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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宜有词仙说姜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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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北,古有东西马塍( chéng ) ,居民以莳花为业,南宋名人,多葬于西马塍。今天东西马塍俱无陈迹以供多情人凭吊,只有一条马塍路,繁忙熙攘,两侧高楼林立,俨如森林。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起,词人魏新河就每年踯躅在马塍路上,想寻觅一位南宋大词人的墓茔。他要找的这位大词人,姓姜名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是词学史上极为重要的人物,开创了幽劲清刚的词风,在婉约、豪放之外,别树宗派,对后世词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白石是江西鄱阳人,他的先祖,本来系出甘肃天水,十三世祖姜公辅,已经著籍岭南道爱州日南县(今属越南),曾在唐德宗朝为宰相。七世祖姜泮因任饶州教授,遂迁江西。白石的父亲姜噩,中了绍兴三十年(1160)进士,以新喻丞知汉阳县,汉阳,即白石词中的古沔之地。

白石的人生经历很简单,他没有经历过乾坤板荡、宦海浮沉,终其一生,过的是被无产阶级学者骂为“ 寄生虫” 的清客生活。其作品或登临吊古,或睹物怀人,不依门户,自写其心,潇洒中带着孤高;他的感慨、他的情志,都被巧妙地隐藏在那些气息淳雅的词句背后;他的作品的艺术性,无疑比其思想性更突出。这在中国古典作家中,实在是非常异类的。他的词多以意象组织成篇,不像其他词人那样有明显的理路或情感脉络,他又通音律,能自度曲,作品遂能超越现世,进入更纯粹、更不朽的宇宙,正如南宋末年的大词人张炎所称许的那样:“野云孤飞,去留无迹。”(《词源》)

朱庸斋先生指出,白石词“ 以清逸幽艳之笔调,写一己身世之情”,于豪放婉约之外,别开“ 幽劲” 一路;又说:“ 词至白石遂不能总括为婉约与豪放两派耳。”认为“ 白石虽脱胎于稼轩,然具南宋词之特点,一洗绮罗香泽、脂粉气息,而成落拓江湖、孤芳自赏之风格。此乃糅合北宋诗风于词中,故骨格挺健,纵有艳词,亦无浓烈脂粉气息,而以清幽出之;至伤时吊古一类,又无粗豪与理究气味,而以峭劲出之。”(《分春馆词话》卷四) 这是对白石词的风格及其在词史上的地位做出的精当评价。但朱先生和清末词人周济、陈洵一样,认为白石脱胎于稼轩,兹说我不能赞同。

周济的《宋四家词选》以白石为稼轩附庸,谓“ 白石脱胎稼轩,变雄健为清刚,变驰骤为疏宕,盖二公皆极热中,故气味吻合” (《宋四家词选序》) ,指出白石词风有清刚疏宕之姿,诚为卓识,但谓白石像稼轩一样极热中(躁急心热) ,未免失之已甚。不同于稼轩的霸儒气质,白石更醉心于营造纯粹的灵魂安居所,他对美的追求是超越了道德追求的,这才是白石词最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们且看白石的一篇和稼轩之作《永遇乐·次稼轩北固楼韵》:

云隔迷楼,苔封很石,人向何处。数骑秋烟,一篙寒汐,千古空来去。使君心在,苍崖绿嶂,苦被北门留住。有尊中、酒差可饮,大旗尽绣熊虎。前身诸葛,来游此地,数语便酬三顾。楼外冥冥,江皋隐隐,认得征西路。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长淮金鼓。问当时、依依种柳,至今在否。

迷楼在扬州,为隋炀帝所筑,很石在镇江北固山甘露寺,因其形如羊,故而得名。(很是执扭、不听从的意思,羊性执扭,故有“很如羊”的说法。) 首三句谓维扬镇江之地,俱被云隔苔封,中兴名将如稼轩者,久不得到此练兵。“数骑秋烟,一篙寒汐,千古空来去” 三句,是说登楼凭眺,望见骑马的健儿扬起秋尘,趁着秋日晚潮的船只,他们的奔忙在历史上不会留下一点印迹。由此引出“ 使君心在,苍崖绿嶂”,意谓稼轩该对十丈红尘,久已生厌,当心怀隐逸之志了。我们知道,稼轩是被迫归隐的,他一直希望能被起用,好到前线指挥恢复中原的事业,何以白石要这样说他呢?原来,古人的传统,是以隐逸为高,这是对稼轩的恭维。“苦被北门留住”用《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典:“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 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 ” 北门,军事重地的代称。

过片三句,以诸葛亮比喻稼轩,谓稼轩能致身报国。“ 楼外冥冥,江皋隐隐,认得征西路”,是说楼外冥冥的飞鸿,认得那隐隐可见的江岸,正是东晋征西大将军桓温经行过的道路,是以桓温喻稼轩。“中原” 三句,谓沦陷区人民士气未丧,天天盼着大宋的军队自淮水南边打来。结三句则宕开一笔,用桓温“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的著名典故,隐隐感慨稼轩直至晚年,才得见用。

此词心眷直北遗民,祈望朝廷恢复神州故土之情,固当被稼轩引为同志,但论其气质,却与稼轩截然殊途。稼轩原词的气质是豪宕不羁的,譬如书法,以布局气势见胜,而点画或略嫌粗疏,白石却是法度谨严,清刚韶秀,令人观之忘倦。

再如《汉宫春·次韵稼轩会稽秋风亭观雨》:

云曰归欤。纵垂天曳曳,终反衡庐。扬州十年一梦,俯仰差殊。秦碑越殿,悔旧游、作计全疏。分付与、高怀老尹,管弦丝竹宁无。知公爱山入剡,若南寻李白,问讯何如。年年雁飞波上,愁亦关予。临皋领客,向月边、携酒携鲈。今但借、秋风一榻,公歌我亦能书。

稼轩原词如下:

亭上秋风,记去 年袅袅 ,曾到吾庐 。山河举目虽异 ,风景非殊 。功成者去 ,觉团扇 、便 与人疏 。吹不断 、斜 阳依旧 ,茫茫禹迹 都无。千古茂陵 词在 ,甚 风流章 句,解拟 相如 。只 今木落 江冷 ,眇眇 愁予 。故 人书报 ,莫因循 、忘却莼鲈 。谁念 我、新 凉灯火 ,一编太 史公 书。

白石的和作比稼轩多一韵,是《汉宫春》的又一体。不同于稼轩的慷慨沉郁,白石词的品格是萧闲振举的,他们有着不同的人生态度,自然也有着不同的境界与风格。

又如他少年时得到前辈诗人萧德藻(号千岩老人) 青赏的这首《扬州慢》:

扬州慢

淳熙丙申正日, 予过 维扬。夜雪 初霁, 荠麦弥望。入其城, 则四顾萧条,寒水自 碧,暮 色渐起, 戍角悲吟。 予怀怆然, 感慨今 昔, 因自度此曲。千岩 老人 以为有 黍离之 悲也。

淮左 名都,竹 西佳处 ,解鞍 少驻初程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 青青。自胡 马、窥 江去 后,废池乔木 ,犹厌 言兵 。渐黄昏 清角 ,吹寒都在空 城。杜郎俊赏 ,算而今、重到须惊 。纵豆蔻 词工 ,青楼梦好 ,难赋深 情。二 十四桥仍在 ,波 心荡、冷 月无声。念桥 边红药 ,年年知为谁生 。

朱庸斋先生以为“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颇似稼轩,实则此词并无稼轩那样执着现世、矢志恢复的激越之情,白石的精神世界是超拔的,他不是新中国文学史所推崇的那种现实主义作家。稼轩是儒将本色,出其绪余为词,词是他人生理想的附庸;白石此词,却更多的是表达自己内心的直感,传递的是心头凄凉的况味,因此他的词也就更具独立价值,更加自由。

白石集中此类作品不多,我推测其原因是,他是一个天生的隐士,对于现实政治并无特别兴趣,故他的偶像是唐末隐士陆龟蒙。《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云:

燕雁 无心,太湖 西畔随 云去 。数峰 清苦 。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 边,拟共天随住 。今何许 。凭阑怀古 。残柳参差舞 。

陆龟蒙号天随子,“拟共天随住”就是想追蹑陆龟蒙的脚步,归隐于兹。白石大抵完全无法融入营营汲汲的现实世界,他的理想是追随天随子,做一个真的隐士,在山林中逃遁红尘。

北宋以来的词家,或以词为小道,只当作是绮筵绣幌、侑歌遣兴的玩意儿,或借之以言志,不暇审律修辞,白石于词,却苦心经营,遣词造语,綦重骚雅,更参以江西诗派的笔法,形成了清刚幽劲的独特风格。他创造了全新的美学境界,只此即已足不朽,更不必说这种美是超越现世、超越时空的,展现出他灵魂的自由与清高。

白石一生未尝出仕。他除了卖字以外,就大都靠别人接济。

白石自幼随宦汉阳,父亲很早过世,他长期依长姊生活于汉川县。淳熙年间,青年白石在湖南游历,结识了福建人萧德藻。萧德藻在当时诗名藉甚,一遇白石,即大生知遇之感,感慨地说,我作诗四十年,才遇到一个可以与之谈诗之人,遂携白石至湖州生活,并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白石,白石一家的经济,也完全由他提供。

后来千岩翁又把白石推荐给了名诗人杨万里,杨万里更介绍他去拜谒另一位大诗人范成大(号石湖) 。石湖是做过大官的,致仕(退休)后经济仍非常丰裕,对白石也有厚贶。这期间,白石为作咏梅词二阕,用仙吕宫定谱,曰《暗香》《疏影》。词曰:

旧时 月色 。算几番照 我,梅边吹笛。唤 起玉 人,不管 清寒与攀摘 。何逊 而今渐老 ,都忘却 、春风词笔 。但 怪得、竹外疏 花,香冷 入瑶席 。江国 。正寂寂 。叹 寄与路遥 ,夜雪初积 。翠尊易泣 。红萼 无言耿 相忆 。长记 曾携手处 ,千树压 、西湖 寒碧 。又片片 、吹尽也,几时 见得。(《暗香》)

苔 枝缀玉 。有翠禽 小小,枝上同宿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 ,无言自倚修竹 。昭 君不惯胡沙远 ,但暗忆 、江南 江北 。想佩环 、月夜归来 ,化 作此花幽 独。犹记深宫旧 事,那 人正睡 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 ,早 与安排 金屋 。还 教一片随波去 ,又却 怨、玉龙哀 曲。等 恁时 、重觅幽 香,已入小窗横幅 。(《疏影》)

二词作于宋光宗绍熙二年辛亥(1191)之冬,作曲填词,白石一身任之。这两首词,自清代以来,有很多学者认为是有寄托的作品,周济至谓白石“ 唯《暗香》《疏影》二词,寄意题外,包蕴无穷,可与稼轩伯仲” (《介存斋论词杂著》) ,其《宋四家词选》评《暗香》,谓有一朝盛衰之慨,又谓《疏影》以“ 相逢”“ 化作”“莫似” 为骨,于国是“ 不能挽留,听其自为盛衰” ;龙榆生先生认为《暗香》是词人希望石湖能爱惜人才,设法对自己加以引荐(《词学十讲》) ;《疏影》一词,张惠言谓是“ 以二帝之愤发之” (《词选》),邓廷桢《双砚斋词话》、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均认为,《疏影》是抒写对相从徽、钦二帝被掳北上的后妃的同情。

我以前亦相信这两首词是寄托之作,拙著《大学诗词写作教程》前三版均依此解说,但近年已尽抛成说。因细按词前小序,有“ 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肆习之,音节谐婉” 之语,音乐风格不像是有寄托的,如果真是寄托之作,以白石之邃于音律,音节应该凄婉哀凉才对。

我认为,这两首词是单纯的咏物之作,是两件纯粹的艺术品,它们的用意只是为了礼赞梅花,传递美、再造美,没有除此以外的别的目的。词人把与梅花相关的典故、诗句胪列编排,串珠成链,再加以适当的想象,显得词的全首像是有完整的叙事脉络,实则不过是词人的技法高明,令人不觉其凑泊而已。

白石的金阊(苏州的古称) 之行,除了获得范成大的资助,还获赠一慧婢名曰小红。这一年的除夕,白石意气风发,带着小红回湖州,船过垂虹桥,作有一绝:“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小红有着不俗的艺术造诣,与白石主仆情深,甚是相得,后来年长嫁人。白石身殁后,友人苏泂 挽之以诗,有“ 幸是小红方嫁了,不然啼损马塍花” 之语,可以想象,小红是一位与之精神高度契合的腻友。

当时如石湖这样赏识白石的名公巨儒不在少数。宋末周密曾偶得白石手迹一份,是白石自道其身世的书信。信中列数说,“内翰梁公,于某为乡曲,爱其诗似唐人,谓长短句妙天下。枢使郑公,爱其文,使坐上为之,因击节称赏。参政范公,以为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待制杨公,以为子文无所不工,甚似陆天随,于是为忘年友。复州萧公,世所谓千岩先生者也,以为四十年作诗,始得此友。待制朱公,既爱其文,又爱其深于礼乐。丞相京公,不独称其礼乐之书,又爱其骈俪之文。丞相谢公,爱其乐书,使次子来谒焉。稼轩辛公,深服其长短句。如二卿孙公从之、胡氏应期,江陵杨公、南州张公、金陵吴公及吴德夫、项平甫、徐子渊、曾幼度、商翚 仲、王晦叔、易彦章之徒,皆当世俊士,不可悉数。或爱其人,或爱其诗,或爱其文,或爱其字,或折节交之。若东州之士,则楼公大防、叶公正则,则尤所赏激者。”白石的艺术才华是多方面的,他既长于诗词,又擅骈散文章,同时又对礼乐有深湛之研究,著有专书,书法得人爱赏,其人品气质更是清雅脱俗,似晋宋(南朝刘宋) 之间的雅士,他的广受欢迎,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过,被那么多的权贵名公赏识,并没有改变白石“ 窭困无聊” 的境遇,这大抵是因为白石心性清高,绝不会主动说出干谒求进的话来。唯有南宋大将张俊的曾孙张鉴字平甫者,主动资助白石,历十年之久,与白石情甚骨肉。

张平甫因白石累试不第,拟出资为白石捐官,以白石的清高,当然辞谢不敏。白石曾力图自正途谋求朝廷出身:宁宗庆元三年(1197),向朝廷进大乐议及琴瑟考古图,时太常嫉其能,不获尽其所议,五年(1199),又上圣宋铙歌十二章,皇帝下诏让他不必经过地方的初试,直接参加礼部试,又不第,遂以布衣终。

平甫又欲割无锡的良田赠给白石,白石也一样拒绝了。何以白石宁愿一直接受平甫的资助,却不肯接受永久的产业呢?原来,南宋之时,大官僚养士之风盛行,稼轩亦尝因刘过的一首词,而厚贶之二十万钱之巨。盖当时风气如此,贶者不以为惠,受者不以为异。白石接受萧千岩、范石湖、张平甫的资助和一些特殊的馈赠,这都不是问题,白石亦报之以“ 竭诚尽力,忧乐关念”,但接受良田,性质便完全不同了,那是接受了产业,所谓无功不受禄,白石要做的是清高的卿客,而不是受禄的家臣,他的选择决定了他能终身葆有心灵的自由。

张平甫去世后,白石的十年门客生涯也走到了尽头,他在经济上开始陷入困顿,只能在浙东、嘉兴、金陵间旅食。“旅食” 这个词说得是比较文雅的了,不太好听的说法则是打秋风。白石先有三子早夭,殁时儿子姜琼才十七岁,无力营葬,幸得友人吴潜等人谋为营葬于杭州之西马塍。倘若有谁为白石撰写墓志铭,应该用上与他同在萧千岩门下学诗的另一位白石黄白石(黄景说,字岩老) 的话:“造物者不欲以富贵浼尧章,使之声名焜 耀于无穷也!”

白石墓至清代尚存。时至今日,东西马塍早已全无踪影,更不必说白石的墓茔了。据《湖墅小志》:“东西马塍在溜水桥以北,以河为界,河东抵北关外东马塍,河西自上下泥桥至西隐桥为西马塍。钱王时蓄马于此,故以名塍。”然则今天我们的马塍路,不过借古地名而命名,与宋时恍如花海的东西马塍,没一点关系。诗人王翼奇就居住在马塍路附近,他多年寻访白石墓不得,只好把他居住的小区中心花园聊当白石的厝室,恭默祭拜。那一年,杜鹃开得正盛,同样久觅白石厝室不得的词人魏新河过访,填了一首《竹枝》赠之:“欲把词心托杜鹃。群花不语树无言。翠禽小小来还去,过了梅花八百年。”不久,魏新河便在《白石诗集》中读到“山色最怜秦望绿,野花只作晋时红” 之句,诗后有白石自注:“右军祠堂有杜鹃花两株,极照灼。”他想到,与王羲之(曾为会稽内史领右将军,故称王右军) 心灵异代相通的白石,也许会选择同样长眠于杜鹃花下,只要诚爇( ruò ) 心香,又何妨今之马塍路不是古之东西马塍,今之杜鹃,不是八百年前的杜鹃呢?

宋代陈郁《藏一话腴》载:白石气质相貌十分温弱,仿佛连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住,没有立锥之地的田产,自己过的是清客生涯,却还每天养着食客,收藏的图书字画,更是一笔不菲的财富。这样的奇迹,只能出现在经济高度发达、文化发展到极致的南宋。

在世俗的眼中,白石所擅长的文章诗词、书法音乐,没有一样是“ 有用的”,都是彻底的“ 为己” 之学。正常情况下,一个像白石一样的人,如果不肯牺牲自己的独立精神、自由意志,这些才华几乎不能为他换取任何现实利益,白石幸运地生活在中国文化的巅峰时代,有萧德藻、范成大、张鉴这些既有经济实力又有极高鉴赏力的人赏识他,因此不需要谄媚取容、降志辱身,就能维持着有尊严的生活。

白石词,没有一丝一毫的世俗味,是雅词的极则,这与他不汲汲于功名利禄,而终身追求心灵的逍遥自适有莫大关系。他的白石道人之号,是友人潘柽所赠,大概潘柽早就发现了他超拔出尘的精神特质。明以后的学者,误把宋末元初杭州人姜石帚当作白石的别号,故常称白石为石帚老仙,其事虽误,但以“ 仙”字冠在白石头上,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他的《翠楼吟》词有“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 之语,词仙正是他的心灵自许。

当时的文化环境保证了白石可以过上在较长时间内不必营营汲汲的生活,保证了他可以不萦心俗务,而专力于纯粹艺术的创造,这才有了这位卓然于文化史上的词仙,这才有了他“ 野云孤飞,去留无迹” 的高卓词品。那些资助白石的大官僚,如果他们做的是一项投资,得说这是一项回报率极高的投资,因为他们用有限的金钱,换来的是高耸入云、万古屹立的文化奇峰。

在儒家而言,人生的终极价值,固然在于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事业;而自庄子观之,则逍遥之境,才是人生的终极理想。然而人生在世,衣食住行,莫不需要经济的支撑。原始人的几乎全部生命,都用来寻找食物,当然没有逍遥可言,今天科学昌明,物质进步,而人类俯仰于世,熙来攘往,无不为房子、车子、票子而苦恼,心灵的不自由,与原始人也没有多大分别。文化的传承却需要有一批脱心俗谛、专心研习的人。中国古代因孔子之教,士大夫戮力王事,一面获取朝廷俸禄,一面传承文化,而像白石这样,未得因科举入仕而解决衣食问题,但能靠知音者的周济,得以专力艺术创造,也是一种不坏的选择。也正因有当时的养士之风,南宋文化才能处在一个特别高的高度之上。

其实,养士之风不独中国为然,欧洲的情形也是一样。启蒙运动时期,欧洲很多的文学家、艺术家,都曾受过贵族尤其是贵妇人的供养。比如俄罗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就有一位梅克夫人定期给他寄去数额不小的生活补贴,而他们一辈子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在意大利,梅克夫人偶然散步经过了柴可夫斯基的旅馆,而后者正好走到阳台上,他们的目光互相注视了一下,此后再未见面。

同柴可夫斯基或其他被贵族资助的欧洲文学家、艺术家一样,白石虽然靠友人的接济生活,但他的人格是伟岸的,精神是自由的,所以才能写出那些超拔的、穿透历史的词作。

最后谈一谈白石的爱情词。

今人夏承焘先生推断,白石在青年时,曾经爱眷合肥勾栏中的一对姊妹,这对姊妹妙解音律,一擅琵琶,一擅弹筝,这一段感情,维系时间既久,早就升华为一种柏拉图之恋,时过二十年,白石还常时时魂牵梦萦,词集中与合肥情史有关的竟达二十首,占他全部作品的四分之一。

一萼红

丙午人日, 予客长 沙别驾之观 政堂。 堂下曲 沼, 沼西 负古垣,有 卢橘幽篁,一 径深曲。 穿径而 南, 官梅数十 株, 如椒、 如菽, 或红 破白露,枝 影扶疏。 著屐苍 苔细石间, 野兴横生, 亟命驾登定王台。 乱湘流、入 麓山, 湘云 低昂, 湘波容与。 兴尽 悲来, 醉吟成 调。

古 城阴 。有官 梅几许 ,红萼 未宜簪 。池面冰胶 ,墙 腰雪老 ,云意还又沉沉 。翠藤共 、闲穿径竹 ,渐笑语 、惊 起卧沙禽 。野老 林泉 ,故王台榭 ,呼唤登 临。南去北来 何事,荡湘 云楚 水,目极伤 心。朱户粘鸡 ,金盘簇燕 ,空叹时 序侵寻 。记 曾共 、西楼雅 集,想垂杨 、还袅 万丝 金。待 得归鞍到时 ,只怕 春深 。

此词作年,约当白石三十二岁时。夏承焘先生认为,当是白石集中关涉合肥情史最早的一篇。

首三句,是说官梅(政府所种的梅) 扶疏于古城之阴,红萼将放,还不适宜簪在鬓上,写出了梅的孤高之态。“池面” 三句,则谓观政堂下曲沼冰冻未化,古城垣的墙腰之上,粘着一些将化未化的残雪,天气沉阴,不知何时云开日出。“翠藤共” 以下,直至上片结束,则写词人拉着人一起探幽寻胜的兴致。

过片直抒胸臆,谓羁旅生涯,未知何时是了局。“朱户粘鸡,金盘簇燕” 点明人日风俗,古人在人日这一天,会用彩色的纸或金箔剪成人和动物的形状,有的插在头上,有的放在盘子里,有的粘在窗户上、屏风上。“空叹时序侵寻” 是说时光荏苒,依旧天涯孤旅。“记曾共、西楼雅集,想垂杨、还袅万丝金” 连用两句尖头句,句法参差跌宕,写出对佳人的深切思恋。夏承焘先生认为,凡是白石词中出现梅、柳意象的,多与合肥情事有关。柳枝初芽未绽,是金黄色的,故谓之金缕,这两句的意思是,还记得上次我们在西楼雅集,而这个时候正好是垂杨初芽,仿佛是万丝金缕随风袅娜的初春啊!结句则是说,等我们再次相见,不知要到什么时候。由初春到春深,本来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但词的独特体性决定了它不能像诗一样,用“百年”“ 万里”等宏大意象,而以“ 只怕春深” 作结,便已见相思之酷了。

白石在《解连环》一词中,记述了与这对姊妹一见倾心的感觉。她们有着高超的艺术:“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 ;初会面时,只是随意地打扮了一下,却不掩其动人的颜色:“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 ;只一句话就勾住了词人的心:“道‘ 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勾栏女子,深深明白男性的心理,也就难怪白石会眷眷不忘了。

小重山令·赋潭州红梅

人绕湘 皋月坠时 。斜横 花树小、浸 愁漪 。一春幽 事有谁知 。东风冷 ,香远茜裙 归。鸥去昔游非 。遥 怜花可可、梦依依 。九疑 云杳断魂啼 。相思血,都沁 绿筠 枝。

潭州就是今天的长沙。词人深谙咏物词的做法,他要咏的,不但是红梅,还是湘中潭州的红梅,故先以“ 茜裙归” 比喻红梅的开放,又以大舜崩于潇湘苍梧之野、葬于九疑山上,其二妃娥皇、女英终日悲啼,泪溅竹枝,沁成竹斑,遂名湘妃竹的故事,把红梅在枝头绽放比喻成是相思血沁入竹枝。但细玩词意,怀人之意还是十分显豁的,词中明显有一个“我”在,与一般咏物之作不同。

首句“ 人绕湘皋月坠时”,画面感浓烈,意谓词人绕着湘水岸边徘徊,不觉月亮将沉,又将黎明。词人还怕读者不明他的心迹,以“ 斜横花树小、浸愁漪” 表明,这不是一篇单纯的咏物之作。这两句是说斜生横出的梅树,长得很玲珑,月光下花树的影子映在湘水之上,泛着令人愁苦的涟漪。“一春幽事有谁知”是说整个春天过去,在湘江岸边曾发生了什么幽情别恨,没有人知道。“东风冷,香远茜裙归” 是说春寒尚自料峭,空气中已经有了梅花淡远的清香,仿佛是身着茜红色裙子的佳人归来。

“ 鸥去昔游非”本是用《列子》中的典故:从前海边有个人喜欢鸥鸟,每天清晨到海边和鸥鸟玩,那些翔而后集陪他玩耍的鸥鸟何止百数!他的父亲知道后,就跟他说,下次你捉一只鸥鸟给我玩吧。第二天他再去海边,因为心中有了机心,鸥鸟就在天上飞舞,不再下来了。这里,词人是忏悔未能勇敢地决定与爱侣长相厮守,只能在思念中咀嚼痛苦。“九疑” 以下,是说潭州红梅就像娥皇、女英的相思泪滴尽,眼枯见血,沁在绿竹枝上。很显然,娥皇、女英正是指合肥姊妹。

江梅引

丙辰之 冬, 予留 梁溪,将 诣淮南不得, 因梦思 以述志。

人间离别易 多时 。见梅枝。忽 相思。几 度小窗 袁 幽梦手同携 。今夜梦 中无觅处 ,漫徘徊 。寒侵被 、尚未知 。湿 红恨墨浅 封题 。宝筝空 ,无雁 飞。俊游 巷陌 ,算空 有、古木斜晖 。旧 约扁舟 ,心事已成非 。歌罢淮南 春草赋 ,又萋萋 。漂零 客、泪满衣 。

梁溪是江苏无锡,词人羁留无锡,不得赴合肥与爱侣相会,遂作此词见意。此词劈头一句“ 人间离别易多时”,怅惋之情,明白说出,承以“ 见梅枝。忽相思”,更觉神完气足。接下来是记述梦中情景:“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然而梦中情事,不是人想要有便有的,今夜梦中就全然无法与她相会,只好在梦境里随意徘徊,夜深寒重,尚不肯醒来。

“ 湿红恨墨浅封题” 一句转为写对方。“湿红” 指女子的情泪;“ 浅封题” 是说漫然地把书信封好并题款,“ 浅”字写出女子思人慵懒无聊的情态。“宝筝空,无雁飞”是说擅于弹筝的那位爱侣,连奏曲的心情也没有了。筝上的柱子如雁斜行,故名雁柱,“无雁飞”就是没有人弹奏它,这是一种拈连的修辞写法。词人追想少年时给自己留下无限快乐和温馨的淮南巷陌,而今只有参天的古木映照着斜阳。“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用越大夫范蠡功成身退,带着西施泛舟五湖(太湖的别称) 之典,意思是他跟这一对姐妹,当年有婚嫁之约、偕隐之志,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歌罢淮南春草赋” 语带双关,既是指汉代淮南小山的《招隐士》,也实指合肥之地。《招隐士》是一篇辞赋,中有“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这一名句,后来但凡作诗填词,只要用到王孙、春草、芳草、萋萋等字,皆谓离别。结句“ 漂零客、泪满衣”,同样浓墨重笔,可以想象,倘使小红歌之,必当发音凄断,令听者沾衣了。

白石词数度睹梅而思其人,以至于我怀疑这对姐妹其中一位名字里有个梅字。

白石的很多词都有小序,此举颇遭周济指摘。《介存斋论词杂著》以为,“白石好为小序,序即是词,词仍是序,反复再观,如同嚼蜡矣。词序、序作词缘起以此意词中未备也。今人论院本,尚知曲白相生,不许复沓,而独津津于白石词序,一何可笑。”但夏承焘先生认为,白石的很多情词之所以要加题序,是因为他要在题序中乱以他辞,故为迷离,“此见其孤往之怀有不见谅于人而宛转不能自已者”。当时的婚姻所凭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石衔千岩翁赏遇之恩,娶了其侄女,对妻子有一份道义之责,但对于少年时自由恋爱上的女子,则久怀不忘,其情必不能见容于其妻,这才有了小序的“ 乱以他辞”。

浣溪沙

予女须家沔之山阳, 左白 湖, 右云 梦,春水 方生, 浸数千里, 冬寒 沙露, 衰草入云。 丙午之秋, 予与 安甥或荡 舟采菱, 或举火罝 兔, 或观 鱼簺 下,山 行野吟,自 适其 适, 凭虚怅望, 因赋是 阕。

著酒行行满袂 风。草枯 霜鹘落 晴空 。销魂 都在 夕阳中。恨 入四弦 人欲老 ,梦寻 千驿意难通 。当时 何似莫匆匆。

女须本来是屈原的姐姐的名字,这里是指白石的长姊。小序的大意是说,长姊家所居的汉阳地区山阳县,处于白湖云梦二泽之间,四时风景佳胜,白石和长姊的儿子安徜徉山水之中,非常逍遥适意,词人却“凭虚怅望”,一个“怅”字微露心迹。

词的上片,写词人带着些微酒意,在秋野中走啊走,秋风吹来,两袖鼓荡。野草枯黄,野兔之类的小动物难以隐藏形迹,霜天之上的苍鹘就猛地直冲而下,意图攫取。这一句是化用了老杜“ 草枯鹰眼疾” 的诗意,但炼一“ 落”字,非常传神。夕阳西下,词人不禁感慨时光流逝,居然与爱人分别了那么久,心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带有忧伤,又带有甜蜜的感觉,那便是销魂的滋味。清代词人纳兰性德,其《浣溪沙·西郊冯氏园看海棠因忆香严词有感》:“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结句浑学白石的“ 销魂都在夕阳中”,而并未擅出蓝之胜。

过片,词人想起了擅弹琵琶的那个她(琵琶是四弦) 袁 相信别后她也是一般的幽愁别恨,弹奏琵琶时,一定在惋叹聚日无多,人却渐渐地老去,词人在梦里历遍万层山、千重驿,却无法真的把自己的相思传递过去。结句“ 当时何似莫匆匆”,情感不再婉曲含蕴,而是直截凝重:早知今日恁般相思,当初何必要那么匆忙离去呢?这种直截凝重的写法,需要极其浓挚的情感,白石的词一向是舂容和雅的,但偶一用重拙之笔,便尤其惊心动魄。

对于这一句,民国女词人吕碧城深爱赏之,直接用到了自己的词里:“残雪皑皑晓日红。寒山颜色旧时同。断魂何处问飞蓬。地转天旋千万劫,人间只此一回逢。当时何似莫匆匆。”相对于原作的深婉清华,吕碧城的仿作未免有些一泄无遗,了无余致了。

白石追念合肥情事的作品,我最喜欢的是以下二首:

踏莎行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 ,莺莺娇软 。分明又 向华胥 见。夜长争 得薄 情知 ,春初早被 相思染 。别 后书辞 ,别时针线 。离魂暗逐郎行远 。淮南皓 月冷 千山,冥冥 归去 无人管 。

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肥 水东流无尽期 。当初 不合 种相思。梦 中未比 丹青见,暗 里忽惊 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 。人间别久 不成悲 。谁 教岁岁 红莲夜,两处沈吟各 自知 。

第一首词作于宋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词人自汉阳顺江流而东,谅曾在合肥盘桓,江上感梦,当系遁词,所谓的梦境,应该是实有其事。

词的开头两句,是说合肥姊妹体态轻盈,情态娇软,二句是互文的手法。(所谓互文,就是要表达燕燕莺莺轻盈娇软,却因为对仗的关系写成“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又如秦时明月汉时关,实际意思是秦汉时明月秦汉时关,也是互文。) “ 分明又向华胥见”,华胥国是梦境的别称,但这里其实是说,再次重逢,仿佛就像在梦里一样。“夜长争得薄情知”是词人的忏悔,意思是,我真是负心薄幸,你们长夜不眠地思念我,我竟然不知道;“ 春初早被相思染” 是情深之极的奇语,本来春深之时,花繁叶绿,色彩绚烂,才更像是相思的浓郁,可是词人却说“ 春初早被相思染”,初春的一脉新绿,一点鹅黄,都早相思染就,那么整个春天的色彩,都凝结着浓重的相思,还需要说吗?

过片三句极写合肥姊妹的深情。别后书信不断倾诉相思,别时为词人密密缝制了春衣,这还不算,更要学唐传奇中的张倩娘,魂魄离体,跟随爱郎王宙上京。然而,词人自有妻室,合肥姊妹不能长自相随,她们的倩魂,也只好乘着月色冥冥归去淮南。这样的结尾,写尽了词人怅惘不甘之情,故而成为名隽。

不同于第一首词的迷离徜恍,闪烁其词,第二首词的情感显得直率奔放,浓烈炽热。按照夏承焘先生的考证,白石写这首词时,已经四十余岁,距与合肥姊妹初见,已过去二十多年。想来白石的妻子已经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白石对这一对姊妹的爱情,而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这一对姊妹早已离开合肥嫁人,白石再也没有机会与她们相见了,这才令白石填词时,少了以前的顾忌。

“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开头两句情感就充沛已极,意谓肥水东流无尽时,词人对爱侣的相思也没有尽时。“不合” 是不该、不应当的意思,词人是在忏悔自己的多情吗?否。词人不是在忏悔,而是在默然承受失去爱侣的痛苦。“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是说今夜终于和她们在梦中相见,可是梦中见到她们的形容,一点也不似画像那样真切明晰,不知从哪里传来山鸟的啼叫,把词人从梦中惊醒了。

过片“ 春未绿,鬓先丝” 六字沉郁有力,承元夕(正月十五)的时令写来,谓时方早春,草树都未出芽,但两鬓却因相思虑煎,早已有了白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一句,更是惊心动魄之语。只有经历过相思失意之人,才会真正理解这句话。时光看上去会疗治痛苦悲伤,但其实只是把痛苦悲伤给包藏起来,让人变得麻木了,痛苦悲伤依然还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罢了。结二句写得神光离合,堪称白石的词中至境。“红莲夜” 是指点缀着红莲状彩灯的元夕之夜,白石必定曾与合肥姊妹有过同游灯海的共同记忆。是谁让我们在每年的元夕花灯之夜,只能两处思念,却终于无法厮守?难道是造物主吗?沉吟,是自有无限心事,却什么话也不说出来,短暂的欢娱、恒久的相思,在元夕红莲灯点燃的那一刹那,都化成了三人心头的悸动。

夏承焘先生谈到他考证白石的合肥情史,说了这样的话:“不以予说为然者,谓予说将贬低姜词之思想内容。然情实具在,欲全面了解姜词,何可忽此?况白石诚挚之态度,纯似友情,不类狎妓,在唐宋情词中最为突出,又何必讳耶?” 白石对合肥姊妹的情感,早就升华为精神的爱恋,这是我们读了他的一系列情词,不得不为之感动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