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侍疾1
徐秉忠毕竟有个为相辅、做尚书老子,徐家也是几代官宦之家,非比寻常。
故此,当朱国康与徐家人去扬州交军府问询案情官司时,永定侯倒很给了徐家一个薄面,给了他们句明白话:勾结海匪,为海匪提供粮草,罪无可赦。
别说徐家不过是出了个徐3徐相爷,就是徐家人做了皇帝,徐秉忠徐秉安行为也属于吃里爬外,要被杀鸡儆猴儿一类!
朱国康当即吓个半死,与徐家人商议半天也商议不出个头绪,徐家人无奈下,也都是想指着徐3救命呢。
祸不单行,这事儿还给老爹朱飙知道了,朱飙指着大儿子脑袋打骂了一阵,命他赶紧到帝都找女婿商议对策。
毕竟,通敌可不是小事。好不好儿,怕要连累女婿官声地位。
朱国康家歇了一夜,第二日就带了家仆马启程,也亏得他身子素来健壮,才能八日内马至帝都城,将事情原原本本交待给徐3,也让徐3早做准备。
徐3再也想不到儿子捅出这样蒌子,眼前一黑,若不是朱国康扶一把,非摔到地上不可。
“祸家畜牲!”徐3怒喝一句,又极力控制住情绪,对朱国康道,“大哥一路也乏了,先去洗个澡休息一日,这事我心中有数。只是暂且别告诉圆娘,她妇道人家,并不知外面事,不过是凭白添了担忧罢了。”
这个时候妹夫还惦念着自己妹妹,朱国康点头,“诶。我睡一觉,明天就回返,你别跟圆娘说我来事儿。”
“大哥不必急,且好生歇几日。大哥年纪也不轻了。”徐3温声劝道,“有我面子,他们不会轻易动那畜牲。让他牢里好生反省反省,并非坏事。”
妹夫这样说,朱国康自然深信不疑,便随着仆从下去休息,不过并不打算帝都久留,毕竟外甥陷于牢内,里头还需各种打点。
徐3疲惫靠椅中,揉捏着酸痛眉心。
虽然很难堪,徐3仍是坐了轿子先去行宫面圣。
明湛正游泳,徐3是一品大员,真不好不见,与阮鸿飞说了一声,穿上衣裳,头擦半干,趿着鞋宣召徐3。
徐3先是一通自醒,说自己“教子无方”“无才无能”啥啥,明湛心里还挂念着他家飞美人儿,虽然徐3也相貌不赖,可断然无法与他家飞飞相比,一口打断徐3话,直接问,“你到底要说什么事?嗯,教子无方?”
“你就三个儿子,徐秉堂内务府,不会出事。你家老大听说也是个老实人。倒是你家老二,曾被杜如方赏过一顿板子。”明湛指尖儿轻叩矮几,清亮眸子浅浅瞟过徐3,漫不经心道,“把话明处说。你来这儿,无非是怕朕得了什么消息,或者事情泄露,御史上奏参你本子,先来跟朕打声招呼。看来,不是小事。”
徐3心一凉,他先来见驾,本就是硬头皮无奈之举,希图坏结果中求得一个稍微不是太坏结果。如今给明湛道破心思,自然添一分惶恐。此时此刻,徐3对明湛冷静缜密思维从心底实打实滋生出一种骨子里恐惧。
不过,他亦是无比聪明之人。他对聪明人想法了解不过,他明白聪明人是不喜欢有人自作聪明。
当即,徐3伏□子,沉声请罪,“陛下,臣实也不大清楚,今日还是臣大舅兄马自扬州赶来与臣说了臣二子罪孽。”遂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说完后,也不敢为儿子分辨一二,只管等着明湛裁决。
“投机倒把。”明湛似笑非笑,“你家老二倒是挺有眼光。”
“小子无知。”徐3到底忍不住说一句,“陛下,臣这个小子虽然有些不着调毛病。不过,臣相信,他绝不会无知到吃里爬外与海匪交易卖粮。臣此来,一是想为犬子求一个公道;二则,听闻陛下有开海禁之意,若不是这孽障出事,臣亦不晓得江南匪类猖獗至此。臣多言,朝廷还需早做准备,平叛匪事。”
“好了,这件事朕知道了,以后再说。”
徐3恭敬告退。
叹口气,一切只待天命吧。
做政治人,能爬到高位,一定得有一样本事:你得能狠得下心来。
徐3帝王跟前备了案,便只当没这个儿子一样,一心只管埋于公务上。若不是徐夫人偶然听心腹婆子念了一句,“听说舅爷好像来了,又忽然走了。”
事关娘家兄长,徐夫人自然关心,追问了丈夫几句。徐3也没隐瞒,便把儿子事与妻子一五一十说了。
徐夫人脸上大失颜色,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老二,怎么敢去跟海匪做买卖哪?他这是不要命了!老爷,我们是否派人过去……”
“不要有任何动作。”徐3扶着妻子坐榻上,镇定道,“我已经与皇上把事情交待了。如今老二落永定侯手里,永定侯向来忠于皇上,何况老家那里,若是能与永定侯攀上关系,现老二他们早出来了。如今看来,永定侯没打算给徐家这个面子,何况海匪之事非同小可。”
徐3越说越怒,又极力压抑着怒火道,“皇上要开海禁,与海匪之间必有一战。往大里说,这就是通敌!他这是作死呢。”
徐夫人忍不住流泪道,“我不信。老二自幼与咱们住帝都,江南没去过几回,就这么几日,大部分时候还是住舅家,怎么会神通广大与海匪有了联系?再说,老二又不是傻子,就是帝都时,知道谁跟老爷不对头,他也是从不来往。”后,徐夫人下了一个慈母结论,“秉忠定是被冤枉。”
“此案急不来,没夫人你想那样简单。”徐3拧眉道,“一个不好,就是灭门之祸。”
“这可如何是好?”徐夫人心凉半截,“难道要看着儿子送了小命儿。”
“夫人,秉忠也是我亲子。”徐3声音喑哑,落日微光下,鬓角已见丝丝银色。
徐夫人见丈夫憔悴若斯,怎么好再嗔怪,心中酸痛不行,握住丈夫手,反安慰道,“我知道,老爷,你也别太过忧心。大哥他们都江南,咱们徐家也算薄有声名,怎么着秉忠也不会牢里吃苦。”
“老爷,纵使是秉忠与大房秉生一道屯粮,他江南到底时日少,断不会认得海盗。”徐夫人咬牙望着自己丈夫,“秉生就不一样,是不是?”
“秉生才是地头蛇!”徐夫人眼泪一串串滚珠儿般落徐3手背,一片温暖潮湿,“是秉生连累了秉忠,是不是?”
虽然徐3一向与本家关系并不亲热,不然,也不会将儿子送岳父家,而不是送回自己本家。
可是,他心里亦极清楚,若将此事推给大房徐秉生,虽能救得儿子,那必是要与长房为敌,反目到底。
徐3仍是微微点头。
这场官司,乎徐家想像之外。
一个小小扬州府,实乃藏龙卧虎之地。不但出了沈东舒这位位高权重湖广总督,有徐3这等官居一品尚书之位相辅大臣。
徐家自然非沈家可比,沈家不过是盐贩子出身。徐家虽不比沈家富贵,却是几代官宦之家,端名门。
徐家说句话,就是淮扬总督薛春泓尚都会给三分脸面。
这次徐秉安徐秉忠被抓,徐家原以为不过是一句话事儿,谁料,真有人敢不给他徐家脸面。
这人也不是别人,永定侯,何千山。
徐家虽是官宦世家,但比起世袭罔替、深得帝心永定侯府,自然还是差了档次。
何千山铁面无私,明湛做世子时都没有任何办法,何况一个徐家。哪怕淮扬总督亲自上门说情,何千山直接道,“这不是几百几千斤粮食,数十万斤。薛大人,若是这些粮食被偷运给海匪,待他们吃饱喝足,上案抢掠,我们就是帮凶。”
“侯爷侯爷。”薛春泓恨不能给何千山跪下,“这不是没被运走吗?”
“若有那日,就太迟了。”何千山道,“如今盐课已经开始改制,皇上开海禁之前与海匪定有一战。薛大人,我麾下官兵战力有限,如今虽然日日操练,到底需要时日。只得用个笨法子,来遏制海匪了。”
薛春泓不自觉追问,“什么法子?”
“坚壁清野。”
薛春泓长声一叹,“侯爷,下官也是久宦之人,恕我直言,这世上,可怕并不是吃饱了海匪。”
“久经饥饿百姓,易子而食都是有。若是匪类,亲老子娘炖了都不足为奇。”薛春泓疲惫道,“侯爷还是三思。”
“战争不可避免。”何千山冷声道,“恕下官直言,薛大人这种想法,若是被陛下知道,陛下是绝不会感到愉。”
薛春泓笑容苦,何千山一来即掌控淮扬军权,林永裳直接主持淮扬盐课改制,陛下心意,不问自明。
罢罢,能保平安,已是幸事。
薛春泓孱孱回府,已是中夜。
一少年正持刀于薛春泓房前孤立,锦衣玉带,露立中宵。
薛春泓吓一跳,眯眼望去,原来是自己儿子,沉重心绪浮起几分慈爱笑意,问道,“凉儿,这么晚了,不去睡觉?有事情也去屋里等,缘何站外头?虽说六月天,晚上风露也凉呢。”说着已到儿子身前,摸了摸儿子衣衫,果然入手冰凉,又要嗔怪。
薛少凉已径自问,“爹爹又去给那些没脸皮家伙说情了?”
“这是怎么说话?”
“实话。”薛少凉眉目冷厉,高声道,“爹爹好生糊涂,如今爹爹明显已被陛下厌弃,却仍为这些人去游说陛下心腹,岂不是惹陛下心疑!”
“当务之急,爹爹无需考虑太多,只管将淮扬实情说与钦差大人与永定侯。淮扬既然已被这二人接手,爹爹应之力,再行袖手,则有功无过。”薛少凉道,“似爹爹总想左右逢源,殊不知是左右不讨好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不成,我只你一根独苗儿,怎么着也要先把你安顿好。”薛春泓叹息,拉着儿子进屋。
薛少凉一脚踏进门槛儿,一面道,“我知爹爹不肯说,今日已与钦差林大人说了。如今淮扬之祸,不于盐课改制,而是世族匪类勾结,谋取暴利!祸不于外,而生于内!”
薛春泓嘎一声,张大嘴望着儿子,一时忘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