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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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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该了解了,我不止要给那孩子找一个家庭教师,还要找一个人,能够真正的关切她,爱护她,照顾她,使她成为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

“不过,我听说——”方丝萦觉得自己的声音干而涩。

“你已给这孩子找到了一个母亲了。”

柏霈文一震,一长截烟灰落在衬衫上了。他的脸拉长了,陡然间显得又憔悴又苍老,他的声音是低沉而压抑的。

“这也是我要请你来的原因之一,”他说,带着一份难以抑制的激动。“告诉你,那不是一个寻常的孩子,如果她受了什么委屈,她不会在我面前泄露一个字,那怕她被折磨得要死去,她也会抱着我的脖子对我说:‘爸爸,我好快乐!’你懂了吗?方小姐。”

方丝萦倏然把头转向一边,觉得有两股热浪直冲进眼眶里,视线在一剎那间就成为模糊一片。一种感动的、激动的,近乎喜悦的情绪掠过了她。啊,这父亲并不是像她想象那样懵懂无知,并不是不知体谅,不知爱惜那孩子的啊!她闪动着眼睑,悄悄的拭去了颊上的泪,在这一瞬间,她了解了,了解了一份属于盲人的悲哀!这人不止要给女儿找一个保护者,这人在向她求救啊!

“怎样呢?方小姐?”柏霈文再迫切的问了一句。

“噢,我——”方丝萦心情紊乱。“我不知道——我想,我必须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呢?”

“你知道,我是正心的老师,亭亭是我的学生,我现在再来做亭亭的家庭教师,似乎并不很妥当,会招致别人的议论——”

“哼!才无稽呢!”柏霈文冷笑的说:“小学教员兼家庭教师的多的是,你绝不是唯一一个。如果你真在乎这个,要避这份嫌疑的话,那么,辞掉正心的职位吧!正心给你多少待遇,我加倍给你。”

方丝萦不禁冷冷的微笑了起来,心里涌上了一层反感,她不了解,为什么有钱的人,总喜欢用金钱来达到目的,彷佛世界上的东西,都可以用钱买来。

“你很习惯于这样‘买’东西吧?”她嘲弄的说。“很可惜,我偏偏是个——”

“好了,别说了。”他打断了她,站起身来,他熟悉的走到落地长窗的前面,用背对着她。他的声音低而忧郁。“看样子我用错了方法,不过,你不能否认,这是人类最有效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好了,如果我说,亭亭需要你,这有效吗?”

方丝萦的心一阵酸楚,她听出这男人语气里的那份无奈、请求的意味。她站起身来,不由自主的走到柏霈文的身边。落地长窗外,月色十分明亮,那些盛开的花在月色下摇曳,洒了一地的花影。方丝萦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一株修长的花木说:“多好的玫瑰!”

“什么?”柏霈文像触电般惊跳起来。“你说什么?玫瑰?在我花园中有玫瑰?”

“哦,不,我看错了。”方丝萦凝视着柏霈文那张突然变得苍白的脸孔。“那只是一株扶桑而已。我不知道——你不喜欢玫瑰吗?为什么?你该喜欢它的,玫瑰是花中最香、最甜、最美的,尤其是黄玫瑰。”

柏霈文的手抓住了落地窗上的门钮,他脸上的肌肉僵硬。

“你喜欢玫瑰?”他泛泛的问。

“谁不喜欢呢!”她也泛泛的回答。面对着窗外,她又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忽然振作了。回过头来,她直视着柏霈文,用下定决心的声音说:“我刚刚已经考虑过了,柏先生,我接受了你的聘请。但是,我不能放弃正心,所以,我住在你这儿,每天和亭亭一起去学校,再一起回来。我希望有一间单独的房间,每月两千元的待遇,和——全部的自由。”她停了停,再加了句:“我这个星期六搬来!”掉转身子,她走到沙发边去拿起了自己的手提包。

柏霈文迫切的回过头来,他的脸发亮。

“一言为定吗?”他问。

“一言为定!”

§第五章

星期六下午没课,方丝萦刚吃过午饭,柏亭亭就窜进了屋里来,嚷着说:“方老师!马上走吧,老尤已经开了车来接你了。”

“哦!”方丝萦轻蹙了一下眉梢,又微微一笑。“你爸爸记得倒挺清楚的。”

“你的箱子收拾好了吗?我去叫老尤来搬!”柏亭亭喊着,又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方丝萦站在室内。一时间,有份迷惘而荒谬的感觉。怎么回事?自己真的要搬到柏家去住吗?这好像是不可能的,是荒诞不稽的,是缺乏考虑的。她还记得刘校长和李玉笙她们听到这消息后所露出的惊讶之色,她也体会出她们都颇不赞成。但是,没有人对她说什么。她知道,在刘校长她们的心目里,她始终是个怪异的、不可解的人物,是个让她们摸不清、想不透的人物。

事实上,自己真的有些荒唐!搬到柏家去住,她每根神经都在向她提示,这个决定是不妥当的。那是个太复杂的家庭,她卷进去,必定不会有好结果!可是,她无法抵制那股强大的、要她住进去的诱惑力。

那柏宅有些儿魔力,那含烟山庄、那废墟、那盲人、那孩子、那逝去的故事——在在都有着魔力,她抗拒不了!或者,有一天,她真会写下一本小说,像简爱一般,有废墟、有盲人、有家庭教师——她猛的打了个冷战,多奇异的巧合!现在,所缺的是一个疯妇,那柏宅的大院落里,可真藏着一个疯妇吗?

柏亭亭跑回来了,来回的奔跑使她不住的喘着气,额上,一绺头发被汗水濡湿了,静静的贴在那儿。脸庞也因奔跑而红润,眼睛却兴奋的闪着光。在她后面,一个年约四十岁,瘦瘦高高的男人正站在那儿,穿着件整洁的白衬衫,灰色的西服裤,身子是瘦削而挺拔的。方丝萦接触了那人的眼光,她不禁瑟缩了一下,这眼光是锐利的。

“是方小姐吗?我是老尤,柏先生让我来接你。”

“哦,谢谢你。”方丝萦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希望自己看起来威严一点。“箱子在那儿,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