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飞机在云端平稳飞行,黑暗中的云海看不清形状,却有可以直接舒缓潜意识的优美。海砂把舷窗全部拉了下来,又叫人多拿了两床毯子过来,给透盖上。
大伤体力的他,还十分虚弱,刚上飞机不久就支撑不住睡着了。海砂照顾他睡好,听到了微微的鼾声,放下心来。
海琴在一边守候着,等海砂忙完,坐到透的身边,低声对海砂说:「你也好好睡一下吧。我在这里照顾他。」
「哥哥?」
海琴低头笑笑,习惯性地抓了一下脑袋,语调怪怪地说:「那个时候是他照顾的我,你忘了,我可不想欠他的人情。我欠的人情已经太多了。」
「嗯。」海砂能够体谅海琴的心思,透身後的座位上雪莉也进入了梦乡。
「那我去前面看下书。」海砂指的是飞机前端与此相隔开的客舱,在那里依旧开着灯。
海砂轻轻开门,走到客舱最前面的沙发边。电视还开着,闹哄哄的都是重复的新闻,但看电视的人已经睡着了,歪着头,靠在那里,身体微微有些怕冷般的蜷缩。海砂把电视关上,也拿条毯子给他,把他头顶的灯也关掉了。
客舱里还留有最末端的一盏夜灯。海砂走到那盏夜灯下,悄悄地翻开加百利族谱。从族谱中,她得知凡是二级能力者都是能够练成读心术的,这就像他们该有的本能。
她不相信透的话,不相信他看到的零的记忆。她发现她越来越不能相信别人,不能相信未来,甚至不能相信自己。这一切是怎麽发生的,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这一切就是这样发生了,如同爱上他,那样不可揣摩也不能抵抗。
读心术?她仔细阅读着族谱上的记载,没有特别的符咒,也没有特定的动作,似乎只要她想读就能够读到。
她不明白了,如果这麽简单,怎麽她从来没有读懂过他?
她想起过去爸爸为不能说话的病人看病的情景,爸爸把双手放在病人的太阳穴上,好似就能够听到他说什麽了。
她又看了眼前方睡熟的零,思索这可能是去阅读他最好的机会了。
她藉着小夜灯的亮度,合上客舱间的隔门,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她在他身前站好,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他实在太过高大,弯曲在椅子前的腿使海砂怎麽努力都没法把双手合在他的太阳穴上。
海砂想了好久,最後只能小心地把腿打开,放到他的大腿边缘,跪在他的身上,然後再把手放上去。
她动作很轻,呼吸也暂时停止,手掌稍稍接触到他的皮肤就紧张地停下来,观察了片刻。
光线太弱,海砂看不清他沉睡的睫毛和抿着的嘴角,但他的呼吸声,一下接着一下,那样放心舒缓,他真的是沉睡。海砂让手更贴近他,过了一会儿,还用手把他的头扳过来了一点,他居然还是睡着,很甜很甜。
世界上最强的男人?海砂不禁好笑,你已经越来越听话了,零。
靠近的喜悦差点让海砂忘记了她的目的。她想起她是要做什麽,又紧张了起来。
当想知道的心达到一定地步,就能自然地读到你想读的东西。
族谱上是这样说的,除了这样一条没有别的法子。海砂奇怪,难道她想知道他的心还不够强烈吗?
想知道他的过去,想知道他喜欢什麽口味的咖啡,想知道他喜欢什麽样的女孩,想知道他现在的所思所想,想知道他……想知道……想知道!
都想知道!
关於他的一切都要!只要与他有关都要!
海砂在心里发疯似的问,问所有关於他的问题,一遍又一遍,一次比一次用力,用心。
怎麽还是读不到他?什麽都读不到,为什麽?海砂问自己,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海砂更想知道零的人吗?
还有比海砂更……
爱零的人吗?
「海砂……什麽……」
突然有人反过来问海砂,已经全心投入的海砂立即回答:
「海砂爱……零!」
「我爱你。」
零紧闭的双眸蓦然开启,用力又格外难受地盯着她。海砂跪在他身上的身体瞬间僵硬,她也望着零,她意识到她不能阅读他的原因。
因为他一直都醒着,也许从她进来开始便是醒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读他,而是他在聆听她。
听到她不断地自问,听到她说——海砂爱,零。
「你怎麽能……」话说到一半,零哽住了,望着海砂,眼里满是杂乱的纠缠的麻。
「你怎麽能爱我呢……呵呵……你怎麽能?」短暂的对峙後,零竟笑了,捂着脸,直摇头。
「我……」海砂松开零,双手摀住自己的同时,双腿瘫软,坐到了他的腿上。
零笑啊笑,头也不停地摇,时高时低的笑声,越来越离奇古怪,海砂被他的反应吓到。是这样的吗?这是正常的反应吗?
这到底说明什麽?说明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海砂知道她不该去想这些,在这个混乱的时刻,在她和零之间,这些想法都是不该有的,一开始就不该有!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想要去知道答案。什麽都可以不要,矜持丶羞涩丶所有的桎梏都可以不要地去想知道答案,渴望答案!
她看着零,坐在他的身上,不顾一切地去注视着他,哪怕是微小的变化也让她此刻心振如雷。
零逐渐从不知所以的笑中平静下来,捂在脸上的手一直在那捂着,不愿让人窥视此刻的他在黑暗中最真实的表情。
他笑声的回音在机舱内来回碰撞,等到最後一次碰撞结束,周围完全安静下来後,他终於松开手,放下来,垂到身体两边,在那里自然而然地碰触到海砂的身体。
他的手在她身体边落下,停留的时间里,海砂感觉到他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轻却痛。
又过了很久,她依旧用力地望着他,而他的手抬起来,抱住了海砂。他垂着头,一直垂着,海砂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海砂想看清他的表情,不顾一切地想,於是她又伸出手捧起了他的头,可她的手才接触到他就不能动了。
画面,茫茫雪原的画面冲进她的视野。
「看,这就是我的家……」
画面外响起零深远沉重的嗓音。海砂屏住呼吸,这一次他终於对她完全开放了。
为什麽现在才开放?为什麽是现在才告诉我,你的所有?
海砂想问,但马上她的眼睛就被泪水布满,零缓慢地叙述更让那些记忆的鲜红残酷万分。
黑暗中,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你依托着我,我簇拥着你,静止了。
隔门外苏醒的雪莉,通过门缝看到了黑暗中的一切。淡淡的,说不出是酸楚还是欣慰,又或者是难过,为了谁?她也不知道。
Ⅱ.
不知什麽时候开始,海砂睡着了,不知是眼泪哭干了,还是心脏已经不能再承受,反正她睡了,睡得痛苦而沉重,睡梦中的她甚至不愿意苏醒。
阳光射在她的眼皮上,她感到昏眩而疼痛,可是她不愿张开双眸,就是不愿意,身体疲乏而颓废。
「起来……」
忽然,她听到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呼喊她:「起来,希望女神……起来……起来……起来……」
「谁?」海砂惊讶地苏醒,发现自己睡在昨晚零坐的飞机座位上,而零显然不在这里。
她爬起来,范德萨走过来,递给她一条湿毛巾:「准备一下,再过半个小时就到耶路撒冷了。」
「嗯。」海砂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问他,「其他人呢?」
「他们。」范德萨回答道,「他们都在後机舱,那个叫零的孩子似乎在讲课。」
「零?讲课?」海砂冲到後机舱,零果然在跟他们讲课。
「为什麽卡斯蒙要毁掉最後的太阳纪?」透不愧为零最好的学生,病怏怏的还积极提问。
零思索了片刻道:「因为卡斯蒙认为,最後的太阳纪的毁灭代表的不光是人类历史的完结,也是神力时代的完结。在神力时代结束後,拥有神血的我们并不会因此而和普通人一样消失,我们会活下来,并成为真正的造物主,也就是新一代的神,开创新的太阳纪。」
「真的是这样吗?」透非常疑惑,卡斯蒙的强大让他敬畏。
零坐下来,没有直接回答,奇怪地瞪了一眼海琴,道:「为什麽不问我从哪里知道卡斯蒙这麽多事的,海琴?」
「我懒得和你拌嘴!」海琴狠狠地回了他一眼,「有话快说!被我宽恕的人!」
雪莉差点笑出来,强忍住没有发作,僵硬着一张脸问零:「卡斯蒙的认为是真的吗?」
「也许。」零淡淡地回答,「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观察过,一个地方,哪怕是座只有水泥的城市,只要没有人的存在,20年,也许更短的时间,就能重新被植物覆盖,被小动物占据,恢复到以前美丽的样子。所以……其实不是所以,而是一直以来在损坏这个世界的,都只有人。神让我们自主选择生还是死,其实还有可能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去除掉用来选择的人。也许这个选择,会让这个世界更快地恢复。然後,在空白之上,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再次创造一个新的世纪。」
说着话,零眼里出现了美好的光泽,不过只是刹那,刹那後光泽收敛,他垂下眼眸:「从这点上说,卡斯蒙的选择才是对的。不过,他的选择是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60亿生命为代价来完成的。60亿里,也许有30丶甚至更多的人确实在伤害着其他的东西,但是……60亿里,只要有30;不,20;不……」
零停下来,在他不说话的当下,海砂悄悄地坐到了他的身边。他似乎看了海砂一眼,又似乎只是眼球无意地移动。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哪怕是罪恶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能够剥夺他继续生存的权力。这是我和卡斯蒙最大的区别。对他而言,这个世界是局游戏。而对我而言,这个世界是局,游戏,也是我独一无二的生命。」
零说完,久久都没有人再说什麽。
这是他第一次说到他自己,当着这麽多人的面,这样直白丶毫不保留地说到他自己,他和他的信仰。
高高在上的零让人依靠丶敬畏丶尊重。而面对此刻的零,会有不适应的感觉,也会有莫名失去依靠的惶恐,更多的却是感动,来自心底某种最美好的感觉,人与人相互信赖依靠的情谊的感动。
「我不会说那些漂亮话,从来就不会。」
没有想到,沉默後,第一个打破宁静的人,竟是海琴。他刻意地佝偻着肩膀,刻意地让自己显得不太严肃,但他的话却是相反的。
「我从不认为我在保护世界,那些莫名其妙的政客什麽的,我都不喜欢。找到权杖,让世界重新平衡。我只有一个目的……」
「那个目的就是让我的家人丶朋友,还有所有的歌迷都好好地活着。歌迷的孩子,他们孩子的孩子,还能跟我们一样坐在飞机上,看到外面的云海是那麽漂亮,够了,就够了。为了这个,要与卡斯蒙,还有冰室纯丶歌罗娜,任何人开战,也许是死,我都不在乎!」
「哥哥。」海砂握住他的手,他刻意伪装的懒散根本无济於减弱他眸子里坚韧的光。
「我也没那麽伟大。」
透咳嗽了一下,笑起来:「当然我想保护的人比海琴多啦,球迷的爸爸妈妈丶兄弟姐妹和他们的朋友丶朋友的朋友,都要保护。不过,你们才是我最重要的,零!雪莉!海琴弟弟!当然还有我最爱最爱的海砂!我们还要生一大堆孩子,我们的孩子还要生一大堆孩子呢!怎麽能就这麽让这个世界玩完?怎麽能?」
「算了吧!谁答应把海砂嫁给你了?」海琴立刻跳起来,趁透虚弱得很,玩了命地折磨起他来。
透毫不示弱,一边承受欺凌,一边大吼:「海砂除了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啊!这是上天注定的!注定的!我们婚礼都办了!」
「谁婚礼都办了?」
「米兰啊!米兰!你也办……」
「我看你是想死想到流鼻血了!」
「我……」
前一秒钟还在玩深沉的两个人,此刻又变回了大男孩的样子。雪莉看着他们忍不住笑起来,一边暗地里帮透,给他加油。
海砂也想让自己笑起来,因为这个时候是该笑的。可是笑不出来,她眼里只有零低垂的双眸。
突然,零抬起头,定定地望向她。
目光越过打闹的透和海琴,越过雪莉,直直地与海砂碰撞到一起。然後,他笑了。
「呵呵……足球队,呵呵……」
他居然又笑了。
「零,你也这样认为吧!海砂是一定要给我生一个足球队的!是不是,零?到时候你一定要帮我一起想名字哦!」透挣扎着寻求外援。
「嗯。」零点点头,笑得更加愉快。
他笑了,海砂意识到她也笑了,面部肌肉被强行拉出了笑容,痛得不行。
Ⅲ.
飞机终於在飞行了整整一夜後,徐徐降落在耶路撒冷空旷却总是紧张的国际机场。飞机逐渐停稳,零透过舷窗,看到在下飞机的跑道边围了零星几个记者和保卫人员。
这和米兰时的热闹场面差别太大,他明白一定是卡斯蒙做了什麽,不过他并没立即追问范德萨。
一行人绕过记者和警卫包围的通道,直接从机场来到了他们居住的饭店。
零放下行李,立刻打开电视。
果然所有的台都是同样的新闻,那就是昨天,在世界的各大古迹上都出现了神启。
哭墙上流下了泪水,金字塔被人修复一新,罗马圣保罗大教堂的圣母流出血泪,长城上出现了龙一样的云和光,秘鲁的……
从古埃及文明,到东方苏美尔文明,从墨西哥玛雅文明到古希腊丶古罗马文明,几乎所有与神秘力量相关的传说,在一天之间,统统出现。
人类对世界,对生命的认识,在一天之间被彻底颠覆。
零知道那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信念完全丧失。大地上所有的人,回到了最初的混沌状态,他们就像什麽都不懂的婴儿,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如果所见的是真理,那麽便为真理而亡。如果所见的是……
电视在CCN定格,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令人熟悉的地点。
卡斯蒙站在圣殿山上,深红的发映衬着雪白的古墙,让他如宝石般光芒四射。不可否认,他就是神,真正的神。
零凝望着他,那张脸即使对他而言也是难以割舍的。
「我要的东西,是你!我要你,零!」
卡斯蒙的话如在耳边,刺得零一个激灵,从头寒到了脚。在飞机上为什麽要说那样的话——
这是我和卡斯蒙最大的区别。对他而言,这个世界是局游戏。而对我而言,这个世界是局,游戏,也是我独一无二的生命。
那样不像惯常的自己,那样直白得刻意。这话不是对别人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零知道他的意志还不够阻挡卡斯蒙的邀请,他的意志还没有坚强到能抗拒深入骨髓的黑暗。
卡斯蒙站在神之巅,面对世界宣布道:
「正如你们所知,这个世界将要毁灭。但是不要怕,我的子民们。不要害怕,毁灭的是已经无药可救的腐朽,只要相信神的力量,毁灭後,你们就是新生的亚当……」
不等他说完,甚至是他才开口,圣殿山下就涌起了山洪爆发般的掌声和尖叫。
信徒的痴迷,就像乾渴的人对水的绝对服从。
选择。
被神迹颠覆了认识的人们,重新开始选择。
眼前的信徒,选择了卡斯蒙,成为他的信徒,追随他,哪怕是毁灭也会毫不犹豫。
零惊恐地发现,选择终於从他演变到整个世界。
而这一切都在一夜之间发生。
这就是卡斯蒙,黑暗之王卡斯蒙的力量,倾世的强大,让他都看得眩晕。
突然,浓重的白烟在卡斯蒙身後扬起。零听到身後海砂的尖叫声,原来他们早就聚到他的身後,和他站在一起,看着电视机里的卡斯蒙。
「他就是卡斯蒙?」海砂问零。零转过身,知道她已认出来眼前这个美得虚幻的男子,正是当日与他在米兰街头拥抱的男子。
「嗯,他就是卡斯蒙。」零点头间,补充道,「我的另一个兄弟,让我选择的兄弟。」
「让你选择的兄弟?」透扑闪着眼睛问零。
零转过身,身後的电视里,被卡斯蒙带领的人们推倒了圣殿山清真寺的西墙。电视镜头在摇晃,尖叫的妇女儿童,泪流满面冲向镜头,或跌倒或满身伤痕地往前跑去。
世纪末的恐慌和残忍,真实地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我们要不要做些什麽?」雪莉紧张地问。
「当然要。」零做出回答,却没有立即行动,他还有话要说。
「立刻就要行动,先不谈其他,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件事。那就是在加缪的预言里,真正毁灭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卡斯蒙。」
「不是卡斯蒙!」透呼喊完,陡然安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电视里不断传来的尖叫,让气氛更加静得窒息。
「是我!我才是你们最大的敌人。如果只有卡斯蒙,你们还有机会和他们一搏。但如果我也走上他的道路,成为他的王,起码此刻,你们就绝无胜的可能了!所以……」零飞快地在每个人的手心画下一个符咒。
「如果我选择,选择离开你们,举起你们手心的符咒!一起举起,让能量通过它流出来,我就会死亡!明白了吗?照我说的去做!不要犹豫!」
「零!」透要说很多,零一把把他推出房间,又用另一只手把海琴和雪莉拉了出来,催促道:「你们还不快赶到圣殿山!早去一秒钟就是一个人的生命啊!」
「零!」
「快走!」
Ⅳ.
海砂没有选择,走出酒店,街道上都早已一片狼藉,满是呼叫逃跑的旅客,在路边哀号的女人和那些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
她没法想零的话,能不能走到圣殿山都变得未可知。
「必须做点什麽?做点什麽?让他们安静下来,不要怕!」雪莉紧跟在她的身後,而其他人才走出来就被人流冲击,与她们失散了。
5个人之间只剩下一个约定的地点。
「到圣殿山见!」零这样喊着,便被人流带到了不明的方向。
透跟着海砂,加上雪莉,3个人被慌乱的人群逼到一家餐馆不足十平米的前门平台上,光是这个平台上就坐了几十个哭号的妇女。
他们站在人海中,就像来到了正在杀戮的战场。到处都是哭声,到处都在号叫,到处都是迷蒙的看不到方向的人。
「不要怕!大家!」海砂喊了一句,意料中的,没有任何效果。
「奇迹!」雪莉扯着嗓子对他们喊,「他们需要奇迹!让他们安静下来的奇迹!」
「奇迹?」海砂想起在金字塔的记忆,将手臂高高举过头顶,指着天空对雪莉道,「奇迹,让天堂寂静安宁的歌声先落下来吧。」
「嗯。」雪莉点头,随即展开了喉咙。
密布在苍穹之上的乌云随歌声展开,回归大地的阳光让慌乱的人注意到了人群中那个倔强铿锵的歌者,还有她让人心安的歌声。
海砂望着天空中的太阳,和太阳下被尘土弄得污秽不堪的众人。
「雨!太阳的雨,生命之雨,落下来!」
命令中,灿烂的阳光下,有洁净的大雨倾盆而下。雨水冲刷了人们身上的尘土,也洗乾净他们的眼睛。
宏伟奇丽的自然天象,让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到海砂她们身上。
这个时候,海砂和雪莉反倒紧张了,不知所措了。毕竟她们还那麽小,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对这麽多人说话,还是说那些决定他们信念的话。
「大家!生活在这片天空下的大家!」
关键时刻,透居然开口了:「不要怕!」
透扬起手,虽然身体还虚弱得可怕,但金色的光从他手心扬起来,他没有犹豫,让自己变成黑夜中的灯塔。
「不要怕!不要恐慌,看看你们的孩子,还有你们的女人……」透实在不懂得说话,他只知道把他所见的说出来,心里所想的说出来。
「他们在哭,都在哭,还有……你们看,好多人都受伤了。这是你们要看到的吗?这是创造世界的神要看到的吗?不要这样,不要再慌乱了,不是为了你们自己,而是为了你们的家人!请你们……」
他不知该说些什麽,犹豫了很久,那麽多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突然,他意识到这个时候他就是世界的光。
做世界的光,为所有人而点亮。
「请你们扶起身边需要搀扶的人,让哭泣的孩子不要哭泣。这样做,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他们。回家,相信我,相信我!这个世界不会消失!」
「因为我,透·米迦勒,以神之子丶光之子的身份在这里发誓,即便是赌上性命,我也会用我的血肉保护世界,保护你和我丶我们大家的世界!在这里,发誓!」
透说完,全身都为刚才的话颤抖不止。
千万双眼睛望着他,短暂的沉默让他在静默中心慌不止。
怎麽样?他们为什麽都看着我,我的话有效果了吗?有效果了吗?
几秒钟让人窒息的宁静後,忽然,一个老人从道路的边缘走到路中央,搀扶起跌倒在路上的一名青年。随後,哭泣的妇女,抹乾眼泪,抱起身边素不相识的孩子。
然後,在透的话落下後一声叹息不到的时分,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搀扶起其他人,擦乾眼泪,为他人包扎好伤口。
透的身体不再颤抖,胸膛里溢满阳光的能量,让他的四肢又有了力量。他看到路边一直慌乱的警察,连忙趁势指挥他们去维持秩序,送大家回家。
安排好这些,透看见圣殿山上硝烟弥漫,回过头,海砂和雪莉也正望着那里。
「我们赶快去圣殿山,零一定需要我们!」
「嗯。」
Ⅴ.
海琴随着人流没头没脑地走了一大段路後,忽然闻到硝烟刺鼻的味道。抬头一看,圣殿山清真寺已经被癫狂的人们毁掉了一半。一大群喊着神圣之名的青年,用架好的原木抬举着一块硕大的石头。
「石头?」海琴飞速地目测了下那块石头,这块石头的长大约有十多二十米,宽也有十米以上。
这是圣殿山上的亚伯拉罕向雅赫维表示忠诚祭献的圣石,是基督教和犹太教共同信念的象徵,是神圣的圣之石。
毁掉清真寺之後,他们连圣石也要毁掉了吗?
人群越来越近,海琴听清楚他们嘴里不断重复的口号:
毁灭之後才是新生,毁灭之後才是新生!挣脱神的谜局,才能获得真的生命!毁灭……
「不行!」海琴拨开人流,冲到被催眠了一样的抬圣石的人面前。
「不能毁掉它!你们醒醒啊!」
不断有人推攘着他的肩膀,他拼了命地呼喊,一点效果都没有。
「不要再往前面走了!我警告你们,不要再走了!」还是没有效果,海琴把心一横,推开身边逃跑的人群,大喊了一声,「冰之墙!听我命令!」
温度顷刻间低到零度,在他身边的众人因为那难以想像的低温纷纷逃窜开之後,海琴扬起双臂,让冰雪铸成的高大围墙平地而起,堵住了青年们的去路。
「魔鬼!」
这个时候,在抬圣石的人群之後,猝然响起高亢的斥责声。
海琴抬目望去,卡斯蒙高贵的红发出现在人的肩膀搭建而成的高座之上。
卡斯蒙依旧微笑,这个世界上似乎已没有人丶没有事能够让他失控,让他完美的微笑消逝。
「奴隶们!看看你们眼前的这个魔鬼吧!他就是一直控制着你们,奴役着你们身体丶思想丶将来的神的爪牙!不要畏惧他的力量,用你们的身体冲碎他的墙壁。要相信,死亡并不可怕,毁灭之後才能得到真正的生命!」
「什麽?」海琴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更让他惊诧的还在後面,卡斯蒙站了起来,高高地立在血肉高塔上,命令道:「去吧!用生命冲破冰墙!」
「啊?」
一个年轻的汉子,将肩上的木棒交给身边神色庄严的少年,冲了过来,毫无预兆,一点反应机会都不给海琴,就让他的头颅撞碎在冰之墙上。
鲜红的血染红了雪白的墙面,也染红了海琴的眼。
「不要!不要!」
喊声中,又有五六具年轻的尸体倒在了他的脚下。然後,那个才从别人手里接过木棒的少年,又把肩上的负担给了另一个更小的少年,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不!」海琴大喊着,跑过去,用身体抵挡住少年的头颅。可就在他保护了这个少年的同时,又有好多个年轻的生命化成了墙上的一大团鲜红,在他面前,在他的墙上,消逝了。
「不!不要!不要!」海琴承受不了,生命的重和轻,陡然间如山般降临在他肩上。
「墙,消失……消失……」他终於下达了命令。
卡斯蒙在人群中微笑,优雅地对众人说:「去吧,神的石头,本就该是神之使徒的墓碑。」
在他的命令下,年轻人抬着巨石向海琴一步步走了过去。
海琴看着那些步步逼近自己,年轻而坚决的面孔,看着那块巨大的石头,不知道怎麽办,真的不知道怎麽办。
人的生命,他承受不了。
「住手!」
「你们!盲目的我的子民,住手!」
青年们停了下来,海琴回过头,在太阳升起的方向,一个人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带着疲惫,紫色忧郁的眼眸下有深而疲倦的黑色,还有他的头发,似乎永远都是那样,凌乱地散在他漂亮的额头上。
但他走过来,用精疲力竭的姿态让世界的呼吸在瞬间停止。
只要看到他,无论在哪里,无论他穿了怎样的衣服,脸上带了怎样的表情。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的王,除了他,不会有其他!
「卡斯蒙。」
「我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