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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并不是一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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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沙市

唯有在停战时期,家属才有办法哀悼、怀念全加沙第一位死于以色列炮弹之下的救护车驾驶。

一个多月前,福阿德·贾伯成为第一位在以色列侵略之下丧命的救护车驾驶;他的家属唯有在看似平静的停战期间,才能好好怀念这位死去的亲人。以色列与哈马斯之间达成了停战五天的协议,此协议于8月13日生效,这个时候家人终于有机会好好缅怀福阿德·贾伯的一生。福阿德·贾伯就这样离开人世,独自留下两岁大的女儿哈拉、年轻的妻子以及双亲,还有深深的失落感。

他的家人对中东之眼描述福阿德·贾伯所遭遇的厄运;到目前为止,这件事还没有其他当地或国际媒体前来报道。

今年28岁的福阿德·贾伯刚轮完24小时的班。如果他要在救难中心待晚一点儿的话,他通常会打电话告知妻子乌姆·哈拉。但是那天晚上一通电话也没有。

加沙市东部的西杰亚城镇开始遭受以色列陆地侵略,福阿德的手机似乎关机了。他的父亲一直打电话给其他救难团队的成员,想要确认福阿德人在哪里。他的同事说福阿德在战区前线值班,目前忙着输送被以色列坦克炮弹击中的伤员跟死尸。

“我的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寻常的预感。”福阿德的父亲说道。

福阿德的母亲一直催促丈夫拨打儿子的电话号码,但是福阿德的父亲表示儿子可能忙着抢救绝望的灾民,暂时先不要打电话打扰他。

过了一阵子之后,福阿德的父亲用颤抖的双手拿起话筒,拨电话到医疗救护中心找福阿德的上司。那位上司对父亲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坚强的男人,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你的儿子不幸罹难了。”

福阿德的父亲霎时感觉晴天霹雳,他马上把消息告诉自己的太太和福阿德的老婆。

福阿德的母亲乌姆·福阿德看到电视新闻报道,得知有一位救护车驾驶跟记者双双丧命的时候,内心感到相当害怕。那位罹难的记者是今年24岁的哈里德·哈玛德,他在当地一家媒体工作。

福阿德所驾驶的救护车,是第一支前往西杰亚地区疏散伤员的救难小组。他努力拯救为数众多的灾民,虽然当时他的救护车已经被坦克炮弹击中导致严重毁损,但他还是坚持继续救援工作。

在他不幸被炮弹击中之前,福阿德还冲进一户住家,疏散了一群不断向外界求助的女人和孩童。

停战协议生效的几个小时之后,以军才允许救难团队展开救援工作。另一辆救护车也来到同一户住处,试图将埋在碎石堆底下的居民挖出来。当他们看见橘色的救难背心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原来这具死尸就是他们挚爱的朋友福阿德。

“天啊,福阿德,福阿德!”有一位救护车驾驶员眼泪不禁溃堤,试着把福阿德给摇醒。不过福阿德早在救援团队抵达之前就离开人世。

阿布·福阿德表示自己一直很想给做护理师的儿子一些支持鼓励,福阿德·贾伯考取护理师资格时,他更因此而感到荣幸。不过他的儿子后来毅然决定利用这样专长,成为一位救护车驾驶员,帮助那些陷入苦难的民众。

“我永远以他为荣,也为他愿意为工作牺牲奉献而高兴。”阿布·福阿德对中东之眼表示。

福阿德每天忙着回复灾民拨打的电话,还要完成罹难家属的请托,时时刻刻都忙得晕头转向、四处奔波。在他不幸罹难之前,福阿德已经整整两天没回家了。一般来说,福阿德就算再忙,仍然会挤出空当回家替同事拿一点点心或咖啡。他投入工作的精神,让其他救难小组的成员都敬佩不已。

“等到战争结束我才愿意回家。”福阿德曾经对一位同事说道。

福阿德的父亲涕泗纵横,他对中东之眼说:“福阿德丧命的时候,我感觉到全家人都因为失去挚爱而痛苦不已。我体会到父母亲手埋葬自己的儿子,回到家之后那种内心空洞、双手无力的感觉了。”

他继续说道:“我觉得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一直在滥杀无辜。他明明就知道自己不断夺走无辜百姓还有小孩子的生命。”

“这种痛苦根本不是公寓遭到轰炸或是住家被夷为平地的感觉可以比拟的,这是一种痛失爱子的失落感。”以色列所屠杀的不仅是一位救护车驾驶;他们夺走的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男子的生命。

阿布·福阿德在第一次巴勒斯坦大起义(20世纪80年代末期至20世纪90年代初期巴勒斯坦民众发起的反抗运动)中遭到攻击,现在大脑跟大腿里仍有弹片残留;虽然内心悲痛,但是儿子的工作如此崇高,他也备感欣慰。仍然泪流不止的他说:“即使以色列将我们一个个杀掉,巴勒斯坦、圣城(耶路撒冷)、巴巴拉(一个在1948年遭到种族清洗的巴勒斯坦小镇),还有海法[1],这些地区永远都会活在我们的心中。”

最后一通电话

阿布·福阿德的心中有一个珍贵、开心的回忆。他曾对儿子说:“福阿德,你受了很不错的教育,我们也帮你办了很完美的婚礼。不过哪天我死了之后,谁要来付这些贷款?”福阿德回答道:“爸爸,当然是我来承担。”

但是现在他的父亲必须负起所有责任,承担那些儿子原本一肩扛起的债务。现在他还要帮忙照顾福阿德的妻子跟孩子。

为了承担儿子生前背负的贷款,阿布·福阿德跨出了痛苦的第一步。他首先到儿子工作、替病患拿取药品的药局。他对药局负责人说要是福阿德在这里欠了钱,他——阿布·福阿德——一定会代为偿还。

然而,“所有人都对我说福阿德欠他们钱,因为福阿德替那些付不出医药费的民众取药。”

福阿德的一位同事曾问他,假如他被以色列坦克炮弹杀死的话,那会是第几号死者。福阿德回答道:“绝对是400号以后。”

后来结果揭晓,根据叙法医院的死者登记簿,福阿德是加沙的第401位罹难者。

不久之前,救难派遣中心的电话响个不停,民众一直打电话进来求助的时候,福阿德·贾伯就拜托上司,假如他遭遇不测,千万不要把他的尸体放在停尸间里面。

这是福阿德生前的愿望。五个小时之后,福阿德的遗体被送回家中——他母亲表示,福阿德冰冷的额头、毫无血色的面容,还有死气沉沉的双唇,仿佛对全家人诉说着许多心事。

他的妻子乌姆·哈拉表示,福阿德为这份工作牺牲奉献了一切。

就在他罹难的前一晚,他还打电话给妻子说:“帮我祷告,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哈拉。”

说到这里,她不禁眼泪决堤。在停战期间的一片死寂中,只听得见乌姆·哈拉的哭声。这份停战协议来得太迟了,而那些福阿德投入自己壮盛的生命努力抢救的罹难者,也早已尸体冰冷。

[1]海法目前是以色列第三大城市。第一次中东战争时,以色列士兵入侵海法,于1948年攻占整座城市,造成数万名巴勒斯坦人逃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