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南
上阳台看脚底小巷,有穿黄雨披者被电线割成一页乐谱。烟雨江南,登高眺望,才是江南烟雨。骑车路途,只得雨的萧飒,无烟之婉约。借树梢头,烟色层层渲染开去,傅过一块又一块屋顶,直到淡化至高塔影。以前不知此塔的人,烟雨中会忽略那一竖灰痕:看不出这在苏州城里属最大最高的浮图。雨在远处,密密为烟。烟在远处,如南渡后的漱玉词。江南在烟雨中。刚才,我写下“烟雨江南”四字,感觉春色盈纸,其实现在正处“九”里,雨中上班,很是懊糟,但登上设在四楼的办公室,心里就廓然了。书于《本年度潮湿》后,遥忆此人。
听说
寒山寺一带现在也很热闹,八十年代初,还是颇为冷清。有一茶馆,茶博士提着铜壶在桌子间掌故般穿插——这是我听人说的。
听人说,孵茶馆的茶客手捧茶壶,壶嘴只能正对自己,壶嘴向人,极不礼貌,呼为“炮台”。想炮打司令部不成?找什么人时,才可以把壶嘴从自己鼻子底下挪开,斜戳于外,眼观四方一刻不歇的茶博士立马跑来探问。这是老早头茶馆规矩。
这家茶馆我寻访过几回,一直未能找到。它还兼书场,到下午,茶客若不想走的,再另加些微书钱即可听书——这也是我听人说的。
想象十年前我坐在这家茶馆里,门窗都已蔽旧,北风来凑热闹,热茶也就喝得紧,而说书先生正拿起弦子,弹唱出《林冲踏雪》。一抬眼,沧州的雪已下到苏州城外,道路皆白。雪还在得寸进尺。
渔翁和樵夫
华亭中,正在纳凉的董其昌把西瓜一剖为二:一半倒往“南宗”,另一半则滑向“北宗”。
抛开崇南贬北,从水墨关系上看,极有见地。“南宗”可以说是以水取意,“北宗”可以说是以墨求势。或水意解衣盘礴,或墨势正襟危坐,只是每位具体创作者的心态、抱负、修养和气质不同而已。
我想“南宗”是一个到河边汲水的渔翁,“北宗”则是樵夫一位,上得山去,砍来许多松枝。
急就章
“急就章吴郡宋克书”——吴郡的“郡”掩在“章草”之中,草色离离,像一头“鸭”,我曾错认为“鸭”字。只是吴鸭不出名,吴中出名的为陈圆圆、赛金花。
宋克所书,滋润妩媚,如玉环回眸,眼波未到,衣带先飘。
附记:读《急就章》(史游所撰,原名《急就篇》,是汉代学童的启蒙读物),心里快活,黑压压文字劈头而来,从中我读到打铁的人、贪吃的人、厨师、耕者、旅行家、造房叠屋的乡亲与大法官,等等,等等。文字淹没了人物、历史,历史和人物又悄悄地浮出文字。他们没有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