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忆故人》,就会眼中湿润,隐隐感动仿佛看到陌生的老朋友,陌生因为古人缘故,老朋友也因为古人缘故,白袷映月,玉树临风,玉树是什么树?颇让我猜测。肯定不是宝玉雕琢,那不自然,这是工艺品,再说宝玉雕琢之树万一临风,还不倾倒,还不玉碎?“昆仑玉碎凤凰叫”,只能是李贺,而不是韦应物。“玉树临风”这四个字,我总会想到韦应物。
而“玉树”之“玉”作为形容词,那么,怎样的树才配得上它作修饰?这更让我猜测。
古琴用桐木做面板,梓木做底板。古人有古人说法,桐木是阳,梓木为阴,琴乃阴阳合成。现代人有现代人说法,桐木较为松疏,利于发音;梓木较为坚实,利于蓄音。我向熟悉西洋乐器的人打听,他们说制作小提琴也是如此,较为松疏的木材做面板,较为坚实的木材做底板。西洋人讲科学,我们讲思想,顾颉刚先生说过,阴阳是中国人的思想律。
阴阳在很多地方成为套话,所以我见到沈括所言顿觉亲切可信,沈括这段话有研究也有实证:“琴虽用桐,然须多年木性都尽,声始发越。予曾见唐初路氏琴,木皆枯朽,殆不胜指,而其声愈清。”(《梦溪笔谈》卷五乐律一)
虽然还是说不准亲切可信在哪里,但配得上“玉”作修饰的树,我却认定了梧桐。
昨晚听完《忆故人》,我不免思来想去,现代生活我们最缺少的是什么呢?钱?希望?爱与荣誉?革命?艺术?交往?好东西?男女?山水?邮票?书籍?羊羔美酒?阳澄湖大闸蟹?这些也缺,但在我看来最缺少的却是回忆。李白说清风明月不须一钱买,子曰回忆也不须花一钱,花钱也买不到。浮躁,紧张,时尚,潮流,赶,忙忙碌碌,精疲力竭,哪有回忆的心态?哪有回忆的时间?哪有回忆的体力?回忆有时候就是一种体力。听《忆故人》,你就会觉得古人似乎比现代人体力好,起码不神经衰弱,是这样游刃有余,一点也不累。累或许也累,但没有气喘吁吁。
我听过不同琴家演绎的《忆故人》,而吴景略先生得于声外,此众人所不及也。得于声外不容易,能在得于声外之时,还能声在音中,就更不容易。吴景略先生《忆故人》几乎如此,所以能够意韵萧然,也能够让我有皮肤上的享受——话说初秋之夜,天气闷热郁积,忽然凉风习习,真是清爽之极。
据说《忆故人》来历不远,与传统的《空山忆故人》和《山中思友人》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我总觉得颇具古意,这一份古意与《碣石调幽兰》的古意又不同。《忆故人》的古意是其中诚挚,诚挚在现代肯定属于古意范畴了。这种享受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