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分東西
梁武帝中大通四年。魏高歡之討爾朱氏也,爾朱仲遠來奔。仲遠帳下都督喬寧、張子期自滑臺詣歡降。歡責之曰:「汝事仲遠,擅其榮利,盟契百重,許同生死。前仲遠自徐州為逆,汝為戎首,今仲遠南走,汝復叛之。事天子則不忠,事仲遠則無信。犬馬尚識飼之者,汝曾犬馬之不如。」遂斬之。
五年春正月,魏侍中斛斯椿聞喬寧、張子期之死,內不自安,與南陽王寶炬、武衛將軍元毗、王思政密勸魏主圖丞相歡。毗,遵之玄孫也。舍人元士弼又言歡受詔不敬,帝由是不悅。椿勸帝置閤內都督部曲,又增武直人數,自直閤已下,員別數百,皆選四方驍勇者充之。帝數出遊幸,椿自部勒,別為行陳,由是朝政、軍謀,帝專與椿決之。帝以關中大行臺賀拔嶽擁重兵,密與相結,又出侍中賀拔勝為都督三荊等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欲倚勝兄弟以敵歡,歡益不悅。
侍中、司空高幹之在信都也,遭父喪,不暇終服。及孝武帝即位,表請解職行喪,詔聽解侍中,司空如故。幹雖求退,不謂遽見許,既去內侍,朝政多不關預,居常怏怏。帝既貳於歡,冀幹為己用,嘗於華林園宴罷,獨留幹謂之曰:「司空奕世忠良,今日復建殊效,相與雖則君臣,義同兄弟,宜共立盟約,以敦情契。」殷勤逼之。幹對曰:「臣以身許國,何敢有貳。」時事出倉猝,且不謂帝有異圖,遂不固辭,亦不以啓歡。及帝置部曲,幹乃私謂所親曰:「主上不親勳賢,而招集羣小。數遣元士弼、王思政往來關西,與賀拔嶽計議,又出賀拔勝為荊州,外示疏忌,實欲樹黨,令其兄弟相近,冀據有西方。禍難將作,必及於我。」乃密啓歡。歡召幹詣幷州面論時事,幹因勸歡受魏禪。歡以袖掩其口曰:「勿妄言。今令司空復為侍中,門下之事一以相委。」歡屢啓請,帝不許。幹知變難將起,密啓歡求為徐州。二月辛酉,以幹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徐州刺史。
三月,高幹將之徐州,魏主聞其漏泄機事,乃詔丞相歡曰:「幹邕與朕私有盟約,今乃反覆兩端。」歡聞其與帝盟,亦惡之,即取幹前後數啓論時事者遣使封上,帝召幹,對歡使責之。幹曰:「陛下自立異圖,乃謂臣為反覆。人主加罪,其可辭乎。」遂賜死。帝又密敕東徐州刺史潘紹業殺其弟敖曹。敖曹先聞乾死,伏壯士於路,執紹業,得敕書於袍領,遂將十餘騎奔晉陽。歡抱其首哭曰:「天子枉害司空。」敖曹兄仲密為光州刺史,帝敕青州斷其歸路,仲密亦間行奔晉陽。仲密名慎,以字行。
秋七月壬辰,魏以廣陵王欣為大司馬,趙郡王諶為太師。庚戌,以前司徒賀拔允為太尉。
初,賀拔嶽遣行臺郎馮景詣晉陽,丞相歡聞嶽使至,甚喜,曰:「賀拔公詎憶吾邪。」與景歃血,約與嶽為兄弟。景還言於嶽曰:「歡奸詐有餘,不可信也。」府司馬宇文泰自請使晉陽以觀歡之為人,歡奇其狀貌曰:「此兒視瞻非常。」將留之,泰固求覆命,歡既遣而悔之,發驛急追,至關不及而返。
泰至長安,謂嶽曰:「高歡所以未篡者,正憚公兄弟耳,侯莫陳悅之徒,非所忌也。公但潛為之備,圖歡不難。今費也頭控弦之騎不下一萬,夏州刺史斛拔彌俄突勝兵三千餘人,靈州刺史曹泥、河西流民紇豆陵伊利等各擁部眾,未有所屬。公若移軍近隴,扼其要害,震之以威,懷之以惠,可收其士馬,以資吾軍。西輯氐、羌,北撫沙塞,還軍長安,匡輔魏室,此桓、文之功也。」嶽大悅,復遣泰詣洛陽請事,密陳其狀。魏主喜,加泰武衛將軍,使還報。八月,帝以嶽為都督雍華等二十州諸軍事、雍州刺史,又割心前血,遣使者齎以賜之。嶽遂引兵西屯平涼,以牧馬為名。斛拔彌俄突、紇豆陵伊利及費也頭万俟受洛幹、鐵勒斛律沙門等皆附於嶽,唯曹泥附於歡。秦、南秦、河、渭四州刺史同會平涼,受嶽節度。嶽以夏州被邊要重,欲求良刺史以鎮之,眾舉宇文泰,嶽曰:「宇文左丞,吾左右手,何可廢也。」沈吟累日,卒表用之。
冬十二月,魏丞相歡患賀拔嶽、侯莫陳悅之強,右丞翟嵩曰:「嵩能間之,使其自相屠滅。」歡遣之。歡又使長史侯景招撫紇豆陵伊利,伊利不從。
六年春正月壬辰,魏丞相歡擊伊利於河西,擒之,遷其部落於河東。魏主讓之曰:「伊利不侵不叛,為國純臣,王忽伐之,詎有一介行人先請之乎。」
魏賀拔嶽將討曹泥,使都督武川趙貴至夏州與宇文泰謀之。泰曰:「曹泥孤城阻遠,未足為憂。侯莫陳悅貪而無信,宜先圖之。」嶽不聽,召悅會於高平,與共討泥。悅既得翟嵩之言,乃謀取嶽。嶽數與悅宴語,長史武川雷紹諫,不聽。嶽使悅前行,至河曲,悅誘嶽入營,坐論軍事,悅陽稱腹痛而起,其壻元洪景拔刀斬嶽。嶽左右皆散走,悅遣人諭之,云:「我別受旨,止取一人,諸君勿怖」。眾以為然,皆不敢動。而悅心猶豫,不即撫納,乃還入隴,屯水洛城。嶽眾散還平涼,趙貴詣悅請嶽屍葬之,悅許之。嶽既死,悅軍中皆相賀,行臺郎中薛憕私謂所親曰:「悅才略素寡,輒害良將,吾屬今為人虜矣,何賀之有。」憕,真度之從孫也。
嶽眾未有所屬,諸將以都督武川寇洛年最長,推使總諸軍。洛素無威略,不能齊眾,乃自請避位。趙貴曰:「宇文夏州英略冠世,遠近歸心,賞罰嚴明,士卒用命,若迎而奉之,大事濟矣。」諸將或欲南召賀拔勝,或欲東告魏朝,猶豫未決。都督盛樂杜朔周曰:「遠水不救近火,今日之事,非宇文夏州無能濟者,趙將軍議是也。朔周請輕騎告哀,且迎之。」眾乃使朔周馳至夏州召泰。
泰與將佐賓客共議去留,前太中大夫潁川韓褒曰:「此天授也,又何疑乎。侯莫陳悅井中蛙耳,使君往,必擒之。」眾以為「悅在水洛,去平涼不遠,若已有賀拔公之眾,則圖之實難,願且留以觀變。」泰曰:「悅既害元帥,自應乘勢直據平涼,而退屯水洛,吾知其無能為也。夫難得易失者,時也,若不早赴,眾心將離。」
夏州首望都督彌姐元進陰謀應悅,泰知之,與帳下都督高平蔡祐謀執之。祐曰:「元進會當反噬,不如殺之。」泰曰:「汝有大決。」乃召元進等入計事,泰曰:「隴賊逆亂,當與諸人戮力討之。諸人似有不同者,何也。」祐即被甲持刀直入,瞋目諸將曰:「朝謀夕異,何以為人。今日必斷奸人首。」舉坐皆叩頭曰:「願有所擇。」祐乃叱元進,斬之,並誅其黨,因與諸將同盟討悅。泰謂祐曰:「吾今以爾為子,爾其以我為父乎。」
泰與帳下輕騎馳赴平涼,令杜朔周帥眾先據彈箏峽。時民間惶懼,逃散者多,軍士爭欲掠之,朔周曰:「宇文公方伐罪弔民,奈何助賊為虐乎。」撫而遣之,遠近悅附。泰聞而嘉之。朔周本姓赫連,曾祖庫多汗避難改焉,泰命復其舊姓,名之曰達。
丞相歡使侯景招撫嶽眾,泰至安定遇之,謂曰:「賀拔公雖死,宇文泰尚存,卿何為者。」景失色,曰:「我猶箭耳,唯人所射。」遂還。泰至平涼,哭嶽甚慟,將士皆悲喜。
歡復使侯景與散騎常侍代郡張華原、義寧太守太安王基勞泰。泰不受,欲劫留之,曰:「留則共享富貴,不然,命在今日。」華原曰:「明公欲脅使者以死亡,此非華原所懼也。」泰乃遣之。基還,言:「泰雄傑,請及其未定擊滅之。」歡曰:「卿不見賀拔、侯莫陳乎。吾當以計拱手取之。」
魏主聞嶽死,遣武衛將軍元毗慰勞嶽軍,召還洛陽,並召侯莫陳悅。毗至平涼,軍中已奉宇文泰為主。悅既附丞相歡,不肯應召。泰因元毗上表稱「臣嶽忽罹非命,都督寇洛等令臣權掌軍事。奉詔召嶽軍入京,今高歡之眾已至河東,侯莫陳悅猶在水洛,士卒多是西人,顧戀鄉邑,若逼令赴闕,悅躡其後,歡邀其前,恐敗國殄民,所損更甚。乞少賜停緩,徐事誘導,漸就東引。」魏主乃以泰為大都督,即統嶽兵。
初,嶽以東雍州刺史李虎為左廂大都督,嶽死,虎奔荊州,說賀拔勝使收嶽眾,勝不從。虎聞宇文泰代嶽統眾,乃自荊州還赴之,至閿鄉,為丞相歡別將所獲,送洛陽。魏主方謀取關中,得虎甚喜,拜衛將軍,厚賜之,使就泰。虎,歆之玄孫也。
泰與悅書,責以「賀拔公有大功於朝廷。君名微行薄,賀拔公薦君為隴右行臺。又高氏專權,君與賀拔公同受密旨,屢結盟約,而君黨附國賊,共危宗廟,口血未乾,匕首已發。今吾與君皆受詔還闕,今日進退,唯君是視。君若下隴東邁,吾亦自北道同歸。若首鼠兩端,吾則指日相見」。
魏主問泰以安秦、隴之策,泰表言:「宜召悅授以內官,或處以瓜、涼一藩,不然,終為後患。」
原州刺史史歸素為賀拔嶽所親任,河曲之變,反為悅守。悅遣其黨王伯和、成次安將兵二千助歸鎮原州,泰遣都督侯莫陳崇帥輕騎一千襲之。崇乘夜將十騎直抵城下,餘眾皆伏於近路。歸見騎少,不設備。崇即入,據城門,高平令隴西李賢及弟遠穆在城中,為崇內應。於是中外鼓譟,伏兵悉起,遂擒歸及次安、伯和等歸於平涼。泰表崇行原州事。三月,泰引兵擊悅,至原州,眾軍畢集。
夏四月,魏南秦州刺史隴西李弼說侯莫陳悅曰:「賀拔公無罪而公害之,又不撫納其眾,今奉宇文夏州以來,聲言為主報讎,此其勢不可敵也。宜解兵謝之,不然,必及禍。」悅不從。
宇文泰引兵上隴,留兄子導為都督,鎮原州。泰軍令嚴肅,秋毫無犯,百姓大悅。軍出木狹關,雪深二尺,泰倍道兼行,出其不意。悅聞之,退保略陽,留萬人守水洛。泰至,水洛即降。泰遣輕騎數百趣略陽,悅退保上邽,召李弼與之拒泰。弼知悅必敗,陰遣使詣泰,請為內應。悅棄州城,南保山險。弼謂所部曰:「侯莫陳公欲還秦州,汝輩何不裝束。」弼妻,悅之姨也,眾咸信之,爭趣上邽。弼先據城門以安集之,遂舉城降泰,泰即以弼為秦州刺史。其夜,悅出軍將戰,軍自驚潰。悅性猜忌,既敗,不聽左右近已,與其二弟並子及謀殺嶽者七八人棄軍迸走,數日之中,盤桓往來,不知所趣。左右勸向靈州依曹泥,悅從之,自乘驢,令左右皆步從,欲自山中趣靈州。宇文泰使原州都督賀拔穎追之,悅望見追騎,縊死於野。
泰入上邽,引薛憕為記室參軍。收悅府庫,財物山積,泰秋毫不取,皆以賞士卒。左右竊一銀甕以歸,泰知而罪之,即剖賜將士。
悅黨豳州刺史孫定兒據州不下,有眾數萬,泰遣都督中山劉亮襲之。定兒以大軍遠,不為備。亮先豎一纛於近城高嶺,自將二千騎馳入城。定兒方置酒,眾猝見亮至,駭愕不知所為,亮麾兵斬定兒,遙指城外纛,命二騎曰:「出召大軍。」城中皆懾服,莫敢動。
先是,故氐王楊紹先乘魏亂逃歸武興,復稱王。涼州刺史李叔仁為其民所執,氐、羌、吐谷渾所在蜂起,自南岐至瓜、鄯,跨州據郡者不可勝數。宇文泰令李弼鎮原州,夏州刺史拔也惡蠔鎮南秦州,渭州刺史可朱渾道元鎮渭州,衛將軍趙貴行秦州事,徵豳、涇、東秦、岐四州之粟以給軍。楊紹先懼,稱藩,送妻子為質。
夏州長史于謹言於泰曰:「明公據關中險固之地,將士驍勇,土地膏腴。今天子在洛,迫於羣凶。若陳明公之懇誠,算時事之利害,請都關右,挾天子以令諸侯,奉王命以討暴亂,此桓、文之業,千載一時也。」泰善之。
丞相歡聞泰定秦、隴,遣使甘言厚禮以結之。泰不受,封其書,使都督濟北張軌獻於魏主。斛斯椿問軌曰:「高歡逆謀,行路皆知之。人情所恃,唯在西方,未知宇文何如賀拔。」軌曰:「宇文公文足經國,武能定亂。」椿曰:「誠如君言,真可恃也。」
魏主命泰發二千騎鎮東雍州,助為勢援,仍命泰稍引軍而東。泰以大都督武川梁御為雍州刺史,使將步騎五千前行。先是,丞相歡遣其都督太安韓軌將兵一萬據蒲阪以救侯莫陳悅,雍州刺史賈顯度以舟迎之。梁御見顯度,說使從泰,顯度即出迎御,御入據長安。
魏主以泰為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關西大都督、略陽縣公,承製封拜。泰乃以寇洛為涇州刺史,李弼為秦州刺史,前略陽太守張獻為南岐州刺史。南岐州刺史盧待伯不受代,泰遣輕騎襲而擒之。
侍中封隆之言於丞相歡曰:「斛斯椿等今在京師,必構禍亂。」隆之與僕射孫騰爭尚魏主妹平原公主,公主歸隆之,騰泄其言於椿,椿以白帝。隆之懼,逃還鄉里,歡召隆之詣晉陽。會騰帶仗入省,擅殺御史,懼罪,亦逃就歡。領軍婁昭辭疾歸晉陽。帝以斛斯椿兼領軍,改置都督及河南、關西諸刺史。華山王鷙在徐州,歡使大都督邸珍奪其管鑰。建州刺史韓賢、濟州刺史蔡俊,皆歡黨也,帝省建州以去賢,使御史舉俊罪,以汝陽王叔昭代之。歡上言:「俊勳重,不可解奪。汝陽懿德,當受大藩。臣弟永寶猥任定州,宜避賢路。」帝不聽。五月丙子,魏主增置勳府庶子,廂別六百人,又增騎官,廂別二百人。
魏主欲伐晉陽,辛卯,下詔戒嚴,雲欲自將伐梁。發河南諸州兵大閱於洛陽,南臨洛水,北際邙山,帝戎服,與斛斯椿臨觀之。六月丁巳,魏主密詔丞相歡,稱「宇文黑獺、賀拔勝頗有異志,故假稱南伐,潛為之備,王亦宜共為形援。讀訖燔之。」歡表以為「荊、雍將有逆謀,臣今潛勒兵馬三萬自河東渡,又遣恆州刺史庫狄乾等將兵四萬自來違津渡,領軍將軍婁昭等將兵五萬以討荊州,冀州刺史尉景等將山東兵七萬、突騎五萬以討江左,皆勒所部,伏聽處分。」帝知歡覺其變,乃出歡表,命羣臣議之,欲止歡軍。歡亦集幷州僚佐共議,還以表聞,仍云:「臣為嬖佞所間,陛下一旦賜疑,臣若敢負陛下,使身受天殃,子孫殄絕。陛下若垂信赤心,使干戈不動,佞臣一二人願斟量廢出。」
丁卯,帝使大都督源子恭守陽胡,汝陽王暹守石濟,又以儀同三司賈顯智為濟州刺史,帥豫州刺史斛斯元壽東趣濟州。元壽,椿之弟也。蔡俊不受代,帝愈怒。辛未,帝復錄洛中文武議意以答歡,且使舍人溫子升為敕賜歡曰:「朕不勞尺刃,坐為天子,所謂生我者父母,貴我者高王。今若無事背王,規相攻討,則使身及子孫,還如王誓。近慮宇文為亂,賀拔應之,故戒嚴,欲與王俱為聲援。今觀其所為,更無異跡。東南不賓,為日已久,今天下戶口減半,未宜窮兵極武。朕既闇昧,不知佞人為誰。頃高幹之死,豈獨朕意。王忽對昂言兄枉死,人之耳目何易可輕。如聞庫狄幹語王云:本欲取懦弱者為主,無事立此長君,使其不可駕御。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廢之,更立餘者。如此議論,自是王間勳人,豈出佞人之口。去歲封隆之叛,今者孫騰逃去,不罪不送,誰不怪王。王若事君盡誠,何不斬送二首。王雖啓雲西去,而四道俱進,或欲南度洛陽,或欲東臨江左,言之者猶應自怪,聞之者寧能不疑。王若晏然居北,在此雖有百萬之眾,終無圖彼之心。王若舉旗南指,縱無匹馬隻輪,猶欲奮空拳而爭死。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無知,或謂實可。若為他人所圖,則彰朕之惡。假令還為王殺,幽辱齏粉,了無遺恨。本望君臣一體,若合符契,不圖今日分疏至此。」
中軍將軍王思政言於魏主曰:「高歡之心,昭然可知。洛陽非用武之地,宇文泰乃心王室,今往就之,還復舊京,何慮不克。」帝深然之,遣散騎侍郎河東柳慶見泰於高平,共論時事。泰請奉迎輿駕,慶覆命,帝復私謂慶曰:「朕欲向荊州何如?」慶曰:「關中形勝,宇文泰才略可依。荊州地非要害,南迫梁寇,臣愚未見其可。」帝又問閤內都督宇文顯和,顯和亦勸帝西幸。時帝廣徵州郡兵,東郡太守河東裴俠帥所部詣洛陽,王思政問曰:「今權臣擅命,王室日卑,奈何。」俠曰:「宇文泰為三軍所推,居百二之地,所謂已操戈矛,寧肯授人以柄。雖欲投之,恐無異避湯入火也。」思政曰:「然則如何而可。」俠曰:「圖歡有立至之憂,西巡有將來之慮,且至關右徐思其宜耳。」思政然之,乃進俠於帝,授左中郎將。
初,丞相歡以為洛陽久經喪亂,欲遷都於鄴。帝曰:「高祖定鼎河、洛,為萬世之基。王既功存社稷,宜遵太和舊事。」歡乃止。至是復謀遷都,遣三千騎鎮建興,益河東及濟州兵,擁諸州和糴粟,悉運入鄴城。帝又敕歡曰:「王若厭伏人情,杜絕物議,唯有歸河東之兵,罷建興之戍,送相州之粟,追濟州之軍,使蔡俊受代,邸珍出徐,止戈散馬,各事家業,脫須糧廩,別遣轉輸,則讒人結舌,疑悔不生,王高枕太原,朕垂拱京洛矣。王若馬首南向,問鼎輕重,朕雖不武,為社稷宗廟之計,欲止不能。決在於王,非朕能定,為山止簣,相為惜之。」歡上表極言宇文泰、斛斯椿罪惡。
帝以廣寧太守廣寧任祥兼尚書左僕射,加開府儀同三司。祥棄官走,渡河,據郡待歡。帝乃敕文武官北來者任其去留,遂下制書數歡咎惡,召賀拔勝赴行在所。勝以問太保掾范陽盧柔,柔曰:「高歡悖逆,公席捲赴都,與決勝負,死生以之,上策也。北阻魯陽,南並舊楚,東連兗、豫,西引關中,帶甲百萬,觀釁而動,中策也。舉三荊之地,庇身於梁,功名皆去,下策也。」勝笑而不應。
帝以宇文泰兼尚書僕射,為關西大行臺,許妻以馮翊長公主。謂泰帳內都督秦郡楊薦曰:「卿歸語行臺,遣騎迎我。」以薦為直合將軍。泰以前秦州刺史駱超為大都督,將輕騎一千赴洛,又遣薦與長史宇文側出關候接。
丞相歡召其弟定州刺史琛使守晉陽,命長史崔暹佐之。暹,挺之族孫也。歡勒兵南出,告其眾曰:「孤以爾朱擅命,建大義于海內,奉戴主上,誠貫幽明。橫為斛斯椿讒構,以忠為逆。今者南邁,誅椿而已。」以高敖曹為前鋒,宇文泰亦移檄州郡,數歡罪惡,自將大軍發高平,前軍屯弘農。賀拔勝軍於汝水。
秋七月己丑,魏主親勒兵十餘萬屯河橋,以斛斯椿為前驅,陳於邙山之北。椿請帥精騎二千夜渡河掩其勞弊,帝始然之。黃門侍郎楊寬說帝曰:「高歡以臣伐君,何所不至,今假兵於人,恐生他變。椿若渡河,萬一有功,是滅一高歡,生一高歡矣。」帝遂敕椿停行。椿嘆曰:「頃熒惑入南斗,今上信左右間構,不用吾計,豈天道乎。」宇文泰聞之,謂左右曰:「高歡數日行八九百里,此兵家所忌,當乘便擊之。而主上以萬乘之重,不能渡河決戰,方緣津據守。且長河萬里,扞禦為難,若一處得渡,大事去矣。」即以大都督趙貴為別道行臺,自蒲阪濟,趣幷州,遣大都督李賢將精騎一千赴洛陽。
帝使斛斯椿與行臺長孫稚、大都督潁川王斌之鎮虎牢,行臺長孫子彥鎮陝,賈顯智、斛斯元壽鎮滑臺。斌之,鑑之弟。子彥,稚之子也。歡使相州刺史竇泰趣滑臺,建州刺史韓賢趣石濟。竇泰與顯智遇於長壽津,顯智陰約降於歡,引軍退。軍司元玄覺之,馳還,請益師,帝遣大都督侯幾紹赴之,戰於滑臺東,顯智以軍降,紹戰死。北中郎將田怙為歡內應,歡潛軍至野王,帝知之,斬怙。歡至河北十餘里,再遣使口申誠款。帝不報。丙午,歡引軍渡河。
魏主問計於羣臣,或欲奔梁,或雲南依賀拔勝,或云西就關中,或云守洛口死,戰計未決。元斌之與斛斯椿爭權,棄椿還,紿帝云:「高歡兵已至。」丁未,帝遣使召椿還,遂帥南陽王寶炬、清河王亶、廣陽王湛,以五千騎宿於湹西,南陽王別舍沙門惠臻負璽持千牛刀以從。眾知帝將西出,其夜,亡者過半,亶、湛亦逃歸。湛,深之子也。武衛將軍雲中獨孤信單騎追帝,帝嘆曰:「將軍辭父母,捐妻子而來,世亂識忠臣,豈虛言也。」戊申,帝西奔長安,李賢遇帝於崤中。己酉,歡入洛陽,舍於永寧寺,遣領軍婁昭等追帝,請帝東還。長孫子彥不能守陝,棄城走。高敖曹帥勁騎追帝至陝西,不及。帝鞭馬長騖,糗漿乏絕,三二日間,從官唯飲澗水。至湖城,有王思村民以麥飯壺漿獻帝,帝悅,復一村十年。至稠桑,潼關大都督毛鴻賓迎獻酒食,從官始解饑渴。
八月甲寅,丞相歡集百官謂曰:「為臣奉主,匡救危亂,若處不諫爭,出不陪從,緩則耽寵爭榮,急則委之逃竄,臣節安在。」眾莫能對。兼尚書左僕射辛雄曰:「主上與近習圖事,雄等不得預聞。及乘輿西幸,若即追隨,恐跡同佞黨。留待大王,又以不從蒙責,雄等進退無所逃罪。」歡曰:「卿等備位大臣,當以身報國。羣佞用事,卿等嘗有一言諫爭乎。使國家之事一朝至此,罪欲何歸。」乃收雄及開府儀同三司叱列延慶、兼吏部尚書崔孝芬、都官尚書劉廞、兼度支尚書天水楊機、散騎常侍元士弼,皆殺之。孝芬子司徒從事中郎猷間行入關,魏主使以本官奏門下事。歡推司徒清河王亶為大司馬,承製決事,居尚書省。
宇文泰使趙貴、梁御帥甲騎二千奉迎,帝循河西行,謂御曰:「此水東流而朕西上,若得復見洛陽,親謁陵廟,卿等功也。」帝及左右皆流涕。泰備儀衛迎帝,謁見於東陽驛,免冠流涕曰:「臣不能式遏寇虐,使乘輿播遷,臣之罪也。」帝曰:「公之忠節,着於遐邇。朕以不德,負乘致寇,今日相見,深用厚顏。方以社稷委公,公其勉之。」將士皆呼萬歲。遂入長安,以雍州廨舍為宮。大赦。以泰為大將軍、雍州刺史兼尚書令,軍國之政,咸取決焉。別置二尚書,分掌機事,以行臺尚書毛遐、周惠達為之。時軍國草創,二人積糧儲,治器械,簡士馬,魏朝賴之。泰尚馮翊長公主,拜駙馬都尉。
先是,熒惑入南斗,去而復還,留止六旬。上以諺云:「熒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乃跣而下殿以禳之。及聞魏主西奔,慚曰:「虜亦應天象邪。」
辛酉,魏丞相歡自追迎魏主。戊辰,清河王亶下制大赦。歡至弘農,九月乙巳,使行臺僕射元子思帥侍官迎帝。己酉,攻潼關,克之,擒毛鴻賓,進屯華陰長城,龍門都督薛崇禮以城降歡。
賀拔勝使長史元穎行荊州事,守南陽,自帥所部西赴關中。至淅陽,聞歡已屯華陰,欲還,行臺左丞崔謙曰:「今帝室顛覆,主上蒙塵,公宜倍道兼行,朝於行在,然後與宇文行臺同心戮力,唱舉大義,天下孰不望風響應。今舍此而退,恐人人解體,一失事機,後悔何及。」勝不能用,遂還。
歡退屯河東,使行臺尚書長史薛瑜守潼關,大都督庫狄溫守封陵。築城於蒲津西岸,以薛紹宗為華州刺史,使守之。以高敖曹行豫州事。
歡自發晉陽,至是凡四十啓,魏主皆不報。歡乃東還,遣行臺侯景等引兵向荊州,荊州民鄧誕等執元穎以應景。賀拔勝至,景逆擊之,勝兵敗,帥數百騎來奔。
魏主之在洛陽也,密遣閤內都督河南趙剛召東荊州刺史馮景昭帥兵入援,兵未及發,魏主西入關。景昭集府中文武議所從,司馬馮道和請據州待北方處分。剛曰:「公宜勒兵赴行在所。」久之,更無言者。剛抽刀投地曰:「公若欲為忠臣,請斬道和。如欲從賊,可速見殺。」景昭感悟,即帥眾赴關中。侯景引兵逼穰城,東荊州民楊祖歡等起兵應之,以其眾邀景昭於路,景昭戰敗,剛沒蠻中。
冬十月,丞相歡至洛陽,又遣僧道榮奉表於孝武帝曰:「陛下若遠賜一制,許還京洛,臣當帥勒文武式清宮禁。若返正無日,則七廟不可無主,萬國須有所歸,臣寧負陛下,不負社稷。」帝亦不答。歡乃集百官耆老,議所立。時清河王亶出入已稱警蹕,歡醜之,乃託以「孝昌以來,昭穆失序,永安以孝文為伯考,永熙遷孝明於夾室,業喪祚短,職此之由。」遂立清河世子善見為帝,謂亶曰:「欲立王,不如立王之子。」亶不自安,輕騎南走,歡追還之。丙寅,孝靜帝即位於城東北,時年十一,大赦,改元天平。魏宇文泰進軍攻潼關,斬薛瑜,虜其卒七千人,還長安,進位大丞相。東魏行臺薛修義等渡河據楊氏壁。魏司空參軍河東薛端糾帥村民擊卻東魏兵,復取楊氏,丞相泰遣南汾州刺史蘇景恕鎮之。
丁卯,以信武將軍元慶和為鎮北將軍,帥眾伐東魏。
庚午,東魏以趙郡王諶為大司馬,咸陽王坦為太尉,開府儀同三司高盛為司徒,高敖曹為司空。坦,樹之弟也。
丞相歡以洛陽西逼西魏,南近梁境,乃議遷鄴,書下三日即行。丙子,東魏主發洛陽,四十萬戶狼狽就道。收百官馬,尚書丞郎已上非陪從者,盡令乘驢。歡留後部分,事畢,還晉陽。改司州為洛州,以尚書令元弼為洛州刺史,鎮洛陽。以行臺尚書司馬子如為尚書左僕射,與右僕射高隆之、侍中高嶽、孫騰留鄴,共知朝政。詔以遷民貲產未立,出粟一百三十萬石以賑之。
十一月兗州刺史樊子鵠據瑕丘以拒東魏,南青州刺史大野拔帥眾就之。庚寅,東魏主至鄴,居北城相州之廨,改相州刺史為司州牧,魏郡太守為魏尹。是時,六坊之眾從孝武帝西行者不及萬人,餘皆北徙,並給常廩,春秋賜帛以供衣服,乃於常調之外,隨豐稔之處,折絹糴粟以供國用。
十二月,魏丞相泰遣儀同李虎、李弼、趙貴擊曹泥於靈州。
魏孝武帝復與丞相泰有隙,帝飲酒遇酖而殂,泰奉太宰南陽王寶炬而立之。
東魏高敖曹、侯景兵至荊州,魏荊州刺史獨孤信兵少,不敵,與都督楊忠皆來奔。大同元年春正月戊申朔,魏文帝即位於城西,大赦,改元大統。
魏渭州刺史可朱渾道元先附侯莫陳悅,悅死,丞相泰攻之,不能克,與盟而罷。道元世居懷朔,與東魏丞相歡善,又母兄皆在鄴,由是常與歡通。泰欲擊之,道元帥所部三千戶西北渡烏蘭津抵靈州,靈州刺史曹泥資送至雲州。歡聞之,遣資糧迎侯,拜車騎大將軍。
道元至晉陽,歡始聞孝武帝之喪,啓請舉哀制服。東魏主使羣臣議之,太學博士潘崇和以為「君遇臣不以禮,則無反服,是以湯之民不哭桀,周武之臣不服紂。」國子博士衛既隆、李同軌議,以為「高後於永熙離絕未彰,宜為之服。」東魏從之。
李虎等攻靈州,凡四旬,曹泥請降。
己酉,魏進丞相略陽公泰為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大行臺,封安定王。泰固辭王爵及錄尚書,乃封安定公。以尚書令斛斯椿為太保,廣平王贊為司徒。
己巳,東魏以丞相歡為相國,假黃鉞,殊禮,固辭。
東魏大行臺、尚書司馬子如帥大都督竇泰、太州刺史韓軌等攻潼關,魏丞相泰軍於霸上。子如與軌回軍,從蒲津宵濟,攻華州,刺史王羆合戰,破之,子如等遂引去。
夏四月,元慶和攻東魏城父。丞相歡遣高敖曹帥三萬人趣項,竇泰帥三萬人趣城父,侯景帥三萬人趣彭城,以任祥為東南道行臺僕射,節度諸軍。
秋七月,魏下詔數高歡二十罪,且曰:「朕將親總六軍,與丞相掃除凶醜。」歡亦移檄於魏,謂宇文黑獺、斛斯椿為逆徒,且言:「今分命諸將,領兵百萬,刻期西討」。
二年春正月甲子,東魏丞相歡自將萬騎襲魏夏州,身不火食,四日而至,縛槊為梯,夜入其城,擒刺史斛拔俄彌突,因而用之,留都督張瓊將兵鎮守,遷其部落五千戶以歸。
魏靈州刺史曹泥復叛降東魏。秋七月,魏降將賀拔勝等北還。
冬十二月丁丑,東魏丞相歡督諸軍伐魏,遣司徒高敖曹趣上洛,大都督竇泰趣潼關。
三年春正月,東魏丞相歡軍蒲阪,造三浮橋,欲渡河。魏丞相泰軍廣陽,謂諸將曰:「賊掎吾三面,作浮橋以示必渡,此欲綴吾軍,使竇泰得西入耳。歡自起兵以來,竇泰常為前鋒,其下多銳卒,屢勝而驕,今襲之必克,克泰,則歡不戰自走矣。」諸將皆曰:「賊在近,舍而襲遠,脫有蹉跌,悔何及也。不如分兵御之。」丞相泰曰:「歡再攻潼關,吾軍不出灞上。今大舉而來,謂吾亦當自守,有輕我之心,乘此襲之,何患不克。賊雖作浮橋,未能徑渡,不過五日,吾取竇泰必矣。」行臺左丞蘇綽、中兵參軍代人達奚武亦以為然。庚戌,丞相泰還長安,諸將意猶異同。丞相泰隱其計,以問族子直事郎中深。深曰:「竇泰,歡之驍將,今大軍攻蒲阪,則歡拒守而泰救之,吾表裏受敵,此危道也。不如選輕銳潛出小關,竇泰躁急,必來決戰,歡持重未即救,我急擊,泰必可擒也。擒泰,則歡勢自沮,回師擊之,可以決勝。」丞相泰喜曰:「此吾心也。」乃聲言欲保隴右,辛亥,謁魏主而潛軍東出,癸丑旦,至小關。竇泰猝聞軍至,自風陵渡,丞相泰出馬牧澤,擊竇泰,大破之,士眾皆盡,竇泰自殺,傳首長安。丞相歡以河冰薄,不得赴救,撤浮橋而退。儀同代人薛孤延為殿,一日之中斫十五刀,折,乃得免。丞相泰亦引軍還。
高敖曹自商山轉鬥而進,所向無前,遂攻上洛。郡人泉嶽及弟猛略與順陽人杜窋等謀翻城應之,洛州刺史泉企知之,殺嶽及猛略。杜窋走歸敖曹,敖曹以為鄉導而攻之。敖曹被流矢,通中者三,殞絕良久,覆上馬,免冑巡城。企固守旬餘,二子元禮、仲遵力戰拒之,仲遵傷目,不堪復戰,城遂陷。企見敖曹曰:「吾力屈,非心服也。」敖曹以杜窋為洛州刺史。敖曹創甚,曰:「恨不見季式作刺史。」丞相歡聞之,即以高季式為濟州刺史。
敖曹欲入藍田關,歡使人告曰:「竇泰軍沒,人心恐動,宜速還。路險賊盛,拔身可也。」敖曹不忍棄眾,力戰全軍而還,以泉企、泉元禮自隨,泉仲遵以傷重不行。企私戒二子曰:「吾餘生無幾,汝曹才器足以立功,勿以吾在東,遂虧臣節。」元禮於路逃還,魏以元禮世襲洛州刺史。
夏五月,魏以賀拔勝為太師。秋七月,獨孤信北還,與楊忠皆至長安。
魏宇文深勸丞相泰取恆農。八月丁丑,泰帥李弼等十二將伐東魏,以北雍州刺史于謹為前鋒,攻盤豆,拔之。戊子,至恆農,庚寅,拔之,擒東魏陝州刺史李徽伯,俘其戰士八千。
時河北諸城多附東魏,左丞楊檦自言父猛嘗為邵郡白水令,知其豪傑,請往說之,以取邵郡。泰許之。檦乃與土豪王覆憐等舉兵,收邵郡守程保及縣令四人,斬之。表覆憐為郡守,遣諜說諭東魏城堡,旬月之間,歸附甚眾。
閏九月,東魏丞相歡將兵二十萬自壺口趣蒲津,使高敖曹將兵三萬出河南。時關中饑,魏丞相泰所將將士不滿萬人,館穀於恆農五十餘日,聞歡將濟河,乃引兵入關,高敖曹遂圍恆農。歡右長史薛琡言於歡曰:「西賊連年饑饉,故冒死來入陝州,欲取倉粟。今敖曹已圍陝城。粟不得出,但置兵諸道,勿與野戰,比及麥秋,其民自應餓死,寶炬、黑獺何憂不降。願勿渡河。」侯景曰:「今茲舉兵,形勢極大,萬一不捷,猝難收斂。不如分為二軍,相繼而進,前軍若勝,後軍全力。前軍若敗,後軍承之。」歡不從,自蒲津濟河。
丞相泰遣使戒華州刺史王羆,羆語使者曰:「老羆當道臥,貉子那得過。」歡至馮翊城下,謂羆曰:「何不早降。」羆大呼曰:「此城是王羆冢,死生在此。欲死者來。」歡知不可攻,乃涉洛,軍於許原西。
泰至渭南,徵諸州兵,皆未會。欲進擊歡,諸將以眾寡不敵,請待歡更西以觀其勢。泰曰:「歡若至長安,則人情大擾。今及其遠來新至,可擊也。」即造浮橋於渭,令軍士齎三日糧,輕騎渡渭,輜重自渭南夾渭而西。冬十月壬辰,泰至沙苑,距東魏軍六十里。諸將皆懼,宇文深獨賀。泰問其故,對曰:「歡鎮撫河北,甚得眾心,以此自守,未易可圖。今懸師渡河,非眾所欲,獨歡恥失竇泰,愎諫而來,所謂忿兵,可一戰擒也。事理昭然,何為不賀。願假深一節,發王羆之兵邀其走路,使無遺類。」泰遣須昌縣公達奚武覘歡軍,武從三騎,皆效歡將士衣服,日暮,去營數百步,下馬潛聽,得其軍號,因上馬歷營,若警夜者,有不如法,往往撻之,具知敵之情狀而還。
歡聞泰至,癸巳,引兵會之。候騎告歡兵且至,泰召諸將謀之。開府儀同三司李弼曰:「彼眾我寡,不可平地置陳。此東十里有渭曲,可先據以待之。」泰從之,背水東西為陳,李弼為右拒,趙貴為左拒,命將士皆偃戈於葦中,約聞鼓聲而起。晡時,東魏兵至渭曲,都督太安斛律羌舉曰:「黑獺舉國而來,欲一死決,譬如猘狗,或能噬人。且渭曲葦深土濘,無所用力,不如緩與相持,密分精銳徑掩長安,巢穴既傾,則黑獺不戰成擒矣。」歡曰:「縱火焚之何如?」侯景曰:「當生擒黑獺以示百姓,若眾中燒死,誰覆信之。」彭樂盛氣請鬥,曰:「我眾賊寡,百人擒一,何憂不克。」歡從之。東魏兵望見魏兵少,爭進擊之,無復行列。兵將交,丞相泰鳴鼓,士皆奮起,于謹等六軍與之合戰,李弼等帥鐵騎橫擊之,東魏兵中絕為二,遂大破之。李弼弟檦,身小而勇,每躍馬陷陳,隱身鞍甲之中,敵見皆曰:「避此小兒。」泰嘆曰:「膽決如此,何必八尺之軀。」徵虜將軍武川耿令貴殺傷多,甲裳盡赤,泰曰:「觀其甲裳,足知令貴之勇,何必數級。」彭樂乘醉深入魏陳,魏人刺之腸出,內之復戰。丞相歡欲收兵更戰,使張華原以簿歷營點兵,莫有應者,還白歡曰:「眾盡去,營皆空矣。」歡猶未肯去。阜城侯斛律金曰:「眾心離散,不可復用,宜急向河東。」歡據鞍未動,金以鞭拂馬,乃馳去。夜,渡河,船去岸遠,歡跨橐駝就船,乃得渡,喪甲士八萬人,棄鎧仗十有八萬。丞相泰追歡至河上,選留甲士二萬餘人,餘悉縱歸。都督李穆曰:「高歡破膽矣,速追之,可獲。」泰不聽,還軍渭南,所征之兵甫至,乃於戰所人種柳一株以旌武功。
侯景言於歡曰:「黑獺新勝而驕,必不為備,願得精騎二萬徑往取之。」歡以告婁妃,妃曰:「設如其言,景豈有還理。得黑獺而失景,何利之有。」歡乃止。
魏加丞相泰柱國、大將軍,李弼等十二將皆進爵增邑有差。高敖曹聞歡敗,釋恆農,退保洛陽。
己酉,魏行臺宮景壽等向洛陽,東魏洛州大都督韓賢擊走之。州民韓木蘭作亂,賢擊破之。一賊匿屍間,賢自按檢收鎧仗,賊欻起斫之,斷脛而卒。
魏復遣行臺馮翊王季海與獨孤信將步騎二萬趣洛陽,洛州刺史李顯趣三荊,賀拔勝、李弼圍蒲阪。
東魏丞相歡之西伐也,蒲阪民敬珍謂其從祖兄祥曰:「高歡迫逐乘輿,天下忠義之士皆欲剚刃於其腹。今又稱兵西上,吾欲與兄起兵斷其歸路,此千載一時也。」祥從之,糾合鄉里,數日,有眾萬餘。會歡自沙苑敗歸,祥、珍帥眾邀之,斬獲甚眾。賀拔勝、李弼至河東,祥、珍帥猗氏等六縣十餘萬戶歸之,丞相泰以珍為平陽太守,祥為行臺郎中。
東魏秦州刺史薛崇禮守蒲阪,別駕薛善,崇禮之族弟也,言於崇禮曰:「高歡有逐君之罪,善與兄忝衣冠緒餘,世荷國恩,今大軍已臨,而猶為高氏固守,一旦城陷,函首送長安,署為逆賊,死有餘愧。及今歸款,猶為愈也。」崇禮猶豫不決。善與族人斬關納魏師,崇禮出走,追獲之。丞相泰進軍蒲阪,略定汾、絳,凡薛氏預開城之謀者,皆賜五等爵。善曰:「背逆歸順,臣子常節,豈容闔門大小俱叨封邑。」與其弟慎固辭不受。
東魏行晉州事封祖業棄城走,儀同三司薛修義追至洪洞,說祖業還守,祖業不從。修義還據晉州,安集固守。魏儀同三司長孫子彥引兵至城下,修義開門伏甲以待之,子彥不測虛實,遂退走。丞相歡以修義為晉州刺史。
獨孤信至新安,高敖曹引兵北渡河。信逼洛陽,洛州刺史廣陽王湛棄城歸鄴,信遂據金墉城。孝武帝之西遷也,散騎常侍河東裴寬謂諸弟曰:「天子既西,吾不可以東附高氏。」帥家屬逃於大石嶺。獨孤信入洛,乃出見之。時洛陽荒廢,人士流散,唯河東柳虯在陽城,裴諏之在潁川,信俱征之,以虯為行臺郎中,諏之為開府屬。
東魏潁州長史賀若統執刺史田迄,舉城降魏,魏都督梁迥入據其城。前通直散騎侍郎鄭偉起兵陳留,攻東魏梁州,執其刺史鹿永吉。前大司馬從事中郎崔彥穆攻滎陽,執其太守蘇淑,與廣州長史劉志皆降於魏。偉,先護之子也。丞相泰以偉為北徐州刺史,彥穆為滎陽太守。
十一月,東魏行臺任祥帥督將堯雄、趙育、是雲寶攻潁川,丞相泰使大都督宇文貴、樂陵公遼西怡峯將步騎二千救之。軍至陽翟,雄等軍已去潁川三十里,祥帥眾四萬繼其後。諸將咸以為「彼眾我寡,不可爭鋒」。貴曰:「雄等謂吾兵少,必不敢進。彼與任祥合兵攻潁川,城必危矣。若賀若統陷沒,吾輩坐此何為。今進據潁川,有城可守,又出其不意,破之必矣。」遂疾趨據潁川,背城為陳以待。雄等至,合戰,大破之,雄走,趙育請降,俘其士卒萬餘人,悉縱遣之。任祥聞雄敗,不敢進,貴與怡峯乘勝逼之,祥退保宛陵,貴追及,擊之,祥軍大敗。是雲寶殺其陽州刺史那椿,以州降魏。魏以貴為開府儀同三司,是雲寶、趙育為車騎大將軍。都督杜陵韋孝寬攻東魏豫州,拔之,執其行臺馮邕。孝寬名叔裕,以字行。丙子,東魏以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万俟普為太尉。
十二月,魏行臺楊白駒與東魏陽州刺史段粲戰於蓼塢,魏師敗績。魏荊州刺史郭鸞攻東魏東荊州刺史清都慕容儼,儼晝夜拒戰,二百餘日,乘間出擊鸞,大破之。時河南諸州多失守,唯東荊獲全。河間邢磨納、范陽盧仲禮、仲禮從弟仲裕等皆起兵海隅以應魏。東魏濟州刺史高季式有部曲千餘人,馬八百匹,鎧仗皆備。濮陽民杜靈椿等為盜,聚眾近萬人,攻城剽野,季式遣騎三百,一戰擒之,又擊陽平賊路文徒等,悉平之,於是遠近肅清。或謂季式曰:「濮陽、陽平乃畿內之郡,不奉詔命,又不侵境,何急而使私軍遠戰。萬一失利,豈不獲罪乎。」季式曰:「君何言之不忠也。我與國家同安共危,豈有見賊而不討乎。且賊知臺軍猝不能來,又不疑外州有兵擊之,乘其無備,破之必矣。以此獲罪,吾亦無恨。」
四年春二月,東魏大都督善無賀拔仁攻魏南汾州,刺史韋子粲降之,丞相泰滅子粲之族。東魏大行臺侯景等治兵於虎牢,將復河南諸州,魏梁迥、韋孝寬、趙繼宗皆棄城西歸。侯景攻廣州,數旬未拔,聞魏救兵將至,集諸將議之,行洛州事盧勇請進觀形勢。乃帥百騎至大隗山,遇魏師。日已暮,勇多置幡旗於樹顛,夜,分騎為十隊,鳴角直前,擒魏儀同三司程華,斬儀同三司王徵蠻而還。廣州守將駱超遂以城降東魏。丞相歡以勇行廣州事。勇,辯之從弟也。於是南汾、潁、豫、廣四州復入東魏。
三月辛酉,東魏丞相歡以沙苑之敗,請解大丞相,詔許之。頃之,復故。
秋七月,東魏侯景、高敖曹等圍魏獨孤信於金墉,太師歡帥大軍繼之。景悉燒洛陽內外官寺、民居,存者什二三。魏主將如洛陽拜園陵,會信等告急,遂與丞相泰俱東,命尚書左僕射周惠達輔太子欽守長安,開府儀同三司李弼、車騎大將軍達奚武帥千騎為前驅。八月庚寅,丞相泰至谷城,侯景等欲整陳以待其至,儀同三司太安莫多婁貸文請帥所部擊其前鋒,景等固止之。貸文勇而專,不受命,與可朱渾道元以千騎前進,夜,遇李弼、達奚武於孝水。弼命軍士鼓譟,曳柴揚塵,貸文走,弼追斬之,道元單騎獲免,悉俘其眾送恆農。
泰進軍湹東,侯景等夜解圍去。辛卯,泰帥輕騎追景至河上,景為陳,北據河橋,南屬邙山,與泰合戰。泰馬中流矢,驚逸,遂失所之。泰墜地,東魏兵追及之,左右皆散,都督李穆下馬以策抶泰背罵曰:「籠東軍士,爾曹主何在,而獨留此。」追者不疑其貴人,舍之而過。穆以馬授泰,與之俱逸。
魏兵復振,擊東魏兵,大破之,東魏兵北走。京兆忠武公高敖曹意輕泰,建旗蓋以陵陳,魏人盡銳攻之,一軍皆沒,敖曹單騎走投河陽南城。守將北豫州刺史高永樂,歡之從祖兄子也,與敖曹有怨,閉門不受。敖曹仰呼求繩,不得,拔刀穿闔,未徹而追兵至。敖曹伏橋下,追者見其從奴持金帶,問敖曹所在,奴指示之,敖曹知不免,奮頭曰:「來,與汝開國公。」追者斬其首去。高歡聞之,如喪肝膽,杖高永樂二百,贈敖曹太師、大司馬、太尉。泰賞殺敖曹者布絹萬段,歲歲稍與之,比及周亡,猶未能足。魏又殺東魏西兗州刺史宋顯等,虜甲士萬五千人,赴河死者以萬數。
初,歡以万俟普尊老,特禮之,嘗親扶上馬。其子洛免冠稽首曰:「願出死力以報深恩。」及邙山之戰,諸軍北渡橋,洛獨勒兵不動,謂魏人曰:「万俟受洛幹在此,能來可來也。」魏人畏之而去,歡名其所營地為回洛。
是日,東、西魏置陳既大,首尾懸遠,從旦至未,戰數十合,氛霧四塞,莫能相知。魏獨孤信、李遠居右,趙貴、怡峯居左,戰並不利。又未知魏主及丞相泰所在,皆棄其卒先歸。開府儀同三司李虎、念賢等為後軍,見信等退,即與俱去。泰由是燒營而歸,留儀同三司長孫子彥守金墉。
王思政下馬,舉長槊左右橫擊,一舉輒踣數人。陷陳既深,從者盡死,思政被重創,悶絕,會日暮,敵亦收兵。思政每戰常着破衣弊甲,敵不知其將帥,故得免。帳下督雷五安於戰處哭求思政,會其已蘇,割衣裹創,扶思政上馬,夜久,始得還營。
平東將軍蔡祐下馬步鬥,左右勸乘馬以備倉猝,祐怒曰:「丞相愛我如子,今日豈惜生乎。」帥左右十餘人合聲大呼,擊東魏兵,殺傷甚眾。東魏人圍之十餘重,祐彎弓持滿,四面拒之。東魏人募厚甲長刀者直進取之,去祐可三十步,左右勸射之,祐曰:「吾曹之命,在此一矢,豈可虛發。」將至十步,祐乃射之,應弦而倒,東魏兵稍卻,祐徐引還。
魏主至恆農,守將已棄城走,所虜降卒在恆農者相與閉門拒守,丞相泰攻拔之,誅其魁首數百人。
蔡祐追及泰於恆農,夜,見泰,泰曰:「承先,爾來,吾無憂矣。」泰驚不得寢,枕祐股,然後安。祐每從泰戰,常為士卒先,戰還,諸將皆爭功,祐終無所言。泰每嘆曰:「承先口不言勳。我當代其論敘。」泰留王思政鎮恆農,除侍中、東道行臺。
魏之東伐也,關中留守兵少,前後所虜東魏士卒散在民間,聞魏兵敗,謀作亂。李虎等至長安,計無所出,與太尉王盟、僕射周惠達等奉太子欽出屯渭北。百姓互相剽掠,關中大擾。於是沙苑所虜東魏都督趙青雀、雍州民於伏德等遂反。青雀據長安子城,伏德保咸陽,與咸陽太守慕容思慶各收降卒以拒還兵。長安大城民相帥以拒青雀,日與之戰。大都督侯莫陳順擊賊,屢破之,賊不敢出。順,崇之兄也。
扶風公王羆鎮河東,大開城門,悉召軍士謂曰:「今聞大軍失利,青雀作亂,諸人莫有固志。王羆受委於此,以死報恩。有能同心者可共固守。必恐城陷,任自出城。」眾感其言,皆無異志。
魏主留閿鄉。丞相泰以士馬疲弊,不可速進,且謂青雀等烏合,不能為患。曰:「我至長安,以輕騎臨之,必當面縛。」通直散騎常侍吳郡陸通諫曰:「賊逆謀久定,必無遷善之心,蜂蠆有毒,安可輕也。且賊詐言東寇將至,今若以輕騎臨之,百姓謂為信然,益當驚擾。今軍雖疲弊,精銳尚多,以明公之威,總大軍以臨之,何憂不克。」泰從之,引兵西入。父老見泰至,莫不悲喜,士女相賀。華州刺史宇文導引兵襲咸陽,斬思慶,擒伏德,南度渭,與泰會,攻青雀,破之。太保梁景睿以疾留長安,與青雀通謀,泰殺之。
東魏太師歡自晉陽將七千騎至孟津,未濟,聞魏師已遁,遂濟河,遣別將追魏師,至崤,不及而還。歡攻金墉,長孫子彥棄城走,焚城中室屋俱盡,歡毀金墉而還。
東魏之遷鄴也,主客郎中裴讓之留洛陽。獨孤信之敗也,讓之弟諏之隨丞相泰入關,為大行臺倉曹郎中。歡囚讓之兄弟五人,讓之曰:「昔諸葛亮兄弟事吳、蜀,各盡其心,況讓之老母在此,不忠不孝,必不為也。明公推誠待物,物亦歸心。若用猜忌,去霸業遠矣。」歡皆釋之。
九月,魏主入長安,丞相泰還屯華州。冬十月,魏歸高敖曹、竇泰、莫多婁貸文之首於東魏。
十二月,魏是雲寶襲洛陽,東魏洛州刺史王元軌棄城走。都督趙剛襲廣州,拔之。於是自襄、廣以西城鎮復為魏。
初,魏伊川土豪李長壽為防蠻都督,積功至北華州刺史。孝武帝西遷,長壽帥其徒拒東魏,魏以長壽為廣州刺史。侯景攻拔其壁,殺之。其子延孫復收集父兵以拒東魏。魏之貴臣廣陵王欣、錄尚書長孫稚等皆攜家往依之,延孫資遣衛送,使達關中。東魏高歡患之,數遣兵攻延孫,不能克。魏以延孫為京南行臺、節節河南諸軍事、廣州刺史。延孫以澄清伊、洛為己任,魏以延孫兵少,更以長壽之壻京兆韋法保為東洛州刺史,配兵數百以助之。法保名祐,以字行。既至,與延孫連兵,置柵於伏流。獨孤信之入洛陽也,欲繕修宮室,使外兵郎中天水權景宣帥徒兵三千出採運。會東魏兵至,河南皆叛,景宣間道西走,與李延孫相會,攻孔城,拔之,洛陽以南尋亦西附。丞相泰即留景宣守張白塢,節度東南諸軍應關西者。是歲,延孫為其長史楊伯蘭所殺,韋法保即引兵據延孫之柵。
東魏將段琛等據宜陽,遣陽州刺史牛道恆誘魏邊民。魏南兗州刺史韋孝寬患之,乃詐為道恆與孝寬書,論歸款之意,使諜人遺之於琛營,琛果疑道恆。孝寬乘其猜阻,出兵襲之,擒道恆及琛,崤、澠遂清。東道行臺王思政以玉壁險要,請築城自恆農徙鎮之,詔加都督汾晉幷州諸軍事,幷州刺史,行臺如故。
六年春二月,東魏大行臺侯景出三鴉,將復荊州。魏丞相泰遣李弼、獨孤信各將五千騎出武關,景乃還。
夏五月乙酉,魏行臺宮延和、陝州刺史宮延慶降於東魏,東魏以河北馬場為義州以處之。八年春三月,魏初置六軍。
秋八月,東魏丞相歡擊魏,入自汾、絳,連營四十里,丞相泰使王思政守玉壁以斷其道。歡以書招思政曰:「若降,當受以幷州。」思政復書曰:「可朱渾道元降,何以不得。」冬十月己亥,歡圍玉壁,凡九日,遇大雪,士卒饑凍,多死者,遂解圍去。魏遣太子欽鎮蒲阪。丞相泰出軍蒲阪,至皂莢,聞歡退,渡汾追之,不及。十一月,東魏以可朱渾道元為幷州刺史。
九年春二月壬申,東魏御史中尉高仲密以虎牢叛,降魏,魏以仲密為侍中、司徒。歡以仲密之叛由崔暹,將殺之,高澄匿暹,為之固請。歡曰:「我匄其命,須與苦手。」澄乃出暹,而謂大行臺都官郎陳元康曰:「卿使崔暹得杖,勿復相見。」元康為之言於歡曰:「大王方以天下付大將軍,大將軍有一崔暹不能免其杖,父子尚爾,況於他人。」歡乃釋之。
高季式在永安戍,仲密遣信報之,季式走告歡,歡待之如舊。
魏丞相泰帥諸軍以應仲密,以太子少傅李遠為前驅,至洛陽,遣開府儀同三司于謹攻柏谷,拔之。三月壬申,圍河橋南城。
東魏丞相歡將兵十萬至河北,泰退軍湹上,縱火船於上流以燒河橋。斛律金使行臺郎中張亮以小艇百餘載長鎖,伺火船將至,以釘釘之,引鎖向岸,橋遂獲全。
歡渡河,據邙山為陳,不進者數日。泰留輜重於湹曲,夜登邙山以襲歡,候騎白歡曰:「賊距此四十餘里,蓐食乾飯而來。」歡曰:「自當渴死。」乃正陳以待之。戊申黎明,泰軍與歡軍遇,東魏彭樂以數千騎為右甄,衝魏軍之北垂,所向奔潰,遂馳入魏營。人告彭樂叛,歡甚怒。俄而西北塵起,樂使來告捷,虜魏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大都督臨洮王柬、蜀郡王榮宗、江夏王升、鉅鹿王闡、譙郡王亮、詹事趙善及督將僚佐四十八人。諸將乘勝擊魏,大破之,斬首三萬餘級。
歡使彭樂追泰,泰窘,謂樂曰:「汝非彭樂邪。癡男子,今日無我,明日豈有汝邪。何不急還營,收汝金寶。」樂從其言,獲泰金帶一囊以歸,言於歡曰:「黑獺漏刃,破膽矣。」歡雖喜其勝,而怒其失泰,令伏諸地,親捽其頭,連頓之,並數以沙苑之敗,舉刃將下者三,噤齘良久。樂曰:「乞五千騎,復為王取之。」歡曰:「汝縱之何意,而言復取邪。」命取絹三千匹壓樂背,因以賜之。
明日復戰,泰為中軍,中山公趙貴為左軍,領軍若干惠等為右軍。中軍、右軍合擊東魏,大破之,悉俘其步卒。歡失馬,赫連陽順下馬以授歡,歡上馬走,從者步騎七人。追兵至,親信都督尉興慶曰:「王速去,興慶腰有百箭,足殺百人。」歡曰:「事濟,以爾為懷州刺史。若死,用爾子。」興慶曰:「兒小,願用兄。」歡許之。興慶拒戰,矢盡而死。
東魏軍士有逃奔魏者,告以歡所在,泰募勇敢三千人,皆執短兵,配大都督賀抜勝以攻之。勝識歡於行間,執槊與十三騎逐之,馳數里,槊刃垂及,因字之曰:「賀六渾,賀拔破胡必殺汝。」歡氣殆絕,河州刺史劉洪徽從傍射勝,中其二騎,武衛將軍段韶射勝馬,斃之,比副馬至,歡已逸去。勝嘆曰:「今日不執弓矢,天也。」
魏南郢州刺史耿令貴大呼,獨入敵中,鋒刃亂下,人皆謂已死,俄奮刀而還,如是數四,當令貴前者死傷相繼。乃謂左右曰:「吾豈樂殺人,壯士除賊,不得不爾。若不能殺賊,又不為賊所傷,何異逐坐人也。」
左軍趙貴等五將戰不利,東魏兵復振,泰與戰,又不利。會日暮,魏兵遂遁,東魏兵追之。獨孤信、于謹收散卒自後擊之,追兵驚擾,魏諸軍由是得全。若干惠夜引去,東魏兵追之。惠徐下馬,顧命廚人營食,食畢,謂左右曰:「長安死,此中死,有以異乎。」乃建旗鳴角,收散卒徐還。追騎疑有伏兵,不敢逼。泰遂入關,屯渭上。
歡進至陝,泰使開府儀同三司達奚武等拒之。行臺郎中封子繪言於歡曰:「混壹東西,正在今日。昔魏太祖平漢中,不乘勝取巴、蜀,失在遲疑,後悔無及。願大王不以為疑。」歡深然之。集諸將議進止,咸以為「野無青草,人馬疲瘦,不可遠追。」陳元康曰:「兩雄交爭,歲月已久。今幸而大捷,天授我也,時不可失,當乘勝追之。」歡曰:「若遇伏兵,孤何以濟。」元康曰:「王前沙苑失利,彼尚無伏。今奔敗若此,何能遠謀。若舍而不追,必成後患。」歡不從,使劉豐生將數千騎追泰,遂東歸。
泰召王思政於玉壁,將使鎮虎牢,未至而泰敗,乃使守恆農。思政入城,令開門解衣而臥,慰勉將士,示不足畏。後數日,劉豐生至城下,憚之,不敢進,引軍還。思政乃修城郭,起樓櫓,營農田,積芻粟,由是恆農始有守禦之備。
丞相泰求自貶,魏主不許。是役也,魏諸將皆無功,唯耿令貴與太子武衛率王胡仁、都督王文達力戰,功多。泰欲以雍、岐、北雍三州授之,以州有優劣,使探籌取之,仍賜胡仁名勇,令貴名豪,文達名傑,用彰其功。於是廣募關、隴豪右以增軍旅。
高仲密之將叛也,陰遣人扇動冀州豪傑,使為內應。東魏遣高隆之馳驛慰撫,由是得安。高澄密書與隆之曰:「仲密枝黨與之俱西者,宜悉收其家屬,以懲將來。」隆之以為恩旨既行,理無追改,若復收治,示民不信,脫致驚擾,所虧不細,乃啓丞相歡而罷之。
夏四月,丞相泰使諜潛入虎牢,令守將魏光固守。侯景獲之,改其書云:「宜速去」,縱諜入城,光宵遁。景獲高仲密妻子送鄴,北豫、洛二州復入於東魏。五月壬辰,東魏以克復虎牢,降死罪已下囚,惟不赦高仲密家。丞相歡以高幹有義勳,高昂死王事,季式先自告,皆為之請免。
乙未,以侯景為司空。
中大同元年秋八月,魏徙幷州刺史王思政為荊州刺史,使之舉諸將可代鎮王壁者。思政舉晉州刺史韋孝寬,丞相泰從之。東魏丞相歡悉奉山東之眾,將伐魏。癸巳,自鄴會兵於晉陽。九月,至玉壁,圍之,以挑西師,西師不出。
冬十月,東魏丞相歡攻玉壁,晝夜不息,魏韋孝寬隨機拒之。城中無水,汲於汾,歡使移汾,一夕而畢。歡於城南起土山,欲乘之以入。城上先有二樓,孝寬縛木接之,今常高於土山以御之。歡使告之曰:「雖爾縛樓至天,我當穿地取爾。」乃鑿地為十道,又用術士李業興《孤虛》法,聚攻其北,北,天險也。孝寬掘長塹邀其地道,選戰士屯塹上,每穿至塹,戰士輒擒殺之。又於塹外積柴貯火,敵有在地道內者,塞柴投火,以皮排吹之,一鼓皆焦爛。敵以攻車撞城,車之所及,莫不摧毀,無能御者。孝寬縫布為幔,隨其所向張之,布既懸空,車不能壞。敵又縛鬆、麻於竿,灌油加火以燒布,並欲焚樓。孝寬作長鉤,利其刃,火竿將至,以鉤遙割之,鬆、麻俱落。敵又於城四面穿地為二十道,其中施梁柱,縱火燒之,柱折,城崩。孝寬隨崩處豎木柵以扞之,敵不得入。城外盡攻擊之術,而城中守禦有餘。孝寬又奪據其土山。歡無如之何,乃使倉曹參軍祖珽說之曰:「君獨守孤城,而四方無救,恐終不能全,何不降也。」孝寬報曰:「我城池嚴固,兵食有餘。攻者自勞,守者常逸,豈有旬朔之間已須救援,適憂爾眾有不返之危。孝寬關西男子,必不為降將軍也。」珽復謂城中人曰:「韋城主受彼榮祿,或復可爾,自外軍民,何事相隨入湯火中。」乃射募格於城中,云:「能斬城主降者,拜太尉,封開國郡公,賞帛萬匹。」孝寬手題書背,返射城外,云:「能斬高歡者准此。」珽,瑩之子也。東魏苦攻凡五十日,士卒戰及病死者七萬人,共為一冢。歡智力皆困,因而發疾。有星墜歡營中,士卒驚懼。十一月庚子,解圍去。
先是,歡別使侯景將兵趣齊子嶺,魏建州刺史楊摽鎮車箱,恐其寇邵郡,帥騎御之。景聞摽至,斫木斷路六十餘里,猶驚而不安,遂還河陽。庚戌,歡使段韶從太原公洋鎮鄴。辛亥,徵世子澄會晉陽。
魏以孝寬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進爵建忠公。時人以王思政為知人。十二月己卯,歡以無功,表解都督中外諸軍,東魏主許之。
歡之自玉壁歸也,軍中訛言:「韋孝寬以定功弩射殺丞相。」魏人聞之,因下令曰:「勁弩一發,凶身自殞。」歡聞之,勉至見諸貴,使斛律金作《敕勒歌》,歡自和之,哀感流涕。
大清元年春正月丙午,東魏勃海獻武王歡卒。
二年夏四月甲戌,東魏遣太尉高嶽、行臺慕容紹宗、大都督劉豐生等將步騎十萬攻魏王思政於潁川。思政命臥鼓偃旗,若無人者。嶽恃其眾,四面陵城。思政選驍勇開門出戰,嶽兵敗走。嶽更築土山,晝夜攻之,思政隨方拒守,奪其土山,置樓堞以助防守。
三年夏四月,東魏高嶽等攻魏潁川,不克。大將軍澄益兵助之,道路相繼,逾年猶不下。山鹿忠武公劉豐生建策,堰洧水以灌之,城多崩頹,嶽悉眾分休迭進。王思政身當矢石,與士卒同勞苦,城中泉涌,懸釜而炊。太師泰遣大將軍趙貴督東南諸州兵救之,自長社以北,皆為陂澤,兵至穰,不得前。東魏人使善射者乘大艦臨城射之,城垂陷。燕郡景惠公慕容紹宗與劉豐生臨堰視之,見東北塵起,同入艦坐避之。俄而暴風至,遠近晦冥,纜斷飄船徑向城。城上人以長鉤牽船,弓弩亂髮,紹宗赴水溺死,豐生游上向土山,城上人射殺之。
五月,東魏高嶽既失慕容紹宗等,志氣沮喪,不敢復逼長社城。陳元康言於大將軍澄曰:「王自輔政以來,未有殊功,雖破侯景,本非外賊。今潁川垂陷,願王自以為功。」澄從之。戊寅,自將步騎十萬攻長社,親臨作堰,堰三決,澄怒,推負土者及囊並塞之。
六月,長社城中無鹽,人病攣腫,死者什八九。大風從西北起,吹水入城,城壞。東魏大將軍澄令城中曰:「有能生致王大將軍者封侯。若大將軍身有損傷,親近左右皆斬。」王思政帥眾據土山,告之曰:「吾力屈計窮,唯當以死謝國。」因仰天大哭,西向再拜,欲自刎。都督駱訓曰:「公常語訓等汝齎我頭出降,非但得富貴,亦完一城人,今高相既有此令,公獨不哀士卒之死乎。」眾共執之,不得引決。澄遣通直散騎趙彥深就土山遺以白羽扇,執手申意,牽之以下。澄不令拜,延而禮之。思政初入潁川,將士八千人,及城陷,才三千人,卒無叛者。澄悉散配其將卒於遠方,改潁川為鄭州,禮遇思政甚重。西合祭酒盧潛曰:「思政不能死節,何足可重。」澄謂左右曰:「我有盧潛,乃是更得一王思政。」潛,度世之曾孫也。
初,思政屯襄城,欲以長社為行臺治所,遣使者魏仲啓陳於太師泰,並致書於淅州刺史崔猷。猷復書曰:「襄城控帶京洛,實當今之要地,如有動靜,易相應接。潁川既鄰寇境,又無山川之固,賊若潛來,徑至城下。莫若頓兵襄城,為行臺之所。潁川置州,遣良將鎮守,則表裏膠固,人心易安,縱有不虞,豈能為患。」仲見泰,具以啓聞,泰令依猷策。思政固請,且約「賊水攻期年、陸攻三年之內,朝廷不煩赴救」。泰乃許之。及長社不守,泰深悔之。猷,孝芬之子也。
侯景之南叛也,丞相泰恐東魏復取景所部地,使諸將分守諸城。及潁川陷,泰以諸城道路阻絕,皆令拔軍還。
高氏篡東魏 北齊
梁武帝太清元年。東魏靜帝美容儀,旅力過人,能挾石師子逾宮牆,射無不中,好文學,從容沈雅,時人以為有孝文風烈。大將軍澄深忌之。始,獻武王自病逐君之醜,事靜帝禮甚恭,事無大小必以聞,可否聽旨。每侍宴,俯伏上壽。帝設法會,乘輦行香,歡執香爐步從,鞠躬屏氣,承望顏色,故其下奉帝莫敢不恭。及澄當國,倨慢頓甚,使中書黃門郎崔季舒察帝動靜,小大皆令季舒知之。澄與季舒書曰:「癡人比復何似。癡勢小差未。宜用心檢校。」帝嘗獵於鄴東,馳逐如飛,監衛都督烏那羅受工伐從後呼曰:「天子勿走馬,大將軍嗔。」澄嘗侍飲酒,舉大觴屬帝曰:「臣澄勸陛下酒。」帝不勝,忿曰:「自古無不亡之國,朕亦何用此生為。」澄怒曰:「朕,朕,狗腳朕。」使崔季舒毆帝三拳,奮衣而出。明日,澄使季舒入勞帝,帝亦謝焉,賜季舒絹百匹。
帝不堪憂辱,詠謝靈運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動君子。」常侍侍講潁川荀濟知帝意,乃與祠部郎中元瑾、長秋卿劉思逸、華山王大器、淮南王宣洪、濟北王徽等謀誅澄。大器,鷙之子也。帝謬為敕問濟曰:「欲以何日開講。」乃詐於宮中作土山,開地道向北城。至千秋門,門者覺地下響,以告澄。澄勒兵入宮,見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負陛下邪。此必左右妃嬪輩所為。」欲殺胡夫人及李嬪。帝正色曰:「自古唯聞臣反君,不聞君反臣。王自欲反,何乃責我。我殺王則社稷安,不殺則滅亡無日。我身且不暇惜,況於妃嬪。必欲弒逆,緩速在王。」澄乃下牀叩頭,大啼謝罪。於是酣飲,夜久乃出。居三日,幽帝於含章堂。壬辰,烹濟等於市。
初,濟少居江東,博學能文。與上有布衣之舊,知上有大志,然負氣不服,常謂人曰:「會於盾鼻上磨墨檄之。」上甚不平。及即位,或薦之於上,上曰:「人雖有才,亂俗好反,不可用也。」濟上書諫上崇信佛法,為塔寺奢費,上大怒,欲集朝眾斬之。朱異密告之,濟逃奔東魏。澄為中書監,欲用濟為侍讀,獻武王曰:「我愛濟,欲全之,故不用濟。濟入宮,必敗。」澄固請,乃許之。及敗,侍中楊遵彥謂之曰:「衰暮何苦復爾。」濟曰:「壯氣在耳。」因下辨曰:「自傷年紀摧頹,功名不立,故欲挾天子,誅權臣。」澄欲宥其死,親問之曰:「荀公何意反。」濟曰:「奉詔誅高澄,何謂反。」有司以濟老病,鹿車載詣東市,並焚之。
澄疑諮議溫子升知瑾等謀,方使之作《獻武王碑》,既成,餓於晉陽獄,食弊襦而死。棄屍路隅,沒其家口,太尉長史宋遊道收葬之。澄謂遊道曰:「吾近書與京師諸貴,論及朝士,以卿僻於朋黨,將為一病。今乃知卿真是重故舊尚節義之人,天下人代卿怖者,是不知吾心也。」九月辛丑,澄還晉陽。
三年夏四月甲辰,東魏進大將軍勃海王澄位相國,封齊王,加殊禮。丁未,澄入朝於鄴,固辭,不許。澄召將佐密議之,皆勸澄宜膺朝命。獨散騎常侍陳元康以為未可,澄由是嫌之,崔暹乃薦陸元規為大行臺郎以分元康之權。
秋七月,東魏大將軍澄詣鄴,辭爵位殊禮,且請立太子。澄謂濟陰王暉業曰:「比讀何書。」暉業曰:「數尋伊、霍之傳,不讀曹、馬之書。」八月辛卯,東魏立皇子長仁為太子。
勃海文襄王高澄以其弟太原公洋次長,意常忌之。洋深自晦匿,言不出口,常自貶退,與澄言,無不順從。澄輕之,常曰:「此人亦得富貴,相書亦何可解。」洋為其夫人趙郡李氏營服玩小佳,澄輒奪取之。夫人或恚未與,洋笑曰:「此物猶應可求,兄須,何容吝惜。」澄或愧不取,洋即受之,亦無飾讓。每退朝還第,輒閉合靜坐,雖對妻子,能竟日不言。或時袒跣奔躍,夫人問其故,洋曰:「為爾漫戲。」其實蓋欲習勞也。
澄獲徐州刺史蘭欽子京,以為膳奴,欽請贖之,不許。京屢自訴,澄杖之,曰:「更訴,當殺汝。」京與其黨六人謀作亂。澄在鄴,居北城東柏堂,嬖琅邪公主,欲其往來無間,侍衛者常遣出外。辛卯,澄與散騎常侍陳元康、吏部尚書侍中楊愔、黃門侍郎崔季舒屏左右,謀受魏禪,署擬百官。蘭京進食,澄卻之,謂諸人曰:「昨夜夢此奴斫我,當急殺之。」京聞之,置刀盤下,冒言進食,澄怒曰:「我未索食,何為遽來。」京揮刀曰:「來殺汝。」澄自投傷足,入於牀下,賊去牀,弒之。愔狼狽走出,遺一靴,季舒匿於廁中。元康以身蔽澄,與賊爭刀,被傷,腸出。庫直王紘冒刃御賊,紇奚舍樂鬥死。時變起倉猝,內外震駭。太原公洋在城東雙堂,聞之,神色不變,指麾部分,入討羣賊,斬而臠之。徐出,言曰:「奴反,大將軍被傷,無大苦也。」內外莫不驚異。洋祕不發喪。陳元康手書辭母,口占使功曹參軍祖珽作書陳便宜,至夜而卒。洋殯之第中,詐云出使,虛除元康中書令,以王紘為領左右都督。紘,基之子也。
勳貴以重兵皆在幷州,勸洋早如晉陽,洋從之。夜,召大將軍督護太原唐邕,使部分將士,鎮遏四方。邕支配須臾而畢,洋由是重之。
癸巳,洋諷東魏主以立太子大赦。澄死問漸露,東魏主竊謂左右曰:「大將軍今死,似是天意,威權當復歸帝室矣。」洋留太尉高嶽、太保高隆之、開府儀同三司司馬子如、侍中楊愔守鄴,餘勳貴皆自隨。甲午,入謁東魏主於昭陽殿,從甲士八千人,登階者二百餘人,皆攘袂扣刃,若對嚴敵。令主者傳奏曰:「臣有家事,須詣晉陽。」再拜而出。東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此人又似不相容,朕不知死在何日。」晉陽舊臣宿將素輕洋,及至,大會文武,神彩英暢,言辭敏洽,眾皆大驚。澄政令有不便者,洋皆改之。
簡文帝大寶元年春正月戊辰,東魏進太原公高洋位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大行臺、齊郡王。三月庚申,東魏進丞相洋爵為齊王。
東魏齊王洋之為開府也,勃海高德政為管記,由是親暱,言無不盡。金帶光祿大夫丹楊徐之才、北平太守廣宗宋景業皆善圖讖,以為「太歲在午,當有革命」,因德政以白洋,勸之受禪。洋以告婁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龍,兄如虎,猶以天位不可妄據,終身北面。汝獨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洋鑄像卜之而成,乃使開府儀同三司段韶問肆州刺史斛律金。金來見洋,固言不可,以宋景業首陳符命,請殺之。洋與諸貴議於太妃前,太妃曰:「吾兒懦直,必無此心,高德政樂禍教之耳。」洋以人心不壹,使高德政如鄴察公卿之意,未還。洋擁兵而東,至平都城,召諸勳貴議之,莫敢對。長史杜弼曰:「關西國之勍敵,若受魏禪,恐彼挾天子自稱義兵而東向,王何以待之。」徐之才曰:「今與王爭天下者,彼亦欲為王所為,縱其屈強,不過隨我稱帝耳。」弼無以應。高德政至鄴,諷公卿,莫有應者。司馬子如逆洋於遼陽,固言未可。洋欲還,倉丞李集曰:「王來為何事,而今欲還。」洋僞使於東門殺之,而別令賜絹十匹,遂還晉陽。自是居常不悅。徐之才、宋景業等日陳陰陽雜佔,雲宜早受命。高德政亦敦勸不已。洋使術士李密卜之,遇《大橫》,曰:「漢文之卦也。」又使宋景業筮之,遇《幹》之《鼎》,曰:「《幹》,君也,《鼎》,五月卦也,宜以仲夏受禪。」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終於其位。」景業曰:「王為天子,無復下期,豈得不終於其位乎。」洋大悅,乃發晉陽。
高德政錄在鄴諸事,條進于洋,洋令左右陳山提馳驛齎事條,並密書與楊愔。是月,山提至鄴,楊愔即召太常卿邢劭等議撰儀注,祕書監魏收草九錫、禪讓、勸進諸文,引魏宗室諸王入北宮,留於東齋。甲寅,東魏進洋位相國,總百揆,備九錫。洋行至前亭,所乘馬忽倒,意甚惡之,至平都城,不復肯進。高德政、徐之才苦請曰:「山提先去,恐其漏泄。」即命司馬子如、杜弼馳驛續入,觀察物情。子如等至鄴,眾人以事勢已決,無敢異言。洋至鄴,召夫齎築具集城南。高隆之請曰:「用此何為。」洋作色曰:「我自有事,君何問為,欲族滅邪。」隆之謝而退。於是作圓丘,備法物。
丙辰,司空潘樂、侍中張亮、黃門郎趙彥深等求入啓事,東魏孝靜帝在昭陽殿見之。亮曰:「五行遞運,有始有終,齊王聖德欽明,萬方歸仰,願陛下遠法堯、舜。」帝斂容曰:「此事推挹已久,謹當遜避。」又曰:「若爾,須作制書。」中書郎崔劼、裴讓之曰:「制已作訖。」使侍中楊愔進之。東魏主既署,曰:「居朕何所。」愔對曰:「北城別有館宇。」乃下御坐,步就東廊,詠範蔚宗《後漢書贊》曰:「獻生不辰,身播國屯,終我四百,永作虞賓。」所司請發,帝曰:「古人念遺簪弊履,朕欲與六宮別,可乎。」高隆之曰:「今日天下猶陛下之天下,況在六宮。」帝步入與妃嬪已下別,舉宮皆哭。趙國李嬪誦陳思王詩云:「王其愛玉體,俱享黃髮期。」直長趙道德以故犢車一乘候於東合,帝登車,道德超上抱之,帝叱之曰:「朕自畏天順人,何物奴敢逼人如此。」道德猶不下。出雲龍門,王公百僚拜辭,高隆之灑泣。遂入北城,居司馬子如南宅,遣太尉彭城王韶等奉璽綬,禪位於齊。
戊午,齊王即皇帝位於南郊,大赦,改元天保。自魏敬宗以來,百官絕祿,至是始復給之。己未,封東魏主為中山王,待以不臣之禮。追尊齊獻武王為獻武皇帝,廟號太祖,後改為高祖。文襄王為文襄皇帝,廟號世宗。辛酉,尊王太后婁氏為皇太后。乙丑,降魏朝封爵有差,其宣力霸朝及西南投化者,不在降限。
夏六月,齊主封宗室高嶽等十人,功臣庫狄乾等七人皆為王。癸未,封弟浚為永安王,淹為平陽王,浟為彭城王,演為常山王,渙為上黨王,淯為襄城王,湛為長廣王,湝為任城王,湜為高陽王,濟為博陵王,凝為新平王,潤為馮翊王,洽為漢陽王。
二年。齊主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隨,王妃太原公主恆為之嘗飲食,護視之。冬十二月,齊主飲公主酒,使人鴆中山王,殺之,並其三子,諡王曰魏孝靜皇帝,葬於鄴西漳北。其後齊主忽掘其陵,投梓宮於漳水。齊主初受禪,魏神主悉寄於七帝寺,至是亦取焚之。
彭城公元韶以高氏壻,寵遇異於諸元。開府儀同三司美陽公元暉業以位望隆重,又志氣不倫,尤為齊主所忌,從齊主在晉陽。暉業於宮門外罵韶曰:「爾不及一老嫗。負璽與人,何不擊碎之。我出此言,知即死,爾亦詎得幾時。」齊主聞而殺之,及臨淮公元孝友,皆鑿汾水冰,沈其屍。孝友,彧之弟也。齊主嘗剃元韶鬢須,加之粉黛以自隨,曰:「吾以彭城為嬪御」,言其懦弱如婦人也。
宇文篡西魏 後周
梁武帝中大通六年。魏孝武帝閨門無禮,從妹不嫁者三人,皆封公主。平原公主明月,南陽王寶炬之同產也,從帝入關,丞相泰使元氏諸王取明月殺之。帝不悅,或時彎弓,或時椎桉,由是復與泰有隙。冬閏十二月癸巳,帝飲酒,遇酖而殂。泰與羣臣議所立,多舉廣平王贊。贊,孝武帝之兄子也。侍中濮陽王順於別室垂涕謂泰曰:「高歡逼逐先帝,立幼主以專權,明公宜反其所為。廣平衝幼,不如立長君而奉之。」泰乃奉太宰南陽王寶炬而立之。順,素之曾孫也。殯孝武帝於草堂佛寺,諫議大夫宋球慟哭嘔血,漿粒不入口者數日,泰以其名儒,不之罪也。
大同八年。魏丞相泰妻馮翊公主生子覺。太清二年夏五月,魏以丞相泰為太師。
元帝承聖二年春二月,魏太師泰去丞相、大行臺,為都督中外諸軍事。冬十一月,魏尚書元烈謀殺宇文泰,事泄,泰殺之。
三年。魏主自元烈之死,有怨言,密謀誅太師泰。臨淮王育、廣平王贊垂涕切諫,不聽。泰諸子皆幼,兄子章武公導、中山公護皆出鎮,唯以諸壻為心膂,大都督清河公李基、義城公李暉、常山公於翼俱為武衛將軍,分掌禁兵。基,遠之子。暉,弼之子。翼,謹之子也。由是魏主謀泄,泰廢魏主,置之雍州,立其弟齊王廓,去年號,稱元年,復姓拓跋氏,九十九姓改為單者,皆復其舊。魏初統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後多滅絕。泰乃以諸將功高者為三十六國,次者為九十九姓,所將士卒亦改從其姓。
夏四月庚戌,魏太師泰酖殺廢帝。
敬帝紹泰元年。魏宇文泰諷淮安王育上表,請如古制,降爵為公,於是宗室諸王皆降為公。太平元年春正月丁丑,魏初建六官,以宇文泰為太師、大冢宰。
夏四月,魏太師泰尚孝武妹馮翊公主,生略陽公覺,姚夫人生寧都公毓。毓於諸子最長,娶大司馬獨孤信女。泰將立嗣,謂公卿曰:「孤欲立子以嫡,恐大司馬有疑,如何。」眾默然,未有言者。尚書左僕射李遠曰:「夫立子以嫡不以長。略陽公為世子,公何所疑。若以信為嫌,請先斬之。」遂拔刀而起,泰亦起曰:「何至於是。」信又自陳解,遠乃止。於是羣公並從遠議。遠出外,拜謝信曰:「臨大事,不得不爾。」信亦謝遠曰:「今日賴公決此大議。」遂立覺為世子。
太師泰北巡。秋八月,泰北渡河。
冬十月,魏安定文公宇文泰還至牽屯山而病,驛召中山公護。護至涇州,見泰,泰謂護曰:「吾諸子皆幼,外寇方強,天下之事,屬之於汝,宜努力以成吾志。」乙亥,卒於雲陽。護還長安,發喪。泰能駕御英豪,得其力用,性好質素,不尚虛飾,明達政事,崇儒好古,凡所施設,皆依仿三代而為之。丙子,世子覺嗣位,為太師、柱國、大冢宰,出鎮同州,時年十五。
中山公護名位素卑,雖為泰所屬,而羣公各圖執政,莫肯服從。護問計於大司寇于謹,謹曰:「謹早蒙先公非常之知,恩深骨肉,今日之事,必以死爭之。若對眾定策,公必不得讓。」明日,羣公會議,謹曰:「昔帝室傾危,非安定公無復今日。今公一旦違世,嗣子雖幼,中山公親其兄子,兼受顧託,軍國之事理須歸之。」辭色抗厲,眾皆悚動。護曰:「此乃家事,護雖庸昧,何敢有辭。」謹素與泰等夷,護常拜之。至是,謹起而言曰:「公若統理軍國,謹等皆有所依。」遂再拜,羣公迫於謹,亦再拜,於是眾議始定。護綱紀內外,撫循文武,人心遂安。
十二月,魏封世子覺為周公。
魏宇文護以周公幼弱,欲早使正位,以定人心。庚子,以魏恭帝詔禪位於周,使大宗伯趙貴持節奉冊,濟北公迪致皇帝璽綬。恭帝出居大司馬府。
陳高祖永定元年春正月辛丑,周公即天王位,柴燎告天,朝百官於露門,追尊王考文公為文王,妣為文後,大赦。封魏恭帝為宋公。以木德承魏水,行夏之時,服色尚黑。以李弼為太師,趙貴為太傅,獨孤信為太保中山公護為大司馬。
二月,周人殺魏恭帝。
秋八月,晉公護廢周王為略陽公,迎立岐州刺史寧都公毓。後月餘,護弒略陽公。事見《宇文護逆節》。二年秋九月甲申,周封少師元羅為韓國公,以紹魏後。
三年秋八月,周御正中大夫崔猷建議,以為「聖人沿革,因時制宜。今天子稱王,不足以威天下,請遵秦、漢舊制稱皇帝,建年號。」己亥,周王始稱皇帝,追尊文王曰文皇帝,改元武成。
侯景之亂
梁武帝中大同元年。東魏司徒、河南大將軍、大行臺侯景,右足偏短,弓馬非其長,而多謀算。諸將高敖曹、彭樂等皆勇冠一時,景常輕之,曰:「此屬皆如豕突,勢何所至!」景嘗言於丞相高歡︰「願得兵三萬,橫行天下,要須濟江縛取蕭衍老公,以爲太平寺主。」歡使將兵十萬,專制河南,杖任若己之半體。
景素輕高澄,嘗謂司馬子如曰:「高王在,吾不敢有異。王沒,吾不能與鮮卑小兒共事。」子如掩其口。及歡疾篤,澄詐爲歡書以召景。先是,景與歡約曰:「今握兵在遠,人易爲詐,所賜書(背)[皆]請加微點。」歡從之。景得書,無點,辭不至。又聞歡疾篤,用其行臺郎潁川王偉計,遂擁兵自固。
歡謂澄曰:「我雖病,汝面更有餘憂,何也?」澄未及對,歡曰:「豈非憂侯景叛邪?」對曰:「然。」歡曰:「景專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飛揚跋扈之志,顧我能畜養,非汝所能駕御也。今四方未定,勿遽發哀。庫狄干鮮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並性遒直,終不負汝。可朱渾道元、劉豐生遠來投我,必無異心。潘相樂本作道人,心和厚,汝兄弟當得其力。韓軌少戇,宜寬借之。彭樂心腹難得,宜防護之。堪敵侯景者,唯有慕容紹宗,我故不貴之,留以遺汝。」又曰:「段孝先忠亮仁厚,智勇兼備,親戚之中,唯有此子,軍旅大事,宜共籌之。」又曰:「邙山之戰,吾不用陳元康之言,留患遺汝,死不瞑目。」相樂,廣寧人也。
太清元年春正月丙午,東魏勃海獻武王歡卒。侯景自念己與高氏有隙,內不自安。辛亥,據河南叛歸于魏,潁川刺史司馬世雲以城應之。景誘執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廣州刺史懷朔暴顯等。遣軍士二百人載仗暮入西兗州,欲襲取之,刺史邢子才覺之,掩捕,盡獲之,因散檄東方諸州,各爲之備,由是景不能取。
諸將皆以爲景之叛由崔暹,澄不得已,欲殺暹以謝景。陳元康諫曰:「今雖四海未清,綱紀已定。若以數將在外,苟悅其心,枉殺無辜,虧廢刑典,豈直上負天神,何以下安黎庶?晁錯前事,願公愼之。」澄乃止。遣司空韓軌督諸侯討景。
二月,魏以開府儀同三司若干惠爲司空,侯景爲太傅、河南大行臺、上谷公。庚辰,景又遣其行臺郎中丁和來,上表言:「臣與高澄有隙,請舉函谷以東,瑕丘以西,豫、廣、潁、荊、襄、兗、南兗、濟、東豫、洛、陽、北荊、北揚等十三州內附,唯青、徐數州,僅須折簡。且黃河以南,皆臣所職,易同反掌。若齊、宋一平,徐事燕、趙。」上召羣臣廷議。尚書僕射謝舉等皆曰:「頃歲與魏通和,邊境無事,今納其叛臣,竊謂非宜。」上曰:「雖然,得景則塞北可清,機會難得,豈宜膠柱!」
是歲正月乙卯,上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舉朝稱慶。旦,見中書舍人朱异,告之,且曰:「吾爲人少夢,若有夢必實。」异曰:「此乃宇內混壹之兆也。」及丁和至,稱景定計以正月乙卯,上愈神之。然意猶未決,嘗獨言:「我國家如金甌,無一傷缺,今忽受景地,詎是事宜?脫致紛紜,悔之何及。」朱异揣知上意,對曰:「聖明御宇,南北歸仰,正以事無機會,未達其心。今侯景分魏土之半以來,自非天誘其衷,人贊其謀,何以至此?若拒而不納,恐絕後來之望。此誠易見,願陛下無疑。」上乃定議納景。壬午,以景爲大將軍,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諸軍事、大行臺,承制如鄧禹故事。平西諮議參軍周弘正善占候,前此謂人曰:「國家數年後當有兵起。」及聞納景,曰:「亂階在此矣。」
三月甲辰,遣司州刺史羊鴉仁督兗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等將兵三萬趣懸瓠,運糧食應接侯景。
夏五月,高澄遣武衞將軍元柱等將數萬衆晝夜兼行以襲侯景,遇景於潁川北,柱等大敗。景以羊鴉仁等軍猶未至,乃退保潁川。
東魏司徒韓軌等圍侯景於潁川。景懼,割東荊、北兗州、魯陽、長社四城賂魏以求救。尚書左僕射于謹曰:「景少習兵,姦詐難測,不如厚其爵位,以觀其變,未可遣兵也。」荊州刺史王思政以爲「若不因機進取,後悔無及」。卽以荊州步騎萬餘從魯陽關向陽翟。丞相泰聞之,加景大將軍兼尚書令,遣太尉李弼、儀同三司趙貴將兵一萬赴潁川。景恐上責之,遣中兵參軍柳昕奉啓於上,以爲︰「王旅未接,死亡交急,遂求援關中,自救目前。臣旣不安於高氏,豈見容於宇文,但螫手解腕,事不得已,本圖爲國,願不賜咎。臣獲其力,不容卽棄,今以四州之地,爲餌敵之資,已令宇文遣人入守。自豫州以東,齊海以西,悉臣控壓,見有之地,盡歸聖朝。懸瓠、項城、徐州、南兗,事須迎納。願陛下速敕境上,各置重兵,與臣影響,不使差互。」上報之曰:「大夫出境,尚有所專,況始創奇謀,將建大業,理須適事而行,隨方以應。卿誠心有本,何假詞費?」
六月,東魏韓軌等圍潁川,聞魏李弼、趙貴等將至,己巳,引兵還鄴。侯景欲因會,執弼與貴,奪其軍。貴疑之,不往。貴欲誘景入營而執之,弼止之。羊鴉仁遣長史鄧鴻將兵至汝水,弼引兵還長安。王思政入據潁川。景陽稱略地,引軍出屯懸瓠。
景復乞兵於魏,丞相泰使同軌防主韋法保及都督賀蘭願德等將兵助之。大行臺左丞藍田王悅言於泰曰:「侯景之於高歡,始敦鄕黨之情,終定君臣之契,任居上將,位重台司。今歡始死,景遽外叛,蓋所圖甚大,終不爲人下故也。且彼旣能背德於高氏,豈肯盡節於朝廷?今益之以勢,援之以兵,竊恐朝廷貽笑將來也。」泰乃召景入朝。
景陰謀叛魏,事計未成,厚撫韋法保等,冀爲己用,外示親密無猜間。每往來諸軍間,侍從至少,魏軍中名將,皆身自造詣。同軌防長史裴寬謂法保曰:「侯景狡詐,必不肯入關,欲託款於公,恐未可信。若伏兵斬之,此亦一時之功也。如其不爾,卽應深爲之防,不得信其誑誘,自貽後悔。」法保深然之,不敢圖景,但自爲備而已。尋辭還所鎭。王思政亦覺其詐,密召賀蘭願德等還,分布諸軍,據景七州、十二鎭。景果辭不入朝,遺丞相泰書曰:「吾恥與高澄鴈行,安能比肩大弟!」泰乃遣行臺郎中趙士憲悉召前後所遣諸軍援景者。景遂決意來降。魏將任約以所部千餘人降於景。泰以所授景使持節、太傅、大將軍兼尚書令、河南大行臺、都督河南諸軍事回授王思政。思政並讓不受,頻使敦諭,唯受都督河南諸軍事。
秋七月庚申,羊鴉仁入懸瓠城。甲子,詔更以懸瓠爲豫州,壽春爲南豫州,改合肥爲合州。以鴉仁爲司、豫二州刺史,鎭懸瓠;西陽太守羊思達爲殷州刺史,鎭項城。
八月乙丑,下詔大舉伐東魏,遣南豫州刺史貞陽侯淵明、南兗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分督諸將。淵明,懿之子;會理,續之子也。始,上欲以鄱陽王範爲元帥,朱异取急在外,聞之,遽入曰:「鄱陽雄豪蓋世,得人死力,然所至殘暴,非弔民之材。且陛下昔登北顧亭以望,謂江右有反氣,骨肉爲戎首,今日之事,尤宜詳擇。」上默然,曰:「會理何如?」對曰:「陛下得之矣。」會理懦而無謀,所乘襻輿,施版屋,冠以牛皮。上聞,不悅。貞陽侯淵明時鎭壽陽,屢請行,上許之。會理自以皇孫,復爲都督,自淵明以下,殆不對接。淵明與諸將密告朱异,追會理還,遂以淵明爲都督。
或告東魏大將軍澄,云「侯景有北歸之志」,會景將蔡道遵北歸,言「景頗知悔過」。景母及妻子皆在鄴,澄乃以書諭之,語以闔門無恙。若還,許以豫州刺史終其身,還其寵妻、愛子,所部文武更不追攝。景使王偉復書曰:「今已引二邦,揚旌北討,熊豹齊奮。克復中原,幸自取之,何勞恩賜?昔王陵附漢,母在不歸,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脫謂誅之有益,欲止不能,殺之無損,徒復阬戮,家累在君,何關僕也。」戊子,詔以景錄行臺尚書事。
九月,上命蕭淵明堰泗水於寒山以灌彭城,俟得彭城,乃進軍與侯景掎角。癸卯,淵明軍于寒山,去彭城十八里,斷流立堰。侍中羊侃監作堰,再旬而成。東魏徐州刺史太原王則嬰城固守,侃勸淵明乘水攻彭城,不從。諸將與淵明議軍事,淵明不能對,但云「臨時制宜」。
冬十一月,東魏大將軍澄使大都督高岳救彭城,欲以金門郡公潘樂爲副。陳元康曰:「樂緩於機變,不如慕容紹宗,且先王之命也。公但推赤心於斯人,景不足憂也。」時紹宗在外,澄欲召見之,恐其驚叛。元康曰:「紹宗知元康特蒙顧待,新使人來餉金;元康欲安其意,受之而厚答其書,保無異也。」乙酉,以紹宗爲東南道行臺,與岳、樂偕行。初,景聞韓軌來,曰:「噉猪腸兒何能爲?」聞高岳來,曰:「兵精人凡。」諸將無不爲所輕者。及聞紹宗來,叩鞍有懼色,曰:「誰敎鮮卑兒解遣紹宗來?若然,高王定未死邪?」
澄以廷尉卿杜弼爲軍司,攝行臺左丞,臨發,問以政事之要,可爲戒者,使錄一二條。弼請口陳之,曰:「天下大務,莫過賞罰。賞一人使天下之人喜,罰一人使天下之人懼,苟二事不失,自然盡美。」澄大悅,曰:「言雖不多,於理甚要。」
紹宗帥衆十萬據橐駝峴,羊侃勸貞陽侯淵明乘其遠來擊之,不從。旦日,又勸出戰,亦不從。侃乃帥所領出屯堰上。
丙午,紹宗至城下,引步騎萬人攻潼州刺史郭鳳營,矢下如雨。淵明醉不能起,命諸將救之,皆不敢出。北兗州刺史胡貴孫謂譙州刺史趙伯超曰:「吾屬將兵而來,本欲何爲,今遇敵而不戰乎?」伯超不能對。貴孫獨帥麾下與東魏戰,斬首二百級。伯超擁衆數千不敢救,謂其下曰:「虜盛如此,與戰必敗。不如全軍早歸,可以免罪。」皆曰:「善。」遂遁還。
初,侯景嘗戒梁人曰:「逐北不過二里。」紹宗將戰,以梁人輕悍,恐其衆不能支,一一引將卒謂之曰:「我當陽退,誘吳兒使前,爾擊其背。」東魏兵實敗走,梁人不用景言,乘勝深入。魏將卒以紹宗之言爲信,爭共掩擊之,梁兵大敗,貞陽侯淵明及胡貴孫、趙伯超等皆爲東魏所虜,失亡士卒數萬人。羊侃結陳徐還。
上方晝寢,宦者張僧胤白朱异啓事,上駭之,遽起升輿,至文德殿閤。异曰:「韓山失律。」上聞之,怳然將墜牀,僧胤扶而就坐,乃歎曰:「吾得無復爲晉家乎!」
郭鳳退保潼州,慕容紹宗進圍之。十二月甲子朔,鳳棄城走。
東魏使軍司杜弼作檄移梁朝曰:「皇家垂統,光配彼天,唯彼吳越,獨阻聲敎。元首懷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車之命,遂解縶南冠,喻以好睦。雖嘉謀長算,爰自我始,罷戰息民,彼獲其利。侯景豎子,自生猜貳,遠託關、隴,依憑姦僞,逆主定君臣之分,僞相結兄弟之親,豈曰無恩,終成難養,俄而易慮,親尋干戈。釁暴惡盈,側首無託,以金陵逋逃之藪,江南流寓之地,甘辭卑禮,進孰圖身,詭言浮說,抑可知矣。而僞朝大小,幸災忘義,主荒於上,臣蔽於下,連結姦惡,斷絕鄰好,徵兵保境,縱盜侵國。蓋物無定方,事無定勢,或乘利而受害,或因得而更失。是以吳侵齊境,遂得句踐之師,趙納韓地,終有長平之役。矧乃鞭撻疲民,侵軼徐部,築壘擁川,舍舟徼利。是以援枹秉麾之將,拔拒投石之士,含怒作色,如赴私讎。彼連營擁衆,依山傍水,舉螳蜋之斧,被蛣蜣之甲,當窮轍以待輪,坐積薪而候燎。及鋒刃暫交,埃塵且接,已亡㦸棄戈,土崩瓦解,掬指舟中,衿甲鼓下,同宗異姓,縲紲相望。曲直旣殊,強弱不等,獲一人而失一國,見黃雀而忘深穽,智者所不爲,仁者所不向。誠旣往之難逮,猶將來之可追。侯景以鄙俚之夫,遭風雲之會,位班三事,邑啓萬家,揣身量分,久當止足。而周章向背,離披不已,夫豈徒然,意亦可見。彼乃授之以利器,誨之以慢藏,使其勢得容姦,時堪乘便。今見南風不競,天亡有徵,老賊姦謀,將復作矣。然推堅強者難爲功,摧枯朽者易爲力,計其雖非孫、吳猛將,燕、趙精兵,猶是久涉行陳,曾習軍旅,豈同剽輕之師,不比危脆之衆。拒此則作氣不足,攻彼則爲勢有餘,終恐尾大於身,踵粗於股,倔強不掉,狼戾難馴,呼之則反速而釁小,不徵則叛遲而禍大。會應遙望廷尉,不肯爲臣,自據淮南,亦欲稱帝。但恐楚國亡猨,禍延林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橫使江、淮士子,荊、揚人物,死亡矢石之下,夭折霧露之中。彼梁主操行無聞,輕險有素,射雀論功,蕩舟稱力,年旣老矣,耄又及之,政散民流,禮崩樂壞。加以用舍乖方,廢立失所,矯情動俗,飾智驚愚,毒螫滿懷,妄敦戒業,躁競盈胸,謬治清淨。災異降於上,怨讟興於下,人人厭苦,家家思亂,履霜有漸,堅冰且至。傳險躁之風俗,任輕薄之子孫,朋黨路開,兵權在外。必將禍生骨肉,釁起腹心,強弩衝城,長戈指闕。徒探雀鷇,無救府藏之虛;空請熊蹯,詎延晷刻之命。外崩中潰,今實其時,鷸蚌相持,我乘其敝。方使駿騎追風,精甲輝日,四七並列,百萬爲羣,以轉石之形,爲破竹之勢。當使鍾山渡江,青蓋入洛,荊棘生於建業之宮,麋鹿遊於姑蘇之館。但恐革車之所轥轢,劍騎之所蹂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