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塞尔1889年12月7日生于法国巴黎,1973年10月逝世。
在法国,马塞尔同萨特的关系,就像德国之雅斯贝尔斯同海德格尔的关系。法国和德国的这两对存在主义者,实际上是当代存在主义的四个台柱。马塞尔早在1925年就发表了《存在与客观性》。接着,在1927年发表了《形上日记》。这两本书都证明马塞尔远比萨特更早从事存在主义哲学的著述;就像雅斯贝尔斯比海德格尔更早从事存在主义研究一样。
马塞尔的父亲是高级知识分子和政治活动家,曾任法国国家政府顾问、法驻瑞典公使、美术博物馆馆长、国立图书馆馆长、国立博物院院长等职。
马塞尔四岁时,母亲就去世了。这件事对他的后来的哲学思想的形成产生很大的影响。据他自己说,虽然后母对他很关心,但他经常怀念自己的亲生母亲,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亲生母亲“亲临”心中。他的这种精神状态,使他对“亲临”“不可见事物”有深刻的体验。
从1910年起,马塞尔就先后在法国各地教书,当高中教师。有时,他也到著名的法国公学(College de France)讲课。
马塞尔一生中,只有较短的时间从事固定的职业。大多数时间是从事著述和研究工作。他的写作范围包括文艺批评、戏剧、哲学。
马塞尔的父母都是虔诚的教徒。这对马塞尔之走向有神论有很大的影响。
马塞尔的著作很多,而且题材和体裁都是多方面的。但他的主要成就在两个方面:戏剧和哲学。下面,将其著作分戏剧和哲学两方面加以分类和介绍。
1.戏剧
马塞尔认为,他自己首先是剧作家,然后才是哲学家。所以,他强调,他的戏剧绝不像萨特的戏剧那样是用于表达自己的哲学信仰的,而是道地的从自己亲身体验的生活中提炼出来的。但实际上,他的剧本的确也是认识他的哲学思想的“窗户”。
马塞尔的剧本有20多本。最早发表的是1914年出版的《无形的门槛》,其中还包括《恩宠》和《沙土之宫》。1922年发表《上帝的人》。这个剧本在某种程度上表现了他的哲学思想。在他看来,人是不可认识的,只有上帝才能对人有所认识。就在这个剧本中,马塞尔塑造了一个牧师的形象。这位牧师宽恕了与人通奸的妻子。过了20年,这位牧师才发觉他并非因仁爱而宽恕自己的妻子,而是因为怕丑事外扬,对他的身份不利,又怕孤独,才宽恕自己的妻子。当牧师认清自己的真正动机以后,他已经濒临绝望边缘,所以,他想要自杀。但他又觉得老百姓需要他、信任他,他才勉强维持自己。可是他知道,老百姓之所以信任他,是因为老百姓把他当作“圣者”。他从这里,进一步感到他既自欺又欺人。他无可奈何,最后,只好诉诸上帝。
在另一个剧本《山巅之路》中,马塞尔塑造了一个叫雅丽亚纳的女主角。她在剧中表现出对她丈夫的情妇的宽仁,但在实际上,雅丽亚纳的心中充满嫉妒心;而友善和宽仁是伪装的。雅丽亚纳一方面千方百计要拆散她丈夫和情妇间的关系,另一方面又要在自己和别人眼中造成一个“女英雄和圣者”的形象。显然,这个剧本中的雅丽亚纳同上述《上帝的人》中的牧师是属于同一个类型的。
除了以上各剧本以外,马塞尔还写了《间谍》、《十字架的记号》、《我的时间不是你们的时间》、《贪吝的心》、《罗马不在罗马》、《你们生长繁殖吧》等。
在马塞尔的剧作中,他几乎都把神、宗教和人的“主体性”作为重要线索。而这是同他的哲学观点紧密相关的。
2.哲学著作
据法国著名的哲学家埃丁纳·吉尔松(Etienne Gilson)的研究,马塞尔的哲学著作主要是《形上日记》。马塞尔从1914年起,用十多年的时间写完这本书,于1927年才发表。《形上日记》的内容反映了马塞尔的存在主义的演变过程。对他的哲学观点的形成起决定性影响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残酷性。在这部日记中,他记述了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经历。马塞尔是从1914年8月开始主持红十字会的情报中心的。这个情报中心的使命是调查失踪者的消息。从1914年到1918年,马塞尔为千千万万失踪者的家属提供了情报。他看到这么多人伤亡,使他悲切地感受到人生的痛苦。这就使他更关心人生问题。
1925年马塞尔发表了《存在与客观性》。此文试图把个别存在与客观性划分清楚,奠定了马塞尔的存在主义的基本观点。马塞尔和其他存在主义者一样,把一切存在看作是“个别的”和“具体的”东西。
1935年,马塞尔出版了《是与有》(Being&Having)。这本书实际上是他在1928年至1933年间所写的日记和其他三篇有关宗教与信仰的文章合编而成的。
1940年,马塞尔发表《从拒绝到呼吁》(Du refus a l/'invocation)。在这本书中,他特别强调一种所谓“创造性的忠实”(La fidelitécreatrice)。在他看来,人一方面要有创造性,但另一方面,在创造过程中又必须忠于自己的誓约。这就是“创造性的忠实”。
1944年,《旅途之人》(Homo Viator)出版了。这本书以绝望和希望为主题。他认为:“希望是跨越不知的一种认识,但却是一种摒弃一切狂妄自负的认识,一种被授予、被恩赐的认识,而不是以任何方式争取到的认识。”③ 所谓恩赐,就是神的恩赐。他认为,拒绝神的恩赐,就会陷入绝望。由此,马塞尔把希望寄托在天国。他说:
绝对的希望和绝对的信仰不可分,所谓绝对信仰,就是跨越一切条件,这希望是被造之物对无限的存在的一种答复。……④
在马塞尔看来,人的希望只能寄托于上帝身上,但上帝是不可证明的。因为神是不能由人的经验去感受到,而只能通过超越知识的信仰和希望去达到。他认为,如果我们不相信上帝这个绝对的“你”,我们自己也就不再是个别的主体,而是沦为“对象”,最终必然成为毫无意义的东西,陷入绝望之中。但是,人性非抱着希望不可,所以,必须信仰绝对的“你”。
1949年和1950年,马塞尔到英国讲学。接着,他把讲稿整理成书,书名为《存在的秘密》(Le mystere de l/'être),于1951年出版。
1955年,马塞尔发表《有问题的人》(Problematic Man)。这本书说不安是人性的一种特征。
1961年,马塞尔应美国哈佛大学的邀请主持“威廉·詹姆斯讲座”(The William James Lectures)。其讲稿以《人的尊严》(La DignitéHumain)为书名发表于1964年。
马塞尔哲学的基本特征是渲染人的孤独的痛苦。如前所述,他作为独子,又自幼丧母,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残酷战火的洗礼,使他感到人生的孤独性和痛苦。因此,他极力主张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交融和沟通来减轻孤独感。他在自己的剧本中写道:“只有一种痛苦,就是孤独。”他认为,在互相割离的情况下,人的这种孤独感会导致绝望。例如,萨特在“没有出路”中所表现的绝望,就是因为他为个人设置了与世隔绝的屏障。因而,人生给弄得毫无意义,变得像监狱一般。马塞尔认为,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有时也会遇到这种情况。例如,当一个人犯罪的时候,被捕押上法庭。犯罪者会在心中猜想可能被判决的徒刑期。但是,法官宣判了,结果徒刑期比犯罪者自己设想的还要长。这个犯罪者就会感到绝望。以这种心境去看自己的未来,会把一切都看成是毫无意义的机械式的重复。这样一来,未来就变成“未来的虚无”(un neant d/'avenir)。相反,如果通过相互沟通和通融,就可以越过种种自设的藩篱,最后,进入“绝对的你”(Toi absolu)的怀抱,即进入神的王国。
马塞尔认为,造成相互隔离的原因,是“抽象观念”和“对象化”。他说:“对象”一词往往使人想起与己无关的事情;而一旦认为“对象”与己有关时,它就不再成为对象。“抽象观念”也是这样:它把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性抛弃掉,不承认真正的个别存在,因而使我们无法了解个别的存在,在人与人之间就挖了一道人为的鸿沟。
在“抽象观念”与“对象化”之外,造成人与人间的隔离的,还有“占有”和“自欺”。
所谓“有”,就是“有”某种外在性之物。也就是说,我“占有”某种东西,它是外在于“我”的东西,本来并不属于“我”。一件东西,被某个人变为他所“有”的东西,也就是变为该人的“对象”。譬如说,“这本书是我的”,也就是把这本书变为我的所有物。它之所以变为我的所有物,是因为它是在我之“外”的一个“对象”。
问题在于:当我把在我之外的对象变为我所有时,我自己同时也被一种“占有欲”所占有。这样一来,我自己也变为“占有欲”的对象。这就是说,当我把外物对象化时,我自己也自我对象化,当我要占有外物而变为自私时,我自己也造成了自欺。
自私和自欺的结果掩盖了“我自身”的本质,使“我”自我孤立起来,这就是所谓“作茧自缚”。
要抵御自欺,就要忠于自己。“忠于自己”就是忠于自己的誓约、许诺。只有这样,才能达到真正的存在。譬如,在马塞尔所写的《你们生长繁殖吧》剧本中,女主角雅聂斯(Agnés)爱上她的表兄布鲁诺(Bruno),但她自己是有夫之妇,而表兄是神父。雅聂斯希望像小时候那样以“你”字相称,而不是称“您”字。但是,布鲁诺对她说:“将自己伪装起来而回到过去的时日,就是把我们自己置身于我们——您与我——已经承诺的绝对誓约外面,那就是同时逃避生命和真理……”
人生来就有两种忧虑和不安:一种是基于人的天性的不安;另一种是心灵因犯罪或病态而产生的各种混乱情况。
克服这两种不安的途径是“分享”(participation)。所谓“分享”,也就是“交往”。在“交往”的过程中,交往的双方都不能视对方为“客体”。当一个人把外物当客体或对象时,他显然是以自我为中心。因而,他实际上是在自我封闭。一个人只有设法脱离开以自我为中心的“监狱”,才能分享一切存在。分享一切存在,就意味着以“存在”——真实的存在——来充实自己的生命的虚无。这种分享过程是无止境的。所以,人的生命也是无限的。人的一生,犹如乘坐一部奔驰于茫茫无际的宇宙的客车一样,客车永远达不到终点,也根本没有终点。人永远是在“旅途之中”。这样的人,是无私的、忠于誓约的、与绝对的“你”——上帝相通融的。
显然,马塞尔的存在主义是在对神的肯定中实现其对现实人生的否定的。他的存在主义如同雅斯贝尔斯的存在主义那样,是用神的崇拜的欢乐来取代对现实生活的悲观态度。这种存在主义也就是萨特所说的“有神论的存在主义”。从表面来看,有神论的存在主义的结局似乎是乐观的,但实际上,他们同样是以虚无缥缈的彼岸世界为终点。他们同无神论存在主义相比,是更加圆滑的、清高的;而无神论的存在主义虽然给人以赤裸裸的愤世嫉俗的印象,但它终究是坦率的、更接近现实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萨特的存在主义会比雅斯贝尔斯、马塞尔等人的有神论存在主义更加普遍地和广泛地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