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面临死亡的时候,是什么让我坚韧地生?当然是我年幼的儿子!
时光回到过去,我母亲认为我精神有问题,我愤然离家,遇见托尼,深夜又回到家里。父亲仍然坐在客厅里等着。扫一眼墙上的挂钟,深夜两点半。我与父亲彼此对望,无言。
穿过家里典型的柏林式客厅,走向后面两间自己和儿子的睡房。过道近10米长,贴着一幅幅生肖年历,我想起了本子,想起一年多以前做癌症切除手术时,陪伴我的就是那个本子。我从卧室的小书柜里拿出本子,很快就沉入到过去的场景中了,在本子里我只是儿子坦坦的母亲……
人生不老的内容
亲爱的孩子:
妈妈如今34岁了,即将做母亲了,德国医生说,我已经超过德国妇女的平均怀孕年龄了。妈妈16岁上北大,20岁做李泽厚的研究生,青春就像丰满的大腿在紧绷绷的牛仔裤里,包着都往外鼓,可是因为我初恋的男朋友比我小几个月,他希望我不显老不显胖,我就节食减肥,天天照镜子,害怕脸上长出皱纹,青春的生命很受压抑。当我25岁来到德国,许多20来岁的德国大学生把我当成活泼可爱的东方少女来追求,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显得如此年轻。从此,我不再照镜子,开始轻松地享受生活,但是妈妈那时25岁了,要是在国内已是大学教师,毕竟不再像20岁的德国大学生一样无忧无虑了,我有生活的压力、学业和事业的担心,真想再回到十八九岁。德国八九年的生活使我懂得了成熟与内在精神的价值,懂得人生不老的根本是生命的充实。可是,时光流逝,我发现学业有成,浪漫的爱情,或是事业有成,都使我激动不已,但又都不能使我完全充实。如今,小兔子,我惊喜地发现,因为有了你,我感到了生命的再生,我感到若你随着我的皱纹一起成长,那么我的笑容一定是欣慰的,你使我的生命有了永远不老的内容。
亲爱的孩子,妈妈32岁获得了德国的博士学位,也还不算晚,很多德国博士生都比妈妈年纪大,何况妈妈是中国人获得德国博士学位,光德语就学了好几年。我34岁做母亲,医生说孩子天生出问题的比例是四百五十分之一,妈妈不再祈祷你一定漂亮,但是妈妈天天祈祷你一定健康。
自从过了30岁的生日,我突然开始常常盯着别人的孩子看,心里升起一种温馨。前年我博士毕业,开始工作,我突然有了一种紧张感,害怕这出国留学的生活,一晃近10年,万一错过了要孩子……你在我执意渴望孩子的那一天进入了我的生命,妈妈想要一个儿子,你就感应般地成了妈妈的儿子。亲爱的孩子,妈妈想告诉你,34年中我很少强烈明白地想要过什么,但是创造你的时候,我的感觉明确又强烈,那是全身心地投入,希望一次性成功,那种决定要创造和接受一个生命的感觉是无与伦比的,那是血在奔腾,生命中不可模拟、不再重复的境界。
亲爱的孩子,当年你的妈妈出生后,就和你的姨妈、外婆、外公一家四口住在一间16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如今你要降临了,妈妈一定要给你找一个大房子,让你一出世就有独处的空间,让你有蹦蹦跳跳的大地方。你可以有自己独立睡觉的空间,妈妈现在就梦想我将会时常伴随在摇篮边,看着你甜蜜地入睡,如果你觉得孤单,你有权利大哭大闹,那一定会奏效,妈妈会来哄你、抱你,给你吃的,跟你玩。不过,你也必须从小就明白,过分的要求是达不到的,你不是小皇帝。你房间的布置早就在我的脑子里,那是个妈妈小时候就梦想过但是不曾拥有过的色彩斑斓的世界。
独自出游
亲爱的孩子:
不知你会不会秉承妈妈爱旅游更爱独自出游的天性。独自出游是从不会后悔的生命体验,但需要忍受孤独。陌生的文化、陌生的人、陌生的大自然总是对妈妈有无穷的吸引力,每次出游归来,妈妈都有一种新的感觉。初来德国的时候,妈妈独自走过了德国的许多大城小镇,了解了很多德国的风土人情,一度还想写本德国风情游之类的书。近些年,妈妈已去过欧洲的许多国家,还去过埃及和美国。
有了你以后,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你还未出生之前就带你去看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生活不大安定,总走不出去。搬了新居之后,妈妈实在熬不住了,眼见怀孕7个月了,再不走就真走不动了,趁你父亲出差,一天妈妈路过一家土耳其旅行社,进去就订好了第二天去伊斯坦布尔的四日游。回到家开门时,旅行社的电话响了:“对不起,女士,我忘了您是孕妇,若是怀孕28周以上,坐飞机您需出示医生的许可。”那是个周五的下午,妈妈的私人妇科医生没有门诊时间,无奈之中,妈妈打电话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医生,她说要先对妈妈进行全面检查,然后看看能否给妈妈出具证明。检查的结果吓了妈妈一跳,首先这位女医生告诉妈妈,妈妈的孕妇证上已记载着一些非常不妙的检查结果,如血色素低等,可这些结果妈妈原来的医生从没告诉妈妈其严重性。当日检查时,妈妈的血色素只有8.6,正常人应该至少有11,女医生当即给妈妈注射了一针含铁剂,最后她还是给妈妈开具了旅游许可,嘱咐妈妈开始服用含铁药片。
回到家的当晚,妈妈给几位朋友打电话,其中一位朋友说妈妈已到了白血病的边缘,劝妈妈立即退票,卧床休息。一块乌云落到了头顶,妈妈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恐惧,身体也感到沉重起来,去不去伊斯坦布尔呢?妈妈犹豫了,尤其肚子里还带着你。但是如果妈妈不去,妈妈简直就有一种在家等死的感觉,而带着你飞出去却会给人以生命的希望。
第二天,妈妈照常上路了,孕妇坐飞机,起飞降落的时候最令人担心,平时妈妈都有点头晕耳鸣。可是和你一起坐飞机,起飞降落时,妈妈专心地抚摸着你这个小生命,全力保护着你不受惊吓,你竟也乖乖地一动不动,一定是在全神贯注地体验。奇妙的是,这次妈妈丝毫没有感到头晕耳鸣。
在伊斯坦布尔的几天,妈妈被伊斯兰文化所震撼,那么多的清真寺,真是欧洲的基督教堂所不及的。妈妈还带你乘普通轮渡过海从伊斯坦布尔的欧洲大陆部分到达了亚洲大陆部分,又坐小公共汽车深入到一个陌生的小镇,看看那儿的土耳其人怎样生活。一路上,妈妈不断地摸着肚子给你讲这讲那,笑着接受土耳其人频繁的问候,津津有味地吃着土耳其的各式甜点,把什么白血病之类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回程的飞机上,妈妈反复念叨着:伊斯坦布尔,伊斯坦布尔。想着你还没有名字,妈妈就念叨,伊斯,伊斯,发音时牙齿咬得太紧;布尔,布尔,好像找不到意义;斯坦,斯坦,还是找不到感觉。在飞机安全着陆的那一瞬间,妈妈突然有了灵感:用思想的思。思坦,取思想开放坦然之意,是不是一个好名字呢?
后来,妈妈向一个土耳其朋友讨教,"Stan"在土耳其语中的意思是“王”。德文或英文“Stan”也是一个简洁的名字。亲爱的孩子,妈妈选用思想的“思”,是希望你勤于思考,坦然的“坦”,是希望你坦坦荡荡,从容淡定。
兔子找妈妈
亲爱的小兔子,今年世界博览会第一次在德国举办,爸爸妈妈格外繁忙。爸爸大部分时间盯在国内,妈妈得留在德国。万般无奈,妈妈只得对兔子爸爸说:“老兔子,用个草筐把小兔子带回中国去吧。”兔子爸爸在上飞机前给你买了个折叠儿童车而不是草筐就把你带上了飞机。
11个月的儿子离开了妈妈,从一个半球飞到另一个半球,转机两次,连续飞行20多个小时,才会到姥姥、姥爷和小姨表哥住的中国城市武汉。你走了快两个月了,尽管工作还是很忙,但对你的想念还是占了上风,妈妈求兔子爸爸:“把儿子带回来吧,宁愿少工作一点,少挣一点。”
行李大厅里,你端坐在爸爸行李车的高筐上认真审视着皮带轮上转过的行李,一副可爱的小大人神态,妈妈示意老兔子把儿子先送出来,可老兔子偏偏不理会,直等到行李都齐了,你们才出来。我伸手抱你,你陌生地看着我,我热切地把你抱到怀里,你却哭着扑向爸爸,爸爸笑着把你放到地上,你定定地站住了,两只小脚并不往妈妈的方向迈步。我张开双臂迎接你,你迟疑片刻,转身又扑到爸爸的身边,大脑袋插在爸爸的两腿之间,两手扶着爸爸的腿,依偎着撒娇,把妈妈看傻了……
还是那个家,还是那些玩具,进了屋子你却感到很新鲜,原来你长本事了。床上地上爬上爬下,左边上了右边下,前边上了后边下,前一天爬床还需爸爸妈妈帮一把,过两天就压根不用了。最让我惊讶的是,你自我保护的本能,尽管在床垫上摇摇晃晃一个劲地往床边走,但走到床边你会自动坐下来,身子一翻,顺着床沿往下滑。
我把你放到钢琴凳上,发现你可以稳稳地自己坐在钢琴凳上弹琴了。刚开始你有些迟疑,妈妈还有些懊丧:得,把儿子送走两个月,他连钢琴都不弹了。过了两天,妈妈又惊讶地发现,儿子现在弹琴,已不再像过去一样扑在钢琴上一阵乱弹了,而是另一种风格。你温柔地、专注地用两只手的不同手指敲击琴键,给妈妈表演古典派,唯有一点是不变的,儿子表演时,没有观众是不行的,妈妈得站在一边,时不时地拍手捧场道:太好了,再来一个。有时妈妈激动了,还给你伴舞,儿子会从钢琴上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赞许妈妈。等你不想弹了,妈妈只需把钢琴凳稍稍移开,你屁股一翻,转身又下地了。
你有意识地模仿大人,大约是从1岁开始的。儿子能模仿妈妈是很大的快乐,拍桌子、拍凳子、拍手,儿子学得快得很,妈妈翻手掌跳舞,儿子也学会了,妈妈跳舞又扭屁股,走路还摔跤,儿子也要学,结果屁股还没动,就坐到地上去了,笑得妈妈前仰后合。不过,亲爱的宝贝,没几天后,妈妈发现你已能很自如地和着音乐扭屁股了。
你还喜欢搬大东西给妈妈,在后面厨房做事的妈妈经常会听到儿子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兔子,你又给妈妈送东西来啦?”你的手里总是捧着个让你的小身体晃晃悠悠的大玩具,急切地想给妈妈。有一次,妈妈灵机一动藏到了睡房的衣柜,你走过了厨房又寻到卧室,但你没找到妈妈,你转身又急急地走到黑着灯的浴室门口,就哭了起来,等妈妈赶到时,你捶打着浴室的门正伤心呢。我一把抱起你:“兔子,兔子,妈妈在这儿呢。”亲爱的孩子,看着你依恋的神情,我感到儿子又回来了,还是那个从妈妈肚子里钻出来的小兔子。
在幼儿园过灯节
因为妈妈患了癌症,外公外婆来到德国,一步一步“接管”外孙。渐渐地,接送思坦上幼儿园成了外公的“专职”。可是外公只会几个德语单词,因此,外公有时从幼儿园接回的不仅仅是小外孙,而且还有各种内容的小条子,如:亲爱的黄女士,思坦没尿片了;亲爱的黄女士,思坦今天吃蔬菜有过敏反应等。有一天,外公又带回一张小条,不是一两句话,而是满满一篇,外公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我读完字条后,宣布是幼儿园要过灯节了。
到了要过灯节的那一天,偏偏我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做,离家前,我急匆匆抓起幼儿园发的字条又读一遍,向外公外婆分配工作:“妈,请你炸一盒虾片,一盒春卷,春卷要保温,下午4点钟接思坦的时候要热的,带到幼儿园去。爸,麻烦你拿着这个字条到大街角那个便宜的美国店去,给思坦买个灯笼,最好别超过10马克。”出门时,身后是爸爸妈妈的笑声:“10马克不就是40元人民币吗?在中国给孩子过节买东西也不止这点钱。”
下午4点15分,我紧赶慢赶到了幼儿园,幼儿园楼道的顶上、墙上,要么是一片片金黄暗红的落叶、沉甸甸的果实,要么是枯枝上已落上了白白的雪花,我诧异什么时候阿姨们已收掉了盛夏青山绿水的装饰,给整个幼儿园换上了秋冬的衣裳。但我来不及欣赏那些装饰,因为我得不断地和认识的家长及思坦的小朋友们打招呼,幼儿园里真热闹。到了思坦的班上,儿子从午睡房里冲了出来:“妈妈,妈妈。”他一手拿一个大虾片,我眼前是个盛大的“宴席”,但我们的虾片、春卷已被抢光了。外公从午睡房里跟了出来,他得意扬扬地把我领到班里的大活动房:“看这儿!”外公指着一根彩色的木杆,我看到拴在木杆上的彩色电线及电线那端的一个极小的灯泡。“还有这个!”外公又拿出一个彩色纸折叠灯罩,我看到摆在桌子上的十来个灯罩都是一个形状,但色彩各不相同,有花的、红的、蓝的……阿姨走了过来,指着有思坦名字的灯罩笑眯眯地对我说:“梅女士,坦坦的灯罩是他自己选的喔,他一个劲地要绿色、绿色,还要一个绿色,结果他就贴出一个绿灯笼。”我仔细看了看儿子选的灯罩,看到他选的花青、山青等绿调子的灯罩面,微微的欣喜涌上了心头。儿子没有选花的或红亮的灯罩面,他的和别人的都不一样,他执着地选生命的绿色,还会选不同的调子,组成了一个不花哨但经看的、有色调层次的灯罩面,妈妈很喜欢。
阿姨没有觉察出我的感受,她接着招呼我说:“梅女士,您可以拿个盘子,选您喜欢吃的东西。您让坦坦带的虾片太受欢迎了,全抢光了,很遗憾您自己都吃不上了。”我这才想起过道里摆着的丰盛的“宴席”,的确应该好好品尝一下。过道的一排桌子上放满了各家大大小小的盘子,有各种沙拉,炸肉球,德国凉面,各种可爱的糕点,还有水果等,最吸引我的是一大盘阿拉伯米饭,那是个直径约半米的平板铁盘,约10厘米深,满满地盛着米饭,上面盖着一层去皮的杏仁和去皮的松子,最上面是数个烤鸡腿,这种阿拉伯米饭香极了,在聚会时碰上了,我总要好好品尝。这次我边吃边向坦坦的小朋友席娜的妈妈请教,因为席娜妈妈的头上裹着伊斯兰头巾,我猜那香喷喷的米饭就是她做的。席娜的妈妈告诉我,她来自叙利亚,她说许多阿拉伯国家都做这种饭,这是一种在节日里或庆祝时才会吃的饭,因为杏仁和松子都很贵,一般家庭不会每天都吃的。我想起坦坦带的春卷和虾片,都是最普通的小吃,心里有点不安。可是外公再次向我证实,恰恰是春卷和虾片很受孩子们的欢迎,很快就被抢光了。我又向阿姨询问灯节的来历,阿姨告诉我:“古时有个叫圣·马丁的富人,心地善良,将自己的大衣分给穷人御寒,后来穷人选他做主教。为了纪念他,德国历史上就有了每年11月11日的灯节。”吃完饭,所有的家长和孩子,还有阿姨都排上队,孩子们每人提着一个小灯笼,我们围着幼儿园散步,在阿姨的带领下,所有的人都唱起了歌:“我跟着我的灯笼走,我的灯笼也跟我走,天空是星星在闪烁,地上是我的灯笼在摇曳……”一遍又一遍。等到孩子们走累了,大家就唱:“我的灯笼灭了,我们回家吧。”回到幼儿园,幼儿园的游乐场上已燃起了篝火,坦坦是班上最小的孩子,他兴奋地举着灯笼一直紧跟着大部队,后来他累了,我带他回家,一路上他还坚持举着他的灯笼。回到家里,我拿出儿童歌集,打开钢琴,兴奋地和儿子一起再唱那首歌:“我跟着我的灯笼走,灯笼也跟着我走,天空是星星在闪烁,地上是我的灯笼在摇曳……”
几天后,我带儿子去朋友家做客,朋友的女儿5岁,坦坦和我又唱起了《我跟着我的灯笼走》,并问小姑娘会不会唱,小姑娘摇摇头说不会。我诧异地问:“你在幼儿园没过灯笼节吗?”“过了。”小姑娘肯定地回答,“但我们唱的是‘灯笼、灯笼,太阳、月亮和星星……’”哦,原来过灯节的歌还有好多首,我们还要继续学……
生活沉吗?
每天早上,坦坦一睁眼第一句话总是:“妈妈,我喜欢你。”
是不是因为我这两天晚上都出去跳舞了,他感到了一些孤独和不稳定,想我了。
坦坦说:“在中国,有一天早上,我说要去看妈妈,爸爸不带我去。我伤心了。我想妈妈都想了很久了。妈妈,我喜欢你,我还喜欢爸爸。”
刚才坦坦刷牙,任性,非要很多牙膏,我不同意,他又哭了。他现在有些多愁善感,跟着我反而哭得多。我狠狠地打了他几下,说:“坦坦,你再哭,我不要你了,送你回中国,去爸爸那儿吧。爸爸一出差,一两个星期不管你,你只能跟着奶奶。”坦坦又哭了,摇着头说:“不,不,妈妈,妈妈,我要跟着你。”这两个月来,他终于体会到只有我会天天送他上幼儿园,天天接他回家。他爱爸爸,但他知道爸爸是不会像妈妈那样陪他那么多时间的。
每次我和坦坦说:“爸爸在中国,很远。”坦坦都会说:“是啊,我都伤心了。”
前两天,我突然跟他说:“坦坦,爸爸在中国,那我们在德国也找一个爸爸吧,这样你在中国有一个爸爸,德国也有一个爸爸。”
坦坦马上回答:“不,不。”
小孩子心里真的什么都明白。
我又问坦坦,两个人在一起好?还是三个人在一起好?坦坦说两个人在一起好。我又问:“就我们两个,连爸爸也不要?”坦坦摇摇头:“不要。爸爸对你不好。”
我默然,感到深深的悲哀,连儿子都知道他父亲对我不好了。
我机械地问:“那谁对我好呢?”
坦坦回答:“吉姆。”
昨天下雨,坦坦说:“妈妈,天上的人都哭了。”
上周五从幼儿园接上他,我带他去图书馆。路上,坦坦盯着我的脚:“妈妈,你又穿新鞋了。”我很惊讶坦坦的观察力,他对细节的观察能力比我强。
有时去幼儿园接他,坦坦突然委屈地说:“你又是最后一个(其实我还不是最后一个)。”我很惊讶,他以前不会这样的,我去接他时,他总是还要玩一会儿,甚至有一两次,幼儿园要关门了,坦坦最后一个被阿姨带到门口等着我来接时,他还在唱歌,不感觉委屈的。现在他竟然感到委屈了。
坦坦的德语现在越说越多了。
昨天从超市回家的路上,坦坦又和我拌嘴,论点是:你挑选的东西我就喜欢吗?你选的东西我都不喜欢。儿子从一个小可人长大成和我生气拌嘴的小伙子了,在超市里买吃的、喝的、玩的,我从营养的角度要拿这个,他从好看好玩的角度偏要拿那个。更小的时候,要是不给他买他要的,他就在超市里大声哭,现在不哭了,就和我吵上了,真需要平衡自己啊。出了超市,我提着两个沉甸甸的购物袋闷着头往前走,过了一小会儿,坦坦小跑着从后面跟上来,主动要帮我提袋子:“妈妈,我来吧,给我一个袋子吧。”
袋子相当沉啊。这是个普通的日子,我和儿子一起买吃的和日用品,我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包洗衣粉和柔顺剂,这个袋子就变得轻了一些,坦坦把袋子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