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京街上陈玉成走在街上,曾晚妹跟在一旁,她问:“今天进天王府不换女装吗?”
陈玉成说:“今天大可不必了,我是经过允许,以陈玉成的身份去拜别公主的呀。”
“我也去。”曾晚妹突然说。
“你开什么玩笑!”陈玉成没理她。
“我说的是真的。”曾晚妹固执地说。
陈玉成站住了,为难地说:“又上来你那小孩子脾气了。”
“你能去看公主,我为什么不能去?”曾晚妹咂着嘴说。
“是你鼓动我去的呀。”陈玉成说,“这会儿又反悔。我知道你的小心眼,你是怕我又和公主有什么藕断丝连的事。”
曾晚妹说:“你小看人!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是提着醋瓶子呢?”
陈玉成说:“那你又想怎么着?”
曾晚妹说:“我呀,我早就想见见仪美公主了,我觉得她比我好,比我有修养,比我通情达理……”
陈玉成大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感觉,他睁大眼睛说;“晚妹,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曾晚妹庄重地点点头。陈玉成从她那对亮晶晶的眸子里看到了真挚和火热的光束,他说:“也好,也好,她也想见见你呢。不过,到了天王府门外,你得先等等,我得去找人。苏三娘离开天王府以后,就不那么方便了。”
曾晚妹问:“放着掌朝仪不当,苏三娘干吗要去带兵打仗啊?”
陈玉成说:“你只懂你自己的感情,从来不想别人的。苏三娘和罗大纲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吗?”
曾晚妹又大吃一惊,她说:“听人家说,苏三娘和天王……”她不说了,笑个不住,下面的话心照不宣。
“你别听传言。”陈玉成说,“我看不像。苏三娘也是个烈女子。如果她是你说的那个样子,她该老老实实在天王府里呆着,还去找罗大纲干什么?”
曾晚妹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陈玉成他们已经来到了天王府前,东朝房、西朝房前面的十二面大锣正在敲响,声震百街,陈玉成说:“这是天王要出宫去了。”
2.天王府仪美公主寝殿廊下自从陈玉成来看过仪美后,她的病已奇迹般地痊愈了。这几天她的行为古怪反常,平静随和地各处走走,言语之中大有话别的意思。
当陈玉成和曾晚妹来到她寝宫的时候,她正坐在廊下的香鼎前,里面燃着火,她把一摞摞诗稿、书籍都放在火中烧了,其中包括《太平礼制》等天朝颁行的书,这不能不令陈玉成惊讶。
“哎呀,你来了!”一见了陈玉成,仪美笑吟吟地起身,把焚化的活儿交给了一个宫女,说,“快请里面坐。”
仪美发现了跟在陈玉成身后的曾晚妹,问:“这位是谁呀?”
曾晚妹抢先答:“回天长金,我是他的牌刀手曾晚生。”
仪美笑着打量她说:“牌刀手?不像,你这么纤弱、文静,倒像个女孩儿。”
陈玉成说:“公主好眼力,她叫曾晚妹,是曾天养副丞相的孙女儿,从小女扮男装,没有几个人知道。”
仪美笑了:“天朝花木兰。”
3.公主寝殿陈玉成一进屋,就敏感地发现了屋子里有变化,宝贵浮华之气一扫而光,代之的是肃穆和冷清。
陈玉成问:“天长金的屋子这么冷清?”
仪美笑了笑,说:“我真想带发修行。可我知那就犯了天国大忌,也会让父王震怒、伤心。”
陈玉成:“岂可信佛门妖教?”
仪美点点头,请他们坐下后,一边与他们说话一边打量曾晚妹。
“这是为什么呢?”陈玉成颇为惋惜地说,“天长金应当高兴才是。”
“也不为什么。”仪美淡然答道,“在凡世间倦了,想斩掉烦恼之根,现在心静如水,身体也好多了。”
曾晚妹叹道:“可惜你这个金枝玉叶了。”她随手拿起了公主放在案几上的一本经书,是《佛说大乘天星无量寿庄严清静平等觉经》,打开第一页,便是“佛说请佛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檀过度人道经”之类的深奥之语,她放下了,更觉公主进人佛门的枯燥乏味,她指指无量寿经说:“天长金天天看这个?好人也看呆了,看痴了。”
陈玉成拍了曾晚妹的手一下,说:“快别胡说。”
仪美笑笑,说:“我今为菩萨道,已发无上正党之心……如法修行,拔诸勤苦生死根本,速成无上正等正觉,我心清远而高洁矣。”
“公主说些什么呀,我一个字听不懂,”曾晚妹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陈玉成又拍了拍曾晚妹的手,不让她说下去,他问仪美:“天长金,咱们天朝可是痛斥佛教的。”
仪美说:“我并不想在这里修行。我是偷着看佛经的,没人知道。”她说这话时,忍不住打量晚妹,忽有所悟,她笑吟吟地说:“哦,我知道了,你这个美貌的女孩子便是陈玉成青梅竹马的伴儿,是吧?”
陈玉成忙说:“正是。我们马上要到武昌前线去了,她一直没见过公主面,想来看看你。”
曾晚妹冲公主笑笑,仪美说:“天造地设的一对啊!玉成,难怪你痴心如此,值得呀,值得。”她发着感慨的时候,显然是心旌摇动,脸都红了。
曾晚妹说:“我是来谢公主的大恩大德的。”
“说哪里话。”一瞬间,仪美摒弃了几心浮动的意念,又变得平静如水了,她说,“生生之处,常识宿命,一切皆命也,岂是别人能帮得了的吗?”又是几句槛外之语。
三个人相对无话,曾晚妹望着公主的样子直想哭。
陈玉成觉得索然无味,站起来告辞:“公主,那我们走了,改日再来拜会。”
仪美也不挽留,也站了起来,说:“尔时大千三千世界,六种震动,异日相见,原妙花纷纷而降。”她伸出一只手,向他们揖了揖。
走出宫门,曾晚妹几乎哭出声来了。
“你怎么了?”陈玉成问。
“她好可怜啊!早知这样,我当初会成全你和公主,这都是因我而起的呀。”曾晚妹说。
陈玉成深深地叹口气,说:“这不能怪你,你没听公主说吗?生生处处,常识宿命,一切都是命,都是天定的。”
4.静海北伐军营寨(一八五四年五月一日)
太平军为防清兵突人,在大营四周密布鹿角、树栅,有五六层之多,最里面一层用铁锁勾连。
清兵正引河水向大营倒灌。
僧王僧格林沁和副都统乌陵额骑马在营前督促士兵掘水。
北伐军的房屋全都被水淹了一半,衣物尽皆漂在水上,上兵正抢出火药放到房顶上。
林凤祥趟着水找到李开芳,说:“这里已经守不住了,必须向南突围了。”
李开芳说:“突围出去,怕也要折损很多弟兄,但也只有这样了。”
林凤祥说:“北上援军不是出发了吗?怎么还没有消息?”
汪一中说:“我化装溜出去,接应一下,看援军到了什么地方。”
林风样说:“你去吧,我们马上要突围,你在河北东光一带找我们。”
汪一中答应一声走了。
5.突围路上林凤祥率骑兵开路,从僧格林沁的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李开芳统后军紧紧跟上。
僧格林沁带骑兵追击。
6.东光县东、西连镇(一八五四年五月五日)
东、西连镇跨于运河两侧。
林凤祥率兵到达,他骑马在运河畔兜了一下,说:“就在连镇死守,在运河上搭一浮桥,我们可以据河以守。”
总制汪玉道说:“我去扎营盘。”
“可以借用民房。”林凤祥说。
总制萧在仁说:“我去找木料搭浮桥。”
这时李开芳的后队到了,李开芳说:“僧格林沁跟得很紧,不过有十里地之遥。”
这时,汪一中沿着运河划一条小船过来了,他说:“我们的北上援军到达临清了,离我们不过二百里!”
林凤祥高兴地说:“好!李丞相,你带兵去吴桥接应一下曾立昌。”
李开芳说:“好,我带兵南下。”
7.馆陶县外曾立昌率北伐援军正在用先锋炮(火球)攻打陕西提督桂明的兵营。
陈仕保对曾立昌说:“我们本不应该南撤,打临清时就该北上,现在不是离林丞相他们越来越远了吗?”
曾立昌说:“现在也不过几百里,我们拿下馆陶再向北,打到阜城去,就快到静海了。”
许中洋忧虑地说:“新加入太平军的人害怕困苦,不愿北上,陆续有好多人逃散。方才又走了一千多人,自动南撤了。”
曾立昌长叹一声,说:“又是功亏一篑呀。”
8.丰县漫口支河(一八五四年五月五日)
曾立昌带兵退至河岸时,河水正涨大水,漫出四野,背后胜保骑兵追来,曾立昌人马都陷进了河滩淤泥中,越急越拔不出马腿来。
敌骑师追到,双方展开马战,太平军伤亡惨重。
曾立昌见大势已去,站在河崖上,一纵马,跃入滔滔河中。
许中洋大叫了一声:“曾丞相——”
陈仕保在与胜保拼马刀时受伤落马,许中洋扑过去救他,陈仕保说:“别管我,快走,一定要……打到天津去呀。”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许中洋上马,大吼一声,带着几百残兵沿河岸撤退而去。
9.天京满城内一队队骑兵从东王府门前冲过来,赶着市民,大声吆喝:“回避,东王驾临!”
市民逃难似的走避,来不及的全都脸冲外跪下。
东王的仪仗过来了。第二队大锣二十面,蓝镶白、红、黑等色旗帜几十面,接着是第二队,前导者军健马牌百人,各执皂旗。第三队马牌八对,黄伞六顶,龙凤黄旗两对,蜈蚣旗四对,接下来便是傅善祥、陈承瑢等东殿百官骑马而来,后面才是杨秀清的龙凤黄幔大轿,最后面跟着鼓乐队、牌刀手,浩浩荡荡占了一条街。
正巧此时一乘小蓝轿从斜胡同里出来,没有看见东王大驾,等轿夫发现急向后退时已迟了,第三队马牌手冲过来,三拳两脚打倒了轿夫,轿子在东王仪仗大队前倾倒,里面爬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正是韦昌辉之父韦源玠
杨秀清的轿也被迫停下来了,他打开轿帘,怒气冲冲地问:“怎么了?前面出了什么事?”
陈承瑢、傅善祥立刻打马前去。这时韦源玠已经跪下了:“小的该死,误冲了东王大驾。”
一个牌刀手对傅善祥小声说:“他是北王韦昌辉的父亲。”
傅善祥看了陈承瑢一眼,对韦源玠说:“你快走吧。”
没想到,杨云娇此时也在一旁,她大声制止说:“慢。”她骑马跑到了杨秀清轿前,报告了前面发生的事。
杨秀清说:“把他给我锁了,拿回东殿去审!”
杨云娇得令又跑到前面,此时韦源玠已经走远,杨云娇亲带牌刀手追上去,将韦源玠锁了,让他跟在大队后面游街。韦源玠又羞又愧,不敢抬头。
傅善祥小声对陈承瑢说:“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恰在这时,韦玉娟从街上走过,一眼见到老父被锁,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往北王府跑。
10
北王府守望台上韦昌辉正带领蒙得恩、李秀成等几个将住在守望台上观看天京城外敌情,他站在一面黑旗下说:“你们看到江面上向妖头的红单船了吗?”
李秀成说:“听说是向荣从广东运来的,每个红单船上有十几门火炮,打起来一片火海;封锁江面很厉害的。”
韦昌辉说:“向荣让皇帝逼急了,再围而不攻不行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翼王又令各部天天夜间扰敌,向敌船、敌营投掷火药罐,不让他们有可乘之机。城内也要防范,据情报线人说,城中有清妖的探子,要特别防备里应外合。”
蒙得恩说:“我已在着手查处,东殿的陈丞相也在严防密查。”
李秀成向下一看,忽然看见了韦玉娟在守望台底下喊什么,风大听不清。
李秀成指指韦玉娟,对韦昌辉说:“令妹在找殿下。”
韦昌辉向下望,妹妹拼命在招手。
韦昌辉对蒙得恩、李秀成说:“明天咱们到城外去视察大营,翼王在城外呢。”
蒙得恩、李秀成答应一声,韦昌辉匆匆下了守望台。
11
守国台下韦昌辉脚一落地,韦玉娟哭着说:“哥,父亲被东王锁了去了。”
“什么?”韦昌辉一听,头皮发炸,忙问:“为了什么?”
韦玉娟说:“只因父亲的轿冲了东王的仪仗。”
韦昌辉的手摸得骨节咯咯作响,眼里露出凶光,他咬牙切齿地说:“欺人太甚,连天王尚且不敢如此辱我,这杨秀清太不像样子了!”
韦玉娟说:“快去救父亲吧。”
韦昌辉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说:“我不去。我不信他敢把父亲怎么样。我若是去了,他更以为我怕他,今后没有安生日子了。”
就在韦昌辉转身欲进北王府大门时,东殿大尚书李寿春坐了一乘轿赶来,叫住韦昌辉道:“北王留步。”
韦昌辉站住,冷冷地问刚下轿的李寿春:“是不是东王要拿家父正法呀?”
“那怎么会呢。”李寿春赔笑说,“东王叫我来请你过去一趟。”
“连我一并责罚?”韦昌辉问。
“北王殿下又说笑话了。”李寿春说,“快过去吧,东王等着呢。”
韦昌辉不能再说下去,就喊声:“打轿。”几个等在朝门房内的牌刀手和轿夫应声出来,抬出了大轿。
12
东王府便殿外杨秀清威严地坐在殿内,丹陛下跪着韦源研和几个轿夫。
杨秀清说:“把几个目中无我的东西推出去斩首!”
牌刀手上来,把几个轿夫提着领子提起来往外拖。几个轿夫大嚷大叫:“东王饶命,小的确实没看见大驾呀……”
轿夫拖出去后,杨秀清对韦源研说:“你自己说说,你是什么罪呀?”
韦源价又羞又气,梗着脖子不语。
“你是等你的儿子来救你吧?”杨秀清冷笑道,“本王成全你。我已令人去宣你的儿子了,看他怎么救你。”
坐在杨秀清一旁的傅善祥看不下去,走过来说:“适可而止吧,他毕竟是北王的父亲,训斥几句就是了。”
杨秀清说:“你不要多嘴。”
傅善祥仍耐心劝谏:“天国还要靠北王出力呢,万一逼得他……"”他敢反不成?“杨秀清冷笑道,”你退下,我自有道理。“
这时韦昌辉大步流星进了二门,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受辱的老父,当着众官之面,北王又羞又恨,可他别无良策,赶忙趋步上殿,单腿跪在东王面前说:“启禀东王,家父冲撞殿下,多有得罪,看在他年迈昏喷分上,饶过他吧。”
傅善祥立刻给杨秀清使眼色,让他借台阶下来,可杨秀清视“
而不见的样子,他对北王韦昌辉说:“你不知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道理吗?”
韦昌辉想说“冲了你的驾算犯的什么法”。可他想想,又换成了:“念他初犯……”
“你可不是初犯了。”杨秀清咄咄逼人地说,“当年你怂恿你的族人与我的岳父争房基地,你不是说过,东王府的狗难道也高人一等吗?”
韦昌辉吓了一跳,忙说:“东王息怒,这恐是流言中伤。”
杨秀清不理睬,问他:“你说,令尊该怎么处置呀?”
韦昌辉冷汗直流,他说:“东王怎么责罚都行,由我代受其刑,望东王殿下成全我孝子之情。”
杨秀清说:“这才像个孝子的样。好吧,成全你,就免杖汝父了。来人啊,将韦昌辉拖到院子里,责打五十军棍。”
一听这话,在场百官无不惊愕万分。
陈承瑢站出来求情道:“看在北王德高望重分上,求东王免打。”
傅善祥也说:“请东王开恩。”
杨秀清哼了一声:“德高望重?他有何德?德有多高?不准求情,打!”
傅善祥失望地别过脸去,她看到了韦昌辉眼中的忿忿之情,转而便成了仇恨之火,在他眸子里流动,她感到胆寒。
韦昌辉被牌刀手拖了下去。杨秀清看着牌刀手一杖一杖地打下去,无动于衷。
韦昌辉一声不吭地挺着挨打。
跪在旁边的父亲心痛而愤懑地流泪。
牌刀手停了下来,杨秀清说:“怎么停了?我数着呢,才四十九下。”
行刑的牌刀手相互看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举起大杖同时打下,等于多了一下。
杨秀清拍拍手,十分轻松地说:“扶北王起来。”
北王府的人忍气吞声地扶起韦昌辉,正要往外走,杨秀清说:“别走哇,武昌久围不下,我正要与北王商议军情呢。”
众皆愕然,杨秀清降阶而下,扶住韦昌辉说:“方才我责打的是不遵天朝律令的韦昌辉,现在我器重的是镇守天京不可多得的将才北王。”
傅善祥在一旁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13
武昌上游金口(一八五四年六月十日)
六月的长江沿岸已是酷暑难当,好多太平军士兵泡到江水中。
韦俊也在营外江中洗浴。
陈玉成、曾晚妹、范汝增骑马驰到金口大营辕门,哨兵向江边指点,他们又驰到韦俊洗浴处。
韦俊水淋淋上岸,穿上衣服,问陈玉成:“你从天京来吗?”
陈玉成说:“是。”说着递上了一封公文,说,“东王浩谕。”
韦俊坐到插在江滩上的一柄大青罗伞下,看罢一言不发。
陈玉成说:“东王的意思,对武昌不能围而不攻,严令速决。”
韦俊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我何尝不想拿下武昌?我分兵驻扎在金口、白湖镇,是因武昌城兵多饷足,要等消耗殆尽时一举可破。”
陈玉成说:“东王已得悉武昌城中内情并非如此。”
韦俊说:“好吧,待我召集将领,计议攻城之事,届时请陈小将军也来。”
陈玉成几人告辞,上马离去。
韦以德也从水里上来,见韦俊手里拿着一封信,问:“叔叔,什么事?”
韦俊说:“东王指责我们围城四个月而不克,贻误战机。”
韦以德说:“不听他的,他东王也是王,凭什么当众责打我北王叔?”
韦俊说:“别乱说,北王来信,再三嘱我们忍耐,到处是东王耳目呀。”
韦以德说:“我们韦家人就这么让人宰割吗?”
韦俊四下看看,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北王是那么好欺侮的吗?”
韦以德问:“武昌打不打?”
“打。”韦俊说,“功还是要立,功昭天下,这是杨秀清抹不掉的。”
14
武昌城外鹦鹉洲陈玉成带所部五百精兵进到鹦鹉洲一线。陈玉成带着晚妹、范汝增在察看敌情。他说:“我们先把黏鱼套攻下来,可以从梁子湖攻城。”
范汝增说:“韦俊大兵在何处?”
陈玉成说:“他们从洪山攻城。”
15
武昌城下(一八五四年六月二十六日)
武昌攻城战打响了,火炮齐鸣,炮弹在城上开花,湖北巡抚青麟率布政使岳兴阿、按察使曹懋坚等在城上死守,组织炮火还击。
陈玉成已带五百人攻到城下。
范汝增亲手擎着陈玉成的大旗,他说:“攻上去,把你的大旗第一个插上武昌城!”
曾晚妹说:“他们都没上来,就咱们攻进去,行吗?”
“行!”陈玉成掏出打簧表看看,下令,“缒城而上!”
命令一下,勇士各个争先,他们从腰间解下大绳,向城上一甩,三角钩便牢牢地钧在城墙垛口上,他们便钧住绳子往上攀援,一时形成极为壮观景象,离远看去,满墙是人。
曾晚妹紧挨着陈玉成向上攀,左面是背后插了大旗的范汝增。
青麟发现了,大叫:“长毛缒城了,开炮!”
可这时的炮火已经打不到附在墙上的太平军了。
青麟又喊声:“砍绳子!”他拉了一把因丁忧开缺的前任巡抚崇纶,二人急忙溜走。岳兴阿亲自拿斧子砍太平军的绳子,已经来不及了,范汝增第一个上城,他用大旗一扫,将岳兴阿扫下城去,岳兴阿大叫一声摔到城下,口吐鲜血而死。
曾晚妹也上城了,她脚蹬砖垛口,正碰上按察使曹懋坚带三个兵勇来砍她,她叫了声:“先拿你这官祭刀!”用尽气力将大刀抡成了圆弧形一道光,刀砍下去,曹懋坚的头如同葫芦瓢一样滚到城下去。
呐喊声震耳,五百壮士全部登城,清兵四散逃走。
城门打开,韦俊、韦以德率军冲入城中。
16
东王府许中洋征袍褴楼,血迹斑斑地站到了杨秀清面前。
杨秀清脸色冷峻地说:“让你去北援,你怎么回来了?你带回多少人马呀?”
许中洋说:“我该死,臣只身一人回来的,曾立昌、陈仕保都战死了。”
“你倒有脸回来!”杨秀清说,“你该学曾立昌的榜样。”
许中洋说:“我带回五百余人,留在六安州了。”
杨秀清问:“你给自己定个罪吧,你是什么罪呀?”
许中洋说:“我愿一死。”
杨秀清挥挥手,命陈承瑢:“先把他押入东牢吧。秦日纲来了没有?”
陈承瑢说:“顶天候秦日纲昨晚上从安徽赶回来的,在承宣厅等着呢。”
“叫他来见我。”杨秀清说。
陈承瑢让李寿春带走了许中洋,自己去叫秦日纲。“宣顶天侯”的喊声一声一声接力一样传出去。
在承宣厅候旨的秦日纲听到喊声,急趋上殿来。
杨秀清赐秦日纲坐在一旁,说:“听到曾立昌北伐援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我一连几夜睡不着觉,林凤祥他们不是陷入绝地了吗?”
秦日纲早就认为孤军北伐是个失误了,这时说:“当初偏师北伐即是不明智之举,进攻清妖老巢,岂是一旅之师所能奏效的?”
杨秀清很反感,说:“我找你来,不是计议北伐得失的。”
秦日纲不敢再多言。
杨秀清说:“前几天,我向天王奏明,封你为燕王了,诏旨已下,你回来得正好,我意好好张罗一个封典。”
秦日纲喜出望外,说:“秦日纲何德何能,蒙东王殿下如此栽培。”
杨秀清说:“你知道就行了。为了封你为王,惹得天王心里不高兴。”
秦日纲想问为什么,却不敢贸然发问,只以疑问目光看着杨秀清。
杨秀清说:“天王最想封王的是蒙得恩,还有他的内弟赖汉英,我是看重军功的,也有人为胡以晃打抱不平,胡以晃是也该封王了。”
秦日纲说:“东王为我作难了,我心里不舒服。”
杨秀清说:“都过去了,不提了。你没去过天王府吧?”
秦日纲说:“下了船,就来东王府候旨了。”
杨秀清颇为满意,说:“回头你去天王府去谢恩吧。虽说是本王为你力争,倘天王执意不肯,你也封不成王的。”
秦日纲点头唯唯。
杨秀清这才书归正传:“我叫你回来,是有重任给你。”
秦日纲说:“请东王示下,我万死不辞。”
杨秀清说:“你去救林凤祥、李开芳吧。别人去,我不放心。”
秦日纲毫无思想准备,愣了一下,他想提出异议,可看到杨秀清的坚定不移的目光,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杨秀清说:“你回去就点好本部人马,从庐州北上,不要像曾立昌那样逢州过县必打一仗,可绕开清妖,快速赶到林凤祥那里去。”
秦日纲说:“我马上回去点兵出征。”
杨秀清说:“你别辜负了我的一片心。自南王、西王阵亡后,除了天王,只剩三王,如今你是第四个,我全靠你在外领兵了。”
秦日纲说:“我谨记在心。”
17
河北东光县连镇(一八五四年六月三十日)
林风样身先士卒,正领兵在连镇四周建木城,外面挖了无数的梅花坑,下面掘地道,纵横四野,每个坑道口里都有士兵守着。
林凤祥对江玉道说:“我们只能在这固守待援了。”
汪一中说:“只怕这么一个小城守不住啊。”
林凤祥说:“只要曾立昌丞相的援军一到,里外夹攻,僧格林沁就会大败而逃,那时我们就可合兵一路北进了。”
突然,浮桥上有一个人跑来,对面僧格林沁的守军发现了他,用火球掷打他,林凤祥说:“扔先锋弹!”
太平军也以火球回掷,压下了清军气焰,浮桥上的人渐渐跑近。
江玉道认出了来人,说:“是黄懿端,他是李丞相手下的总制。”
黄懿端是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他跑到了林凤祥跟前,要了一大瓢水,咕嘟嘟地喝下去,说:“我们占了高唐州,胜保、德勒克色楞、崇恩、善禄各股清妖把我们围在里面了。”
林凤祥问:“你们没有和北伐援军会师吗?”
黄懿端说:“在咱们突围南下的前天,曾丞相兵败身亡,援军溃散了,我们等不到援军了。”
林凤祥眼里那丝希望之光一点点淡下去了。
18
北王府内书房高了东王府,秦日纲马上去叩北王府的大门。他没有想到东王府的侯淑钱亲自远远盯着他进了北王府。
韦昌辉早已准备好了一桌宴席等着秦日纲了,一见他进来,马上说:“恭喜呀,燕王爷。”
“北王又拿我寻开心。”秦日纲坐下,两个开始吃饭。
北王问:“是不是东王跟你说,是他力主封你为王的?”
“是呀。”秦日纲笑笑。
“是不是说天王反对,说天王想封蒙得恩、赖汉英啊?”韦昌辉又问。
秦日纲说:“你真神,你怎么全知道?”
韦昌辉笑道:“他在极力拉拢自己的势力呀。”
秦日纲说:“不过,他说的可信,蒙得恩是天王身边的近臣,赖汉英是亲戚,天王能不器重吗?”
韦昌辉说:“封你为王,却恰恰是天王的意思,一开始东王是反对的,他见天王决意要封,才改口。”
这大出秦日纲意外,他停止了嚼咽,问:“此话当真?”
韦昌辉说:“据我猜测,天王畏惧东殿权势太大,多封几个王以为掣肘。东王岂能愿意王多?”
秦日纲认为很有道理,不由得冷笑了几声,说:“许中洋打人东牢了,我看用不了几天就得处死。照理说,他虽兵败,可也是血战沙场回来的呀!”
韦昌辉说:“这里有不能见人的隐情,东王今天不杀他,改日也会杀他。”
秦日纲忙问:“什么隐情?”
韦昌辉说:“杨秀清曾托陈承瑢为媒,想把他妹妹杨云娇给许中洋,这许中洋不识好歹,说杨云桥长得丑,是装神弄鬼的巫婆出身,不肯要,惹恼了东王。”
秦日纲不禁大摇其头。他忽然问:“听说东工居然在大庭广众对令尊大人非礼,又杖责你五十大板?”
“这都不去提他了。”韦昌辉叹道,“你多好,领兵在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像我,矢天受气。”
秦日纲说:“外面的人听说此事,都认为东王过火了。到底北王殿下因何事得罪了东王?”
“我怎么敢得罪他?”韦昌辉说,“我事事请他示下,大事不敢越俎代庖,小事必躬亲,怎样小心翼翼也不行,他认为韦家有几个人在外握有兵权,我又执掌天京锁钥,他怕我夺其权,如此而已。”
秦日纲:“这你想得多了。”
韦昌辉:“也许。我不能不想得多一些,我真的盼望相安无事,我哪有野心与东王争锋啊。”
秦日纲不敢多插言,只是说:“将相和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有些事,只得委曲求全了。”
韦昌辉问:“你对二次出兵北援有多大信心?”
秦日纲沉默了一会,说:“不敢抱多大希望。与其说损兵折将,不如固守皖省和两湖。不知天王是什么意思?”
“北伐中原,天王、东王倒是一致的。”韦昌辉说,“天王急欲将清妖从北京赶出去。”
“欲速则不达呀!”秦日纲说。
这里韦昌辉的侄儿韦以邦在门口向韦昌辉示意,韦昌辉走到门口问:“什么事?”
韦以邦说:“方才我看东王府的人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走,不知为什么。”
秦日纲听到了,神情有些紧张,说:“是不是他们看到我到北殿来了?”
韦昌辉说:“与殿下无关,这是常有的事,来,我们接着吃。”
秦日纲坐是坐下来了,可已经心不在焉。
19
岳州南六十里之鹿角(一八五四年七月十日)
战船如云,盖满了江面,曾国藩率水师四营泊于此处,曾国藩坐在官船中舱,正与彭玉麟、杨载福交谈。
彭玉麟说:“此次攻岳州,必能全胜。”
曾国藩说:“我们的心是尽到了。塔齐布的中路会成为主力,罗泽南、胡林翼的西路我也放心,我怕的是东路,同知林源恩、江忠淑不怎么会用兵。”
杨载福说:“我怕粮饷筹集不上来,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啊!”
“这请放心,有左宗棠拍了胸脯,我们不会吃不上饭的。”
这时,曾国筌上了座船,说:“好消息,塔齐布在新墙与长毛老将曾天养打了一仗,曾天养大败,退进岳州去了。”
曾国藩马上说:“趁贼立足未稳,水师攻上去,向东洞庭湖君山、雷公湖长毛水师攻击。”
杨载福、彭玉麟立即站了起来。
20
岳州太平军水师曾天养座船上(一八五四年七月二十八日)
曾天养正召集部将计议,他说:“我们必须把岳州从曾剃头手里夺回来。”
这时有一个牌刀手送了一封信来,曾天养拆开信看过,眼里滚下两颗浑浊老泪。
黄再兴问:“怎么了?”
曾天养说:“我儿子曾立昌在北伐途中战死在江苏丰城了。”
众皆沉默。
曾天养说:“振作起来,与曾国藩决一死战。岳州之战,我水陆皆败,损失四百战船,伤亡弟兄千余人,曾国藩与我之仇不共戴天!”
停了停,他对黄再兴说:“去为我准备一口棺材!”
黄再兴劝道:“曾丞相,这又是何必呢?”
曾天养不容置疑地说:“勿多言,去为我备一口好棺材。我曾氏一门忠烈,现在只剩我一个男了了,为国捐躯,在所不惜。如果打败了曾国藩,就用这口棺材葬他,万一我战死了,请代奏天王,我不是有意违背天条,我老了,信奉人士为安,不希望黄土压脸,要一口棺材,请天王饶恕……”他的话,说得将领们个个心酸。
21
城陵(一八五四年八月十一日)
曾天养率水陆军三千人刚刚从城陵矾登岸,见远处烟尘陡起,有探马来报,说塔齐布杀过来了。
曾天养立刻摆开阵势,曾天养居中,分开门户,滚牌数十面,稳住大炮,左右继以抬槍、鸟槍,众军呐喊。曾天养的身后一架炮车上有一口黑漆棺材。
当塔齐布、曾国藩率兵驻至时,曾国藩看到了曾天养在马上的雄姿,他对塔齐布叹道:“长毛中有这等英雄人物,你看,他拉了棺材来拼命的。”
塔齐布大声说:“你的棺材预备对了,今天就是你这老贼的忌日!”
曾天养一挥手,抬槍火炮和火球一齐向湘军发射。湘军后撤一段,也向太平军发射火炮。
曾天养不顾一切,大吼一声:“杀清妖!”一马当先冲上去。黄再兴紧紧跟定,太平军来势凶猛。
曾天养舍弃塔齐布,连砍数人,杀开一条血路直奔曾国藩扑去。
曾国藩本来在阵外,没想到这员老将找他来拼命,吓得掉转马头伏鞍而走。
曾天养拍马舞刀紧追不舍。眼看两匹马距离在逐渐缩短,看看两马就快并行了,曾天养大喝一声,向曾国藩举起了大刀。
就在这时槍响了,塔齐布在他背后举起手槍连发两弹。曾天养的大刀在空中停了有好一会才挣然落地,他胸口流出鲜血,他眼睁睁看着曾国藩驰远。
他挣扎着调转马头,向塔齐布冲去,塔齐布又向他连开几槍。曾天养的身子向上一挺,栽下马来。
黄再兴拍马前来抢救曾天养,几个部将掩护他,终于夺回了曾天养的尸体。
22
城陵韦俊的援军已从武昌赶到,陈玉成、曾晚妹随军而行。
韦俊忽见一彪人马落荒而来,正要派人看虚实,范汝增看到了旗号,叫道:“是曾丞相的人马。”
一见几百人丢盔卸甲的样子,韦俊道:“他们打了败仗。我们来晚了。”
黄再兴带残兵越走越近,在距离韦俊几十步的地方勒马停住。韦俊大声问:“曾丞相呢?”
眼含热泪的黄再兴门在一旁,前队骑兵也向两边散开,在黄色大旗后,炮手拉着一口黑漆棺材。
棺材没有盖盖,曾天养的遗体用黄绢缠裹,仍然透出斑斑血渍。曾晚妹跪在棺材旁,抚尸大拗,哭叫道:“爷爷,你怎么也扔下我走了?咱们曾家一门四十多口人,就扔下我一个人了!”
西风扫过江面,扫过树丛,发出浑浊的吼声,仿佛是奏起了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