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长恭就回了高府。在临行前她本想和高湛打个招呼,但却被拒之门外。无奈,她只好打算等九叔叔的气稍微消些再说。这一次,要再让九叔叔原谅自己,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刚回高府,就得知了皇上传召她立即进宫的消息,虽然对此并不意外,但对于那座充满阴森血腥的王宫,她完全没有半点好感。
齐国王宫的御书房内。
恒迦从见到长恭那一刻起,就察觉到了她今天的情绪十分低落,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勉强。难道是在那贼窝里受了什么折磨?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也有些淡淡的内疚,如果早知道这样……
“长恭,这次你做的很好。”皇上略扬起了他尖瘦的下巴,眼带赞许,“听恒迦说,你只身潜入了王宫,才打探到了这么确切的消息,朕会好好加赏于你,不过,”他的话锋一转,“听说你潜入宫中的那晚,宇文毓正好驾崩,你可知道一二?”
长恭略一犹豫,摇了摇头,“臣不知道。”她若是说出自己所知道的,必然要说出那道密道,还会牵扯出自己是如何离开王宫的。皇上生性多疑,她还是少说为妙。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了,恒迦觉得气氛有些古怪,抬头望了皇上一眼,却见到他正凝视着垂首的长恭,眼中闪动着复杂的神色,那种专注热烈又略带绝望的目光,让恒迦心里微微一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启禀皇上,斛律将军回来了!”
一听此话,恒迦的嘴角不由弯了起来,在这种节骨眼上,在东边追击蠕蠕族残余叛党的父亲总算是赶回来了。
皇上似乎回过神来,大喜道,“快传!”
长恭自然也是欣喜万分,自从上次一别,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斛律叔叔了。
一阵坚实有力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只见门外走进一位身姿矫健,容貌俊朗的戎装男子,犹如一阵战场上的风,吹到了御书房里。
“皇上,臣已经全歼了蠕蠕族的残余叛党,东边应该会暂时太平一阵子,”他上前行礼,朗声说道。
皇上笑了笑,“明月,你辛苦了。”
“这是臣的份内之事,”斛律光面色平静地说道,在转向长恭的时候,却漾起了一丝温和的笑意,赞许地朝她点了点头,又看着皇上道,“皇上,在半路上,臣已经收到了快报,既然突厥和周国结成联盟,我们也该做好防范才对。”
“不错,”皇上点了点头,“明月,你打算怎么做?”
斛律光思索了一下道,“突厥和周国并不知我们已经洞悉了他们联盟的消息,依臣所见,应该先攻其不备,才能出奇制胜。”
“父亲,您的意思是我们先要打破这种联盟,也就是说,要截断两军会合的机会。”恒迦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斛律光的眼中隐隐有笑意,“不错,皇上,依臣所见,我军应该兵分两路,一队往南截住周国,而由另一队截断充当先锋的突厥的去路,如果突厥退兵,联盟势必不在,到时周国也不得不退兵了,接下来就是冬天,足够时间让我军休生养息。”
“果然好主意。”皇上欣然一笑,“这次就全都交给你了。有明月你在,没人是我大齐的对手。”
“皇上,臣会亲自带大军前往北部拦截突厥,而另一支大军臣建议由段韶领兵。还有,臣请皇上允许犬子恒迦与高家四子长恭一同随军出征。”
斛律光的话音刚落,长恭心里先是一惊,却又立刻涌起了说不清的激动,虽然身为女儿身,可是能和最为崇拜的斛律叔叔一起出征,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不正是她从小的宿愿吗?
“爹,这是真的吗?”一向冷静的恒迦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跃跃欲试之情溢于言表。
皇上的目光掠过了长恭,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又道,“也该是他们磨练一下的时候了,谁也说不准,日后也许会出现第二个明月。”
斛律光大喜,“多谢皇上。”
当长恭要随军出征的消息传到高府之后,仿佛一石入水,激起波澜无数。高家上下顿时乱成一团。尤其是孝琬,躲在墙角唉声叹气个没完,还时不时拿出小手绢抹个眼泪。
长恭好不容易地找到孝琬的时候,不由哑然失笑。
“三哥,我这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哭什么啊。”
孝琬神色一变,连连呸了几声,“可千万不要说什么不回来这种不吉利的话,”他想了想道,“要不三哥和斛律将军说说,干脆也跟着你去吧,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三哥,你就这么小看我?”长恭眨了眨眼,“你和大哥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只怕跟了去,到时还拖累了我。”
“你,你……”孝琬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三哥这不是担心你嘛。”
“四弟说得没错,只怕我们去了只是拖累他。”不知何时,孝瑜已经笑吟吟地站在了他们身后,今日的他穿着一袭深蓝色的长袍,持淡墨字纸的折扇,端的是一位有着白梅样风姿的翩翩贵公子。
长恭和孝琬面面相觑,同时发出了一个疑问,“大哥,现在都快冬天了,你拿着个扇子冷不冷啊。”
孝瑜神态自若地摇了摇扇子,轻轻勾起了嘴角,“不觉得多了这把扇子,你们大哥更显得英俊无比潇洒不凡?”
长恭干笑了一声,“英俊无比潇洒不凡我是没看出来,不过大哥再这样下去会得风寒倒是真的。”
孝琬也没心没肺的跟着大笑,“就是,大哥,这里不就是你和我们,半个美女都没有,你就省省吧。”
孝瑜露出了你们真是不解风情的神色,正要说话,忽然见长公主身边的侍女阿秋匆匆过来,将长恭叫了过去。
望着长恭的背影,孝瑜又是微微一笑,“这回也算是长恭的初阵了,虽然有危险,却也是长恭成就功名的好机会,孝琬,你也不想让长恭的才华就此被埋没吧。”
“这个道理我自然懂,我也知道这个弟弟不是池中物,可是……”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惆怅,“有时,我真的希望他就这样平庸的度过一生,不要被卷入这个旋涡之中,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孝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孝琬,我们高家的人一出生就已经被卷入了这个旋涡之中,身不由己,无可逃避,如果想要挣脱出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死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零丁的细雨不知何时淅沥地落下,为深秋的庭院笼上一层薄薄的白雾,悄然降临着一丝淡淡的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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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恭一踏进长公主的房间,就习惯性的转身关上了门,她不用猜也知道,大娘必定是要千叮咛万嘱咐。
果然,长公主对她的女子身份担心不已,生怕在行军打仗时露了馅。
“大娘,您就别担心了。”长恭笑咪咪地替她倒了杯茶,“我一定会非常小心,绝不会让别人看出半分破绽。”
“唉,长恭,你毕竟是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关外苦寒,行军劳顿,更何况是要上战场,像你这个年纪的贵族女子,哪个不是养尊处优,我不知……以后该怎么向你爹交待……要不然,大娘去和斛律将军说你病了……”
“大娘,千万不可。我知道大娘是担心我,可是,国破家不在,唇亡则齿寒。长恭怎么能因为贪生怕死而做缩头乌龟呢?大娘,就算我是女儿身又怎么样?一百多年前不也有穆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吗?保家卫国,女子也一样做得到。在这里,长恭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人,所以,长恭一定会奋勇杀敌,凯旋而归,”她的脸上绽放了如露水般美丽的笑容,眨了眨眼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烛光下,她微微笑着,少年的清华与少女的柔美出奇地在她的身上浑然为一,眉宇间却又偏偏透出一份磊落和干净。
长公主怔怔地望着她,似乎一刹那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长恭从长公主这里告别以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你要打仗去了?”小铁趴在床榻上斜眼看着她,自从知道阿景被救走之后,小丫头对她的态度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长恭伸手拔下了自己的发簪,“怎么?你是在担心我吗?”
小铁哼了一声,“谁会担心你,我巴不得你战死沙场。”
长恭那两道修长秀气的眉毛扬了扬,然后眼波一转,视线依然落在她身上,带着那种迷人的轻淡微笑,象春风吹皱水面的涟漪。“我死了,你不就成寡妇了。别忘了,我可是你的二相公啊。”
小铁一愣,蓦的从床榻上一跃而起,重重呸了一口,“作梦去吧,我就算将来嫁猪嫁狗也不嫁你!”
“啧啧……”长恭走到了她的身边,脱去了自己的外袍,“你这丫头,嘴可真毒,怎么说我也比那猪狗强吧。”
小铁的脑袋里冒出了自己的想像图,居然也忍不住有点想笑,不过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硬忍了下来。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和我三哥说,他会好好照顾你的。”长恭低声说着,和衣躺到了床榻上。
“我才不稀罕!我要去找阿景哥哥!”小铁在那里大声道。
长恭闭上了眼,一脸无所谓地的说道,“你要走当然可以,不过,我要是你的话,就会等自己有了一定力量的时候再去冒险。免得太自不量力,反倒成了笑柄。”
小铁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奇怪,”她忽然又小声说了一句,“你怎么睡觉从来不脱衣服?”
“哦?”长恭转过身子,挑眉斜眺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希望我脱吗?”
小铁赶紧往里面一缩,换成了一个面壁的姿势,还气呼呼道,“喂,我只有八岁哦……”
长恭扑哧一笑,扯过了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出征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长恭和高家众人一一告别之后,就踏上了征途。不过,这些人里,并不包括九叔叔高湛。这一次,她完全没有把握九叔叔到底会不会原谅他,所以连他的府上都不敢再去,只想着等战争结束回来之后再说。
出了城大军一直往北而行,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才找了个地方安营扎帐。
“长恭,你和我同睡一帐。”吃完了简单的晚饭之后,斛律光指了指面前已经搭好的营帐,一脸温和地对着长恭说道,“我正好……
“爹,长恭还是和我同住一帐吧。”恒迦忽然打断了斛律光的话,他瞥了一眼长恭,她的面色似乎有点不自然,他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斛律光似乎有些惊讶,“你和长恭?”
恒迦点了点头,俊美的脸上牵扯出灿烂的笑纹,“怎么说我也年长于长恭,同睡一帐也能有个照应。”
斛律光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还是恒迦想得周到。”他转身对着长恭道,“这样也好,长恭,你也早些去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长恭心里暗叫糟糕,如果同睡一帐,不知会不会被这只狐狸看出端倪?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话,后果简直不堪想像。
“斛律叔叔,我还是和你……”
“长恭,还不去歇着。”当她看到恒迦的唇边泛起了那抹狐狸般的笑容时,就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只好一脸不情愿的跟着他进了营帐。
狭小的营帐内,一抹昏暗的烛火正在摇曳着。恒迦从自己的包裹里抽出了一卷书册,倚着烛光悠然自得地看了起来。
“不是要早些休息吗,为什么不吹灭烛火,”长恭脸上的表情有点郁闷。
恒迦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起了捉弄之心,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优雅狡谲的浅笑,“长恭你怎么和衣而睡?”
长恭的面色一僵,“这样睡暖和。”
“哦……”恒迦放下了书卷,“那不如我靠你更近一些,这样会更暖和一些。”
长恭的脸色更僵,“不用了,这样挺好。”
“那可不行,我可是答应了爹要照顾你,”他的目光中流泻出几许调侃,“都是男人,扭捏什么?”
“哈……忽然又觉得热起来了呢。”长恭干笑了一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恒迦自然也知道适可而止这个道理,在看到她那尴尬的表情时,他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现在这么关心我,当初怎么就一走了之?虚伪!”长恭很快也不甘示弱的翻起了旧帐,刚才因为有点紧张,差点忘了,这只狐狸哪会这么好心,八成又是在捉弄自己。
恒迦微微一笑,“你怪我吗?是你自己说让我先走的,不是吗?”
“哼,没义气的家伙,就算这样,那晚也不见你来救我啊,好歹我们还是同门呢。”长恭从鼻腔中发出“嗤”的一声冷哼。
“那晚有你的九叔和几位哥哥,哪里还用得着我。”他揉了揉困乏的双眼,“再说你这不是好好的吗?缺胳膊还是少腿了?这天底下敢欺负你的人可没几个,没被你欺负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纳闷长恭怎么没有动静,要是在平时,她早就叽叽喳喳的反驳了,抬眸一看,不觉哑然失笑,原来这个家伙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在淡淡的朦胧烛光中,她微阖双眼,睫毛轻颤,优美的轮廓流连出一股沉静的香甜。
他静静注视着她的睡颜,黑色眸子却变幻不定,就象这抹闪烁在夜风中的烛光,忽明忽暗的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