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欧洲与美国
美利坚合众国公开扮演世界警察的角色。其他国家都对美国感到恐惧、忌妒,尽管鄙视美国人的自负,但尊敬他们所成就的伟业。美国人正在快速改变整个人类的生存境况和精神气质。目前,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在使用美国的产品,美国资本在各地劳工市场无孔不入。此外,美国的文化出版物、留声机、电台、电影和电视不停地将整个世界都浸泡在美国思想中。每年,空气中都弥漫着纽约人的狂欢和中西部地区的宗教狂热。尽管美国人受人蔑视,但是他们的确影响了全人类。如果美国人传播到世界各地的是其文化的精髓,倒也无可厚非,但往往文化中的糟粕更容易流行起来,因为其中最庸俗的部分才能通过粗俗的载体让异国文化接受。这些糟粕再经由大众文化进行传播,让全世界,包括美国的上层人士在内,都不可逆转地遭到了腐蚀。
纵使是美国精神中最伟大的部分,在最糟糕的文化面前也毫无招架之力。实际上,美国人为人类思想的发展做出了广泛的贡献:在哲学上,他们将哲学从古老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在科学研究上,他们通过大量严谨的研究工作推动科学进步;在天文学上,他们有昂贵的设备和清澈的大气;在文学上,虽然美国人行事粗鲁却创造出了新的表现形式,以及欧洲人不太能欣赏的想法与情愫;在建筑领域,开创了新的建筑风格;在组织管理方面,美国人的天才已经发展到了旁人难以理解的程度,更不用说照搬挪用了。事实上,最出色的美国头脑在面对理论和价值的古老问题时,往往会提出天真而颇具魄力的点子,因此不论走到哪里,迷信的浓雾总会烟消云散。但是这些精英终归只是少数,主流人群依然充满偏见又善于自我欺骗。最令人惊讶的,莫过于他们身上有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乐观主义,不留任何怀疑的余地,固守老套的宗教教条。美国虽然天资过人,但仍然太过年轻,不免四处碰壁。她缺少成长的契机。如果我们今天跨越亿万年的时光回过头来审视美利坚民族的历史,就会发现它的性情与处境早已为自己编织好了命运,也就能理解命运的冷酷玩笑:美国人自以为能让世界重新绽放活力,却注定要把它推入精神凋零的万古长夜。
历史无法更改。但不可否认,美利坚民族又是独一无二、天赋异禀的,它调和了一切民族精神,活力充沛又充满希望。这里有盎格鲁-撒克逊人的顽强、日耳曼人的细致和系统化思维、意大利人的欢乐、西班牙人如火般的热情,更闪动着凯尔特文化的火焰;这里也有斯拉夫人的敏感和激烈,注入了尼格罗人种的青春活力和隐约的“红种人[红种人(Red Man)是对美洲原住民的误称,现在已经基本弃用。]”性情。相互冲突的特质在某种程度上将这些人种隔离,但是它们又在逐渐融为一体,为自己的个性、成就和在这个世界上的理想主义事业而骄傲,也为对这个宇宙的乐观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视角而自豪。如果美国精神能得到恰当的控制,向生活中更严峻的问题进发,人类的这股力量将无所不能;如果美国人民能感受悲剧的直接冲击,或许能打开心扉;如果美国文化能与更成熟的文化接触,理智就能得到升华。但是他们只是沉醉在自己的成就中骄傲自满,不屑于向那些相对落后的人们汲取经验。
不过,狭隘的美国文化也有过敞开“大门”的机会。曾经英国还是美国有力的经济对手,美国难免对她有所忌惮。之后英国经济节节败退,但是文化上还是处在巅峰状态,这时美国对英国深刻的先锋思想产生了广泛兴趣。美国人即使已经称霸一方,却也开始喃喃自语:或许不可企及的经济繁荣并不能作为精神文化繁盛或品德高尚的依据。有这么一个学派,虽然人数有限,但一直很活跃,它的许多成员都公开声称美国人不会自我批判,缺少自嘲精神,更不用说要理解什么是超脱和退隐了,而这些都是晚近英国人最珍贵的品质和性情。这场文化批判本可能影响所有美国人,他们正需要缓和自己野蛮的自私自利之心,凝神静听来自嘈杂世界之外的宁静。然而他们近来已经因为物质成就的喧嚣而严重“失聪”,事态已经再一次无法挽回了。事实上,一直以来,这片大陆的各处都有文化孤岛在苦苦挣扎,以防自己被庸俗和迷信淹没。他们向欧洲求援,也在英法两国纵容自己的情绪,害得成千上万颗天才头脑牺牲和文化被永久削弱之后,尝试着振兴英法文化。
后来,德国成为欧洲的代言人。可德国是美国经济发展的死对头,思想又太过严肃厚重,实在难以影响美国文化。此外,尽管德国人的批判精神常能切中要害,但是学究气息太浓,太过死板,对自负的美国人来说也过于尖锐。因此,美国人愈发沉浸在美利坚精神里无法自拔。富足的经济、发达的工业、天才的发明,却都用于幼稚的目的。更重要的是,美国人全部的生活都离不开强者崇拜,这是一种于欧洲晚期才开始萌发的虚幻的理想。没有实现这个理想的美国人依然滞留在社会底层,或者用未来的希望安慰自己,或者假装自己是某个明星,盗取象征意义上的满足;又或者对自己美国公民的身份沾沾自喜,为美国政府傲慢的外交政策拍手叫好。而特权阶级则安于现状,大肆宣扬美国梦。
一旦欧洲从俄德战争中恢复过来,难免会与美国陷入争战,毕竟已经在美国资本的阴影下忍气吞声了太久。美国商业早就“侵占”了欧洲人的日常生活,遍地都是傲慢的“商业贵族阶级”。只有德国具有能够与之对抗的强大经济实力,能免于这种统治。但是和其他国家的人民一样,德国人也时常与美国人发生摩擦。
当然,不论是欧洲还是美国都不希望有战争。双方都很清楚:战争意味着商业繁荣的终结,对欧洲来说可能是一切的终结。所有人都意识到人类的破坏力日益增长,而如果战争持续太久,强者可能将弱者完全毁灭。但是最终,一场“事故”还是不可避免地激起了大西洋两岸人民的愤怒。先是南意大利的谋杀案被欧洲媒体偏颇报道,导致美国媒体报复性的反击;紧接着是中西部地区有美国人对意大利人施以私刑,而罗马完全失控,爆发了对在意大利的美国人的大屠杀,美国空军战队随即压制意大利;最后是欧洲空军的干预。战争甚至在宣战之前就已经开始。在空中战场上,美军暂时处在优势位置,这对欧洲来说当然不是个好消息,敌军已经越战越勇,准备展开猛攻。
§2 奥秘之源
这场战争真正有趣的部分发生在美国全面应战时。一个国际科学协会在英国普利茅斯举办会议,其中一名年轻的中国科学家想要向特别委员会提交一份报告。他屡次实验,试图在物质湮灭时利用亚原子能量。根据安排,四十人组成的国际代表团不无兴奋地前往德文郡(Devon)北岸,在哈特兰角(Hartland Point)的一处岬角会面。
雨后的清晨,在据哈特兰角西北十一英里[英美制长度单位,一英里等于1.6093千米。]的伦迪岛(Lundy Island)上,悬崖峭壁呈现出异常清晰的轮廓。委员会成员垫着雨衣坐在草地上,海鸟在他们头上盘旋。
这群人中的每一个都极为出色,万里挑一,某种程度上也都带着自己民族的特质,是那个时期最顶尖的“科学家”。从前这个词意味着毫无保留地滑向唯物主义和犬儒主义,但是现在它常常代表同样毫无保留的信念:所有的现象都是宇宙心灵的显现。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科学家如果越过自己的研究领域,他都会不负责任地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信念,就像选择如何饱腹和消遣。
我们要特别提及几位在场的学者。德国代表是人类学家,是日耳曼人长期推崇的身心健康的代表,也想要展现他们独有的体育精神。法国代表是心理学家,虽然年事已高,但依然精神矍铄,有收集古代武器和现代武器的古怪爱好,他对此次会面的态度既亲切又有冷眼旁观之感。英国人则是他们国家仅存的人才之一,专攻物理学,因此只能业余时间研究英语脏话与俚语的发展史,此行也带来了自己的研究成果。科学协会主席是个西非人,生物学家,以人猿杂交配种的成果而闻名。
所有人都坐定之后,主席解释了此次会议的目的:利用亚原子能量的技术已经掌握,并且将在会议上展示。
年轻的中国人站了起来,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一个设备,有点像复古的来复枪。他一边展示,一边以中国知识分子特有的平静与严肃说明:“在详细介绍这个设备细致的运作流程之前,我将说明它的重要性并展示项目的最终完成品的威力。我不仅能激发物质湮灭,还能让它远距离向设定的方向运作。此外,我也可以抑制这个过程。作为一种破坏工具,我的设计是完美的;而作为人类建设工作的能量来源,它有无穷的潜力。诸位,这是人类历史中的重要时刻。它能终结一切人类自相残杀的纷争,而我将把它交给知识分子团体。你们,科学协会的精英[原文为法语。],可以从中获益,统治这颗星球。这小小的设备可以停止这场无谓的战争,而另一个马上就能够完善的设备则能提供无穷无尽的工业能源,供任何有需要的时候使用。诸位,我很荣幸在这里展示这个小巧的工具,而你们将成为这个星球绝对的主导者。”
英国人喃喃自语了一句古话,确切的意思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老天保佑![原文为俚语(Gawd’elp us),即“God help us.”]”对在场的并非从事物理学的一些外国人来说,这听起来像是专业术语,可能和刚刚介绍的新能源有关。
中国人继续解说。他转向了伦迪岛,说:“那座岛上没有人居住,而且对船只航行来说是个隐患。我这就将它抹去。”说着,他将手中的仪器指向远处的礁石,继续说道:“这个开关能激发岩壁上原子的正负电荷,让它们相互湮灭。激发状态的原子会影响到相邻的原子,形成连锁反应。而第二个开关会抑制当前的反应状态。如果我不按它,反应将会一直持续,可能直到整颗星球灰飞烟灭。”
围观的学者之中产生了骚动。只见年轻人操作谨慎,快速连按两个开关。仪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风景明媚的岛屿看不出任何变化。从英国人开始,在座的人们发出了哄笑声,但是很快止住了。远处悬崖上出现了一个耀眼的闪光点,它愈发巨大、明亮,直到所有人都无法直视。它点燃了云层的底部,并且驱散了学者们脚底下金雀花丛在阳光下的影子。岛屿正对着大陆的这端完全被炙热的小太阳笼罩。但是现在,沸腾的海水升起的薄雾掩盖了它的怒火。不一会儿,由整整五千米花岗岩组成的岛屿解离、崩塌。几块巨石飞向高空,在它们下方,巨大的蘑菇云混杂着水汽和碎片缓缓膨胀。之后人们才听到声音,所有人都捂住耳朵,但是依旧紧盯着海湾,飞散的小石子在他们的脸上砸出白色的印记。与此同时,反应中心升起一道高耸的水墙,吞没了岸边的一艘船,又向比迪福德(Bidford)和巴恩斯特珀尔(Barnstaple)涌去。
在场的科学家不禁起身,吵吵嚷嚷着。引发这场爆炸的年轻的科学家则激动地看着一切,同时也对自己的物理研究成果的威力之猛烈感到些许惊讶。
暂时休会,在场的科学家前往邻近的教堂继续听取详细的研究报告。进入教堂时,水汽和烟尘已经消散,而本应该是伦迪岛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海水。教堂里《圣经》被庄重地撤走,窗户大开,似乎为了驱散这里弥漫着的神圣气息。尽管早期相对论和量子理论的玄学诠释早就让科学家敬重宗教,但是他们中的很多人依旧会在圣所里感到窒息。当科学家们在老旧坚硬的长椅上入座后,协会主席解释称教堂的负责人十分友善,允许会议在这里举行,因为他们意识到自从科学家发觉物理学在精神层面的基础,今后科学和宗教必须并肩作战。再者,此次会议的目的就是为了讨论最深邃的奥秘之一,这必须由科学之光解释,再由宗教加以塑造。随后,主席称赞年轻人成功驾驭了这种强大力量,并邀请他发表演说。
这时,年迈的法国代表打断了议程,并取得了发言机会。法国人生于将近一百四十年前,今天依旧保持活力,更多靠的是天生的激情而非维系生命的人工设备。老人的声音像是从更加睿智的远古时代传来。在一个衰落的时代里,往往是长者看得更远,视角也更新颖。他的演说篇幅长而富于修辞,但句句在理:“无疑,我们是这个星球上智力的佼佼者;我们听从召唤,奉献自己的生命,因此也无比真诚。但是……唉!就算是我们,也只不过是一帮人类而已。我们经常犯错,并不能时刻保持谨慎。掌握这种力量不会带来和平,相反,它只会让民族之间的仇恨永远持存,让世界陷入混乱,让我们解体,让人们成为僭主与暴君。不仅如此,科学也将不复存在。而且……嗯,如果世界最终因为某些皮毛错误而毁灭,我们可来不及后悔。我知道,大西洋对岸充满活力却骄纵的年轻人马上就要毁灭欧洲了。然而,纵使这令人万般悲痛,另一个选项却更加糟糕。我必须向这位先生说‘不’。您这精妙无比的小玩具,如果在更加成熟的心智手里,那确实再合适不过;但是对我们这些尚未开化的野蛮人来说,这绝对是行不通的。因此,尽管我深深地感到遗憾,但是请您务必销毁它,并且请(如果可能)一并销毁您对这项宏伟研究有关的一切记忆。最重要的是,请您不要将这个程序的技术细节告诉我们,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德国人表示反对,认为拒绝代表着怯懦。他简要地描绘了世界的未来图景——由科学统治、筹划,并受到科学化宗教教条的启示。“可以确定的是,”他说,“拒绝意味着拒绝神的馈赠。神潜藏在所有最渺小的量子中,而我们才刚刚发现这一令人惊异的事实。”其他人也依次发言,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但很快,理智占据了高点。当时的科学家们全部都是世界主义者,实际上他们和国家主义根本背道而驰。美国代表甚至非常渴望应用这种武器,只不过是将它对准自己的同胞。
最终全体一致同意通过投票表决。结果是,委员会将年轻的中国科学家的努力记录在案,但还是请求(或者说下令)销毁仪器,连同和它有关的所有记录。
年轻人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他的作品,抚摸着。他伫立良久,眼睛一直盯着手上的设备,这令委员会的其他成员有些坐立不安。但最后,他还是开了口:“我将接受委员会的决定。唉——亲手摧毁数十年研究的成果太难了,而且还是这样的成果。我曾为人类福祉而努力,但没想到自己却被抛弃。”他顿了顿,望向窗外,取出一副望远镜,仔细看向西面的天空,说道:“是他们,是美国人。各位!美国空军来了。”
协会成员匆忙起身,聚集在窗边。在西方远处,一排稀稀落落的圆点向南北两侧无限延展。“我的天啊!”英国人大吼,“快点再用一次你那什么武器,不然英国就完了!他们一定会歼灭我们所有大西洋上空的部队。”
中国科学家看向了主席。人群中爆发出了要求阻止美国空军的喊声,只有法国人表示反对。美国代表抬高嗓音喊道:“我和他们都是美国人,我有朋友就在那里,在驾驶战斗机。我儿子可能也在。但他们全疯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太恐怖了,他们都杀红了眼了。你快阻止他们吧!”中国人依然盯着主席。后者点了点头。法国人流下了衰老的泪水,崩溃了。年轻人随即靠在窗台上,仔细地依次瞄准天上每个黑点。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闪烁的星,然后消失。教堂里陷入长久的沉默,然后是低语。大家看向中国人的目光充满焦虑和不满。
协会成员在邻近的空地上匆忙举行了仪式,点了一把火,烧毁了设备和同样具有杀伤力的手稿。年轻的中国人挥着手说:“我知道这一切的奥秘,因此绝对不能在这世上活下去了。某一天,更出色的种族可能会重新发现它,但是今天我对全世界来说已经是个威胁。我太愚蠢了,我根本没意识到我和我的同代人尚未开化,古老的智慧会指引我永别人世。”说完,他便纵身一跃,沉入大海。
§3 欧洲之死
流言四起,世界各地的人们议论纷纷,广播里也不停地报道此事。一座小岛被炸毁,美国空军战机也在空中爆炸,一切都这么神秘。杰出的科学家们聚集在事发地点附近。欧洲政府四处搜寻这位不知名的救世主,以表感谢,并希望把这力量据为己有。科学协会主席讲述了那场会面以及和全体投票有关的事情。他和他的同事们随即被捕。之后欧洲政府又向他们施以道德和肉体的“压力”,要求解释奥秘,因为全世界的人都认定他们肯定知悉一切,只是因为自己的私欲而不愿透露。
与此同时,人们获知被炸毁的美国空军战机仅仅是奉命在英国上空“展示”自己的力量。因为当时美军已击溃欧洲军队,双方已经和谈。在美国国内,商业巨头威胁政府,如果继续在欧洲施加非必要的暴力行动,就会终止合作。商业巨头通常都倾向国际化,能认识到一旦欧洲在战火中沦陷,美国经济必然会受到波及。但是凯旋的战斗机编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灾难,这令美国人无一不被盲目的仇恨蒙蔽了双眼,和平分子的声音被淹没。事实证明那场攻击没有拯救英国,反而毁了她。
好几天里,欧洲人都活在恐惧中,担心骇人的袭击会随时降临。难怪政府要折磨科学家们好撬开他们的嘴,也难怪四十个人中的一个,那个英国人,为了自保而撒谎。他保证尽全力“想起”那个复杂而精细的反应程序。在严格的监控下,他运用自己的物理学知识试验中国人的把戏。然而,幸运的是,他研究错了方向,对此也心知肚明。虽然他最初的动机仅仅是为了自保,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可以无限期推迟这个危险的研究:只要率领科研团队走进死胡同即可。作为最为顶尖的科学家,他将实验研究引向荒地,他的背叛成功阻止了这个几乎毫无人性底线的种族毁灭自己的星球。
虽然美国人有时会过于温和,但这时候却因对英国,甚至对欧洲整体的愤怒而陷入集体疯狂。他们的行动冷酷而高效,很快让最新的致命毒气在欧洲弥漫,直到所有城市的人都像洞穴里的老鼠一样染上剧毒。这种毒气的效力在三天内会减退,美国卫生部队因而可以在袭击发生的一周后控制所有大都市。那些最先陷入死寂的城市,其中很多是因为巨大的死亡人口数量而崩溃的。一开始,毒气仅仅在地面上投放,但是很快它们就像潮水一样吞噬了高层建筑、塔体、山丘。因此,当第一波毒气的受害者成批倒下时,所有屋顶和塔尖上都堆满了尸体,因为人们曾向高处挣扎,企图在高处逃过毒浪的侵害。美国入侵者最后看到的,是四处遍布的卧倒扭曲的人的尸体,从地面到房顶。
欧洲死了。所有知识精英的聚集地都沦陷了,农业地区也只有高地和山丘得以幸存。从此以后,欧洲精神只以零散的碎片形式活在美国人、中国人、印度人和其他人的心灵中。
当时英国确实还有殖民地,但这些国家与其说是属于欧洲,不如说和美国更接近。在战争击溃了大英帝国后,加拿大站在了美国的一边;南非和印度在战争爆发后宣布中立;新西兰人退守山地,几近疯狂、异常勇猛地抵抗了一年。作为一个淳朴而勇武的民族,尽管新西兰人对欧洲精神几乎一无所知,也受到了美国文化的影响,但他们心底里还是保持忠诚,或者说至少忠诚于欧洲主义的代表——英国。事实上他们简直过分忠诚,或者说天生顽固不化,甚至当在对战中已经毫无抵抗之力时,许多人,不论男女,都宁愿自杀而不愿屈服。
但是受战争的苦难折磨最久的,不是战败者,而是胜利的一方。当激情褪去,犯下残暴罪行的美国人很难蒙蔽自己、自我安慰。这个民族在本质上并不粗暴,甚至还有些温和亲切。他们将这个世界视作是一个乐园,寻求纯真的快乐,而自己则承办一切欢愉。但是不知为何,他们确实在这场荒诞的罪行中泥足深陷。在那之后,一种集体罪恶感席卷并扭曲了美国人的心灵。他们确实有些虚荣自负、毫无包容之心,但是现在这些性格中的阴暗面愈发凸显,甚至有些疯狂的迹象。不论是个体还是集体,美国人完全无法容忍一丁点批评,这让他们彼此之间开始谩骂和憎恨。他们越来越自以为是,对批判思维充满敌意,还越来越迷信。
天选之民最后走向了恶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