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要入土埋葬,那就让我热烈地吻他一吻,您再把我们俩装进同一个棺木。
韦伯斯特
奥克塔夫知道他的外祖父母极力反对这门婚事,因此,他坚持做了许多必要的说服工作。平时,这类拜访最令他难受,告辞出来情绪一定会非常沮丧,对他那些显赫的亲戚府中的安乐景象很厌恶。这次令他大为惊奇的是,他发现在尽这些礼节时,丝毫没有难受的感觉,这是因为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引起他的兴趣了。他的心已经死了。
自从他发现阿尔芒丝的爱情不专一,世人在他的眼里,就变成一种陌生的生物。不管是贤德所受的苦难,还是罪孽所逞的凶顽,什么也不能使他动心了。一个隐秘的声音对他讲:“那些不幸的人,还比不上你痛苦。”
奥克塔夫以令人赞叹的冷漠态度,完成这些拜访;这种现代文明的积习,不过是让人干些无聊的应酬,糟蹋一天的大好时光。婚礼举行了。
旅行结婚的风气当时刚刚开始形成。奥克塔夫立刻就同阿尔芒丝动身,说是到多菲内省的马利维尔庄园去,其实,他带着阿尔芒丝直奔马赛。到了那儿他告诉阿尔芒丝,他曾经立下誓言去希腊,表明他有勇气挥剑上战场,尽管他讨厌军人作风。阿尔芒丝结婚之后非常幸福,同意了这种暂时的分离,一点也没有感到难过。对阿尔芒丝的幸福神情,奥克塔夫不可能视若无睹,因此他推迟了一周动身;不过在他看来,这是非常软弱的表现。在这最后一周里,他同阿尔芒丝参观了圣博姆山脉、博雷利古堡,以及马赛郊区的风光。他看到年轻的妻子十分幸福,很是感动,然而他心想:“她是在演戏,写给梅丽的信就是明证,不过,她演得实在高明!”他好几次产生幻想,觉得阿尔芒丝的美满幸福,也许最终能使他幸福。他心想:“世上还有哪个女人,向我表示更真挚的感情时,能给我同样多的幸福呢?”
最后,无论如何该分手了。奥克塔夫一上船,便对他产生幻想的那些时刻付出高昂的代价。有几天,他再也没有勇气寻死了。“按照明智的多利埃对我的批评,”他思忖道,“我要是不很快把自由还给阿尔芒丝,就成了最卑劣的小人,在我自己的眼里也是个懦夫。我结束生命,损失是微不足道的。”他边叹息边说:“如果阿尔芒丝在爱情上表演得深切动人,那也不过是因为一种模糊的回忆,她回想起昔日对我的感情。我不久就会令她感到厌烦。她可能还会敬重我,但对我再也不会有炽热的感情了。听到我的死讯,她不会痛不欲生,只会感到悲哀而已。”有了这种残酷的信念,奥克塔夫终于又产生了勇气,他把阿尔芒丝天仙般的美貌,她沉醉在幸福里的样子,以及离别前夜昏厥在他怀中的情景,都置之脑后。他又恢复了勇气,到了航行的第三天,随着勇气的恢复,他的心情也平静下来。船正靠近科西嘉岛行驶。奥克塔夫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幸逝去的伟人,这种回忆使他坚定起来。由于他不停地考虑自己,他几乎成为自己行为的见证人。他假装得了不治之症。幸而船上唯一的一个医生从前是个木匠,自称懂得伤寒,奥克塔夫装作进入谵妄状态,病势危险,首先就骗过了医生。有几次他装得极像,到了第八天,他看出来大家对他的康复都不抱希望了。他又在所谓头脑清醒的时刻,让人请来船长,口述遗嘱;船上的九名船员全作为证人在遗嘱上签了字。
奥克塔夫还有一份类似的遗嘱,上船之前特意交给了马赛的一位公证人。他在遗嘱中把凡是属于他的一切财产,全部留给他的妻子奥克塔夫·德·马利维尔夫人,但附有一个奇怪的条件:他妻子要在他死后一年半方可再次结婚。如果他妻子不愿意履行这个条件,他请求他母亲接受这份遗产。
奥克塔夫在全体船员面前签署了遗嘱,接着便进入极度虚弱的状态,请人为他做临终祈祷,于是,几名意大利海员在他身边祈祷起来。后来,奥克塔夫又给阿尔芒丝写了一封信,并附上他以前鼓起勇气在巴黎一家咖啡馆里给她写的信,以及他在橘树培植箱里发现的她给她朋友梅丽·德·泰尔桑的信。在这临终的时刻,奥克塔夫从来没有这样感受到最诚挚的爱情的魅力。除了他死的方式之外,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他的阿尔芒丝,这是他给予自己的幸福的享受。奥克塔夫的病又拖了一个多星期,他每天给阿尔芒丝写信,而且每天都从中得到新的乐趣。他把信托给好几个水手,他们答应亲手交给马赛的那位公证人。
站在瞭望台上的一个小水手喊道:“陆地!”那是希腊的国土,人们在水天之间,望见了莫雷山脉。凉爽的风使船行驶得分外迅疾。希腊的名字唤起了奥克塔夫的勇气,他自言自语地说:“英雄的土地啊,我向你致敬!”三月三日午夜,月亮从卡劳斯山后徐徐升起,奥克塔夫把准备好的一剂鸦片与洋地黄服了下去,悄悄地结束了忧烦的一生。拂晓,有人发现他躺在甲板的缆绳上,一动不动,嘴角挂着笑容,他那世间少见的美貌甚至打动了给他进行海葬的水手。在法国,只有阿尔芒丝揣测出他是怎样结束生命的。不久,德·马利维尔侯爵去世,阿尔芒丝与德·马利维尔夫人进了同一个修道院。
◎约翰·韦伯斯特(1580—1624):英国戏剧家。引文为英文,引自他的悲剧《德·阿马尔菲公爵夫人》(1614)。
◎圣博姆山脉:位于马赛东部,石灰岩山,最高峰海拔1147米。
◎指拿破仑一世(1769—1821),他生在法国的最大岛屿科西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