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忠用事
齊東昏侯永元元年夏六月戊辰,魏追尊皇妣高氏為文昭皇后,配饗高祖,增修舊冢,號終寧陵。追賜後父颺爵勃海公,諡曰敬,以其嫡孫猛襲爵。封后兄肇為平原公,肇弟顯為澄城公。三人同日受封。魏主素未識諸舅,始賜衣幘引見,皆惶懼失措。數日之間,富貴赫弈。
和帝中興元年。魏主時年十六,不能親決庶務,委之左右。於是倖臣茹皓、趙郡王仲興、上谷寇猛、趙郡趙修、南陽趙邕及外戚高肇等始用事,魏政浸衰。
梁武帝天監元年冬十二月,魏陳留公主寡居,僕射高肇、秦州刺史張彝皆欲尚之。公主許彝而不許肇,肇怒,譖彝於魏主,彝坐沈廢累年。二年冬十一月,魏主納高肇兄偃之女為貴嬪。
三年。魏冠軍將軍茹皓,以巧思有寵於帝,常在左右,傅可門下奏事,弄權納賄,朝野憚之,北海王詳亦附焉。皓娶尚書令高肇從妹,皓妻之姊為詳從父安定王燮之妃。詳烝於燮妃,由是與皓益相暱狎。直閤將軍劉胄本詳所引薦,殿中將軍常季賢以善養馬,陳掃靜掌櫛,皆得幸於帝,與皓相表裏,賣權勢。
高肇本出高麗,時望輕之。帝既黜六輔,誅成陽王禧,專委事於肇。肇以在朝親族至少,乃邀結朋援,附之者旬月超擢,不附者陷以大罪。尤忌諸王,以詳位居其上,欲去之,獨執朝政,乃譖之於帝,雲詳與皓、胄、季賢、掃靜謀為逆亂。夏四月,帝夜召中尉崔亮入禁中,使彈奏詳貪淫奢縱,及皓等四人怙權貪橫,收皓等系南臺,遣虎賁百人圍守詳第。又慮詳驚懼逃逸,遣左右郭翼開金墉門馳出諭旨,示以中尉彈狀。詳曰:「審如中尉所糾,何憂也。正恐更有大罪橫至耳。人與我物,我實受之。」詰朝,有司奏處皓等罪,皆賜死。
帝引高陽王雍等五王入議詳罪。詳單車防衛,送華林園,母妻隨入,給小奴弱婢數人,圍守甚嚴,內外不通。五月丁未朔,下詔宥詳死,免為庶人。頃之,徙詳於太府寺,圍禁彌急,母妻皆還南第,五日一來視之。詳暴卒,詔有司以禮殯葬。
先是,典事史元顯獻雞雛,四翼四足,詔以問侍中崔光。光上表曰:「漢元帝初元中,丞相府史家雌雞伏子,漸化為雄,冠距將鳴。永光中,有獻雄雞生角。劉向以為:雞者小畜,主司時起居人,小臣執事為政之象也。竟寧元年,石顯伏辜,此其效也。靈帝光和元年,南宮寺雌雞欲化為雄,但頭冠未變,詔以問議郎蔡邕,對曰:頭為元首,人君之象也。今雞一身已變,未至於頭,而上知之,是將有其事而不遂成之象也。若應之不精,政無所改,頭冠或成,為患滋大。是後黃巾破壞四方,天下遂大亂。今之雞狀雖與漢不同,而其應頗相類,誠可畏也。臣以向、邕言推之,翼足眾多,亦羣下相扇助之象。雛而未大,足羽差小,亦其勢尚微,易制御也。臣聞災異之見,皆所以示吉凶,明君睹之而懼,乃能致福,暗主觀之而慢,所以致禍。或者今亦有自賤而貴,關預政事,如前世石顯之比者邪。願陛下進賢黜佞,則妖弭慶集矣。」後數日,皓等伏誅,帝愈重光。
高肇說帝,使宿衛隊主帥羽林虎賁守諸王第,殆同幽禁。彭城王勰切諫,不聽。五年。魏主委任高肇,疏薄宗室,好桑門之法,不親政事。
六年。高貴嬪有寵而妒,高肇勢傾中外。後暴疾而殂,人皆歸咎高氏,宮禁事祕,莫能詳也。
七年春三月戊子,魏皇子昌卒,侍御師王顯失於療治,時人皆以為承高肇之意也。
秋七月甲午,魏立高貴嬪為皇后。尚書令高肇益貴重用事。肇多變更先朝舊制,減削封秩,抑黜勳人,由是怨聲盈路。羣臣宗室皆卑下之,唯度支尚書元匡與肇抗衡,先自造棺置聽事,欲輿棺詣闕論肇罪惡,自殺以切諫。肇聞而惡之。會匡與太常劉芳議權量事,肇主芳議,匡遂與肇喧競,表肇指鹿為馬。御史中尉王顯奏彈匡誣毀宰相,有司處匡死刑,詔恕死,降為光祿大夫。
初,魏主為京兆王愉納於後之妹為妃,愉不愛,愛妾李氏,生子寶月。於後召李氏入宮,捶之。愉驕奢貪縱,所為多不法。帝召愉入禁中推案,杖愉五十,出為冀州刺史。愉自以年長而勢位不及二弟,潛懷愧恨。又身與妾屢被頓辱,高肇數譖愉兄弟,愉不勝忿。癸亥,殺長史羊靈引、司馬李遵,詐稱得清河王懌密疏,云:「高肇弒逆」。遂為壇於信都之南,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平,立李氏為皇后。法曹參軍崔伯驥不從,愉殺之。在北州鎮皆疑魏朝有變,定州刺史安樂王詮具以狀告之,州鎮乃安。乙丑,魏以尚書李平為都督北討諸軍、行冀州事,以討愉。平,崇之從父弟也。
魏高後之立也,彭城武宣王勰固諫,魏主不聽。高肇由是怨之,數譖勰於魏主,魏主不之信。勰薦其舅潘僧固為長樂太守,京兆王愉之反,脅僧固與之同,肇因誣勰北與愉通,南招蠻賊。彭城郎中令魏偃、前防閤高祖珍希肇提擢,構成其事。肇令侍中元暉以聞,暉不從。又令左衛元珍言之。帝以問暉,暉明勰不然。又以問肇,肇引魏偃、高祖珍為證,帝乃信之。戊戌,召勰及高陽王雍、廣陽王嘉、清河王懌、廣平王懷、高肇俱入宴。勰妃李氏方產,固辭不赴。中使相繼召之,不得已,與妃訣而登車。入東掖門,度小橋,牛不肯進,擊之良久,更有使者責勰來遲,乃去牛,人挽而進。宴于禁中,至夜,皆醉,各就別所消息。俄而元珍引武士齎毒酒而至,勰曰:「吾無罪,願一見至尊,死無恨。」元珍曰:「至尊何可復見。」勰曰:「至尊聖明,不應無事殺我,乞與告者一對曲直。」武士以刀鐶築之,大言曰:「冤哉,皇天。忠而見殺。」武士又築之,乃飲毒酒,武士就殺之。向晨,以褥裹屍,載歸其第,云:「王因醉而薨」。李妃號哭,大言曰:「高肇枉理殺人,天道有靈,汝安得良死。」魏主舉哀於東堂,贈官、葬禮皆優厚加等。在朝貴賤,莫不喪氣,行路士女皆流涕曰:「高令公枉殺賢王。」由是中外惡之益甚。
京兆王愉不能守信都,癸卯,燒門,攜李氏及四子從百餘騎突走。李平入信都,斬愉所置冀州牧韋超等,遣統軍叔孫頭追執愉,置信都,以聞。羣臣請誅愉,魏主弗許,命鎖送洛陽,申以家人之訓。行至野王,高肇密使人殺之。諸子至洛,魏主皆赦之。
魏主將屠李氏,中書令崔光諫曰:「李氏方姙,刑至刳胎,乃桀、紂所為,酷而非法。請俟產畢,然後行刑。」從之。
李平捕愉餘黨千餘人,將盡殺之。錄事參軍高顥曰:「此皆脅從,前既許之原免矣,宜為表陳。」平從之,皆得免死。顥,祐之孫也。濟州刺史高植帥州軍擊愉有功,當封,植不受,曰:「家荷重恩,為國致效,乃其常節,何敢求賞。」植,肇之子也。加李平散騎常侍。高肇及中尉王顯素惡平,顯彈平在冀州隱截官口,肇奏除平名。
十一年春正月丙辰,魏以車騎大將軍、尚書令高肇為司徒,清河王懌為司空,廣平王懷進號驃騎大將軍,加儀同三司。肇雖登三司,猶自以去要任,怏怏形於言色,見者嗤之。尚書右丞高綽、國子博士封軌,素以方直自業,及肇為司徒,綽送迎往來,軌竟不詣肇。綽顧不見軌,乃遽歸,嘆曰:「吾平生自謂不失規矩,今日舉措,不如封生遠矣。」綽,允之孫。軌,懿之族孫也。
清河王懌有才學聞望,懲彭城之禍,因侍宴,謂肇曰:「天子兄弟詎有幾人,而翦之幾盡。昔王莽頭禿,藉渭陽之資,遂篡漢室。今君身曲,亦恐終成亂階。」會大旱,肇擅錄囚徒,欲以收眾心。懌言於魏主曰:「昔季氏旅於泰山,孔子疾之,誠以君臣之分,宜防微杜漸,不可瀆也。減膳、錄囚,乃陛下之事,今司徒行之,豈人臣之義乎。明君失之於上,奸臣竊之於下,禍亂之基,於此在矣。」帝笑而不應。
十四年春正月,魏世宗殂,太子詡即位。先是,高肇擅權,尤忌宗室有時望者,太子太保任城王澄數為肇所譖,懼不自全,乃終日酣飲,所為如狂,朝廷機要無所關豫。及世宗殂,肇擁兵於外,朝野不安。領軍將軍於忠與門下議,以「肅宗幼,未能親政,宜使太保高陽王雍入居西柏堂,省決庶政,以任城王澄為尚書令,總攝百揆」,奏皇后,請即敕授。王顯素有寵於世宗,恃勢使威,為世所疾,恐不為澄等所容,與中常侍孫伏連等密謀寢門下之奏,矯皇后令,以高肇錄尚書事,以顯與勃海公高猛同為侍中。於忠等聞之,託以侍療無效,執顯于禁中,下詔削爵任。顯臨執呼冤,直閤以刀鐶撞其掖下,送右衛府,一宿而死。庚申,下詔如門下所奏,百官總已聽於二王,中外悅服。
二月庚辰,尊皇后為皇太后。魏王稱名為書,告哀於高肇,且召之還。肇承變憂懼,朝夕哭泣,至於羸悴。歸至瀍澗,家人迎之,不與相見。辛巳,至闕下,衰服號哭,升太極殿盡哀。高陽王雍與於忠密謀,伏直寢邢豹等十餘人於舍人省下,肇哭畢,引入西廡,清河諸王皆竊言目之。肇入省,豹等搤殺之。下詔暴其罪惡,稱肇自盡,自餘親黨悉無所問,削除職爵,葬以士禮。逮昏,於廁門出屍歸其家。
魏於忠既居門下,又總宿衛,遂專朝政,權傾一時。
魏尚書裴植,自謂人門不后王肅,以朝廷處之不高,意常怏怏,表請解官隱嵩山,世宗不許,深怪之。及為尚書,志氣驕滿,每謂人曰:「非我須尚書,尚書亦須我。」每入參議論,好面譏毀羣官。又表征南將軍田益宗,言:「華夷異類,不應在百世衣冠之上。」於忠、元昭見之切齒。
尚書左僕射郭祚,冒進不已,自以東宮師傅,列辭尚書,望封侯、儀同。詔以祚為都督雍岐華三州諸軍事、征西將軍、雍州刺史。
祚與植皆惡於忠專橫,密勸高陽王雍使出之。忠聞之,大怒,令有司誣奏其罪。尚書奏「羊祉告植姑子皇甫仲達,雲受植旨,詐稱被詔,帥合部曲,欲圖於忠。臣等窮治,辭不伏引,然眾證明昞,準律當死。眾證雖不見植,皆言仲達為植所使,植召仲達責問而不告列。推論情狀,不同之理不可分明,不得同之常獄,在所降減,計同仲達處植死刑。植親帥城眾,附從王化,依律上議,乞賜裁處。」忠矯詔曰:「凶謀既爾,罪不當恕。雖有歸化之誠,無容上議,亦不須待秋分。」八月己亥,植與郭祚及都水使者杜陵、韋雋皆賜死。雋,祚之昏家也。忠又欲殺高陽王雍,崔光固執不從,乃免雍官,以王還第。朝野冤憤,莫不切齒。
庚寅,魏以車騎大將軍於忠為尚書令、特進,加儀同三司。
自郭祚等死,詔令生殺皆出於忠,王公畏之,重足脅息。太后既親政,乃解忠侍中、領軍、崇訓衛尉,止為儀同三司、尚書令。後旬餘,太后引門下侍官於崇訓宮,問曰:「忠在端右,聲望何如?」咸曰:「不稱厥任。」乃出忠為都督冀定瀛三州諸軍事、征北大將軍、冀州刺史。
初,魏於忠用事,自言世宗許其優轉,太傅雍等皆不敢違,加忠車騎大將軍。忠又自謂新故之際,有定社稷之功,諷百僚令加已賞。雍等議封忠常山郡公。忠又難於獨受,乃諷朝廷同在門下者皆加封邑。雍等不得已,復封崔光為博平縣公,而尚書元昭等上訴不已。太后敕公卿再議,太傅懌等上言:「先帝升遐,奉迎乘輿,侍衛省闥,乃臣子常職,不容以此為功。臣等前議,授忠茅土,正以畏其威權,苟免暴戾故也。若以功過相除,悉不應賞,請皆追奪。」崔光亦奉送章綬茅土,表十餘上,太后從之。
高陽王雍上表自劾,稱「臣初入柏堂,見詔旨之行一由門下,臣出君行,深知不可而不能禁。於忠專權,生殺自恣,而臣不能違。忠規欲殺臣,賴在事執拒。臣欲出忠於外,在心未行,返為忠廢。忝官尸祿,孤負恩私,請返私門,伏聽司敗。」太后以忠有保護之功,不問其罪。
十五年春二月,魏中尉元匡奏彈於忠「幸國大災,專擅朝命,裴、郭受冤,宰輔黜辱。又自矯旨為儀同三司、尚書令,領崇訓衛尉,原其此意,欲以無上自處。既事在恩後,宜加顯戮。請遣御史一人,就州行決。自去歲世宗晏駕以後,皇太后未親覽以前,諸不由階級,或發門下詔書,或由中書宣敕,擅相拜授者,已經恩宥,正可免罪,並宜追奪。」太后令曰:「忠已蒙特原,無宜追罪,餘如奏。」
夏四月,魏胡太后追思於忠之功,曰:「豈宜以一謬棄其餘勳。」復封忠為靈壽縣公。
十七年春三月辛未,魏靈壽武敬公於忠卒。
邢巒寇巴西
梁武帝天監四年。初,譙國夏侯道遷以輔國將軍從裴叔業鎮壽陽,為南譙太守,與叔業有隙,單騎奔魏。魏以道遷為驍騎將軍,從王肅鎮壽陽,使道遷守合肥。肅卒,道遷棄戍來奔,從梁、秦二州刺史莊丘黑鎮南鄭,以道遷為長史,領漢中太守。黑卒,詔以都官尚書王珍國為刺史,未至,道遷陰與軍主考城江悅之等謀降魏。
先是,魏仇池鎮將楊靈珍叛魏來奔,朝廷以為徵虜將軍、假武都王,助戍漢中,有部曲六百餘人,道遷憚之。上遣左右吳公之等使南鄭,道遷遂殺使者,發兵擊靈珍父子,斬之,並使者首送於魏。白馬戍主尹天寶聞之,引兵擊道遷,敗其將龐樹,遂圍南鄭。道遷求救於氐王楊紹先、楊集起、楊集義,皆不應,集義弟集朗獨引兵救道遷,擊天寶,殺之。魏以道遷為平南將軍、豫州刺史、豐縣侯。又以尚書邢巒為鎮西將軍、都督徵梁漢諸軍事,將兵赴之。道遷受平南,辭豫州,且求公爵,魏主不許。
春二月,魏邢巒至漢中,擊諸城戍,所向摧破。晉壽太守王景據石亭,巒遣統軍李義珍擊走之。魏以巒為梁秦二州刺史。巴西太守龐景民據郡不下,郡民嚴玄思聚眾自稱巴州刺史附於魏,攻景民,斬之。楊集起、集義聞魏克漢中而懼,閏月,帥羣氐叛魏,斷漢中糧道,巒屢遣軍擊破之。
夏四月,冠軍將軍孔陵等將兵二萬戍深坑,魯方達戍南安,任僧褒等戍石同以拒魏。邢巒遣統軍王足將兵擊之,所至皆捷,遂入劍閣。陵等退保梓潼,足又進擊,破之。梁州十四郡地,東西七百里,南北千里,皆入於魏。
初,益州刺史當陽侯鄧元起,以母老乞歸,詔徵為右衛將軍,以西昌侯淵藻代之。淵藻,懿之子也。夏侯道遷之叛也,尹天寶馳使報元起。及魏寇晉壽,王景胤等並遣告急。眾勸元起急救之,元起曰:「朝廷萬里,軍不猝至,若寇賊侵淫,方須撲討,董督之任,非我而誰。何事怱怱救之。」詔假元起都督征討諸軍事,救漢中,而晉壽已陷。蕭淵藻將至,元起營還裝,糧儲器械,取之無遺。淵藻入城,恨之,又求其良馬,元起曰:「年少郎子,何用馬為。」淵藻恚,因醉,殺之。元起麾下圍城,哭,且問故,淵藻曰:「天子有詔。」眾乃散。遂誣以反,上疑焉。元起故吏廣漢羅研詣闕訟之,上曰:「果如我所量也。」使讓淵藻曰:「元起為汝報讎,汝為讎報讎。忠孝之道如何。」乃貶淵藻號為冠軍將軍,贈元起征西將軍,諡曰忠侯。
李延壽論曰:元起勤乃胥附,功惟辟土,勞之不圖,禍機先陷。冠軍之貶,於罰已輕,梁之政刑,於斯為失。私戚之端,自斯而啓,年之不永,不亦宜乎。
益州民焦僧護聚眾數萬作亂,蕭淵藻年未弱冠,集僚佐議自擊之。或陳不可,淵藻大怒,斬於階側。乃乘平肩輿巡行賊壘,賊弓亂射,矢下如雨,從者舉楯御矢,淵藻命去之。由是人心大安,擊僧護等,皆平之。
秋八月庚戌,秦梁二州刺史魯方達與魏王足統軍紀洪雅、盧祖遷戰,敗,方達等十五將皆死。壬子,王景胤等又與祖遷戰,敗,景胤等二十四將皆死。
冬十一月,魏王足圍涪城,蜀人震恐,益州城戍降魏者什二三,民自上名籍者五萬餘戶。邢巒表於魏主,請乘勝取蜀,以為「建康、成都相去萬里,陸行既絕,惟資水路,水軍西上,非周年不達,益州外無軍援,一可圖也。頃經劉季連反,鄧元起攻圍,資儲空竭,吏民無復固守之志,二可圖也。蕭淵藻裙屐少年,未洽治務,宿昔名將,多見囚戮,今之所任,皆左右少年,三可圖也。蜀之所恃,唯在劍閣,今既克南安,已奪其險,據彼境內,三分已一。自南安向涪,方軌無礙,前軍累敗,後眾喪魄,四可圖也。淵藻是蕭衍骨肉至親,必無死理,若克涪城,淵藻安肯城中坐而受困,必將望風逃去。若其出鬥,庸、蜀士卒駑怯,弓矢寡弱,五可圖也。臣內省文吏,不習軍旅,賴將士竭力,頻有薄捷。既克重阻,民心懷服,瞻望涪、益,旦夕可屠,正以兵少糧匱,未宜前出,今若不取,後圖便難。況益州殷實,戶口十萬,比壽春、義陽,其利三倍。朝廷若欲進取,時不可失。若欲保境寧民,則臣居此無事,乞歸侍養。」魏主詔以「平蜀之舉,當更聽後敕。寇難未夷,何得以養親為辭。」巒又表稱「昔鄧艾、鍾會帥十八萬眾,傾中國資儲,僅能平蜀,所以然者,鬥實力也。況臣才非古人,何宜以二萬之眾而希平蜀。所以敢者,正以據得要險,士民慕義,此往則易,彼來則難,任力而行,理有可克。今王足已逼涪城,脫得涪,則益州乃成擒之物,但得之有早晚耳。且梓潼已附,民戶數萬,朝廷豈可不守。又劍閣天險,得而棄之,良可惜矣。臣誠知戰伐危事,未易可為。自軍度劍閣以來,鬢髮中白,日夜戰懼,何可為心。所以勉強者,既得此地而自退不守,恐負陛下之爵祿故也。且臣之意算,正欲先取涪城,以漸而進。若得涪城,則中分益州之地,斷水陸之衝,彼外無援軍,孤城自守,何能復持久哉。臣今欲使軍軍相次,聲勢連接,先為萬全之計,然後圖功,得之則大利,不得則自全。又巴西、南鄭相距千四百里,去州迢遰,恆多擾動。昔在南之日,以其統綰勢難,曾立巴州,鎮靜夷獠,梁州藉利,因而表罷。彼土民望,嚴、蒲、何、楊,非惟一族,雖率居山谷,而豪右甚多,文學風流,亦為不少。但以去州既遠,不獲仕進,至於州綱,無由廁跡,是以鬱怏,多生異圖。比道遷建義之始,嚴玄思自號巴州刺史,克城以來,仍使行事。巴西廣袤千里,戶餘四萬,若於彼立州,鎮攝華獠,則大帖民情,從墊江已還,不勞征伐,自為國有。」魏主不從。
先是,魏主以王足行益州刺史。上遣天門太守張齊將兵救益州,未至,魏主更以梁州軍司泰山羊祉為益州刺史。王足聞之,不悅,輒引兵還,遂不能定蜀。久之,足自魏來奔。邢巒在梁州,接豪右以禮,撫小民以惠,州人悅之。巒之克巴西也,使軍主李仲遷守之。仲遷溺於酒色,費散兵儲,公事諮承,無能見者,巒忿之切齒。仲遷懼,謀叛,城人斬其首,以城來降。
五年春正月,楊集義圍魏關城,邢巒使建武將軍傅豎眼討之,集義逆戰,擊破之。乘勝逐北,壬申,克武興,執楊紹先,送洛陽。楊集起、楊集義亡走,遂滅其國,以為武興鎮,又改為東益州。
楊集起兄弟相率降魏。
梁魏爭淮堰
梁武帝天監十二年夏五月,壽陽久雨,大水入城,廬舍皆沒。魏揚州刺史李崇勒兵泊於城上,水增未已,乃乘船附於女牆,城不沒者二板。將佐勸崇棄壽陽保北山,崇曰:「吾忝守藩嶽,德薄致災。淮南萬里,繫於吾身,一旦動足,百姓瓦解,揚州之地,恐非國物。吾豈愛一身,取愧王尊,但憐此士民無辜同死。可結筏隨高,人規自脫,吾必與此城俱沒,幸諸君勿言。」
揚州治中裴絢帥城南民數千家泛舟南走,避水高原。謂崇還北,因自稱豫州刺史,與別駕鄭祖起等送任子來請降。馬仙琕遣兵赴之。
崇聞絢叛,未測虛實,遣國侍郎韓方興單舸召之。絢聞崇在,悵然驚恨,報曰:「比因大水顛狽,為眾所推。今大計已爾,勢不可追,恐民非公民,吏非公吏,願公早行,無犯將士。」崇遣從弟寧朔將軍神等將水軍討之,絢戰敗,神追拔其營。絢走,為村民所執,還至尉升湖,曰:「吾何面見李公乎。」乃投水死。絢,叔業之兄孫也。鄭祖起等皆伏誅。崇上表以水災求解州任,魏主不許。
崇沈深寬厚,有方略,得士眾心。在壽春十年,常養壯士數千人,寇來無不摧破,鄰敵謂之「臥虎」。上屢設反間以疑之,又授崇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萬戶郡公,諸子皆為縣侯。而魏主素知其忠篤,委信不疑。
十三年冬十月,魏降人王足陳計,求堰淮水以灌壽陽。上以為然,使水工陳承伯、材官將軍祖桓視地形,咸謂「淮內沙土漂輕不堅實,功不可就」。上弗聽,發徐、揚民率二十戶取五丁以築之,假太子右衛率康絢都督淮上諸軍事,並護堰作於鍾離。役人及戰士合二十萬,南起浮山,北抵巉石,依岸築土,合脊於中流。
十四年春三月,魏左僕射郭祚表稱「蕭衍狂悖,謀斷川瀆,役苦民勞,危亡已兆。宜命將出師,長驅撲討。」魏詔平南將軍楊大眼督諸軍鎮荊山。夏四月,浮山堰成而復潰。或言蛟龍能乘風雨破堰,其性惡鐵,乃運東西冶鐵器數千萬斤沈之,亦不能合。乃伐樹為井榦,填以巨石,加土其上。緣淮百里內,木石無鉅細皆盡,負檐者肩上皆穿,夏日疾疫,死者相枕,蠅蟲晝夜聲合。
秋九月,左遊擊將軍趙祖悅襲魏西硤石,據之以逼壽陽。更築其城,徙緣淮之民以實城內。將軍田道龍等散攻諸戍,魏揚州刺史李崇分遣諸將拒之。癸亥,魏遣假鎮南將軍崔亮攻西硤石,又遣鎮東將軍蕭寶寅決淮堰。
冬十二月己酉,魏崔亮至硤石,趙祖悅逆戰而敗,閉城自守,亮進圍之。是冬寒甚,淮、泗盡凍,浮山堰士卒死者什七八。
十五年春正月,魏崔亮攻硤石未下,與李崇約水陸並進,崇屢違期不至。胡太后以諸將不壹,乃以吏部尚書李平為使持節、鎮軍大將軍兼尚書右僕射,將步騎二千赴壽陽,別為行臺,節度諸軍,如有乖異,以軍法從事。蕭寶寅遣輕車將軍劉智文等渡淮攻破三壘。二月乙巳,又敗將軍垣孟孫等於淮北。李平至硤石,督李崇、崔亮等刻日水陸進攻,無敢乖互,戰屢有功。
上使左衛將軍昌義之將兵救浮山,未至,康絢已擊魏兵,卻之。上使義之與直閤王神念溯淮救硤石。崔亮遣將軍博陵崔延伯守下蔡,延伯與別將伊甕生夾淮為營。延伯取車輪去輞,削銳其輻,兩兩接對,揉竹為緪,貫連相屬,並十餘道,橫水為橋,兩頭施大鹿盧,出沒隨意,不可燒斫。既斷趙祖悅走路,又令戰艦不通,義之、神念屯梁城不得進。李平部分水陸攻硤石,克其外城。乙丑,祖悅出降,斬之,盡俘其眾。
胡太后賜崔亮書,使乘勝深入。平部分諸將,水陸並進,攻浮山堰。亮違平節度,以疾請還,隨表輒發。平奏處亮死刑,太后令曰:「亮去留自擅,違我經略,雖有小捷,豈免大咎。但吾攝御萬機,庶幾惡殺,可特聽以功補過。」魏師遂還。
三月,魏論西硤石之功,辛未,以李崇為驃騎將軍,加儀同三司。李平為尚書右僕射。崔亮進號鎮北將軍。亮與平爭功于禁中,太后以亮為殿中尚書。
魏蕭寶寅在淮堰,上為手書誘之,使襲彭城,許送其國廟及室家諸從還北。寶寅表上其書於魏朝。
夏四月,淮堰成,長九里,下廣一百四十丈,上廣四十五丈,高二十丈,樹以杞柳,軍壘列居其上。
或謂康絢曰:「四瀆,天所以節宣其氣,不可久塞。若鑿湬東注,則遊波寬緩,堰得不壞。」絢乃開湬東注。又縱反間於魏曰:「梁人所懼開湬,不畏野戰。」蕭寶寅信之,鑿山深五丈,開湬北注,水日夜分流猶不減,魏軍竟罷歸。水之所及,夾淮方數百里。李崇作浮橋於硤石戍間,又築魏昌城於八公山東南,以備壽陽城壞,居民散就岡壟。其水清澈,俯視廬舍冢墓,瞭然在下。
初,堰起于徐州境內,刺史張豹子宣言,謂已必掌其事。既而康絢以他官來監作,豹子甚慚。俄而敕豹子受絢節度,豹子遂譖絢與魏交通。上雖不納,猶以事畢,徵絢還。
秋八月,康絢既還,張豹子不復修淮堰。九月丁丑,淮水暴漲,堰壞,其聲如雷,聞三百里,緣淮城戍村落十餘萬口皆漂入海。初,魏人患淮堰,以任城王澄為上將軍、大都督南討諸軍事,勒眾十萬,將出徐州來攻堰。尚書右僕射李平以為「不假兵力,終當自壞」。及聞破,太后大喜,賞平甚厚,澄遂不行。
元乂幽后
梁武帝天監九年春三月丙戌,魏皇子詡生,大赦。詡母胡充華,臨涇人,父國珍襲武始伯。充華初選入掖庭,同列以故事祝之曰:「願生諸王、公主,勿生太子。」充華曰:「妾之志異於諸人,奈何畏一身之死而使國家無嗣乎。」及有娠,同列勸去之,充華不可,私自誓曰:「若幸而生男,次第當長,男生身死,所不憾也。」既而生詡。先是,魏主頻喪皇子,年漸長,深加慎護,擇良家宜子者以為乳保,養於別宮,皇后、充華皆不得近。
十一年冬十月乙亥,魏立皇子詡為太子,始不殺其母。十二年秋八月,魏主幸東宮,以中書監崔光為太子少傅。
十四年春正月甲寅,魏主有疾,丁巳,殂於式幹殿。侍中、中書監、太子少傅崔光,侍中領軍將軍於忠,詹事王顯,中庶子代人侯剛迎太子詡於東宮,即皇帝位。高後欲殺胡貴嬪,中給事譙郡劉騰以告侯剛,剛以告於忠。忠問計於崔光,光使置貴嬪於別所,嚴加守衛,由是貴妃深德四人。
二月庚辰,尊皇后為皇太后。己亥,尊胡貴嬪為皇太妃。三月甲辰朔,以高太后為尼,徙居金墉坡瑤光寺,非大節慶,不得入宮。
秋八月丙子,魏尊胡太妃為皇太后,居崇訓宮。於忠領崇訓衛尉,劉騰為崇訓太僕,加侍中,侯剛為侍中、撫軍將軍。又以太后父國珍為光祿大夫。
魏江陽王繼之子乂娶胡太后妹,以乂為通直散騎侍郎,乂妻為新平郡君,仍拜女侍中。羣臣奏請皇太后臨朝稱制,九月乙未,靈太后始臨朝聽政。太后聰悟,頗好讀書屬文,射能中針孔,政事皆出手筆自決。加胡國珍侍中,封安定公。
十五年秋九月,魏胡太后數幸宗戚勳貴之家。侍中崔光表諫曰:「《禮》諸侯非問疾弔喪而入諸臣之家,謂之君臣為謔。不言王后夫人,明無適臣家之義。夫人,父母在有歸寧,沒則使卿寧。漢上官皇后將廢昌邑,霍光、外祖也,親為宰輔,後猶御武帳以接羣臣,示男女之別也。今帝族方衍,勳貴增遷,祗請遂多,將成彝式。願陛下簡息遊幸,則率土屬賴,含生仰悅矣。」
十七年秋八月,魏宦者劉騰,手不解書,而多奸謀,善揣人意。胡太后以其保護之功,累遷至侍中、右光祿大夫,遂干預政事,納賂為人求官,無不效者。河間王琛,簡之子也,為定州刺史,以貪縱著名。及罷州還,太后詔曰:「琛在定州,唯不將中山宮來,自餘無所不致,何可更復敘用。」遂廢於家。琛乃求為騰養息,賂騰金寶鉅萬計。騰為之言於太后,得兼都官尚書,出為秦州刺史。會騰疾篤,太后欲及其生而貴之,九月癸未朔,以騰為衛將軍,加儀同三司。
普通元年。魏太傅侍中、清河文獻王懌,美風儀,胡太后逼而幸之。然素有才能,輔政多所匡益,好文學,禮敬士人,時望甚重。侍中領軍將軍元乂在門下,兼總禁兵,恃寵驕恣,志欲無極,懌每裁之以法,乂由是怨之。衛將軍、儀同三司劉騰,權傾內外,吏部希騰意,奏用騰弟為郡,人資乖越,懌抑而不奏,騰亦怨之。龍驤府長史宋維,弁之子也,懌薦為通直郎,浮薄無行。乂許維以富貴,使告司染都尉韓文殊父子謀作亂立懌。懌坐禁止,案驗,無反狀,得釋。維當反坐,乂言於太后曰:「今誅維,後有真反者,人莫敢告。」乃黜維為昌平郡守。
乂恐懌終為已害,乃與劉騰密謀,使主食中黃門胡定自列,云:「懌貨定使毒魏主,若已得為帝,許定以富貴」。帝時年十一,信之。秋七月丙子,太后在嘉福殿,未御前殿,乂奉帝御顯陽殿,騰閉永巷門,太后不得出。懌入,遇乂於含章殿後,乂厲聲不聽懌入。懌曰:「汝欲反邪。」乂曰:「乂不反,正欲縛反者耳。」命宗士及直齋執懌衣袂,將入含章東省,使人防守之。騰稱詔集公卿議,論懌大逆。眾咸畏乂,無敢異者。唯僕射新泰文貞公遊肇抗言,以為不可,終不下署。
乂、騰持公卿議入奏,俄而得可,夜中殺懌。於是詐為太后詔,自稱有疾,還政於帝。幽太后於北宮宣光殿,宮門晝夜長閉,內外斷絕,騰自執管籥,帝亦不得省見,裁聽傳食而已。太后服膳俱廢,不免饑寒,乃嘆曰:「養虎得噬,我之謂矣。」乂使中常侍酒泉賈粲侍帝書,密令防察動止。乂遂與太師高陽王雍等同輔政,帝謂乂為姨父。乂與騰表裏擅權,乂為外御,騰為內防,常直禁省,共裁刑賞,政無鉅細,決於二人,威振內外,百僚匿跡。朝野聞懌死,無不喪氣,胡夷為之剺面者數百人。遊肇憤悒而卒。
魏相州刺史中山文莊王熙,英之子也,與弟給事黃門侍郎略、司徒祭酒纂,皆為清河王懌所厚,聞懌死,起兵於鄴,上表欲誅元乂、劉騰。纂亡奔鄴。後十日,長史柳元章等帥城人鼓譟而入,殺其左右,執熙、纂並諸子置於高樓。八月甲寅,元乂遣尚書左丞盧同就斬熙於鄴街,並其子弟。
熙好文學,有風義,名士多與之遊。將死,與故知書曰:「吾與弟並蒙皇太后知遇,兄據大州,弟則入侍,殷勤言色,恩同慈母。今皇太后見廢北宮,太傅清河王橫受屠酷,主上幼年,獨在前殿。君親如此,無以自安,故帥兵民欲建大義於天下。但智力淺短,旋見囚執,上慚朝廷,下愧相知。本以名義幹心,不得不爾,流腸碎首,復何言哉。凡百君子,各敬爾儀,為國為身,善勖名節。」聞者憐之。熙首至洛陽,親故莫敢視,前驍騎將軍刁整獨收其屍而藏之。
二年。魏元乂、劉騰之幽胡太后也,右衛將軍奚康生預其謀,乂以康生為撫軍大將軍、河南尹,仍使之領左右。康生子難當娶侍中左衛將軍侯剛女,剛子,乂之妹夫也,乂以康生通姻,深相委託,三人率多俱宿禁中,時或迭出,以難當為千牛備身。康生性粗武,言氣高下,乂稍憚之,見於顏色,康生亦微懼不安。
二月甲午,魏主朝太后於西林園,文武侍坐,酒酣迭舞。康生乃為《力士舞》,及折旋之際,每顧視太后,舉手蹈足,瞋目頷首,為執殺之勢,太后解其意而不敢言。日暮,太后欲攜帝宿宣光殿,侯剛曰:「至尊已朝訖,嬪御在南,何必留宿。」康生曰:「至尊陛下之兒,隨陛下將東西,更復訪誰。」羣臣莫敢應,太后自起,援帝臂下堂而去。康生大呼,唱萬歲。帝前入閤,左右競相排,閤不得閉。康生奪難當千牛刀,斫直後元思輔,乃得定。帝既升宣光殿,左右侍臣俱立西階下。康生乘酒勢將出處分,為乂所執,鎖於門下。光祿勳賈粲紿太后曰:「侍官懷恐不安,陛下宜親安慰。」太后信之,適下殿,粲即扶帝出東序,前御顯陽殿,還閉太后於宣光殿。至晚,乂不出,令侍中、黃門、僕射、尚書等十餘人,就康生所訊其事,處康生斬刑,難當絞刑。乂與剛並在內,矯詔決之。康生如奏,難當恕死從流。難當哭辭父,康生慷慨不悲,曰:「我不反死,汝何哭也。」時已昏暗,有司驅康生赴市,斬之。尚食典御奚混與康生同執刀入內,亦坐絞。難當以侯剛壻,得留百餘日,竟流安州。久之,乂使行臺盧同就殺之。
以劉騰為司空。八坐、九卿常旦造騰宅,參其顏色,然後赴省府,亦有歷日不能見者。公私屬請,唯視貨多少。舟車之利,山澤之饒,所在搉酤,刻剝六鎮,交通互市,歲人利息以鉅萬萬計。逼奪鄰舍以廣其居,遠近苦之。
元年春三月,魏司空劉騰卒。宦官為騰義息重服者四十餘人,衰絰送葬者以百數,朝貴送葬者塞路滿野。
六年。初,魏劉騰既卒,胡太后及魏主左右防衛微緩。元乂亦自寬,時出遊於外,留連不返,其所親諫,乂不納。太后察知之。去秋,太后對帝謂羣臣曰:「今隔絕我母子,不聽往來,復何用我為。我當出家,修道於嵩山閒居寺耳。」因欲自下發。帝及羣臣叩頭泣涕,殷勤苦請,太后聲色愈厲。帝乃宿於嘉福殿,積數日,遂與太后密謀黜乂。然帝深匿形跡,太后有忿恚,欲得往來顯陽之言,皆以告乂。又對乂流涕,敘太后欲出家,憂怖之心日有數四。乂殊不以為疑,乃勸帝從太后所欲。於是太后數御顯陽殿,二宮無復禁礙。乂舉元法僧為徐州,法僧反,太后數以為言,乂深愧悔。
丞相高陽王雍雖位居乂上,而深畏憚之。會太后與帝遊洛水,雍邀二宮幸其第。日晏,帝與太后至雍內室,從者皆不得入,遂相與定圖乂之計。於是太后謂乂曰:「元郎若忠於朝廷,無反心,何故不去領軍,以餘官輔政。」乂甚懼,免冠求解領軍。乃以乂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尚書令、侍中,領左右。
魏元乂雖解兵權,猶總任內外,殊不自意有廢黜之理。胡太后意猶豫未決,侍中穆紹勸太后速去之。紹,亮之子也。潘嬪有寵於魏主,宦官張景嵩說之,云:「乂欲害嬪」,嬪泣訴於帝曰:「乂非獨欲殺妾,又將不利於陛下。」帝信之,因乂出宿,解乂侍中。明旦,又將入宮,門者不納。夏四月辛卯,太后復臨朝攝政,下詔追削劉騰官爵,除乂名為民。
清河國郎中令韓子熙上書為清河王懌訟冤,乞誅元乂等,曰:「昔趙高柄秦,令關東鼎沸。今元乂專魏,使四方雲擾。開逆之端,起於宋維,成禍之末,良由劉騰。宜梟首洿宮,斬骸沈族,以明其罪。」太后命發劉騰之墓,露散其骨,籍沒家貲,盡殺其養子。以子熙為中書舍人。子熙,麒麟之孫也。
乂之解領軍也,太后以乂黨與尚強,未可猝制,乃以侯剛代乂為領軍以安其意。尋出剛為冀州刺史,加儀同三司。未至州,黜為徵虜將軍,卒於家。太后欲殺賈粲,以乂黨多,恐驚動內外,乃出粲為濟州刺史,尋追殺之,籍沒其家。唯乂以妹夫,未忍行誅。
先是,給事黃門侍郎元順以剛直忤乂意,出為齊州刺史。太后徵還,為侍中。侍坐於太后,乂妻在太后側,順指之曰:「陛下奈何以一妹之故,不正元乂之罪,使天下不得伸其冤憤。」太后嘿然。順,澄之子也。他日,太后從容謂侍臣曰:「劉騰、元乂昔邀朕求鐵券,冀得不死,朕賴不與。」韓子熙曰:「事關生殺,並系鐵券。且陛下昔雖不與,何解今日不殺。」太后撫然。未幾,有告乂及弟爪謀誘六鎮降戶反於定州,又招魯陽諸蠻侵擾伊闕,欲為內應。得其手書,太后猶未忍殺之。羣臣固執不已,魏主亦以為言,太后乃從之,賜乂及弟爪死於家,猶贈乂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尚書令。江陽王繼廢於家,病卒。前幽州刺史盧同坐乂黨除名。
太后頗事妝飾,數出遊幸,元順面諫曰:「禮,婦人夫沒自稱未亡人,首去珠玉,衣不文采。陛下母臨天下,年垂不惑,修飾過甚,何以儀刑後世。」太后慚而還宮,召順,責之曰:「千里相徵,豈欲眾中見辱邪。」順曰:「陛下不畏天下之笑,而恥臣之一言乎。」
順與穆紹同直,順因醉入其寢所。紹擁被而起,正色讓順曰:「身二十年侍中,與卿先君亟連職事,縱卿方進用,何宜相排突也。」遂謝事還家,詔諭久之,乃起。
六鎮之叛
梁武帝普通四年夏四月甲申,魏遣尚書令李崇擊柔然阿那壞,崇長史鉅鹿魏蘭根說崇曰:「昔緣邊初置諸鎮,地廣人稀,或徵發中原強宗子弟,或國之肺腑,寄以爪牙。中年以來,有司號為府戶,役同廝養,官婚班齒,致失清流。而本來族類,各居榮顯,顧瞻彼此,理當憤怨。宜改鎮立州,分置郡縣,凡是府戶,悉免為民,入仕次敘,一準其舊,文武兼用,維恩並施。此計若行,國家庶無北顧之慮矣。」崇為之奏聞,事寢,不報。
初,元乂既幽胡太后,常入直於魏主所居殿側,曲盡佞媚,由是寵信之。乂出入禁中,恆令勇士持兵以自先後。時出休於千秋門外,施木欄楯,使腹心防守以備竊發,士民求見者,遙對之而已。其始執政之時,矯情自飾,以謙勤接物,時事得失,頗以關懷。既得志,遂自驕愎,嗜酒好色,貪吝寶賄,與奪任情,紀綱壞亂。父京兆王繼尤貪縱,與其妻子各受賂遺,請屬有司,莫敢違者。乃至郡縣小吏亦不得公選,牧守、令長率皆貪污之人。由是百姓困窮,人人思亂。
武衛將軍於景,忠之弟也,謀廢乂,乂黜為懷荒鎮將。及柔然入寇,鎮民請糧,景不肯給,鎮民不勝忿,遂反,執景殺之。未幾沃野鎮民破六韓拔陵聚眾反,殺鎮將,改元真王,諸鎮華夷之民往往響應。拔陵引兵南侵,遣別帥衛可孤圍武川鎮,又攻懷朔鎮。尖山賀拔度拔及其三子允、勝、嶽皆有材勇,懷朔鎮將楊鈞擢度拔為統軍,三子為軍主,以拒之。
五年春三月,魏以臨淮王彧都督北討諸軍事,討破六韓拔陵。夏四月,高平鎮民赫連恩等反,推敕勒酋長鬍琛為高平王,攻高平鎮以應拔陵。魏將盧祖遷擊破之,琛北走。
衛可孤攻懷朔鎮經年,外援不至,楊鈞使賀拔勝詣臨淮王彧告急。勝募敢死少年十餘騎,夜伺隙潰圍出,賊騎追及之,勝曰:「我賀拔破胡也。」賊不敢逼。勝見彧於雲中,說之曰:「懷朔被圍,旦夕淪陷。大王今頓兵不進,懷朔若陷,則武川亦危,賊之銳氣百倍,雖有良、平,不能為大王計矣。」彧許為出師。勝還,復突圍而入。鈞覆遣勝出覘武川,武川已陷。勝馳還,懷朔亦潰,勝父子俱為可孤所虜。
五月,臨淮王彧與破六韓拔陵戰於五原,兵敗,彧坐削除官爵。安北將軍隴西李叔仁又敗於白道,賊勢日盛。
魏主引丞相、令、僕、尚書、侍中、黃門於顯陽殿,問之曰:「今寇連恆、朔,逼近金陵,計將安出。」吏部尚書元修義請遣重臣督軍鎮恆、朔以捍寇,帝曰:「去歲阿那環叛亂,遣李崇北征,崇上表求改鎮為州,朕以舊章難革,不從其請。尋崇此表,開鎮戶非冀之心,致有今日之患。但既往難追,聊復略論耳。然崇貴戚重望,器識英敏,意欲還遣崇行,何如?」僕射蕭寶寅等皆曰:「如此,實合羣望。」崇曰:「臣以六鎮遐僻,密邇寇戎,欲以慰悅彼心,豈敢導之為亂。臣罪當就死,陛下赦之。今更遣臣北行,正是報恩改過之秋。但臣年七十,加之疲病,不堪軍旅,願更擇賢材。」帝不許。修義,天賜之子也。
臣光曰:李崇之表,乃所以銷禍於未萌,制勝於無形。魏肅宗既不能用,及亂生之日,曾無愧謝之言,乃更以為崇罪。彼不明之君,烏可與謀哉。《詩》云:「聽言則對,誦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其是之謂矣。
壬申,加崇使持節、開府儀同三司、北討大都督,命撫軍將軍崔暹、鎮軍將軍廣安王深皆受崇節度。深,嘉之子也。
六月,魏自破六韓拔陵之反,二夏、豳、涼寇盜蜂起。秦州刺史李彥,政刑殘虐,在下皆怨。是月,城內薛珍等聚黨突入州門,擒彥殺之,推其黨莫折大提為帥,大提自稱秦王。魏遣雍州刺史元志討之。
初,南奉州豪右楊松柏兄弟數為寇盜,刺史博陵崔遊誘之使降,引為主簿,接以辭色,使說下羣氐,既而因宴會盡收斬之,由是所部莫不猜懼。遊聞李彥死,自知不安,欲逃去,未果。城民張長命、韓祖香、孫掩等攻遊,殺之,以城應大提。大提遣其黨卜胡襲高平,克之,殺鎮將赫連略,行臺高元榮。大提尋卒,子念生自稱天子,置百官,改元天建。
秋七月甲寅,魏遣吏部尚書元修義兼尚書僕射,為西道行臺,帥諸將討莫折念生。
崔暹違李崇節度,與破六韓拔陵戰於白道,大敗,單騎走還。拔陵併力攻崇,崇力戰不能御,引還雲中,與之相持。廣陽王深上言:「先朝都平城,以北邊為重,盛簡親賢,擁麾作鎮,配以高門子弟,以死防遏,非唯不廢仕宦,乃更獨得復除,當時人物,忻慕為之。太和中,僕射李衝用事,涼州士人悉免廝役。帝鄉舊門,仍防邊戍,自非得罪當世,莫肯與之為伍。本鎮驅使,但為虞候、白直,一生推遷,不過軍主。然其同族留京師者,得上品通官,在鎮者即為清途所隔,或多逃逸。乃峻邊兵之格,鎮人不聽,浮游在外,於是少年不得從師,長者不得遊宦,獨為匪人,言之流涕。自定鼎伊、洛,邊任益輕,唯底滯凡才,乃出為鎮將,轉相模習,專事聚斂。或諸方奸吏,犯罪配邊,為之指蹤,政以賄立,邊人無不切齒。及阿那環背恩縱掠,發奔命追之,十五萬眾度沙漠,不日而還。邊人見此援師,遂自意輕中國。尚書令臣崇求改鎮為州,抑亦先覺,朝廷未許。而高關戍主御下失和,拔陵殺之,遂相帥為亂,攻城略地,所過夷滅,王師屢北,賊黨日盛。此段之舉,指望銷平,而崔暹隻輪不返,臣崇與臣逡巡復路,相與還次雲中,將士之情,莫不解體。今日所慮,非止西北,將恐諸鎮尋亦如此,天下之事,何易可量。」書奏,不省。詔徵崔暹系廷尉,暹以女妓、田園賂元乂,卒得不坐。
丁丑,莫折念生遣其都督楊伯年等攻仇鳩、河沌二戍,東益州刺史魏子建遣將軍伊祥尋擊破之,斬首千餘級。東益州本氐王楊紹先之國,將佐皆以城民勁勇,二秦反者皆其族類,請先收其器械。子建曰:「城民數經行陳,撫之足以為用,急之則腹背為患。」乃悉召城民慰諭之,既而漸分其父兄子弟外戍諸郡,內外相顧,卒無叛者。子建,蘭根之族兄也。
八月,魏員外散騎侍郎李苗上書曰:「凡食少兵精利於速戰,糧多卒眾事宜持久。今隴賊猖狂,非有素蓄,雖據兩城,本無德義。其勢在於疾攻,日有降納,遲則人情離沮,坐待崩潰。夫飆至風舉,逆者求萬一之功。高壁深壘,王師有全制之策。但天下久泰,人不曉兵,奔利不相待,逃難不相顧,將無法令,士非教習,不思長久之計,各有輕敵之心。如今隴東不守,汧軍敗散,則兩秦遂強,三輔危弱,國之右臂,於斯廢矣。宜勒大將堅壁勿戰,別命偏裨帥精兵數千出麥積崖,以襲其後,則汧岐之下,羣妖自散。」魏以苗為統軍,與別將淳于誕俱出梁、益,隸魏子建。未至,莫折念生遣其弟高陽王天生將兵下隴。甲午,都督元志與戰於隴口,志兵敗,棄眾東保岐州。
東西部敕勒皆叛魏,附於破六韓拔陵。魏主始思李崇及廣陽王深之言。丙申,下詔「諸州鎮軍實非有罪配隸者,皆免為民。」改鎮為州,以懷朔鎮為朔州,更命朔州曰云州。遣兼黃門侍郎酈道元為大使,撫慰六鎮。時六鎮已盡叛,道元不果行。先是,代人遷洛者多為選部所抑,不得仕進。及六鎮叛,元乂乃用代來寒人為傳詔以慰悅之。
戊戌,莫折念生遣都督竇雙攻魏盤頭郡,東益州刺史魏子建遣將軍竇念祖擊破之。
九月,魏西道行臺元修義得風疾,不能治軍。壬申,魏以尚書左僕射齊王蕭寶寅為西道行臺大都督,帥諸將討莫折念生。
冬十月,胡琛遣其將宿勤明達寇豳、夏、北華三州。壬午,魏遣都督北海王顥帥諸將討之。顥,詳之子也。
魏廣陽王深上言:「今六鎮盡叛,高車二部亦與之同,以此疲兵擊之,必無勝理。不若選練精兵守恆州諸要,更為後圖。」遂與李崇引兵還平城。崇謂諸將曰:「雲中者,白道之衝,賊之咽喉,若此地不全,則並、肆危矣。當留一人鎮之,誰可者。眾舉費穆,崇乃請穆為朔州刺史。
賀拔度拔父子及武川宇文肱糾合鄉里豪傑,共襲衛可孤,殺之。度拔尋與鐵勒戰,死。
莫折天生進攻魏岐州,十一月戊申,陷之,執都督元志及刺史裴芬之,送莫折念生,殺之。念生又使卜胡等寇涇州,敗光祿大夫薛巒於平涼東。巒,安都之孫也。
高平人攻殺卜胡,共迎胡琛。
十二月壬辰,魏以京兆王繼為太師、大將軍、都督西道諸軍,以討莫折念生。
魏魏子建招諭南秦諸氐,稍稍降附,遂復六郡十二戍,斬賊帥韓祖香。魏以子建兼尚書、為行臺,刺史如故,梁、巴、二益、二秦諸州皆受節度。莫折念生遣兵攻涼州,城民趙天安復執刺史以應之。
六年春正月,莫折天生軍於黑水,兵勢甚盛。魏以岐州刺史崔延伯為征西將軍、西道都督,帥眾五萬討之。延伯與行臺蕭寶寅軍於馬嵬。延伯素驍勇,寶寅趣之使戰,延伯曰:「明晨為公參賊勇怯。」乃選精兵數千,西渡黑水,整陳向天生營,寶寅軍於水東,遙為繼援。延伯直抵天生營下,揚威脅之,徐引兵還。天生見延伯眾少,開營爭逐之,其眾多於延伯十倍,蹙延伯於水次,寶寅望之失色。延伯自為後殿,不與之戰,使其眾先渡,部伍嚴整,天生兵不敢擊。須臾,渡畢,延伯徐渡,天生之眾亦引還。寶寅喜曰:「崔君之勇,關、張不如。」延伯曰:「此賊非老奴敵也。明公但安坐,觀老奴破之。」癸亥,延伯勒兵出,寶寅與軍繼其後。天生悉眾逆戰,延伯身先士卒,陷其前鋒,將士盡銳競進,大破之,俘斬十餘萬,追奔至小隴,岐、雍及隴東皆平。將士稽留採掠,天生遂塞隴道,由是諸軍不能進。
寶寅破宛川,俘其民以為奴婢,以美女十人賞岐州刺史魏蘭根。蘭根辭曰:「此縣介於強寇,不能自立,故附從以救死。官軍之至,宜矜而撫之,奈何助賊為虐,翦以為賤役乎。」悉求其父兄而歸之。
二月壬辰,莫折念生遣都督楊鮓等攻仇池郡,行臺魏子建擊破之。
夏四月,胡琛據高平,遣其大將万俟醜奴、宿勒明達等寇魏涇州,將軍盧祖遷、伊甕生討之,不克。蕭寶寅、崔延伯既破莫折天生,引兵會祖遷等於安定,甲卒十二萬,鐵馬八千,軍威甚盛。醜奴軍於安定西北七里,時以輕騎挑戰,大兵未交,輒委走。延伯恃其勇,且新有功,遂唱議為先驅擊之。別造大盾,內為鎖柱,使壯士負而趨,謂之「排城」,置輜重於中,戰士在外,自安定北緣原北上。將戰,有賊數百騎詐持文書,雲是降簿,且乞緩師。寶寅、延伯未及閱視,宿勤明達引兵自東北至,降賊自西競下,覆背擊之。延伯上馬奮擊,逐北徑抵其營。賊皆輕騎,延伯軍雜步卒,戰久疲乏,賊乘間得入排城,延伯遂大敗,死傷近二萬人。寶寅收眾,退保安定。延伯自恥其敗,乃繕甲兵,募驍勇,復自安定西進,去賊七里結營。壬辰,不告寶寅,獨出襲賊,大破之,俄頃,平其數柵。賊見軍士採掠散亂,復還擊之,魏兵大敗,延伯中流矢卒,士卒死者萬餘人。時大寇未平,復失驍將,朝野為之憂恐。於是賊勢愈盛,而羣臣自外來者,太后問之,皆言賊弱,以求悅媚,由是將帥求益兵者往往不與。
六月,破六韓拔陵圍魏廣陽王深於五原,軍主賀拔勝募二百人開東門出戰,斬首百餘級,賊稍退。深拔軍向朔州,勝常為殿。
雲州刺史費穆招撫離散,四面拒敵。時北境州鎮皆沒,唯雲中一城獨存。久之,道路阻絕,援軍不至,糧仗俱盡,穆棄城南奔爾朱榮於秀容。既而詣闕請罪,詔原之。
長流參軍于謹言於廣陽王深曰:「今寇盜蜂起,未易專用武力勝也。謹請奉大王之威命,諭以禍福,庶幾稍可離也。」深許之。謹兼通諸國語,乃單騎詣叛胡營,見其酋長,開示恩信,於是西部鐵勒酋長乜列河等將三萬餘戶南詣深降。深欲引兵至折敷嶺迎之,謹曰:「破六韓拔陵兵勢甚盛,聞乜列河等來降,必引兵邀之,若先據險要,未易敵也。不若以乜列河餌之,而伏兵以待之,必可破也。」深從之。拔陵果引兵邀擊乜列河,盡俘其眾。伏兵發,拔陵大敗,復得乜列河之眾而還。
柔然頭兵可汗大破破六韓拔陵,斬其將孔雀等。拔陵避柔然,南徙渡河。將軍李叔仁以拔陵稍逼,求援於廣陵王深,深帥眾赴之,賊前後降附者二十萬人。深與行臺元纂表「乞於恆州北別立郡縣,安置降戶,隨宜賑貸息其亂心」。魏朝不從,詔黃門侍郎楊置分處之於冀、定、瀛三州就食。深謂纂曰:「此輩復為乞活矣。」
秋八月,魏柔玄鎮民杜洛周聚眾反於上谷,改元真王,攻沒郡縣,高歡、蔡雋、尉景及段、榮安定彭樂皆從之。洛周圍魏燕州刺史博陵崔秉。九月丙辰,魏以幽州刺史常景兼尚書為行臺,與幽州都督元譚討之。景,爽之孫也。自盧龍塞至軍都關皆置兵守險,譚屯居庸關。
初,敕勒酋長斛律金事懷朔鎮將楊鈞為軍主,行兵用匈奴法,望塵知馬步多少,嗅地知軍遠近。及破六韓拔陵反,金擁眾歸之,拔陵署金為王。既而知拔陵終無所成,乃詣雲州降,仍稍引其眾南出黃堆,為杜洛周所破,脫身歸爾朱榮,榮以為別將。
七年春正月,魏安州石離、穴城、斛鹽三戍兵反,應杜洛周,眾合二萬,洛周自鬆岍赴之。行臺常景使別將崔仲哲屯軍都關以邀之,仲哲戰沒。元潭軍夜潰,魏以別將李琚代譚為都督。仲哲,秉之子也。
五原降戶鮮于修禮等帥北鎮流民反於定州之左城,改元魯興。
夏四月,杜洛周南出,鈔掠薊城,魏常景遣統軍梁仲禮擊破之。丁未,都督李琚與洛周戰於薊城之北,敗沒。常景帥眾拒之,洛周引還上谷。
六月,杜洛周遣都督王曹紇真等將兵掠薊南,秋七月丙午,行臺常景遣都督於榮等擊之於慄園,大破之,斬曹紇真及將卒三千餘級。洛周帥眾南趣范陽,景與榮等又破之。
八月癸巳,賊帥元洪業斬鮮于修禮,請降於魏。賊黨葛榮復殺洪業自立。
九月,葛榮既得杜洛周之眾,北趣瀛州,自稱天子,國號齊,改元廣安。甲申,魏行臺常景破杜洛周,斬其武川王賀拔文興等,捕虜四百人。
天水民呂伯度,本莫折念生之黨也,後更據顯親以拒念生。已而不勝,亡歸胡琛,琛以為大都督、秦王,資以士馬,使擊念生。伯度屢破念生軍,復據顯親,乃叛琛,東引魏軍。念生窘迫,乞降於蕭寶寅,寶寅復行臺左丞崔士和據秦州。魏以伯度為涇州刺史,封平秦郡公。大都督元修義停軍隴口,久不進,念生復反,執士和送胡琛,於道殺之。久之,伯度為万俟醜奴所殺,賊勢益盛,寶寅不能制。胡琛與莫折念生交通,事破六韓拔陵浸慢,拔陵遣其臣費律至高平,誘琛,斬之,醜奴盡並其眾。
冬十一月,杜洛周圍范陽,戊戌,民執魏幽州刺史王延年、行臺常景送洛周,開門納之。
大通元年春正月,魏分定、相二州四郡置殷州,以北道行臺博陵崔楷為刺史。楷表稱「州今新立,尺刃鬥糧,皆所未有,乞資以兵糧」。詔付外量聞,竟無所給。或勸楷留家,單騎之官,楷曰:「吾聞食人之祿者憂人之憂。若吾獨往,則將士誰肯用志哉。」遂舉家之官。葛榮逼州城,或勸減弱小以避之,楷遣幼子及一女夜出,既而悔之,曰:「人謂吾心不固,虧忠而全愛也。」遂命追還。賊至,強弱相懸,又無守禦之具。楷撫勉將士以拒之,莫不爭奮,皆曰:「崔公尚不惜百口,吾屬何愛一身。」連戰不息,死者相枕,終無叛志。辛未,城陷,楷執節不屈,榮殺之,遂圍冀州。
魏蕭寶寅出兵累年,將士疲弊。秦賊擊之,寶寅大敗於涇州,收散兵萬餘人,屯逍遙園,東秦州刺史潘義淵以汧城降賊。莫折念生進逼岐州,城人執刺史魏蘭根應之。豳州刺史畢祖暉戰沒,行臺羊深棄城走,北海王顥軍亦敗。賊帥胡引祖據北華州,叱千麒麟據豳州以應天生,關中大擾。雍州刺史楊椿募兵得七千餘人,帥以拒守,詔加椿侍中兼尚書右僕射,為行臺,節度關西諸將。北地功曹毛鴻賓引賊抄掠渭北,雍州錄事參軍楊侃將兵三千掩擊之,鴻賓懼,請討賊自效,遂擒送宿勤烏過仁。烏過仁者,明達之兄子也。莫折天生乘勝寇雍州,蕭寶寅部將羊侃隱身塹中射之,應弦而斃,其眾遂潰。侃,祉之子也。
魏右民郎陽平路思令上疏,以為「師出有功,在於將帥,得其人則六合唾掌可清,失其人則三河方為戰地。竊以比年將帥多寵貴子孫,銜杯躍馬,志逸氣浮,軒眉攘腕,以攻戰自許。及臨大敵,憂怖交懷,雄圖銳氣,一朝頓盡。乃令羸弱在前以當寇,強壯居後以衛身,兼復器械不精,進止無節,以當負險之眾,敵數戰之虜,欲其不敗,豈可得哉。是以兵知必敗,始集而先逃。將帥畏敵,遷延而不進。國家謂官爵未滿,屢加寵命,復疑賞賚之輕,日散金帛。帑藏空竭,民財殫盡,遂使賊徒益甚,生民雕弊,凡以此也。夫德可感義夫,恩可勸死士。今若黜陟幽明,賞罰善惡,簡練士卒,繕修器械,先遣辯士曉以禍福,如其不悛,以順討逆,如此則何異勵蕭斧而伐朝菌,鼓洪爐而燎毛髮哉。」弗聽。
二月,秦賊據魏潼關。
三月甲子,魏主詔將西討,中外戒嚴。會奏賊西走,復得潼關。戊辰,詔回駕北討,其實皆不行。
葛榮久圍信都,魏以金紫光祿大夫源子邕為北討大都督,以救之。
魏蕭寶寅之敗也,有司處以死刑,詔免為庶人。雍州刺史楊椿有疾,求解,復以寶寅為都督雍涇等四州諸軍事、征西將軍、雍州刺史、開府儀同三司、西討大都督,自關以西皆受節度。椿還鄉里,其子昱將適洛陽,椿謂之曰:「當今雍州刺史亦無逾寶寅者,但其上佐,朝廷應遣心膂重人,何得任其牒用。此乃聖朝百慮之一失也。且寶寅不藉刺史為榮,吾觀其得州,喜悅特甚,至於賞罰云為,不依常憲,恐有異心。汝今赴京師,當以吾此意啓二聖,並白宰輔,更遣長史、司馬、防城都督,欲安關中,正須三人耳,如不遣,必成深憂。」昱面啓魏主及太后,皆不聽。
秋七月,魏相州刺史樂安王鑑與北道都督裴衍共救信都。鑑幸魏多故,陰有異志,遂據鄴叛,降葛榮。
八月,魏遣都督源子邕、李神軌、裴衍攻鄴。子邕行及湯陰,樂安王鑑遣弟斌之夜襲子邕營,不克。子邕乘勝進圍鄴城,丁未,拔之,斬鑑,傳首洛陽,改姓拓跋氏。魏因遣子邕,裴衍討葛榮。
九月,秦州城民杜粲殺莫折念生闔門皆,盡粲自行州事。南秦州城民辛琛亦自行州事,遣使詣蕭寶寅請降。魏復以寶寅為尚書令,還其舊封。
蕭寶寅之敗於涇州也,或勸之歸罪洛陽,或曰不若留關中立功自效。行臺都令史河間馮景曰:「擁兵不還,此罪將大。」寶寅不從,自念出師累年,糜費不貲,一旦覆敗,內不自安。魏朝亦疑之。
中尉酈道元素名嚴猛,司州牧汝南王悅嬖人丘念弄權縱恣,道元收念付獄。悅請之於胡太后,太后敕赦之,道元殺之,並以劾悅。
時寶寅反狀已露,悅乃奏以道元為關右大使。寶寅聞之,謂為取已,甚懼。長安輕薄子弟,復勸使舉兵。寶寅以問河東柳楷,楷曰:「大王,齊明帝子,天下所屬。今日之舉,實允人望。且謠言鸞生十子九子毈,一子不毈關中亂。亂者治也,大王當治關中,何所疑。」道元至陰盤驛,寶寅遣其將郭子恢攻殺之,收殯其屍,表言白賊所害。又上表自理,稱為楊椿父子所譖。
寶寅行臺郎中武功蘇湛臥病在家,寶寅令湛從母弟開府屬天水姜儉說湛曰:「元略受蕭衍旨,欲見剿除,道元之來,事不可測。吾不能坐受死亡,今須為身計,不復作魏臣矣。死生榮辱,與卿共之。」湛聞之,舉聲大哭。儉遽止之曰:「何得便爾。」湛曰:「我百口今屠滅,云何不哭。」哭數十聲,徐謂儉曰:「為我白齊王,王本以窮鳥投人,賴朝廷假王羽翼,榮寵至此。屬國步多虞,不能竭忠報德,乃欲乘人間隙,信惑行路無識之語,欲以羸敗之兵守關問鼎。今魏德雖衰,天命未改。且王之恩義未洽於民,但見其敗,未見有成。蘇湛不能以百口為王族滅。」寶寅復使謂曰:「我救死,不得不爾。所以不先相白者,恐沮吾計耳。」湛曰:「凡謀大事,當得天下奇才與之從事,今但與長安博徒謀之,此有成理不。湛恐荊棘必生於齋閣,願賜骸骨還鄉里,庶得病死,下見先人。」寶寅素重湛,且知其不為己用,聽還武功。
冬十月甲寅,寶寅自稱齊帝,改元隆緒,赦其所部,置百官。都督長史毛遐,鴻賓之兄也,與鴻賓帥氐、羌起兵於馬祇柵以拒寶寅。寶寅遣大將軍盧祖遷擊之,為遐所殺。寶寅方祀南郊,行即位禮,未畢,聞敗色變,不暇整部伍,狼狽而歸。以姜儉為尚書左丞,委以心腹。文安周惠達為寶寅使,在洛陽,有司欲收之,惠達逃歸長安,寶寅以惠達為光祿勳。
丹楊王蕭贊聞寶寅反,懼而出走,趣白鹿山,至河橋,為人所獲。魏主知其不預謀,釋而慰之。行臺郎封偉伯等與關中豪傑謀舉兵誅寶寅,事泄而死。
魏以尚書僕射長孫稚為行臺,以討寶寅。
正平民薛鳳賢反,宗人薛修義亦聚眾河東,分據鹽池,攻圍蒲阪,東西連結,以應寶寅。詔都督宗正珍孫討之。
十一月,葛榮圍魏信都,自春及冬,冀州刺史元孚帥勵將士,晝夜拒守,糧儲既竭,外無救援,己丑,城陷。榮執孚,逐出居民,凍死者什六七。孚兄祐為防城都督,榮大集將士,議其生死。孚兄弟各自引咎,爭相為死,都督潘紹等數百人,皆叩頭請就法以活使君。榮曰:「此皆魏之忠臣義士。」於是同禁者五百人皆得免。
魏以源子邕為冀州刺史,將兵討榮。裴衍表請同行,詔許之。子邕上言:「衍行,臣請留。臣行,請留衍。若逼使同行,敗在旦夕。」不許。十二月戊申,行至陽平東北漳水曲,榮帥眾十萬擊之,子邕、衍俱敗死。
相州吏民聞冀州已陷,子邕等敗,人不自保。相州刺史恆農李神志氣自若,撫勉將士,大小致力,葛榮盡銳攻之,卒不能克。
二年春正月,魏北道行臺楊津守定州城,居鮮于修禮、杜洛周之間,迭來攻圍。津蓄薪糧,治器械,隨機拒擊,賊不能克。津潛使人以鐵券說賊黨,賊黨有應津者遺津書曰:「賊所以圍城,正為取北人耳。城中北人宜盡殺之,不然必為患。」津悉收北人內子城中而不殺,眾無不感其仁。及葛榮代修禮統眾,使人說津,許以為司徒,津斬其使,固守三年。杜洛周圍之,魏不能救。津遣其子遁突圍出,詣柔然頭兵可汗求救。遁日夜泣請,頭兵遣其從祖吐豆發帥精騎一萬南出,前鋒至廣昌,賊塞隘口,柔然遂還。己丑,津長史李裔引賊入,執津,欲烹之,既而舍之。瀛州刺史元寧以城降洛周。
蕭寶寅圍馮翊,未下。長孫稚軍至恆農,行臺左丞楊侃謂稚曰:「昔魏武與韓遂、馬超據潼關相拒,遂、超之才,非魏武敵也,然而勝負久不決者,扼其險要故也。今賊守禦已固,雖魏武復生,無以施其智勇。不如北取蒲阪,渡河而西,入其心腹,置兵死地,則華州之圍不戰自解,潼關之守必內顧而走,支節既解,長安可坐取也。若愚計可取,願為明公前驅。」稚曰:「子之計則善矣,然今薛修義圍河東,薛鳳賢據安邑,宗正珍孫守虞阪不得進,如何可往。」侃曰:「珍孫行陳一夫,因緣為將,可為人使,安能使人。河東治在蒲阪,西逼河漘,封疆多在郡東。修義驅帥士民,西圍郡城,其父母妻子皆留舊村,一旦聞官軍來至,皆有內顧之心,必望風自潰矣。」稚乃使其子彥與侃帥騎兵自恆農北渡,據石錐壁,侃聲言:「今且停此以待步兵,且觀民情向背。命送降名者各自還村,俟臺軍舉三烽,當亦舉烽相應。其無應烽者,乃賊黨也,當進擊屠之,以所獲賞軍。」於是村民轉相告語,雖實未降者,亦詐舉烽,一宿之間,火光遍數百里。賊圍城者不測其故,各自散歸。修義亦逃還,與鳳賢俱請降。丙子,稚克潼關,遂入河東。
蕭寶寅遣其將侯終德擊毛遐。會郭子恢等屢為魏軍所敗,終德因其勢挫,還軍襲寶寅。至白門,寶寅始覺,丁丑,與終德戰,敗,攜其妻南陽公主及其少子,帥麾下百餘騎自後門出,奔万俟醜奴。醜奴以寶寅為太傅。
二月,葛榮擊杜洛周,殺之,並其眾。三月癸未,葛榮陷魏滄州,執刺史薛慶之,居民死者什八九。
夏六月,葛榮軍乏食,遣其僕射任褒將兵南掠至沁水,魏以元天穆為大都督東北道諸軍事,帥宗正珍孫等討之。前幽州平北府主簿河間邢杲,帥河北流民十萬餘戶反於青州之北海,自稱漢王,改元天統。戊申,魏以征東將軍李叔仁為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帥眾討之。辛亥,魏主詔曰:「朕當親御六戎,掃靜燕、代。」以大將軍爾朱榮為左軍,上黨王天穆為前軍,司徒楊椿為右軍,司空穆紹為後軍。葛榮退屯相州之北。
秋七月,万俟醜奴自稱天子,置百官。會波斯國獻獅子於魏,醜奴留之,改元神獸。
八月,葛榮引兵圍鄴,眾號百萬,遊兵已過汲郡,所至殘掠。爾朱榮啓求討之。九月,爾朱榮召從子肆州刺史天光留鎮晉陽,曰:「我身不得至處,非汝無以稱我心。」自帥精騎七千,馬皆有副,倍道兼行,東出淦口,以侯景為前驅。葛榮為盜日久,橫行河北,爾朱榮眾寡非敵,議者謂無取勝之理。葛榮聞之,喜見於色,令其眾曰:「此易與耳,諸人俱辦長繩,至則縛取。」自鄴以北,列陳數十里,箕張而進。爾朱榮潛軍山谷,為奇兵,分督將已上三人為一處,處有數百騎,令所在揚塵鼓譟,使賊不測多少。又以人馬逼戰,刀不如棒,勒軍士齎袖棒一枚置於馬側,至戰時慮廢騰逐,不聽斬級,以棒棒之而已。分命壯勇所向衝突,號令嚴明,戰士同奮。爾朱榮身自陷陳,出於賊後,表裏合擊,大破之,於陳擒葛榮,餘眾悉降。以賊徒既眾,若即分割,恐其疑懼,或更結聚。乃下令各從所樂,親屬相隨,任所居止。於是羣情大喜,登即四散,數十萬眾,一朝散盡。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領,隨便安置,咸得其宜。擢其渠帥,量才授任,新附者咸安,時人服其處分機速。以檻車送郭榮赴洛,冀、定、滄、瀛、殷五州皆平。時上黨王天穆軍於朝歌之南,穆紹、楊椿猶未發,而葛榮已滅,乃皆罷兵。
乙亥,魏大赦,改元永安。
辛巳,以爾朱榮為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諸軍事,以楊椿為太保,城陽王徽為司徒。冬十月丁亥,葛榮至洛,魏主御閶闔門引見,斬於都市。
十二月,葛榮餘黨韓樓復據幽州反,北邊被其患。爾朱榮以撫軍將軍賀拔勝為大都督,鎮中山。樓畏勝威名,不敢南出。
中大通元年三月壬戌,魏詔上黨王天穆討邢杲。夏四月辛丑,破邢杲於濟南。杲降,送洛陽,斬之。
秋九月,爾朱榮使大都督尖山侯淵討韓樓於薊,配卒甚少,騎止七百。或以為言,榮曰:「侯淵臨機設變,是其所長,若總大眾,未必能用。今以此眾擊此賊,必能取之。」淵遂廣張軍聲,多設供具,親帥數百騎深入樓境。去薊百餘里,值賊帥陳周馬步萬餘,淵潛伏以乘其背,大破之,虜其卒五千餘人。尋還其馬仗,縱令入城。左右諫曰:「既獲賊眾,何為復資遣之。」淵曰:「我兵既少,不可力戰,須為奇計以離間之,乃可克也。」淵度其已至,遂帥騎夜進,昧旦,叩其城門。韓樓果疑降卒為淵內應,遂走,追擒之。幽州平。以淵為平州刺史,鎮范陽。
先是,魏使征東將軍劉靈助兼尚書左僕射,慰勞幽州流民於濮陽頓丘,因帥流民北還,與侯淵共滅韓樓,仍以靈助行幽州事,加車騎將軍,又為幽平營安四州行臺。
万俟醜奴攻魏東秦州,拔之,殺刺史高子朗。
二年春正月,万俟醜奴侵擾關中,魏爾朱榮遣武衛將軍賀拔嶽討之。嶽私謂其兄勝曰:「醜奴,勍敵也,今攻之不勝固有罪,勝之讒嫉將生。」勝曰:「然則奈何。」嶽曰:「願得爾朱氏一人為帥而佐之。」勝為之言於榮,榮悅,以爾朱天光為使持節、都督二雍二岐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雍州刺史,以嶽為左大都督,又以征西將軍代郡侯莫陳悅為右大都督,併為天光之副以討之。
天光初行,唯配軍士千人,發洛陽以西路次民馬以給之。時赤水蜀賊斷路,詔侍中楊侃先行慰諭,並稅其馬,蜀持疑不下。軍至潼關,天光不敢進,嶽曰:「蜀賊鼠竊,公尚遲疑,若遇大敵,將何以戰。」天光曰:「今日之事,一以相委。」嶽遂進擊蜀於渭北,破之,獲馬二千匹,簡其壯健以充軍士,又稅民馬合萬餘匹。以軍士尚少,淹留未進。榮怒,遣騎兵參軍劉貴乘驛至軍中責天光,杖之一百,以軍士三千人助之。
三天,醜奴自將其眾圍岐州,遣其大行臺尉遲菩薩、僕射万俟仵自武功南渡渭,攻圍趣柵,天光使賀拔嶽將千騎救之。菩薩等已拔柵而還,嶽故殺掠其吏民以挑之。菩薩帥步騎二萬至渭北,嶽以輕騎數十自渭南與菩薩隔水而語,稱揚國威。菩薩令省事傳語,嶽怒曰:「我與菩薩語,卿何人也。」射殺之。明日復引百餘騎隔水與賊語,稍引而東,至水淺可涉之處,嶽即馳馬東出。賊以為走,乃棄步兵,輕騎南渡渭追嶽,嶽依橫岡設伏兵以待之。賊半渡岡東,嶽還兵擊之,賊敗走。嶽下令「賊下馬者勿殺。」賊悉投馬,俄獲二千人,馬亦無遺,遂擒菩薩。仍渡渭北,降步卒萬餘,並收其輜重。醜奴聞之,棄岐州北走安定,置柵於平亭,天光方自雍至岐,與嶽合。
夏四月,天光至汧、渭之間,停軍牧馬,宣言:「天時將熱,未可行師,俟秋涼更圖進止」,獲醜奴覘候者縱遣之。醜奴信之,散眾耕於細川,使其太尉侯伏侯元進將兵五千,據險立柵,其餘千人已下為柵者甚眾。天光知其勢分,晡時,密嚴諸軍,相繼俱發。黎明,圍元進大柵,拔之,所得俘囚,一皆縱遣,諸柵聞之皆降。天光晝夜徑進,抵安定城下,賊涇州刺史侯幾長貴以城降。醜奴棄平亭走,欲趣高平,天光遣賀拔嶽輕騎追之。丁卯,及於平涼。賊未成列,直閣代郡侯莫陳崇單騎入賊中,於馬上生擒醜奴,因大呼,眾皆披靡,無敢當者,後騎益集,賊眾崩潰,遂大破之。天光進逼高平,城中執送蕭寶寅以降。
甲戌,魏以關中平,大赦。万俟醜奴、蕭寶寅至洛陽,置閶闔門外都街之中,士女聚觀凡三日。丹楊王蕭贊表請寶寅之命,吏部尚書李神雋、黃門侍郎高道穆素與寶寅善,欲左右之,言於魏主曰:「寶寅叛逆,事在前朝。」會應詔王道習自外至,帝問道習在外所聞,對曰:「唯聞李尚書、高黃門與蕭寶寅周款,並居得言之地,必能全之。且二人謂寶寅叛逆在前朝,寶寅為醜奴太傅,豈非陛下時邪。賊臣不翦,法欲安施。」帝乃賜寶寅死於駝牛署,斬醜奴於都市。
六月,万俟醜奴既敗,自涇、豳以西至靈州,賊黨皆降於魏。唯所署行臺万俟道洛帥眾六千逃入山中,不降。時高平大旱,爾朱天光以馬乏草,退屯城東五十里,遣都督長孫邪利帥二百人行原州事以鎮之。道洛潛與城民通謀,掩襲邪利,並其所部皆殺之。天光帥諸軍赴之,道洛出戰而敗,帥其眾西入牽屯山,據險自守。爾朱榮以天光失邪利,不獲道洛,復遣使杖之一百,以詔書黜天光為撫軍將軍、雍州刺史,降爵為侯。
天光追擊道洛於牽屯,道洛敗走,入隴,歸略陽賊帥王慶雲。道洛驍果絕倫,慶雲得之,甚喜,謂大事可濟,遂稱帝於水洛城,置百官,以道洛為大將軍。
秋七月,天光帥諸軍入隴,至水洛城,慶雲、道洛出戰,天光射道洛中臂,失弓還走,拔其東城。賊並兵趣西城,城中無水,眾渴乏。有降者言:「慶雲、道洛欲突走。」天光恐失之,乃遣人招諭慶雲,使早降,曰:「若未能自決,當聽諸人,今夜共議,明晨早報。」慶雲等冀得小緩,因待夜突出,乃報曰:「請俟明日。」天光因使謂曰:「知須水,今相為小退,任取澗水飲之。」賊眾悅,無復走心。天光密使軍士多作木槍,各長七尺,昏後繞城佈列,要路加厚,又伏人槍中,備其衝突,兼令密縛長梯於城北。其夜,慶雲、道洛果馳馬突出,遇槍,馬各傷倒,伏兵起,實時擒之。軍士緣梯入城,餘眾皆出城南,遇槍而止,窮窘乞降。丙子,天光悉收其仗而坑之,死者萬七千人,分其家口。於是三秦、河、渭、瓜、涼、鄯州皆降。
天光頓軍略陽。詔復天光官爵,尋加侍中、儀同三司。以賀拔嶽為涇州刺史,侯莫陳悅為渭州刺史。秦州城民謀殺刺史駱超,南秦州城民謀殺刺史辛顯,超、顯皆覺之,走歸天光,天光遣兵討平之。
步兵校尉宇文泰從賀拔嶽入關,以功遷征西將軍,行原州事。時關、隴雕弊,泰撫以恩信,民皆感悅,曰:「早遇宇文使君,吾輩豈從亂乎。」
元顥入洛
梁武帝天監八年秋九月辛巳,魏封故北海王詳子顥為北海王。
大通二年春正月癸亥,魏以北海王顥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相州刺史。
夏四月,魏北海王顥將之相州,至汲郡,聞葛榮南侵及爾朱榮縱暴,陰為自安之計,盤桓不進。以其舅殷州刺史範遵行相州事,代前刺史李神守鄴。行臺甄密知顥有異志,相帥廢遵,復推李神攝州事,遣兵迎顥,且察其變。顥聞之,帥左右來奔。
冬十月,帝以魏北海王顥為魏王,遣東宮直閣將軍陳慶之將兵送之還北。元顥取魏銍城而據之。
中大通元年夏四月,魏元天穆將擊邢杲,以北海王顥方入寇,集文武議之。眾皆曰:「杲眾強盛,宜以為先。」行臺尚書薛琡曰:「邢杲兵眾雖多,鼠竊狗偷,非有遠志。顥帝室近親,來稱義舉,其勢難測,宜先去之。」天穆以諸將多欲擊杲,又魏朝亦以顥為孤弱不足慮,命天穆等先定齊地,還帥擊顥,遂引兵東出。
顥與陳慶之乘虛自銍城進抜榮城,遂至梁國。魏丘大千有眾七萬,分築九城以拒之。慶之攻之,自旦至申,拔其三壘,大千請降。顥登壇燔燎,即帝位於睢陽城南,改元孝基。
五月丁巳,魏以東南道大都督楊昱鎮滎陽,尚書僕射爾朱世隆鎮虎牢,侍中爾朱世承鎮崿岅。乙丑,內外戒嚴。
戊辰,北海王顥克梁國。顥以陳慶之為衛將軍、徐州刺史,引兵而西。楊昱擁眾七萬據滎陽,慶之攻之,未拔。顥遣人說昱使降,昱不從。元天穆與驃騎將軍爾朱吐沒兒將大軍前後繼至,梁士卒皆恐。慶之解鞍秣馬,諭將士曰:「吾至此以來,屠城略地,實為不少。君等殺人父兄,掠人子女,亦無算矣。天穆之眾,皆是仇讎。我輩眾才七千,虜眾三十餘萬,今日之事,唯有必死乃可得生耳。敵騎多,不可與之野戰,當及其未盡至,急攻取其城而據之。諸君勿或狐疑,自取屠膾。」乃鼓之,使登城,將士即相帥蟻附而入,癸酉,拔滎陽,執楊昱。諸將三百餘人伏顥帳前請曰:「陛下渡江三千里,無遺鏃之費,昨滎陽城下,一朝殺傷五百餘人。願乞楊昱以快眾意。」顥曰:「我在江東聞梁王言,初舉兵下都,袁昂為吳郡不降,每稱其忠節。楊昱忠臣,奈何殺之。此外唯卿等所取。」於是斬昱所部統帥三十七人,皆刳其心而食之。俄而天穆等引兵圍城,慶之帥騎三千背城力戰,大破之,天穆、吐沒兒皆走。慶之進擊虎牢,爾朱世隆棄城走,獲魏東中郎將辛纂。
魏主將出避顥,未知所之。或勸之長安,中書舍人高道穆曰:「關中荒殘,何可復往。顥士眾不多,乘虛深入,由將帥不得其人,故能至此。陛下若親帥宿衛,高募重賞,背城一戰,臣等竭其死力,破顥孤軍必矣。或恐勝負難期,則車駕不若渡河,徵大將軍天穆、大丞相榮各使引兵來會,掎角進討,旬月之間,必見成功,此萬全之策也。」魏主從之。甲戌,魏主北行,夜至河內郡北,命高道穆於燭下作詔書數十紙,佈告遠近,於是四方始知魏主所在。乙亥魏主入河內。
臨淮王彧、安豐王延明帥百僚,封府庫,備法駕迎顥。丙子,顥入洛陽宮,改元建武,大赦。以陳慶之為侍中、車騎大將軍,增邑萬戶。楊椿在洛陽,椿弟順為冀州刺史,兄子侃為北中郎,將從魏主在河北。顥意忌椿,而以其家世顯重,恐失人望,未敢誅也。或勸椿出亡,椿曰:「吾內外百口,何所逃匿。正當坐待天命耳。」
顥後軍都督侯暄守睢陽為後援,魏行臺崔孝芬、大都督刁宣馳往圍暄,晝夜急攻。戊寅,暄突走,擒斬之。
上黨王天穆等帥眾四萬攻拔大梁,分遣費穆將兵二萬攻虎牢,顥使陳慶之擊之。天穆畏顥,將北渡河,謂行臺郎中濟陰溫子升曰:「卿欲向洛,為隨我北渡。」子升曰:「主上以虎牢失守,致此狼狽。元顥新入,人情未安,今往擊之,無不克者。大王平定京邑,奉迎大駕,此桓、文之舉也。舍此北渡,竊為大王惜之。」天穆善之而不能用,遂引兵渡河。費穆攻虎牢,將拔,聞天穆北渡,自以無後繼,遂降於慶之。慶之進擊大梁、梁國,皆下之。慶之以數千之眾,自發銍縣至洛陽,凡取三十二城,四十七戰,所向皆克。
顥使黃門郎祖瑩作書遺魏主曰:「朕泣請梁朝,誓在復恥,正欲問罪於爾朱,出卿於桎梏。卿託命豺狼,委身虎口,假獲民地,本是榮物,固非卿有。今國家隆替。在卿與我。若天道助順,則皇魏再興。脫或不然,在榮為福,於卿為禍。卿宜三復,富貴可保。」
顥既入洛,自河以南州郡多附之。齊州刺史、沛郡王欣集文武議所從,曰:「北海、長樂俱帝室近親,今宗祏不移,我欲受赦,諸君意何如?」在坐莫不失色。軍司崔光韶獨抗言曰:「元顥受制於梁,引寇讎之兵以覆宗國,此魏之賊臣亂子也,豈唯大王家事所宜切齒,下官等皆荷朝眷,未敢仰從。」長史崔景茂等皆曰:「軍司議是。」欣乃斬顥使。光韶,亮之從父弟也。於是襄州刺史賈思同、廣州刺史鄭先護、南兗州刺史元暹亦不受顥命。思同,思伯之弟也。顥以冀州刺史元孚為東道行臺、彭城郡王,孚封送其書於魏主。陽平王敬先起兵於河橋以討顥,不克而死。
魏以侍中、車騎將軍、尚書右僕射爾朱世隆為使持節、行臺、僕射、大將軍、相州刺史,鎮鄴城。
魏主之出也,單騎而去,侍衛後宮皆按堵如故。顥一旦得之,號令已出,四方人情想其風政。而顥自謂天授,遽有驕怠之志,宿昔賓客近習,咸見寵待,干擾政事,日夜縱酒,不恤軍國,所從南兵,陵暴市裏,朝野失望。高道穆兄子儒自洛陽出從魏主,魏主問洛中事,子儒曰:「顥敗在旦夕,不足憂也。」
爾朱榮聞魏主北出,即時馳傳,見魏主於長子,行,且部分。魏主即日南還,榮為前驅,旬日之間,兵眾大集,資糧器仗相繼而至。六月壬午,魏大赦。
榮既南下,並、肆不安,乃以爾朱天光為並、肆等九州行臺,仍行幷州事。天光至晉陽,部分約勒,所部皆安。
己丑,費穆至洛陽,顥引入,責以河陰之事而殺之。顥使都督宗正珍孫與河內太守元襲據河內。爾朱榮攻之,上黨王天穆引兵會之,壬寅,拔其城,斬珍孫及襲。
魏北海王顥既得志,密與臨淮王彧、安豐王延明謀叛梁。以事難未平,藉陳慶之兵力,故外同內異,言多猜忌。慶之亦密為之備,說顥曰:「今遠來至此,未服者尚多,彼若知吾虛實,連兵四合,將何以御之。宜啓天子,更請精兵,並敕諸州有南人沒此者悉須部送。」顥欲從之,延明曰:「慶之兵不出數千,已自難制。今更增其眾,寧肯復為人用乎。大權一去,動息由人,魏之宗廟,於斯墜矣。」顥乃不用慶之言。又慮慶之密啓,乃表於上曰:「今河北、河南一時克定,惟爾朱榮尚敢跋扈,臣與慶之自能擒討。州郡新服,正須綏撫,不宜更復加兵,搖動百姓。」上乃詔諸軍繼進者皆停於境上。
洛中南兵不滿一萬,而羌胡之眾十倍。軍副馬佛念謂慶之曰:「將軍威行河、洛,聲震中原,功高勢重,為魏所疑,一旦變生不測,可無慮乎。不若乘其無備,殺顥據洛,此千載一時也。」慶之不從。顥先以慶之為徐州刺史,因固求之鎮。顥心憚之,不遣,曰:「主上以洛陽之地全相任委,忽聞舍此朝寄,欲往彭城,謂君遽取富貴,不為國計,非徒有損於君,恐僕並受其責。」慶之不敢復言。
爾朱榮與顥相持於河上。慶之守北中城,顥自據南岸。慶之三日十一戰,殺傷甚眾。有夏州義士為顥守河中渚,陰與榮通謀,求破橋立效,榮引兵赴之。及橋破,榮應接不逮,顥悉屠之,榮悵然失望。又以安豐王延明緣河固守,而北軍無船可渡,議欲還北,更圖後舉。黃門郎楊侃曰:「大王發幷州之日,已知夏州義士之謀指來應之邪。為欲廣施經略匡復帝室乎。夫用兵者何嘗不散而更合,瘡愈更戰。況今未有所損,豈可以一事不諧,而眾謀頓廢乎。今四方顒顒,視公此舉。若未有所成,遽復引歸,民情失望,各懷去就,勝負所在,未可知也。不若徵發民材,多為桴筏,間以舟檝,緣河佈列,數百里中,皆為渡勢,首尾既遠,使顥不知所防,一旦得渡,必立大功。」高道穆曰:「今乘輿飄蕩,主憂臣辱。大王擁百萬之眾,輔天子而令諸侯,若分兵造筏,所在散渡,指掌可克。奈何舍之北歸,使顥復得完聚,徵兵天下。此所謂養虺成蛇,悔無及矣。」榮曰:「楊黃門已陳此策,當相與議之。」劉靈助言於榮曰:「不出十日,河南必平。」伏波將軍正平楊檦與其族居馬渚,自言有小船數艘,求為鄉導。戊辰,榮命車騎將軍爾朱兆與大都督賀拔勝縛材為筏,自馬渚西硤石夜渡,襲擊顥子領軍將軍冠受,擒之。安豐王延明之眾聞之,大潰。顥失據,帥麾下數百騎南走,陳慶之收步騎數千,結陳東還,顥所得諸城,一時復降於魏。爾朱榮自追陳慶之,會嵩高水漲,慶之軍士死散略盡,乃削鬚髮為沙門,間行出汝陰,還建康,猶以功除右衛將軍,封永興縣侯。
中軍大都督兼領軍大將軍楊津入宿殿中,掃灑宮庭,封閉府庫,出迎魏主於北邙,流涕謝罪,帝慰勞之。庚午,帝入居華林園,大赦。以爾朱兆為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北來軍士及隨駕文武諸立義者加五級,河北執事之官及河南立義者加二級。壬申,加大丞相榮天柱大將軍,增封通前二萬戶。
北海王顥自轘轅南出至臨潁,從騎分散,臨潁縣卒江豐斬之,癸酉,傳首洛陽。臨淮王彧復自歸於魏主,安豐王延明攜妻子來奔。
乙亥,魏主宴勞爾朱榮、上黨王天穆及北來督將於都亭,出宮人三百、繒錦雜彩數萬匹,班賜有差,凡受元顥爵賞階復者,悉追奪之。
元魏之亂
梁武帝天監十八年春正月,魏征西將軍平陸文侯張彝之子仲瑀上封事,求銓削選格,排抑武人,不使豫清品。於是喧謗盈路,立榜大巷,剋期會集,屠害其家,彝父子晏然不以為意。二月庚午,羽林、虎賁近千人,相帥至尚書省詬罵,求仲瑀兄左民郎中始均不獲,以瓦石擊省門。上下懾懼,莫敢禁討。遂持火掠道中薪蒿,以杖石為兵器,直造其第,曳彝堂下,捶辱極意,唱呼動地,焚其第舍。始均逾垣走,復還拜賊,請其父命,賊就毆擊,生投之火中。仲瑀重傷走免,彝僅有餘息,再宿而死。遠近震駭。胡太后收掩羽林、虎賁凶強者八人斬之,其餘不復窮治。乙亥,大赦以安之,因令武官得依資入選。識者知魏之將亂矣。
初,燕燕郡太守高湖奔魏,其子謐為侍御史,坐法徙懷朔鎮,世居北邊,遂習鮮卑之俗。謐孫歡,沈深有大志,家貧,執役在平城,富人婁氏女見而奇之,遂嫁焉。始有馬,得給鎮為函使。至洛陽,見張彝之死,還家,傾貲以結客。或問其故,歡曰:「宿衛相帥焚大臣之第,朝廷懼其亂而不問。為政如此,事可知矣,財物豈可常守邪。」歡與懷朔省事雲中司馬子如、秀容劉貴、中山賈顯智、戶曹史咸陽孫騰、外兵史懷朔侯景、獄掾善無尉景、廣寧蔡雋特相友善,並以任俠雄於鄉里。
普通五年。秀容酋長爾朱榮,羽健之孫也。榮神機明決,御眾嚴整。時四方兵起,榮陰有大志,散其畜牧資財,招合驍勇,結納豪傑,於是侯景、司馬子如、賈顯度及五原段榮、太安竇泰皆往依之。顯度,顯智之兄也。
六年。初,鄭羲之兄孫儼為司徒胡國珍行參軍,私得幸於太后,人未之知。蕭寶寅西討,以儼為開府屬。太后再攝政,儼請奉使還朝,太后留之,拜諫議大夫中書舍人,領尚食典御,晝夜禁中。每休沐,太后嘗遣宦者隨之,儼見其妻,唯得言家事而已。中書舍人樂安徐紇粗有文學,先以諂事趙修,坐徙枹罕。後還,復除中書舍人,又諂事清河王懌。懌死,出為雁門太守。還洛,復諂事元乂。乂敗,太后以紇為懌所厚,復召為中書舍人。紇又諂事鄭儼,儼以紇有智數,仗為謀主。紇以儼有內寵,傾身承接,共相表裏,勢傾內外,號為「徐、鄭」。儼累遷至中書令、車騎將軍。紇累遷至給事黃門侍郎,仍領舍人,總攝中書、門下之事,軍國詔令莫不由之。紇有機辯強力,終日治事,略無休息,不以為勞。時有急詔,令數吏執筆,或行或臥,人別佔之,造次俱成,不失事理。然無經國大體,專好小數,見人矯為恭謹,遠近輻湊附之。給事黃門侍郎袁翻、李神軌皆領中書舍人,為太后所信任,時人云神軌亦得幸於太后,眾莫能明也。
大通二年春二月,魏靈太后再臨朝以來,嬖佞用事,政事縱弛,威恩不立,盜賊蜂起,封疆日蹙。魏肅宗年浸長,太后自以所為不謹,恐左右聞之於帝,凡帝所愛信者,太后輒以事去之,務為壅蔽,不使帝知外事。通直散騎常侍昌黎谷士恢有寵於帝,使領左右,太后屢諷之,欲用為州,士恢懷寵,不願出外,太后乃誣以罪而殺之。有蜜多道人,能胡語,帝嘗置左右,太后使人殺之於城南,而詐懸賞購賊。由是母子之間,嫌隙日深。
是時,車騎將軍、儀同三司、並肆汾廣恆雲六州討虜大都督爾朱榮兵勢強盛,魏朝憚之。高歡、段榮、尉景、蔡雋先在杜洛周黨中,欲圖洛周不果,逃奔葛榮,又亡歸爾朱榮。劉貴先在爾朱榮所,屢薦歡於榮,榮見其憔悴,未之奇也。歡從榮之馬廄,廄有悍馬,榮命歡翦之,歡不加羈絆而翦之,竟不蹄齧。起謂榮曰:「御惡人亦猶是矣。」榮奇其言,坐歡於牀下,屏左右,訪以時事。歡曰:「聞公有馬十二谷,色別為羣,畜此竟何用也。」榮曰:「但言爾意。」歡曰:「今天子闇弱,太后淫亂,嬖孽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時奮發,討鄭儼、徐紇之罪,以清帝側,霸業可舉鞭而成,此賀六渾之意也。」榮大悅,語自日中至夜半乃出,自是每參軍謀。
幷州刺史元天穆,孤之五世孫也,與榮善,榮兄事之。榮常與天穆及帳下都督賀拔嶽密謀,欲舉兵入洛,內誅嬖倖,外清羣盜,二人皆勸成之。
榮上書,以「山東羣盜方熾,冀、定覆沒,官軍屢敗,請遣精騎三千東援相州」。太后疑之,報以「念生梟戮,寶寅就擒,醜奴請降,關、隴已定。費穆大破羣蠻,絳、蜀漸平。又北海王顥帥眾二萬出鎮相州,不須出兵」。榮覆上書,以為「賊勢雖衰,官軍屢敗,人情危怯,恐實難用。若不更思方略,無以萬全。臣愚以為蠕蠕主阿那環荷國厚恩,未應忘報,宜遣發兵東趣下口以躡其背,北海之軍嚴加警備以當其前。臣麾下雖少,輒盡力命,自井陘以北,滏口以西,分據險要,攻其肘腋。葛榮雖並洛周,威恩未着,人類差異,形勢可分。」遂勒兵,聚集義勇,北捍馬邑,東塞井陘。徐紇說太后以鐵券間榮左右,榮聞而恨之。
魏肅宗亦惡儼、紇等,逼於太后,不能去,密詔榮舉兵內向,欲以脅太后。榮以高歡為前鋒,行至上黨,帝復以私詔止之。儼、紇恐禍及已,陰與太后謀酖帝,癸丑,帝暴殂。甲寅,太后立皇女為帝,大赦。既而下詔稱「潘充華本實生女。故臨洮王寶暉世子釗,體自高祖,宜膺大寶。百官文武加二階,宿衛加三階。」乙卯,釗即位。釗始生三歲,太后欲久專政,故貪其幼而立之。
爾朱榮聞之,大怒,謂元天穆曰:「主上晏駕,春秋十九,海內猶謂之幼君。況今奉未言之兒以臨天下,欲求治安,其可得乎。吾欲帥鐵騎赴哀山陵,翦誅奸佞,更立長君,何如?」天穆曰:「此伊、霍復見於今矣。」乃抗表稱「大行皇帝背棄萬方,海內咸稱酖毒致禍。豈有天子不豫,初不召醫,貴戚大臣皆不侍側,安得不使遠近怪愕。又以皇女為儲兩,虛行赦宥,上欺天地,下惑朝野。已乃選君於孩提之中,實使奸豎專朝,隳亂綱紀,此何異掩目捕雀,塞耳盜鍾。今羣盜沸騰,鄰敵窺窬,而欲以未言之兒鎮安天下,不亦難乎。願聽臣赴闕,參預大議,問侍臣帝崩之由,訪禁衛不知之狀,以徐、鄭之徒付之司敗,雪同天之恥,謝遠近之怨,然後更擇宗親以承寶祚。」榮從弟世隆時為直閣,太后遣詣晉陽慰諭榮。榮欲留之,世隆曰:「朝廷疑兄,故遣世隆來。今留世隆,使朝廷得預為之備,非計也。」乃遣之。
三月,爾朱榮與元天穆議,以彭城武宣王有忠勳,其子長樂王子攸素有令望,欲立之。又遣從子天光及親信奚毅、倉頭王相入洛,與爾朱世隆密議。天光見子攸,具論榮心,子攸許之。天光等還晉陽,榮猶疑之,乃以銅為顯祖諸子孫各鑄像,唯長樂王像成。榮乃起兵發晉陽,世隆逃出,會榮於上黨。靈太后聞之。甚懼,悉召王公等入議,宗室大臣皆疾太后所為,莫肯致言。徐紇獨曰:「爾朱榮小胡,敢稱兵向闕,文武宿衛足以制之。但守險要,以逸待勞,彼懸軍千里,士馬疲弊,破之必矣。」太后以為然,以黃門侍郎李神軌為大都督,帥眾拒之。別將鄭季明、鄭先護將兵守河橋,武衛將軍費穆屯小平津。先護,儼之從祖兄弟也。
榮至河內,復遣王相密至洛,迎長樂王子攸。夏四月丙申,子攸與兄彭城王劭、弟霸城公子王潛自高渚渡河。丁酉,會榮於河陽,將士咸稱萬歲。戊戌,濟河,子攸即帝位。以劭為無上王,子正為始平王。以榮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尚書令、領軍將軍,領左右,封太原王。
鄭先護素與敬宗善,聞帝即位,與鄭季明開城納之。李神軌至河橋,聞北中不守,即遁還。費穆棄眾先降於榮。徐紇矯詔夜開殿門,取驊騮廄御馬十匹東奔兗州,鄭儼亦走還鄉里。太后盡召肅宗後宮皆令出家,太后亦自落髮。榮召百官迎車駕,己亥,百官奉璽綬,備法駕,迎敬宗於河橋。庚子,榮遣騎執太后及幼主,送至河陰。太后對榮多所陳說,榮拂衣而起,沈太后及幼主於河。
費穆密說榮曰:「公士馬不出萬人,今長驅向洛,前無橫陳,既無戰勝之威,羣情素不厭服。以京師之眾,百官之盛,知公虛實,有輕侮之心。若不大行誅罰,更樹親黨,恐公還北之日,未度太行而內變作矣。」榮心然之,謂所親慕容紹宗曰:「洛中人士繁盛,驕侈成俗,不加芟翦,終難制馭。吾欲因百官出迎悉誅之,何如?」紹宗曰:「太后荒淫失道,嬖倖弄權,殽亂四海,故明公興義兵以清朝廷。今無故殲夷多士,不分忠佞,恐大失天下之望,非長策也。」榮不聽,乃請帝循河西至淘渚,引百官於行宮西北,雲欲祭天。百官既集,列胡騎圍之,責以天下喪亂,肅宗暴崩,皆由朝臣貪虐,不能匡弼,因縱兵殺之,自丞相高陽王雍、司空元欽、儀同三司義陽王略以下死者二千餘人。前黃門郎王遵業兄弟居父喪,其母,敬宗之從母也,相帥出迎,俱死。遵業,慧龍之孫也,雋爽涉學,時人惜其才而譏其躁。有朝士百餘人後至,榮復以胡騎圍之,令曰:「有能為禪文者免死。」侍御史趙元則出應募,遂使為之。榮又令其軍士言:「元氏既滅,爾朱氏興」,皆稱萬歲。榮又遣數十人拔刀向行宮,帝與無上王劭、始平王子正俱出帳外。榮先遣幷州人郭羅剎、西部高車叱烈殺鬼侍帝側,詐言防衛,抱帝入帳,餘人即殺劭及子正,又遣數十人遷帝於河橋,置之幕下。
帝憂憤無計,使人諭旨於榮曰:「帝王迭興,盛衰無常。今四方瓦解,將軍奮袂而起,所向無前,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志在全生,豈敢妄希天位。將軍見逼,以至於此。若天命有歸,將軍宜時正尊號。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當更擇親賢而輔之。」時都督高歡勸榮稱帝,左右多同之,榮疑未決。賀拔嶽進曰:「將軍首舉義兵,志除奸逆,大勳未立,遽有此謀,正可速禍,未見其福。」榮乃自鑄金為像,凡四鑄不成。功曹參軍燕郡劉靈助善卜筮,榮信之,靈助言:「天時人事未可」。榮曰:「若我不吉,當迎天穆立之。」靈助曰:「天穆亦不吉,唯長樂王有天命耳。」榮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寤,深自愧悔,曰:「過誤若是,唯當以死謝朝廷。」賀拔嶽請殺高歡以謝天下,左右皆曰:「歡雖復愚疏,言不思難。今四方多事,須藉武將,請舍之,收其後效。榮乃止。夜四更,復迎帝還營,榮望馬首叩頭請死。
榮所從胡騎殺朝士既多,不敢入洛城,即欲向北為遷都之計。榮狐疑甚久,武衛將軍泛禮固諫。辛丑,榮奉帝入城,帝御太極殿,下詔大赦,改元建義。從太原王將士普加五階,在京文官二階,武官三階,百姓復租役三年。時百官蕩盡,存者皆竄匿不出,唯散騎常侍山偉一人拜赦於闕下。洛中士民草草,人懷異慮,或云榮欲縱兵大掠,或云欲遷都晉陽。富者棄宅,貧者襁負,率皆逃竄,什不存一二。直衛空虛,官守曠廢。榮乃上書稱「大兵交際,難可齊一,諸王朝貴,橫死者眾,臣今粉軀不足塞咎。乞追贈亡者,微申私責。無上王請追尊為無上皇帝,自餘死於河陰者諸王贈三司,三品贈令、僕,五品贈刺史,七品已下及白民贈郡、鎮,死者無後聽繼,即授封爵。又遣使者循城勞問。」詔從之,於是朝士稍出,人心粗安。封無上王之子韶為彭城王。
榮猶執遷都之議,帝亦不能違。都官尚書元諶爭之,以為不可。榮怒曰:「何關君事,而固執也。且河陰之役,君應知之。」諶曰:「天下事當與天下論之,奈何以河陰之酷而恐元諶。諶,國之宗室,位居常伯,生既無益,死復何損,正使今日碎首流腸,亦無所懼。」榮大怒,欲抵諶罪,爾朱世隆固諫乃止。見者莫不震悚,諶顏色自若。後數日,帝與榮登高,見宮闕壯麗,列樹成行,乃嘆曰:「臣昨愚闇,有北遷之意。今見皇居之盛,熟思元尚書言,深不可奪。」由是罷遷都之議。庚戌,魏賜爾朱榮子乂羅爵梁郡王。
五月丁巳朔,魏加爾朱榮北道大行臺。爾朱榮入見魏主於明光殿,重謝河橋之事,誓言無復貳心。帝自起止之,因復為榮誓,言無疑心。榮喜,因求酒飲之,熟醉。帝欲誅之,左右苦諫乃止,即以牀轝向中常侍省。榮夜半方寤,遂達旦不眠,自此不復禁中宿矣。
榮女先為肅宗嬪,榮欲敬宗立以為後,帝疑未決。給事黃門侍郎祖瑩曰:「昔文公在秦,懷嬴入侍。事有反經合義,陛下獨何疑焉。」帝遂從之,榮意甚悅。
榮舉止輕脫,喜馳射,每入朝見,更無所為,唯戲上下馬。於西林園宴射,恆請皇后出觀,並召王公、妃主共在一堂。每見天子射中,輒自起舞叫,將相卿士悉皆盤旋,乃至妃主亦不免隨之舉袂。及酒酣耳熱,必自匡坐唱虜歌,日暮罷歸,與左右連手蹋地,唱《回波樂》而出。性甚嚴暴,喜怒無恆,刀槊弓矢,不離於手,每有瞋嫌,即行擊射,左右恆有死憂。嘗見沙彌重騎一馬,榮即令相觸,力窮不復能動,遂使傍人以頭相擊,死而後已。
辛酉,榮還晉陽,帝餞之於邙陰。榮令元天穆入洛陽,加天穆侍中、錄尚書事、京畿大都督兼領軍將軍,以行臺郎中桑乾朱瑞為黃門侍郎兼中書舍人,朝廷要官悉用其腹心為之。
魏員外散騎常侍高幹,祐之從子也,與弟敖曹、季式皆喜輕俠,與魏主有舊。爾朱榮之向洛也,逃奔齊州,聞河陰之亂,遂集流民,起兵於河、濟之間,受葛榮官爵,頻破州軍。魏主使元欣諭旨,乾等乃降,以幹為給事黃門侍郎兼武衛將軍,敖曹為通直散騎侍郎。榮以幹兄弟前為叛亂,不應復居近要,魏主乃聽解官歸鄉里。敖曹復行抄掠,榮誘執之,與薛修義同拘於晉陽。敖曹名昂,以字行。
秋七月乙丑,魏加爾朱榮柱國大將軍、錄尚書事。
初,宇文肱從鮮于修禮攻定州,戰死於唐河。其子泰在修禮軍中,修禮死,從葛榮。葛榮敗,爾朱榮愛泰之才,以為統軍。
辛巳,以爾朱榮為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諸軍事。榮子平昌公文殊、樂昌公文暢並進爵為王。
中大通二年秋八月,魏爾朱榮雖居外藩,遙制朝政,樹置親黨,佈列魏主左右,伺察動靜,大小必知。魏主雖受制於榮,然性勤政事,朝夕不倦,數親覽辭訟,理冤獄。榮聞之,不悅。帝又與吏部尚書李神雋議清治選部,榮嘗關補曲陽縣令,神雋以階懸,不奏,別更擬人。榮大怒,即遣所補者往奪其任。神雋懼而辭位,榮使尚書左僕射爾朱世隆攝選。榮啓北人為河南諸州,帝未之許。太宰天穆入見面論,帝猶不許。天穆曰:「天柱既有大功,為國宰相,若請普代天下官,恐陛下亦不得違之,如何啓數人為州,遽不用也。」帝正色曰:「天柱若不為人臣,朕亦須代。如其猶存臣節,無代天下百官之理。」榮聞之,大恚恨,曰:「天子由誰得立,今乃不用我語。」
爾朱皇后性妒忌,屢致忿恚。帝遣爾朱世隆語以大理,後曰:「天子由我家置立,今便如此。我父本即自作,今亦復決。」世隆曰:「止自不為,若本自為之,臣今亦封王矣。」
帝既外逼於榮,內迫皇后,恆怏怏不以萬乘為樂,唯幸寇盜未息,欲使與榮相持。及關、隴既定,告捷之日,乃不甚喜。謂尚書令臨淮王彧曰:「即今天下便是無賊。」彧見帝色不悅,曰:「臣恐賊平之後,方勞聖慮。」帝畏餘人怪之,還以他語亂之曰:「然。撫寧荒餘,彌成不易。」榮見四方無事,奏稱「參軍許周勸臣取九錫,臣惡其言,已斥遣令去。」榮時望得殊禮,故以意諷朝廷。帝實不欲與之,因稱歎其忠。
榮好獵,不捨寒暑,列圍而進,令士卒必齊壹,雖遇險阻,不得違避,一鹿逸出,必數人坐死。有一卒見虎而走,榮謂曰:「汝畏死邪。」即斬之。自是每獵,士卒如登戰場。嘗見虎在窮谷中,榮令十餘人空手搏之,毋得損傷,死者數人,卒擒得之,以此為樂。其下甚苦之。太宰天穆從容謂榮曰:「大王勳業已盛,四方無事,唯宜修政養民,順時蒐狩,何必盛夏馳逐,感傷和氣。」榮攘袂曰:「靈後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乃人臣常節。葛榮之徒,本皆奴才,乘時作亂,譬如奴走,擒獲即已。頃來受國大恩,未能混壹海內,何得遽言勳業。如聞朝士猶自寬縱,今秋欲與兄戒勒士馬,校獵嵩高,令貪污朝貴,入圍搏虎。仍出魯陽,歷三荊,悉擁生蠻,北填六鎮,回軍之際,掃平汾胡。明年,簡練精騎,分出江、淮,蕭衍若降,乞萬戶侯。如其不降,以數千騎徑度縛取。然後與兄奉天子巡四方,乃可稱勳耳。今不頻獵,兵士懈怠,安可復用也。」
城陽王徽之妃,帝之舅女。侍中李彧,延寔之子,帝之姊壻也。徽、彧欲得權寵,惡榮為已害,日毀榮於帝,勸帝除之。帝懲河陰之難,恐榮終難保,由是密有圖榮之意。侍中楊侃、尚書右僕射元羅亦預其謀。
會榮請入朝,欲視皇后娩乳,徽等勸帝因其入刺殺之。唯膠東侯李侃晞、濟陰王暉業言:「榮若來,必當有備,恐不可圖。」又欲殺其黨與,發兵拒之。帝疑未定,而洛陽人懷憂懼,中書侍郎邢子才之徒已避之東出,榮乃遍與朝士書,相任去留。中書舍人溫子升以書呈帝,帝恆望其不來,及見書,以榮必來,色甚不悅。子才名邵,以字行,巒之族弟也。時人多以字行者,舊史皆因之。
武衛將軍奚毅,建義初往來通命,帝每期之甚重,然猶以榮所親信,不敢與之言情。毅曰:「若必有變,臣寧死陛下,不能事契胡。」帝曰:「朕保天柱無異心,亦不忘卿忠款。」
爾朱世隆疑帝欲為變,乃為匿名書自榜其門,云:「天子與楊侃、高道穆等為計,欲殺天柱」,取以呈榮。榮自恃其強,不以為意,手毀其書,唾地曰:「世隆無膽,誰敢生心。」榮妻北鄉長公主亦勸榮不行,榮不從。
是月,榮將四萬五千騎發幷州,時人皆言榮反,又云天子必當圖榮。九月,榮至洛陽,帝即欲殺之,以太宰天穆在幷州,恐為後患,故忍未發,並召天穆。有人告榮,雲帝欲圖之,榮即具奏。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豈可信之。」於是榮不自疑,每入謁帝,從人不過數十,又皆挺身不持兵仗。帝欲止,城陽王徽曰:「縱不反,亦何可耐,況不可保邪。」
先是,長星出中臺,掃大角。恆州人高榮祖頗知天文,榮問之,對曰:「除舊佈新之象也。」榮甚悅。榮至洛陽,行臺郎中李顯和曰:「天柱至,那無九錫,安須王自索也。亦是天子不見機。」都督郭羅察曰:「今年真可作禪文,何但九錫。」參軍褚光曰:「人言幷州城上有紫氣,何慮天柱不應之。」榮下人皆陵侮帝左右,無所忌憚,故其事皆上聞。
奚毅又見帝,求間,帝即下明光殿與語,知其至誠,乃召城陽王徽及楊侃、李彧告以毅語。榮小女適帝兄子陳留王寬,榮嘗指之曰:「我終當得此壻力。」徽以白帝,曰:「榮慮陛下終為己患,脫有東宮,必貪立孩幼,若皇后不生太子,則立陳留耳。」帝夢手把刀自割落十指,惡之,告徽及楊侃。徽曰:「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割指亦是其類,乃吉祥也。」
戊子,天穆至洛陽,帝出迎之。榮與天穆並從入西林園宴射,榮奏曰:「近來侍官皆不習武,陛下宜將五百騎出獵,因省辭訟。」先是奚毅言榮欲因獵挾天子移都,由是帝益疑之。
辛卯,帝召中書舍人溫子升告以殺榮狀,並問以殺董卓事,子升具通本末。帝曰:「王允若即赦涼州人,必不應至此。」良久,語子升曰:「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猶須為,況不必死。吾寧為高貴鄉公死,不為常道鄉公生。」帝謂殺榮、天穆,即赦其黨,皆應不動。應詔王道習曰:「爾朱世隆、司馬子如、朱元龍特為榮所委任,具知天下虛實,亦不宜留。」徽及楊侃皆曰:「若世隆不全,仲遠、天光豈有來理。」帝亦以為然。徽曰:「榮腰間嘗有刀,或能狼戾傷人,臨事願陛下起避之。」乃伏侃等十餘人於明光殿東。其日,榮與天穆併入,坐食未訖,起出,侃等從東階上殿,見榮、天穆已至中庭,事不果。
壬辰,帝忌日。癸巳,榮忌日。甲午,榮暫入,即詣陳留王家飲酒,極醉,遂言病動,頻日不入。帝謀頗泄,世隆又以告榮,且勸其速發。榮輕帝,以為無能為,曰:「何怱怱。」
預帝謀者皆懼,帝患之。城陽王徽曰:「以生太子為辭,榮必入朝,因此斃之。」帝曰:「後懷孕九月,可乎。」徽曰:「婦人不及期而產者多矣,彼必不疑。」帝從之。戊戌,帝伏兵於明光殿東序,聲言皇子生,遣徽馳騎至榮第告之。榮方與上黨王天穆博,徽脫榮帽,歡舞盤旋,兼殿內文武傳聲趣之,榮遂信之,與天穆俱入朝。帝聞榮來,不覺失色,中書舍人溫子升曰:「陛下色變。」帝連索酒飲之。帝令子升作赦文,既成,執以出,遇榮自外入,問:「是何文書。」子升顏色不變,曰:「敕。」榮不取視而入。帝在東序下西向坐,榮、天穆在御榻西北南向坐。徽入,始一拜,榮見光祿少卿魯安、典御李侃晞等抽刀從東戶入,即起趨御坐。帝先橫刀膝下,遂手刃之,安等亂斫,榮與天穆同時俱死。榮子菩提及車騎將軍爾朱陽睹等三十人從榮入宮,亦為伏兵所殺。帝得榮手板,上有數牒啓,皆左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者悉在出限。帝曰:「豎子若過今日,遂不可制。」於是內外喜噪,聲滿洛陽城,百僚入賀。帝登閶闔門,下詔大赦。遣武衛將軍奚毅、前燕州刺史崔淵將兵鎮北中。是夜,爾朱世隆奉北鄉長公主帥榮部曲焚西陽門出屯河陰。
衛將軍賀拔勝與榮黨田怡等聞榮死,奔赴榮第。時宮殿門猶未加嚴防,怡等議即攻門,勝止之曰:「天子既行大事,必當有備,吾等眾少,何可輕爾,但得出城,更為他計。」怡乃止。及世隆走,勝遂不從,帝甚嘉之。朱瑞雖為榮所委,而善處朝廷之間,帝亦善遇之,故瑞從世隆走而中道逃還。
榮素厚金紫光祿大夫司馬子如,榮死,自宮中突出至榮第,棄家隨榮妻子走出城。世隆即欲還北,子如曰:「兵不厭詐。今天下恟恟,唯強是視,當此之際,不可以弱示人,若亟北走,恐變生肘腋。不如分兵守河橋,遣軍向京師,出其不意,或可成功。假使不得所欲,亦足示有餘力,使天下畏我之強,不敢叛散。」世隆從之。己亥,攻河橋,擒奚毅等,殺之,據北中城。魏朝大懼,遣前華陽太守段育慰諭之,世隆斬首以徇。
魏以雍州刺史爾朱天光為侍中、儀同三司,以司空楊津為都督並肆等九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幷州刺史兼尚書令、北道大行臺,經略河、汾。
榮之入洛也,以高敖曹自隨,禁於駝牛署。榮死,帝引見,勞勉之。兄幹自東冀州馳赴洛陽,帝以幹為河北大使,敖曹為直閤將軍,使歸招集鄉曲,為表裏形援。帝親送之於河橋,舉酒指水曰:「卿兄弟冀部豪傑,能令士卒致死,京城儻有變,可為朕河上一揚塵。」幹垂涕受詔,敖曹援劍起舞,誓以必死。
冬十月癸卯朔,世隆遣爾朱拂律歸將胡騎一千,皆白服,來至郭下,索太原王屍。帝升大夏門望之,遣主書牛法尚謂之曰:「太原王立功不終,陰圖釁逆,王法無親,已正刑書。罪止榮身,餘皆不問,卿等若降,官爵如故。」拂律歸曰:「臣等從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歸。願得太原王屍,生死無恨。」因涕泣,哀不自勝,羣胡皆慟哭,聲振城邑。帝亦為之愴然。遣侍中朱瑞齎鐵券賜世隆。世隆謂瑞曰:「太原王功格天地,赤心奉國,長樂不顧信誓,枉加屠害。今日兩行鐵字,何足深信。吾為太原王報讎,終無降理。」瑞還白帝,帝即出庫物置城西門外,募敢死之士以討世隆,一日即得萬人,與拂律歸等戰於郭外。拂律歸等生長戎旅,洛陽之人不習戰鬥,屢戰不克。甲辰,以前車騎大將軍李叔仁為大都督,帥眾討世隆。
戊申,皇子生,大赦。以中書令魏蘭根兼尚書左僕射,為河北行臺,定、相、殷三州皆稟蘭根節度。
爾朱氏兵猶在城下,帝集羣臣博議,皆恇懼,不知所出。通直散騎常侍李苗奮衣起曰:「今小賊唐突如此,朝廷有不測之危,正是忠臣烈士效節之日。臣雖不武,請以一旅之眾,為陛下徑斷河橋。」城陽王徽、高道穆皆以為善,帝許之。乙卯,苗募人從馬渚上流,乘船夜下,去橋數里,縱火船焚河橋,倏忽而至。爾朱氏兵在南岸者,望之,爭橋北渡,俄而橋絕,溺死者甚眾。苗將百許人泊於小渚以待南援,官軍不至,爾朱氏就擊之,左右皆盡,苗赴水死。帝傷惜之,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封河陽侯,諡曰忠烈。世隆亦收兵北遁。丙辰,詔行臺源子恭將步騎一萬出西道,楊昱將募士八千出東道以討之。子恭仍鎮太行丹谷,築壘以防之。世隆至建州,刺史陸希質閉城拒守。世隆攻拔之,殺城中人無遺類,以肆其忿,唯希質走免。
詔以前東荊州刺史元顯恭為晉州刺史,兼尚書左僕射、西道行臺。
魏東徐州刺史廣牧斛斯椿素依附爾朱榮,榮死,椿懼,棄州歸汝南王悅。
汾州刺史爾朱兆聞榮死,自汾州帥騎據晉陽。世隆至長子,兆來會之。壬申,共推太原太守行幷州事長廣王曄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明。曄,英之弟子也。以兆為大將軍,進爵為王。世隆為尚書令,賜爵樂平王,加太傅、司州牧。又以榮從弟度律為太尉,賜爵常山王。世隆兄天柱長史彥伯為侍中。徐州刺史仲遠為車騎大將軍兼尚書左僕射、三徐州大行臺。仲遠亦起兵向洛陽。
爾朱天光之克平涼也,宿勤明達請降,既而復叛北走,天光遣賀拔嶽討之,明達奔東夏。嶽聞爾朱榮死,不復窮追,還涇州以待天光。天光與侯莫陳悅亦下隴,與嶽謀引兵向洛。魏敬宗使朱瑞慰諭天光,天光與嶽謀,欲令帝外奔而更立宗室,乃頻啓云:「臣實無異心,唯欲仰奉天顏,以申宗門之罪。」又使其下僚屬啓云:「天光密有異圖,願思勝算以防之。」
范陽太守盧文偉誘平州刺史侯淵出獵,閉門拒之。淵屯於郡南,為榮舉哀,勒兵南向,進至中山,行臺僕射魏蘭根邀擊之,為淵所敗。
敬宗以城陽王徽兼大司馬、錄尚書事,總統內外。徽意謂榮既死,枝葉自應散落,及爾朱世隆等兵四起,黨眾日盛。徽憂怖不知所出,性多忌嫉,不欲人居已前,每獨與帝謀議,羣臣有獻策者,徽輒勸帝不納。且曰:「小賊何慮不平。」又靳惜財貨,賞賜率皆薄少,或多而中減,或與而復追,故徒有糜費而恩不感物。
十一月癸酉朔,敬宗以車騎將軍鄭先護為大都督,與行臺楊昱共誅爾朱仲遠。乙亥,以司徒長孫稚為太尉,臨淮王彧為司徒。
丙子,進雍州刺史廣宗公爾朱天光爵為王。長廣王亦以天光為隴西王。
爾朱仲遠攻西兗州,丁丑,拔之,擒刺史王衍。衍,肅之兄子也。癸未,敬宗以右衛將軍賀拔勝為東征都督。壬辰,又以鄭先護兼尚書左僕射,為行臺,與勝共討仲遠。戊戌,詔罷魏蘭根行臺,以定州刺史薛曇尚兼尚書,為北道行臺。鄭先護疑賀拔勝,置之營外。庚子,勝與仲遠戰於滑臺東,兵敗,降於仲遠。
初,爾朱榮嘗從容問左右曰:「一日無我,誰可主軍。」皆稱爾朱兆。榮曰:「兆雖勇於戰鬥,然所將不過三千騎,多則亂矣。堪代我者,唯賀六渾耳。」因戒兆曰:「爾非其匹,終當為其穿鼻。」乃以高歡為晉州刺史。及兆引兵向洛,遣使召歡,歡遣長史孫騰詣兆,辭以「山蜀未平,今方攻討,不可委去,致有後憂。定蜀之日,當隔河為掎角之勢」。兆不悅曰:「還白高晉州,吾得吉夢,夢與吾先人登高丘,丘旁之地耕之已熟,獨餘馬藺,先人命吾拔之,隨手而盡。以此觀之,往無不克。」騰還報,歡曰:「兆狂愚如是,而敢為悖逆,吾勢不得久事爾朱矣。」
十二月壬寅朔,爾朱兆攻丹谷,都督崔伯鳳戰死,都督史仵龍開壁請降,源子恭退走。兆輕兵倍道兼行,從河橋西涉渡。先是,敬宗以大河深廣,謂兆未能猝濟,是日,水不沒馬腹。甲辰,暴風,黃塵漲天,兆騎叩宮門,宿衛乃覺,彎弓欲射,矢不得發,一時散走。華山王鷙,斤之玄孫也,素附爾朱氏。帝始聞兆南下,欲自帥諸軍討之,鷙說帝曰:「黃河萬仞,兆安得渡。」帝遂自安。及兆入宮,鷙復約止衛兵,不使鬥。帝步出雲龍門外,遇城陽王徽乘馬走,帝屢呼之,不顧而去。兆騎執帝,鎖於永寧寺樓上。帝寒甚,就兆求頭巾,不與。兆營於尚書省,用天子金鼓,設刻漏於庭。撲殺皇子,污辱嬪御妃主,縱兵大掠,殺司空臨淮王彧、尚書左僕射范陽王誨、青州刺史李延寔等。
城陽王徽走至山南,抵前洛陽令寇祖仁家。祖仁一門三刺史,皆徽所引拔,以有舊恩,故投之。徽齎金百斤、馬五十匹,祖仁利其財,外雖容納,而私謂子弟曰:「如聞爾朱兆購募城陽王,得之者封千戶侯。今日富貴至矣。」乃怖徽,云:「官捕將至」,令其逃於他所,使人於路邀殺之,送首於兆,兆亦不加勳賞。兆夢徽謂已曰:「我有金二百斤、馬百匹在祖仁家,卿可取之。」兆既覺,意所夢為實,即掩捕祖仁,徵其金、馬。祖仁謂人密告,望風款服,云:「實得金百斤、馬五十匹」。兆疑其隱匿,依夢征之,祖仁家舊有金三十斤、馬三十匹,盡以輸兆。兆猶不信,發怒,執祖仁,懸首高樹,大石墜足,捶之至死。
爾朱世隆至洛陽,兆自以為已功,責世隆曰:「叔父在朝日久,耳目應廣,如何令天柱受禍。」按劍瞋目,聲色甚厲。世隆遜辭拜謝,然後得已,由是深恨之。爾朱仲遠亦自滑臺至洛。
戊申,魏長廣王大赦。
爾朱榮之死也,敬宗詔河西賊帥紇豆陵步蕃使襲秀容。及兆入洛,步蕃南下,兵勢甚盛,故兆不暇久留,亟還晉陽以御之,使爾朱世隆、度律、彥伯等留鎮洛陽。甲寅,兆遷敬宗於晉陽,兆自於河梁監閱財資。高歡聞敬宗向晉陽,帥騎東巡,欲邀之,不及,因與兆書,為陳禍福,不宜害天子,受惡名。兆怒,不納。爾朱天光輕騎入洛,見世隆等,即還雍州。
初,敬宗恐北軍不利,欲為南走之計,託雲徵蠻,以高道穆為南道大行臺。未及發而兆入洛,道穆託疾去,世隆殺之。主者請追李苗封贈,世隆曰:「當時眾議,更一二日即欲縱兵大掠,焚燒郭邑,賴苗之故,京師獲全。天下之善一也,不宜復追。」
爾朱榮之死也,世隆等徵兵於大寧太守代人房謨,謨不應,前後斬其三使,遣弟毓詣洛陽。及兆得志,其黨建州刺史是蘭安定執謨系州獄,郡中蜀人聞之,皆叛。安定給謨弱馬,令軍前慰勞,諸賊見謨,莫不遙拜。謨先所乘馬,安定別給將士,戰敗,蜀人得之,謂謨遇害,莫不悲泣,善養其馬,不聽人乘之,兒童、婦女競投草粟,皆言:「此房公馬也」。爾朱世隆聞之,舍其罪,以為其府長史。
北道大行臺楊津,以眾少,留鄴召募,欲自滏口入幷州。會爾朱兆入洛,津乃散眾,輕騎還朝。
爾朱世隆與兄弟密謀,慮長廣王母衛氏干預朝政,伺其出行,遣數十騎如劫盜者於京巷殺之,尋懸榜以千萬錢募賊。甲子,爾朱兆縊敬宗於晉陽三級佛寺,並殺陳留王寬。
是月,紇豆陵步蕃大破爾朱兆於秀容,南逼晉陽。兆懼,使人召高歡併力。僚屬皆勸歡勿應召,歡曰:「兆方急,保無他慮。」遂行。歡所親賀拔焉過兒請緩行以弊之,歡往往逗留,辭以河無橋,不得渡。步蕃兵日盛,兆屢敗,告急於歡,歡乃往從之。兆時避步蕃南出,步蕃至平樂郡,歡與兆進兵合擊,大破之,斬步蕃於石鼓山,其眾退走。兆德歡,相與誓為兄弟,將數十騎詣歡,通夜宴飲。
初,葛榮部眾流入並、肆者二十餘萬,為契胡陵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誅夷者半,猶謀亂不止。兆患之,問計於歡。歡曰:「六鎮反殘,不可盡殺,宜選王腹心使統之,有犯者罪其帥,則所罪者寡矣。」兆曰:「善。誰可使者。」賀拔允時在坐,請使歡領之。歡拳驅其口,折一齒,曰:「平生天柱時,奴輩伏處分如鷹犬。今日天下事取捨在王,而阿鞠泥敢僭易妄言,請殺之。」兆以歡為誠,遂以其眾委焉。歡以兆醉,恐醒而悔之,遂出宣言:「受委統州鎮兵,可集汾東受號令。」乃建牙陽曲川,陳部分。軍士素惡兆而樂屬歡,莫不皆至。
居無何,又使劉貴請兆,以「並、肆頻歲霜旱,降戶掘田鼠而食之,面無谷色,徒污人境內,請令就食山東,待溫飽更受處分」。兆從其議。長史慕容紹宗諫曰:「不可。今四方紛擾,人懷異望。高公雄才蓋世,復使握大兵於外,譬如借蛟龍以雲雨,將不可制矣。」兆曰:「有香火重誓,何慮邪。」紹宗曰:「親兄弟尚不可信,何論香火。」時兆左右已受歡金,因稱紹宗與歡有舊隙,兆怒,囚紹宗,趣歡發。歡自晉陽出滏口,道逢北鄉長公主自洛陽來,有馬三百匹,盡奪而易之。兆聞之,乃釋紹宗而問之。紹宗曰:「此猶是掌握中物也。」兆乃自追歡,至襄垣,會漳水暴漲,橋壞,歡隔水拜曰:「所以借公主馬,非有他故,備山東盜耳。王信公主之讒,自來賜追,今不辭渡水而死,恐此眾便叛。」兆自陳無此意,因輕馬渡水,與歡坐幕下陳謝,授歡刀,引頸使歡斫之。歡大哭曰:「自天柱之薨,賀六渾更何所仰。但願大家千萬歲,以申力用耳。今為旁人所構間,大家何忍復出此言。」兆投刀於地,復斬白馬與歡為誓,因留宿夜飲。尉景伏壯士欲執兆,歡齧臂止之,曰:「今殺之,其黨必奔歸聚結,兵饑馬瘦,不可與敵,若英雄乘之而起,則為害滋甚,不如且置之。兆雖驍勇,凶悍無謀,不足圖也。」旦日,兆歸營,復召歡。歡將上馬詣之,孫騰牽歡衣,歡乃止。兆隔水肆罵,馳還晉陽。兆腹心念賢領降戶家屬別為營,歡僞與之善,睹其佩刀,因取殺之。士眾感悅,益願附從。
斛斯椿復棄汝南王悅奔魏。
三年春正月,魏右僕射鄭先護聞洛陽不守,士眾逃散,遂來奔。丙申,以先護為征北大將軍。
魏自敬宗被囚,宮室空近百日。爾朱世隆鎮洛陽,商旅流通,盜賊不作。世隆兄弟密議,以長廣王疏遠,又無人望,欲更立近親。儀同三司廣陵王恭,羽之子也,好學有志度,正光中領給事黃門侍郎,以元乂擅權,託瘖病居龍華佛寺,無所交通。永安末,有白敬宗,言:「王陽瘖,將有異志」,恭懼,逃於上洛山,洛州刺史執送之,系治久之,以無狀獲免。關西大行臺郎中薛孝通說爾朱天光曰:「廣陵王,高祖猶子,夙有令望,沈晦不言,多歷年所,若奉以為主,必天人允葉。」天光與世隆等謀之,疑其實瘖,使爾朱彥伯潛往敦諭,且脅之,恭乃曰:「天何言哉。」世隆等大喜。孝通,聰之子也。
二月己巳,長廣王至邙山南,世隆等為之作禪文,使泰山太守遼西竇瑗執鞭獨入,啓長廣王曰:「天人之望皆在廣陵,願行堯、舜之事。」遂署禪文。廣陵王奉表三讓,然後即位,大赦,改元普泰。黃門侍郎邢子才為赦文,敘敬宗枉殺太原王榮之狀,節閔帝曰:「永安手翦強臣,非為失德,直以天未厭亂,故逢成濟之禍耳。」因顧左右取筆,自作赦文,直言:「門下:朕以寡德,運屬樂推,思與億兆,同茲大慶,肆眚之科,一依常式。」帝閉口八年,至是乃言,中外欣然以為明主,望致太平。
庚午,詔以「三皇稱皇,五帝稱帝,三代稱王,蓋遞為衝挹。自秦以來,競稱皇帝,予今但稱帝,亦已褒矣。」加爾朱世隆儀同三司,贈爾朱榮相國、晉王,加九錫。世隆使百官議榮配饗,司直劉季明曰:「若配世宗,於時無功。若配孝明,親害其母。若配莊帝,為臣不終:以此論之,無所可配。」世隆怒曰:「汝應死。」季明曰:「下官既為議首,依禮而言,不合聖心,翦戮唯命。」世隆亦不之罪。以榮配高祖廟廷。又為榮立廟於首陽山,因周公舊廟而為之,以為榮功可比周公。廟成,尋為火所焚。
爾朱兆以不預廢立之謀,大怒,欲攻世隆,世隆使爾朱彥伯往諭之,乃止。
初,敬宗使安東將軍史仵龍、平北將軍楊文義各領兵三千守太行嶺,侍中源子恭鎮河內。及爾朱兆南向,仵龍、文義帥眾先降,由是子恭之軍望風亦潰,兆遂乘勝直入洛陽。至是,爾朱世隆論仵龍、文義之功,各封千戶侯。魏主曰:「仵龍、文義於王有功,於國無勳。」竟不許。爾朱仲遠鎮滑臺,表用其下都督為西兗州刺史。先用後表,詔答曰:「已能近補,何勞遠聞。」
幽、安、營、並四州行臺劉靈助自謂方術可以動人,又推算知爾朱氏將衰,乃起兵,自稱燕王、開府儀同三司、大行臺,聲言為敬宗復讎,且妄述圖讖,云:「劉氏當王」,由是幽、瀛、滄、冀之民多從之。從之者夜舉火為號,不舉火者諸村共屠之。引兵南至博陵之安國城。
爾朱兆遣監軍孫白鷂至冀州,託言調發民馬,欲俟高幹兄弟送馬而收之。乾等知之,與前河內太守封隆之等合謀,潛部勒壯士,襲據信都,殺自鷂,執刺史元嶷。乾等欲推其父翼行州事,翼曰:「和集鄉里,我不如封皮。」乃奉隆之行州事,為敬宗舉哀,將士皆縞素,升壇誓眾,移檄州郡,共討爾朱氏,仍受劉靈助節度。隆之,磨奴之族孫也。
殷州刺史爾朱羽生將五千人襲信都,高敖曹不暇擐甲,將十餘騎馳擊之。幹在城中繩下五百人,追救未及,敖曹已交兵,羽生敗走。敖曹馬槊絕世,左右無不一當百,時人比之項籍。
高歡屯壺關大王山,六旬,乃引兵東出,聲言討信都。信都人皆懼,高幹曰:「吾聞高晉州雄略蓋世,其志不居人下。且爾朱無道,弒君虐民,正是英雄立功之會,今日之來,必有深謀,吾當輕馬迎之,密參意旨,諸君勿懼也。」乃將十餘騎與封隆之子子繪潛謁歡於滏口,說歡曰:「爾朱酷逆,痛結人神,凡曰有知,莫不思奮。明公威德素著,天下傾心,若兵以義立,則屈強之徒不足為明公敵矣。鄙州雖小,戶口不減十萬,谷秸之稅,足濟軍資,願公熟思其計。」幹辭氣慷慨,歡大悅,與之同帳寢。
初,河南太守趙郡李顯甫,喜豪俠,集諸李數千家於殷州西山,方五六十里,居之。顯甫卒,子元忠繼之。家素富,多出貸求利,元忠悉焚契免責,鄉人甚敬之。時盜賊蜂起,清河有五百人西戍,還,經趙郡,以路梗,共投元忠。元忠遣奴為導,曰:「若逢賊,但道李元忠遣。」如言,賊皆舍避。及葛榮起,元忠帥宗黨作壘以自保,坐大槲樹下,前後斬違命者凡三百人。賊至,元忠輒擊卻之。葛榮曰:「我自中山至此,連為趙李所破,何以能成大事。」乃悉眾攻圍,執元忠以隨軍。賊平,就拜南趙郡太守,好酒無政績。
及爾朱兆殺敬宗,元忠棄官歸,謀舉兵討之。會高歡東出,元忠乘露車,載素箏濁酒以奉迎。歡聞其酒容,未即見之。元忠下車獨坐,酌酒,擘脯食之,謂門者曰:「本言公招延雋傑,今聞國士到門,不吐哺輟洗,其人可知。還吾刺,勿通也。」門者以告,歡遽見之,引入,觴再行,元忠車上取箏鼓之,長歌慷慨。歌闋,謂歡曰:「天下形勢可見,明公猶事爾朱邪。」歡曰:「富貴皆因彼所致,安敢不盡節。」元忠曰:「非英雄也。高幹邕兄弟來未。」時幹已見歡,歡紿之曰:「從叔輩粗,何肯來。」元忠曰:「雖粗,並解事。」歡曰:「趙郡醉矣。」使人扶出,元忠不肯起。孫騰進曰:「此君天遣來,不可違也。」歡乃復留與語,元忠慷慨流涕,歡亦悲不自勝。元忠因進策曰:「殷州小,無糧仗,不足以濟大事。若向冀州,高幹邕兄弟必為明公主人,殷州便以賜委。冀、殷既合,滄、瀛、幽、定自然弭服。唯劉誕黠胡或當乖拒,然非明公之敵。」歡急握元忠手而謝焉。
歡至山東,約勒士卒,絲毫之物不聽侵犯,每過麥地,歡輒步牽馬。遠近聞之,皆稱高儀同將兵整肅,益歸心焉。
歡求糧於相州刺史劉誕,誕不與,有車營租米,歡掠取之。進至信都,封隆之、高幹等開門納之。高敖曹時在外略地,聞之,以幹為婦人,遺以布裙。歡使世子澄以子孫禮見之,敖曹乃與俱來。
癸酉,魏封長廣王曄為東海王,以青州刺史魯郡王肅為太師,淮陽王欣為太傅,爾朱世隆為太保,長孫稚為太尉,趙郡王諶為司空,徐州刺史爾朱仲遠、雍州刺史爾朱天光併為大將軍,幷州刺史爾朱兆為天柱大將軍。賜高歡爵勃海王,徵使入朝。長孫稚固辭太傅,乃以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爾朱兆辭天柱,曰:「此叔父所終之官,我何敢受。」固辭不拜,尋加都督十州諸軍事,世襲幷州刺史。高歡辭不就徵。爾朱仲遠徙鎮大梁,復加兗州刺史。
爾朱世隆之初為僕射也,畏爾朱榮之威嚴,深自刻厲,留心几案,應接賓客,有開敏之名。及榮死,無所顧憚,為尚書令,家居視事,坐符臺省,事無大小,不先白世隆,有司不敢行。使尚書郎宋遊道、邢昕在其聽事東西別坐,受納辭訟,稱命施行,公為貪淫,生殺自恣。又欲收軍士之意,泛加階級,皆為將軍,無復員限。自是勳賞之官,大致猥濫,人不復貴。是時,天光專制關右,兆奄有並、汾,仲遠擅命徐、兗,世隆居中用事,競為貪暴。而仲遠尤甚,所部富室大族,多誣以謀反,籍沒其婦女財物入私家,投其男子於河,如是者不可勝數。自滎陽以東,租稅悉入其軍,不入洛陽。東南州郡,自牧守以下至士民,畏仲遠如豺狼。由是四方之人皆惡爾朱氏,而憚其強,莫敢違也。
己丑,魏以涇州刺史賀抜嶽為岐州刺史,渭州刺史侯莫陳悅為秦州刺史,並加儀同三司。
魏使大都督侯淵、驃騎大將軍代人叱列延慶討劉靈助。至固城,淵畏其眾,欲引兵西入,據關拒險,以待其變。延慶曰:「靈助庸人,假妖術以惑眾,大兵一臨,彼皆恃其符厭,豈肯戮力致死與吾爭勝負哉。不如出營城外,詐言西歸,靈助聞之,必自寬縱,然後潛軍擊之,往則成擒矣。」淵從之,出頓城西,聲雲欲還。丙申,簡精騎一千,夜發,直抵靈助壘,靈助戰敗,斬之,傳首洛陽。初,靈助起兵,自佔勝負,曰:「三月之末,我必入定州,爾朱氏不久當滅。」及靈助首函入定州,果以是月之末。
夏四月癸丑,魏以高歡為大都督、東道大行臺、冀州刺史。丙寅,魏以侍中、驃騎大將軍爾朱彥伯為司徒。
魏高歡將起兵討爾朱氏,鎮南大將軍斛律金、軍主善無庫狄干與歡妻弟婁昭、妻之姊夫段榮皆勸成之。歡乃詐為書,稱爾朱兆將以六鎮人配契胡為部曲,眾皆憂懼。又為幷州符,徵兵討步落稽,發萬人,將遣之。孫騰與都督尉景為請留五日,如此者再,歡親送之郊,雪涕執別,眾皆號慟,聲震郊野。歡乃諭之曰:「與爾俱為失鄉客,義同一家,不意在上徵發乃爾。今直西向已當死,後軍期又當死,配國人又當死,奈何。」眾曰:「唯有反耳。」歡曰:「反乃急計,然當推一人為主,誰可者。」眾共推歡。歡曰:「爾鄉里難制,不見葛榮乎。雖有百萬之眾,曾無法度,終自敗滅。今以吾為主,當與前異,毋得陵漢人,犯軍令,生死任吾,則可。不然,不能為天下笑。」眾皆頓顙曰:「死生唯命。」歡乃椎牛饗士,庚申,起兵於信都,亦未敢顯言叛爾朱氏也。
會李元忠舉兵逼殷州,歡令高幹帥眾救之。幹輕騎入見刺史爾朱羽生,與指畫軍計。羽生與幹俱出,因擒斬之,持羽生首謁歡。歡撫膺曰:「今日反決矣。」乃以元忠為殷州刺史,鎮廣阿。歡於是抗表罪狀爾朱氏,爾朱世隆匿之不通。
魏楊播及弟椿、津皆有名德。播剛毅,椿、津謙恭,家世孝友,緦服同爨,男女百口,人無間言。椿、津皆至三公,一門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敬宗之誅爾朱榮也,播子侃預其謀,城陽王徽、李彧皆其姻戚也。爾朱兆入洛,侃逃歸華陰,爾朱天光使侃婦父韋義遠招之與盟,許貰其罪。侃曰:「彼雖食言,死者不過一人,猶冀全百口。」乃出應之,天光殺之。時椿致仕,與其子昱在華陰,椿弟冀州刺史順、司空津、順子東雍州刺史辯、正平太守仲宣皆在洛。秋七月,爾朱世隆誣奏楊氏謀反,請收治之,魏主不許。世隆苦請,帝不得已,命有司檢案以聞。壬申夜,世隆遣兵圍津第,天光亦遣兵掩椿家於華陰,東西之族,無少長皆殺之,籍沒其家。世隆奏云:「楊氏實反,與收兵相拒,皆已格殺。」帝惋悵久之,不言而已,朝野聞之,無不痛憤。津子逸為光州刺史,爾朱仲遠遣使就殺之。唯津子愔於被收時適出在外,逃匿獲免,往見高歡於信都,泣欣家禍,因為言討爾朱氏之策,歡甚重之,即署行臺郎中。
丙戌,魏司徒爾朱彥伯以旱遜位,戊子,以彥伯為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彥伯於兄弟中差無過惡。爾朱世隆固讓太保,魏主特置儀同三師之官,位次上公之下,庚寅,以世隆為之。斛斯椿譖朱瑞於世隆,世隆殺之。
魏爾朱仲遠、度律等聞高歡起兵,恃其強,不以為慮,獨爾朱世隆憂之。爾朱兆將步騎二萬出井陘,趣殷州,李元忠棄城奔信都。八月丙午,爾朱仲遠、度律將兵討高歡。九月己卯,魏以仲遠為太宰。庚辰,以爾朱天光為大司馬。
孫騰說高歡曰:「今朝廷隔絕,號令無所稟,不權有所立,則眾將沮散。」歡疑之,騰再三固請,乃立勃海太守元朗為帝。朗,融之子也。冬十月壬寅,朗即位於信都城西,改元中興。以歡為侍中、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錄尚書事、大行臺,高幹為侍中、司空,高敖曹為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冀州刺史,孫騰為尚書左僕射、河北行臺,魏蘭根為右僕射。
己酉,爾朱仲遠、度律與驃騎大將軍斛斯椿、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賀拔勝、車騎大將軍賈顯智軍於陽平。顯智名智,以字行,顯度之弟也。爾朱兆出井陘,軍於廣阿,眾號十萬。高歡縱反間,云:「世隆兄弟謀殺兆」,復云:「兆與歡同謀殺仲遠等」,由是迭相猜貳,徘徊不進。仲遠等屢使斛斯椿、賀拔勝往諭兆,兆帥輕騎三百來就仲遠,同坐幕下,意色不平,手舞馬鞭,長嘯凝望,疑仲遠等有變,遂趨出,馳還。仲遠遣椿、勝等追,曉說之,兆執椿、勝還營。仲遠、度律大懼,引兵南遁。兆數勝罪,將斬之,曰:「爾殺衛可孤,罪一也。天柱薨,爾不與世隆等俱來,而東征仲遠,罪二也。我欲殺爾久矣,今復何言。」勝曰:「可孤為國巨患,勝父子誅之,其功不小,反以為罪乎。天柱被戮,以君誅臣,勝寧負王,不負朝廷。今日之事,生死在王。但寇賊密邇,骨肉構隙,自古及今,未有如是而不亡者。勝不憚死,恐王失策。」兆乃舍之。
高歡將與兆戰,而畏其眾強,以問親信都督段韶。韶曰:「所謂眾者,得眾人之死。所謂強者,得天下之心。爾朱氏上弒天子,中屠公卿,下暴百姓,王以順討逆,如湯沃雪,何眾強之有。」歡曰:「雖然,吾以小敵大,恐無天命不能濟也。」韶曰:「韶聞小能敵大,小道大淫。皇天無親,唯德是輔。爾朱氏外亂天下,內失英雄心,智者不為謀,勇者不為鬥,人心已去,天意安有不從者哉。」韶,榮之子也。辛亥,歡大破兆於廣阿,俘其甲卒五千餘人。
十一月庚辰,魏高歡引兵攻鄴,相州刺史劉誕嬰城固守。
四年春正月,魏高歡攻鄴,為地道,施柱而焚之,城陷入地。壬午,拔鄴,擒劉誕,以楊愔為行臺右丞。時軍國多事,文檄教令,皆出於愔及開府諮議參軍崔?。?,逞之五世孫也。
二月辛亥,魏安定王追諡敬宗曰武懷皇帝。甲子,以高歡為丞相、柱國、大將軍、太師。三月丙寅,以高澄為驃騎大將軍。丁丑,安定王帥百官入居於鄴。
爾朱兆與爾朱世隆等互相猜阻,世隆卑辭厚禮諭兆,欲使之赴洛,唯其所欲。又請節閔帝納兆女為後。兆乃悅,並與天光、度律更立誓約,復相親睦。
斛斯椿陰謂賀拔勝曰:「天下皆怨毒爾朱,而吾等為之用,亡無日矣,不如圖之。」勝曰:「天光與兆各據一方,欲盡去之甚難,去之不盡,必為後患,奈何。」椿曰:「此易致耳。」乃說世隆追天光等赴洛,共討高歡。世隆屢徵天光,天光不至,使椿自往邀之,曰:「高歡作亂,非王不能定,豈可坐視宗族夷滅邪。」天光不得已,將東出,問策於雍州刺史賀拔嶽。嶽曰:「王家跨據三方,士馬殷盛,高歡烏合之眾,豈能為敵。但能同心戮力,往無不捷。若骨肉相疑,則圖存之不暇,安能制人。如下官所見,莫若且鎮關中,以固根本,分遣銳師,與眾軍合勢,進可以克敵,退可以自全。」天光不從。閏月壬寅,天光自長安,兆自晉陽,度律自洛陽,仲遠自東郡皆會於鄴,眾號二十萬,夾洹水而軍。節閔帝以長孫稚為大行臺,總督之。
高歡令吏部尚書封隆之守鄴,癸丑,出頓紫陌,大都督高敖曹將鄉里部曲王桃湯等三千人以從。歡曰:「高都督所將皆漢兵,恐不足集事,欲割鮮卑兵千餘人相雜用之,何如?」敖曹曰:「敖曹所將,練習已久,前後格鬥,不減鮮卑。今若雜之,情不相洽,勝則爭功,退則推罪,不煩更配也。」
庚申,爾朱兆帥輕騎三千夜襲鄴城,叩西門,不克而退。壬戌,歡將戰,馬不滿二千,步兵不滿三萬,眾寡不敵,乃於韓陵為圓陳,連繫牛驢以塞歸道,於是將士皆有死志。兆望見歡,遙責歡以叛已,歡曰:「本所以戮力者,共輔帝室。今天子何在。」兆曰:「永安枉害天柱,我報讎耳。」歡曰:「我昔親聞天柱計,汝在戶前立,豈得言不反邪。且以君殺臣,何報之有。今日義絕矣。」遂戰。歡將中軍,高敖曹將左軍,歡從父弟嶽將右軍。歡戰不利,兆等乘之,嶽以五百騎衝其前,別將斛律敦收散卒躡其後,敖曹以千騎自慄園出橫擊之,兆等大敗,賀拔勝與徐州刺史杜德於陳降歡。兆對慕容紹宗撫膺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欲輕騎西走,紹宗反旗鳴角,收散卒成軍而去。兆還晉陽,仲遠奔東郡。爾朱彥伯聞度律等敗,欲自將兵守河橋,世隆不從。
度律、天光將之洛陽,大都督斛斯椿謂都督賈顯度、賈顯智曰:「今不先報爾朱氏,吾屬死無類矣。」乃夜於桑下盟,約倍道先還。世隆使其外兵參軍陽叔淵單騎馳赴北中,簡閱敗眾,以次內之。椿至,不得入城,乃詭說叔淵曰:「天光部下皆是西人,聞欲大掠洛邑,遷部長安,宜先內我,以為之備。」叔淵信之。夏四月甲子朔,椿等入據河橋,盡殺爾朱氏之黨。度律、天光欲攻之,會大雨晝夜不止,士馬疲頓,弓矢不可施,遂西走,至灅波津,為人所擒,送於椿所。椿使行臺長孫稚詣洛陽奏狀,別使賈顯智、張歡帥騎掩襲世隆,執之。彥伯時在禁直,長孫稚於神虎門啓陳「高歡義功既振,請誅爾朱氏。」節閔帝使舍人郭崇報彥伯,彥伯狼狽走出,為人所執,與世隆俱斬於閶闔門外,送其首並度律、天光於高歡。
節閔帝使中書舍人盧辯勞歡於鄴,歡使之見安定王,辯抗辭不從,歡不能奪,乃舍之。辯,同之兄子也。
爾朱天光之東下也,留其弟顯壽鎮長安,召泰州刺史侯莫陳悅欲與之俱東。賀拔嶽知天光必敗,欲留悅共圖顯壽以應高歡,計未有所出。宇文泰謂嶽曰:「今天光尚近,悅未必有貳心,若以此告之,恐其驚懼。然悅雖為主將,不能制物,若先說其眾,必人有留心。悅進失爾朱之期,退恐人情變動,乘此說悅,事無不遂。」嶽大喜,即令泰入悅軍說之,悅遂與嶽共襲長安。泰帥輕騎為前驅,顯壽棄城走,追至華陰,擒之。歡以嶽為關西大行臺,嶽以泰為行臺左丞,領府司馬,事無鉅細,皆委之。
辛巳,安定王至邙山。高歡以安定王疏遠,使僕射魏蘭根慰諭洛邑,且觀節閔帝之為人,欲復奉之。蘭根以帝神采高明,恐於後難制,與高幹兄弟及黃門侍郎崔忄夌共勸歡廢之。歡集百官問所宜立,莫有應者,太僕代人綦毋雋盛稱節閔帝賢明,宜主社稷,歡欣然是之。忄夌作色曰:「若言賢明,自可待我高王,徐登大位。廣陵既為逆胡所立,何得猶為天子。若從雋言,王師何名義舉。」歡遂幽節閔帝於崇訓佛寺。
歡入洛陽,斛斯椿謂賀拔勝曰:「今天下事,在吾與君耳。若不先制人,將為人所制。高歡初至,圖之不難。」勝曰:「彼有功於時,害之不祥。比數夜與歡同宿,具序往昔之懷,兼荷兄恩意甚多,何苦憚之。」椿乃止。
歡以汝南王悅,高祖之子,召欲立之,聞其狂暴無常,乃止。時諸王多逃匿,尚書左僕射平陽王修,懷之子也,匿於田舍,歡欲立之,使斛斯椿求之。椿見修所親員外散騎侍郎太原王思政,問王所在,思政曰:「須知問意。」椿曰:「欲立為天子。」思政乃言之。椿從思政見修,修色變,謂思政曰:「得無賣我邪。」曰:「不也。」曰:「敢保之乎。」曰:「變態百端,何可保也。」椿馳報歡,歡遣四百騎迎修入氈帳,陳誠,泣下沾襟。修讓以寡德,歡再拜,修亦拜。歡出備服御,進湯沐,達夜嚴警。昧爽,文武執鞭以朝,使斛斯椿奉勸進表。椿入帷門,罄折延首而不敢前,修令思政取表視之,曰:「便不得不稱朕矣。」乃為安定王作詔策而禪位焉。
戊子,孝武帝即位於東郭之外,用代都舊制,以黑氈蒙七人,歡居其一。帝於氈上西向拜天畢,入御太極殿,羣臣朝賀,升閶闔門大赦,改元太昌。以高歡為大丞相、天柱大將軍、太師,世襲定州刺史。庚寅,加高澄侍中、開府儀同三司。
初,歡起兵信都,爾朱世隆知司馬子如與歡有舊,自侍中、驃騎大將軍出為南岐州刺史。歡入洛,召子如為大行臺尚書,朝夕左右,參知軍國。廣州刺史廣寧韓賢素為歡所善,歡入洛,凡爾朱氏所除官爵例皆削奪,唯賢如故。以前御史中尉樊子鵠兼尚書左僕射,為東南道大行臺,與徐州刺史杜德追爾朱仲遠。仲遠已出境,遂攻元樹於譙。
丞相歡徵賀拔嶽為冀州刺史,嶽畏歡,欲單馬入朝。行臺右丞薛孝通說岳曰:「高王以數千鮮卑破爾朱百萬之眾,誠亦難敵。然諸將或素居其上,或與之等夷,雖屈首從之,勢非獲已。今或在京師,或據州鎮,高王除之則失人望,留之則為腹心之疾。且吐萬人雖覆敗走,猶在幷州,高王方內撫羣雄,外抗勍敵,安能去其巢穴,與公爭關中之地乎。今關中豪俊皆屬心於公,願效其智力。公以華山為城,黃河為塹,進可以兼山東,退可以封函谷,奈何欲束手受制於人乎。」言未卒,嶽執孝通手曰:「君言是也。」乃遜辭為啓,而不就徵。
壬辰,丞相歡還鄴,送爾朱度律、天光於洛陽,斬之。
五月丙申,魏主酖節閔帝於門下外省,詔百司會喪,葬用殊禮。以沛郡王欣為太師,趙郡王諶為太保,南陽王寶炬為太尉,長孫稚為太傅。寶炬,愉之子也。丞相歡固辭天柱大將軍,戊戌,許之。己酉,清河王亶為司徒。
侍中河南高隆之本徐氏養子,丞相歡命以為弟,恃歡勢,驕狎公卿,南陽王寶炬驅之,曰:「鎮兵何敢爾。」魏主以歡故,六月丁卯,黜寶炬為驃騎大將軍,歸第。
魏主避廣平武穆王之諱,改諡武懷皇帝曰孝莊皇帝,廟號敬宗。秋七月庚子,魏復以南陽王寶炬為太尉。
壬寅,魏丞相歡引兵入滏口,大都督庫狄幹入井陘,擊爾朱兆。庚戌,魏主使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高隆之帥步騎十萬,會丞相歡於太原,因以隆之為丞相軍司。歡軍於武鄉,爾朱兆大掠晉陽,北走秀容。幷州平。歡以晉陽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居之。
冬十一月甲辰,魏殺安定王朗、東海王曄。己酉,以汝南王悅為侍中、大司馬。魏主以汝南王悅屬近地尊,丁亥,殺之。
十二月,魏主納丞相歡女為後,命太常卿李元忠納幣於晉陽。歡與之宴,論及舊事,元忠曰:「昔日建義,轟轟大樂,比來寂寥無人問。」歡撫掌笑曰:「此人逼我起兵。」元忠戲曰:「若不與侍中,當更求建義處。」歡曰:「建義不慮無,止畏如此老翁不可遇耳。」元忠曰:「止為此翁難遇,所以不去。」因捋歡須大笑。歡悉其雅意,深重之。
爾朱兆既至秀容,分兵守隘,出入寇掠。魏丞相歡揚聲討之,師出復止者數四,兆意怠。歡揣其歲首當宴會,遣都督竇泰以精騎馳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歡以大軍繼之。
五年春正月,魏竇泰奄至爾朱兆庭,軍人因宴休惰,忽見泰軍,驚走,追破之於赤谼嶺,眾並降散。兆逃於窮山,命左右西河張亮及蒼頭陳山提斬已首以降,皆不忍。兆乃殺所乘白馬,自縊於樹。歡親臨,厚葬之。慕容紹宗攜爾朱榮妻子及兆餘眾詣歡降,歡以義故,待之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