科去世了。但10月13日午夜,他亲眼见到,父亲从摇摇欲坠的山里复活了!全世界的镜头面前,贝伦哭得泪流满面,他不由自主地开始鞠躬,站在身旁的第一夫人不断安慰他。弗洛仁科·阿瓦洛斯从救生舱中走了出来,紧紧抱住他的妻子和孩子,并和总统先生、戈尔本部长以及其他救援人员一一握手。几百名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和主播都激动不已地报道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救援舱周围却异常安静和孤寂——因为一个小时后,马里奥·塞普尔维达才能升井出来。这个“内心如狗”的男人离洞口还有二十米,人们就能听到他的喊叫。“快点儿!”他大喊,声音从圆柱舱体的顶部通过井道传出。“快点儿!”他又大叫,外面的妻子和救援人员都笑了。当“凤凰号”终于升出井外,他发出了动物般的吼叫,大家更开怀地笑了起来。门开了,马里奥立马拥抱了妻子,然后他拿出从井下带上来的袋子,里面装着海拔九十米处收集的碎石。他将石头作为纪念品送给戈尔本部长、救援指挥们以及总统先生。他摘下安全帽,像绅士一样向第一夫人低头致敬。一会儿,他开始拥抱救援人员,不时大喊“牛蛋们”。然后,他就带头高喊起:“智利矿工!”他自由、疯狂地挥舞着双臂,直到一名救援人员打断了他,请他取下安全带,毕竟下面还有很多矿工等着呢。最终,马里奥躺在担架上,被抬进了附近的一间候诊室。稍后,他会乘飞机(和其他矿工一起)飞往科皮亚波的医院。

胡安·伊利亚内斯是第三个出来的人,他后面是卡洛斯·马玛尼,智利总统在井道口迎接他,稍后玻利维亚总统也在医院接见了他。之后升井的是小家伙吉米·桑切斯,他爸爸一直在洞口等待。之后是带领大家多次祷告的奥斯曼·阿拉亚,以及写了“三十三人”字条的乔斯·奥捷达。接着,克劳迪奥·雅尼兹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虚弱地像匹刚出生的小马驹。在这阴沉黎明灰色而柔和的光线中,他年轻的面部轮廓显得尤为鲜明。他紧紧抱住女朋友、孩子们的妈妈,激动得站不稳脚步。后来升井的是马里奥·戈麦斯,这个为了多拉一车矿石、多挣一份钱的卡车司机,他坚持要在救生舱前跪拜祈祷几分钟。第十位矿工出来了,阳光刺穿了阴云,普照着大地。井道上的男男女女对着下面的阿莱克斯·维加大喊:“戴上遮阳镜!”阿莱克斯曾担心井下长时间的黑暗会让他变瞎,但现在他却要担心大漠阳光这一潜在危害。救生舱升出井口时,他自觉地戴上了眼镜。他的爱人杰西卡,8月5日早上拒绝跟他吻别的爱人,长时间深情地拥吻着他,像电影中那般热情和炽烈。这个拥抱里充斥着太多的渴望,伤感而令人动容,周围的人停止了鼓掌,变得安静起来,只能听见杰西卡哭泣的声音。

“不要哭,”阿莱克斯说,“都结束了。”

豪尔赫·加利古洛斯和埃迪森·佩纳也先后升井出来了。埃迪森嘴里一直在说:“谢谢你们相信我们还活着!谢谢你们相信我们还活着!”后来投到女友(向他求婚,但被他拒绝)怀中时,他还重复说了好几遍。稍后不久,有消息从孟菲斯传来,埃迪森将会受邀去参观猫王故居“雅园”(Graceland)[1]。接下来,井下数次想法寻找出路的卡洛斯·博瑞斯在洞口见到了哭成泪人的老父亲。“镇静点,爸。”卡洛斯说。下一个是诗人维克多·扎莫拉。心理学家伊图拉兑现了对他的承诺,授予他儿子阿图罗“小救援家”的称号。小男孩戴着前面印有当地警察标志的白色安全帽,跟其他小孩子不同,他可以走到救生舱前,帮着打开舱门。刚过正午,维克多·塞戈维亚也走了出来,带着心爱的日记。其后是瘦高、安静的卡车司机丹尼尔·埃雷拉和奥马尔·里伊加达——他曾带着火苗深入到矿井底部。第十八和第十九名是表兄弟埃斯特班·罗哈斯和“野猫”巴勃罗·罗哈斯,“野猫”当天是为了补班,因为之前他为参加父亲葬礼翘过一天班。下午三点左右,达瑞欧·塞戈维亚也升井出来了。他姐姐、“市长”玛利亚并不在场(她在下方营地等候),迎接他的是妻子杰西卡·奇拉。她握住他的脸庞、触摸他的四肢,后来在医院时她也经常这么做,就像母亲不时查看新生宝宝的身体健康一样。“我想看看,他是否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她说,“我觉得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太紧张了。”她仿佛见证了一个中年大男人的新生,这种神奇、超凡的感觉让达瑞欧刚回来的这几个小时成了彩色的回忆。“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开始了一段意想不到的新生一样。”

乔尼·博瑞斯出来时,听到人们大喊:“医生!”他并没有立马就见到女友苏珊娜·巴伦苏埃拉,但在经过了几天的私人闹剧后,她确实在场,就站在矿业部长旁边。这些闹剧也在全球的媒体播出过。在最后一次视频电话中,乔尼告诉女友苏珊娜不要担心,他一定会确保她也能在洞口迎接自己。就像丛林之王“泰山”(Tarzan)那般,他说:只要他开口,所有的动物都会照他的意思去做。事实也确实如此。救援人员告诉乔尼合法但已没有感情的妻子玛尔塔说,乔尼想要他现在的女友去迎接他。玛尔塔只能向媒体发表声明,为丈夫的选择表示悲痛。“她是他喜欢的人……我为他感到高兴。”在乔尼被救出的那个早上,苏珊娜在营地厨房煎完了鱼,换上一身新衣服,在警察的护送下赶到了救援现场。

苏珊娜看着乔尼从救生舱中走了出来,明显消瘦了。他正在取下安全带,背对着她。她低声呼唤道:“嗨,我的‘泰山’。”

第二十三名获救矿工是“CD”萨穆埃尔·阿瓦洛斯,然后是年轻的卡洛斯·布古埃诺和乔斯·安立奎。在外迎接牧师的是相伴三十三年的妻子布兰卡·海蒂斯·贝里奥斯(Blanca Hettiz Berrios)。弗洛仁科的弟弟里那恩·阿瓦洛斯出来时天色已晚,救援现场也暗了下来。之后是克劳迪奥·阿库纳,他刚出来就听到了出生不久的女儿的啼哭声。足球运动员富兰克林·洛沃斯出来后,拥抱了二十五岁的女儿,正是她的眼泪才让联邦政府参加到救援中来。她给了父亲一个全家签名的足球,富兰克林还专门踢着玩了会儿。最后几个矿工出来时,夜幕已经降临。理查德·比亚罗埃尔曾说过,他不会让儿子出生就没有父亲,他做到了。后面是机修组长胡安·卡洛斯·安吉拉;来自塔尔卡瓦诺港市的劳尔·巴斯塔斯;佩德罗·孔蒂斯,他闻到了有生命存在的香甜清新气息。第三十二个升井的矿工是艾瑞·泰特纳,他还得稍等一会儿才能见到刚出生的小女儿。路易斯·乌尔苏亚是最后一个升井的矿工。8月5日,他走进隆隆大山的更深处,只为确保班里所有人都安好,而今晚,他也完成了一项日常的监管仪式:在所有矿工都完好地出来后,他才离开了矿井。他一出来,外面就响起了号角和汽笛声,这欢迎之声响彻整片山谷。他的儿子和总统纷纷拥抱了他。然后,他用很疲惫、微小的声音对皮涅拉总统说了一句话,附近的麦克风差点都没捕捉到。“我是轮班主管,现在该你了。”他对总统说。“好主管。”总统说。到此为止,圣何塞一班三十三人的磨难终于画上了句号。

救援人员曼努埃尔·冈萨雷斯是最后一个离开矿井的人。当“凤凰号”救生舱降下时,他远远地对着直播摄像机,深深鞠了一躬。冈萨雷斯进入“凤凰号”舱内,升井走出了洞口,皮涅拉总统在外面迎接。总统帮着用钢筋盖子盖住了方案B通道洞口,并致辞赞扬了矿工和救援人员的勇气和坚持。“今天的智利,已不再是六十九天前的智利了,”他说,“矿工们也不再是8月5日被困在井下的矿工了。他们被救了出来,更加坚强,也给我们上了深刻的一堂课……今天的智利更加团结、更加强大!”那一刻,皮涅拉总统达到了爱戴和支持率的顶峰。

在“希望营地”,几千名记者、救援人员和家属都纷纷开始打包返程。那些帐篷、小学校、厨房、祭坛、国旗都不见了。当玛利亚“市长”和被救矿工达瑞欧·塞戈维亚的兄妹们四处溜达着,确保这里被清理干净、规整之时,矿井已经呈现出沙漠考古现场的那种孤寂、荒凉的景象。“我们是最后离开的,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了。”玛利亚说。只有几个警察还驻守在那里,守着那空空的矿区。事故后第七十四天,下午四点,“我们关闭了‘希望营地’这个大家庭”。达瑞欧已经在科皮亚波的医院里,正忙着跟直系亲属团聚。玛利亚决定给他空间,让生活恢复正常。就这样,为了弟弟的自由,她努力奋斗了十周,但还没见上面,她就坐上了返回安托法加斯塔的公车。“离开营地时,我很开心,因为我们赢了,我们赢回了他的生命。但是,我也很伤心,没能跟弟弟见上面。这确实很遗憾。”接下来的几周,玛利亚又推车去烈日当头的沙滩上卖点心去了。回到家中,她在电视上看到达瑞欧成了“名人”,世界各地游览、接受荣誉。他们会打电话,但是整整一年的时间,这姐弟俩都没见上面。有一天,玛利亚收到了弟弟寄来的一封信,开头是这样写的:“我为你感到骄傲,‘市长夫人’。”


[1]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Elvis Presley)故居,位于美国田纳西州的孟菲斯市,每年有六七十万游客到此“朝圣”,参观人数在全美名人住宅中仅次于白宫。——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