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广王府,红叶如火。
“仁纲,好了,歇会儿吧,累死我了。”长恭一屁股坐在了树下,对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连连摆手,“我们玩点别的,好不好?”每次来九叔叔这里,小仁纲一定会缠着她不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好像特别有小孩缘……
“不嘛,哥哥,背背……”小仁纲伸出手,摇摇晃晃地又跌进了她的怀抱,指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道,“还要骑马马……”
“再骑你哥哥我的脖子就断了。”长恭冲着他呲了呲牙。
不远处的亭子里,高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正在庭院里嘻闹的两人,他穿着一袭修竹细草的清雅长袍,手持一盅清茶,唇边溢出淡淡的笑弧如冷月清辉。红叶如雨飘洒,落在他的眉梢眼底,皆是温柔。
在款款而来的长广王妃的眼中看来,这无疑就是一副美到极致的画卷。
她的夫君,也许是这天底下最美丽的男子,只不过,也是——最冷漠的男子。就算在床榻之上,行夫妻之事时,他也是如此的冷漠。
原来,他也有这样温柔的眼神,可是,这样的温柔却不是为了她……
王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似是有点无奈,在广平王府谁又不知,唯一能让冷面王爷露出笑容的人,只有——他的侄子高长恭。
她也别人说过,王爷是看着长恭长大的,所以素来亲密也无可厚非,只是凭着她女人的直觉,隐隐觉得王爷对长恭的在意似乎超过了一个限度,也许连王爷自己都没察觉到吧。
“王爷,”她上前行了个礼,将一袭缎袍递了上去,“这外面凉寒,您的病还没完全好,还是多加件衣服吧。”
高湛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看她。
她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什么,只见高湛忽然开口道,“长恭,你过来。”
长恭仿佛得到了解救令,立刻揪起高纬就跑了过来,将他往凉亭里一塞,抬头看见了王妃,忙行了个礼,笑道,“九婶你也过来了。”
王妃笑了笑,只见高湛伸出衣袖,轻轻擦了擦长恭的额头,语气低柔,“看看,这样的天气都能出汗,先喝口水吧。”说着,他将自己手中喝了一半的茶递了过去。
长恭笑着点了点头,自自然然地接过了茶盅一饮而尽。
王妃的心里隐隐地荡漾着忐忑的波纹,一丝酸涩涌上心头,从没有过的念头蓦的冒了出来,难道自己还比不上这个孩子吗?
一瞬间,她有些惊讶于自己竟然在吃一个孩子的醋,于是,按捺住心中的不悦,娇艳的脸上很快绽开了灿烂的笑容,“王爷,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到屋子里去用晚饭吧。”她又朝着长恭嫣然一笑,“长恭,今天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哦。”
“九婶真好!”长恭仰起脸,淘气的微笑,绚目而甜蜜,流泻出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
王妃微一失神,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好端端怎么会吃这个孩子的醋呢?
今天高湛的兴致比往常都要好,在举杯推盏中,不知不觉饮了不少酒。长恭心里盘算着别的念头,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长恭,你是怎么混入周国的王宫的?”
听到高湛忽然问这句话,长恭嘴里的一口酒咕咚一声就咽了下去,险些被呛住。她支吾着说道,“我扮作巡夜的侍卫进了宫,正好又听到了宇文护和突厥太子的谈话,接着,我就偷偷溜出宫来了……”她尽量轻描淡写的描述了一遍。
高湛斜斜瞥了她一眼,“听长恭这么说,出入这周国王宫简直就好像出入无人之境,佩服,佩服。”
“九叔叔,你取笑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连忙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正好呛入了喉咙,连连咳了好几声才慌慌张张的抬起头来,俊秀的脸庞微微泛起红潮。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高湛这才留意到她的双颊微红,似乎已经不胜酒力。
“我,我没事,”长恭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又摔到了地上,高湛急忙起身将她扶了起来。
“王爷,我看这孩子是喝醉了。”王妃低声道,”要不我们派人把他送回高府……”
高湛正要点头,忽然感觉到长恭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喃喃道,“好困啊,九叔叔,长恭好困……”他心神一荡,立刻改变了主意,转头对王妃道,“等会你派个人去高府报个信,就说长恭今晚就宿在这里了。”接着,他一把将长恭抱起,“我先送他去偏厢房。”
“王爷,这好像不大好吧……”王妃犹豫着,“不如让河南王来接一下……”
高湛微微皱眉,冷声道,“侄子宿在叔叔这里,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他大步朝前走去。
长恭在他的怀里轻轻吁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看来这招还蛮有用的,只要能留在这里,晚上就一定有机会能救出阿景的——
高湛进了偏厢房,将长恭轻轻放在了床榻上,顺手扯了一床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伸手想去帮她脱靴子,长恭赶紧动了动,将靴子一并缩到了被子下,翻了个身,拿脊背对着高湛。
这样她才觉得有点安全感,不然的话,总觉得好像要被他看穿似的。
“靴子都不脱,这孩子。”高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却又带着隐隐笑意。他随手拔去了她头上的发簪,只见一头乌黑的发丝凌乱的铺陈开来,仿若光泽流转的上好锦帛,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他的茶眸中渐渐笼上了一层幽暗的光彩,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他缓缓地伸出了手,就在手指快要触及到她头发的一刹那,他又忽然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夜风拂过,四野黯然沉寂,惟有窗外的片片红叶在无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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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恭听着九叔叔离开了房间,这才睁开了眼睛,心里盼着时间快一些过去,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能去救人了。
好不容易挨到外面敲过了二更的更声,长恭立刻来了精神,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溜出了房门,回想着白天的路线,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
到了地牢的门口,长恭二话不说先打晕了守在牢旁的两名守卫,拿了他们身上的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牢门。
阿景听到声响,慢慢抬起了头,蓝眸中闪过了一丝惊讶,微弱地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别多问。”长恭抽出了长剑,利索地砍断了绑着他的绳索,将他从木架上放了下来,又问道,“怎么样?你还能走吗?”
阿景并不回答,用嘶哑的声音又问道,“小铁呢?”
“她就在我家,放心,没人会欺负她。”长恭弯唇一笑。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冷声道,“为什么要救老子?”
“喂,你怎么转性了,是不是个男人,叽叽歪歪有完没完,“长恭焦急地望了一眼外面,“还不快走。”
“我知道不怪你,但我也不会感谢你。”他的单眼中狂暴的戾气犹如火焰般肆意燃烧起来,“我不会就这么算的,我会让他为我的兄弟们赔命!”
“我答应了小铁会救你。”长恭盯着他的眼睛,放低了声音,“这次的事情我很抱歉,你的这么多兄弟死于非命,我也不想看到,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不想小铁伤心的话,就活下去。如果日后你要报仇,我高长恭随时奉陪,但若是你想伤害我九叔,我也不会让你伤他一分一毫,到时你若是再落到我的手里,我绝不会再手软。”她用剑指着门外,低斥一声,“走!”
阿景微微一愣,只觉得眼前的少年虽然眉目间清秀雅静一如女子,然而又隐隐地透出决绝的不容拒绝的英气。
“好,我走!”他刚挪动了一下脚步,忽然目光一闪,定定落在了长恭的身后。长恭见他神色古怪,正想问他,却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恐怕你是走不了了。”
这一声入耳,长恭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转过了头,映入眼帘的是居然是九叔叔铁青的脸。
“九叔叔,你……”她的心跳加快,手心里密密地渗出了汗。九叔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睡了吗?
难道,从一开始,九叔叔就猜到了她的来意?
高湛并不理她,只是冷冷道,“把高公子先给本王带出去,至于这个蛮子,”他的眼中流转着冰彻入骨的冷酷,“立刻就地处决。”
长恭一惊,立刻拦在了阿景的面前,长剑一抖,沉声道,“九叔叔,你就放过他吧!”她一见高湛的手下正要上前,又连忙一声大喝,“谁也不许过来,我手里的剑可不长眼睛!”
高湛没有说话,只觉得那抹刺骨的寒意又从心底缭绕而起,长恭,居然为了这个蛮子骗他,居然还拿剑指着他……想到这里,他有种想把这个蛮子千刀万剐的冲动,茶色的双瞳中隐含的怒火似要将人吞噬,冷薄的嘴角看起来更多了几分残酷。
“王爷,我们……”身边的侍卫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让他们走。”高湛在众人的面前勉强维持着冷漠的神色,不是他想放走这个蛮子,而是——万一打斗起来伤到了长恭……
唯有对长恭,他终究还是狠不起这个心肠啊……
“九叔叔,对不起。”长恭不敢去看高湛的神情,只觉得心乱如麻,这一次,也许九叔叔不会再原谅她了吧……
她拉着阿景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这不长的路此时却好像永远走不完一样,一想到九叔叔也许不会再原谅她,她的心简直痛得无法呼吸。
可是,对不起,九叔叔……答应了别人的事,她一定要做到。
就在她带着阿景穿过庭院的时候,忽然从高墙上轻轻跃下了几个黑衣蒙面人,几人看了阿景一眼,又互相看了看,立刻持剑上前和长恭纠缠打斗在了一起。这几人武艺极其高强,长恭抵挡他们的时候,稍一分神,阿景就被他们夺了过去……
“阿景,”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脱口道,“别伤害他!”
那正在和她打斗的男子微微一愣,动作一滞,在看清她的容貌时似乎大吃一惊,也脱口道,“是你?”
长恭听着声音耳熟,借着月光细细一看,只看到对方那双如大海般幽蓝的眼眸,不由也吃了一惊,虽然眼前这人蒙着面,但他分明就是突厥的太子阿史那弘!
“原来是你救了他,失礼了!”他收起了剑,又低声道,“我们是不会伤害他的。”说罢,他吹了一声口哨,几人立刻会意,带着阿景跃墙而出。
等高湛的手下赶到时,这几人早没了踪影。
“什么人,竟敢闯到长广王府!”魏言怒道。
高湛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复杂的表情,“看来这个蛮子果真不是普通人。”
长恭一言不发地望着高墙,脑中一片瞢然,为什么突厥太子会亲自来救阿景?阿景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他也是——突厥的王族?
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她忽然也感到迷茫了……——
表急,表急,下面有很多狐狸的戏份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