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启者,久疏问候。姐姐安好吗?纪伊近来气候也相当寒冷了吧?这里天天都在零下二十多度。家家户户的玻璃窗都成了毛玻璃似的。我很健康,只是手皴了,脚也皲裂了,走路相当困难。这也是很自然的。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做饭、烧水、煮酱汤,六点左右开早饭。早饭毕,就拾掇碗筷,所有这一切都要用水。学校九点上课,每天的家务,我得干到八点半。其中最难熬的,就是打扫屋内外和厕所。这些活计当然也都要用水。
放学时间有时是两点半,有时是三点。两点半放学就必须在三点以前,三点放学就必须在三点半以前回到家里,否则用晚餐时就得挨骂。一回到家中,首先要打扫屋内卫生,然后开始劈第二天清晨使用的柴火。有时候,大风呼啸,雪花纷扬,伸手不见五指。手冻僵,脚也冻僵,疼痛难忍。寒峭的雪花从衣领灌进来。看着手上的皲裂渗出鲜血,不禁潸然泪下,劈完柴火,开始准备晚饭,五点左右做好晚饭,然后又是拾掇厨房。还得哄三郎,直到他入睡才罢。丝毫没有学习的余暇时间。
星期天,洗自己的衬衫、裤子,有时还洗父母的布袜子、手套,都是用冰冷的水来洗的。一有空闲,又得照料三郎。就这样每天每天周而复始。假如要钱购买日常学习用品,甚至要挨骂二十遍才能把钱拿到手。即使这样,还是欠缺许多学习用品,所以常遭老师的责备,最近学习成绩下降,身体也衰弱多了。
今年过年,也是成天忙不迭地干家务活。父母吃了许多他们爱吃的东西。我呢?过年的三天里只给我一只蜜柑,平常就更不消说了。正月初二这一天,我把饭给烧煳了,挨了劈头盖脑一顿毒打,甚至连火筷子都被打弯了。头部挨了这顿痛打,至今仍经常发作剧痛。
回想起来,六岁上什么也不知道,便离开了叔叔婶婶,被带到像魔鬼般的父亲身边。在寒冷的满洲整整度过了痛苦的十个春秋。我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不幸的孩子呢?每天每天我都挨父亲的棍棒,挨父亲的烟袋锅的揍,就像殴打牲畜一样。我没有做什么坏事啊!
这都是由于母亲瞎告我的状。不过,再过一个月我就要毕业,我将告别这个可怕的家回到大阪去,白天当公司的勤杂工,晚间上夜校专心地学习。
祝胜子姐姐生活快乐。请代我向熊野的爷爷奶奶问好。再见。
他从胜子那里硬抢过这封信来阅读,胜子纹丝不动地坐着。“也让男孩儿干这种活儿吗?”
“我一直以为不会让男孩儿干这种活儿呢,可是……”
“也让男孩儿干这种活儿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他把所有的同情都倾注在这句话里。
“你在满洲也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我更悲惨了。”
这时,他才懂得胜子十三岁上只身从满洲回到纪州时的心情。这之前,他只是惊愕于这少女的胆量。
“那么,你打算怎样生活呢?”
“我要供弟弟上学。不管我会怎么样,都要供弟弟上学。”
“那么,马上把旅费寄去,叫他回来好啰。”
“现在不行。就是坐上了火车,也会在中途站被抓起来的。乘渡轮也肯定会被逮住的。今年春上弟弟高小毕业后,父亲就将把他卖掉。我也曾每天都受到威胁:要把你卖掉!要把你卖掉!我想把钱寄到弟弟被卖的地方,把弟弟赎回来。”
“这就更糟糕啰。倘使在满洲被卖掉,谁知道会被送到什么地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没法子啊。要是中途被抓回去,就会被杀害的啊!”
于是,胜子把脑袋耷拉下来。
他生病,胜子看护他,照料他的生活已经整整一年了。他对胜子产生了难以分离的感情。他已有妻室,可他如今更爱慕胜子,这样将会使胜子陷入不幸,这是社会上常见的事。他已下定决心,即使让胜子陷入不幸,他也在所不惜。就在这时,她的弟弟来信了。他接到她弟弟的这封信,脸颊都变得冰凉。童年时代胜子的生活比她弟弟的更加不幸,她才拼死逃到遥远的地方来。对于这样一个胜子来说,不能再让她承受不幸的未来了,不是吗?他便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但是,他的病痊愈了。
对,自己到满洲去!从她的继母手中把她的弟弟夺回来,并且供他上学。
他高兴极了。假如能照顾胜子弟弟的生活,也就能经常接触胜子,接触胜子的生活。再说,凭自己的力量使一个少年获得幸福,也确是相当光明的。一个人在一生中,哪怕能使一个人获得幸福,也是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