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年以前一个多雪的冬日,在新罕布什尔州我所居住的小镇旁的村子里举行了一个聚会,一位年轻的大学生喝得醉醺醺地道别,准备步行回到几英里外他父母家。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做了个愚蠢的决定:从森林里抄近路走。就这样,他再也没有走出来。
第二天,他失踪的消息传开了,几百名志愿者走进森林去搜救,他们找了好几天却空手而归。直到春天到来,有人走进森林,一不小心绊到了那年轻人的尸体。
五周前,又发生了一起非常相似的事件:一架载有两名乘客的小型私人喷气式飞机,在恶劣天气下试图降落在我们当地机场,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取消行动,然后驾驶员打了个圈向东北方向飞去,想再次尝试降落,并通过无线电向地面控制塔传达了他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机场雷达屏幕上代表那架飞机的小绿点就消失了。就在那边某处,不知为什么那架飞机突然一头栽进了那片森林。
接下来的几天,新罕布什尔州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地面和空中搜救行动迅速展开,可是没能找到飞机。这个谜一般的故事里最重要的事实就是:有相当多的人——最后统计有275人——声称看到了这架飞机坠毁的全程。有的人说因为当时距离较近,他们都看到飞机里的两个男人从窗户里向外张望。麻烦的是:这样的目击证人两个州都有,相当分散,最远距离相隔175英里。很显然他们不可能全都在飞机坠毁之前看到过它,那么他们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飞机失踪几周后,有关那次要命飞行的各种消息浮出水面,流传开来。我听到的最骇人的一则是这么说的:一架飞机在新罕布什尔的森林中消失,并不是什么非同寻常的事。1959年,当地报纸就报道过两名本地大学的教授乘坐的轻型飞机在一次暴风雪中坠毁于这片森林。他们身后留下的笔记表明,坠毁后他们还支撑了至少四天。很不幸的是,那架飞机经过两个半月的搜寻都没有找到。两年后,又一架轻型飞机消失于这片森林中,同样历时六个月的搜索仍是没有飞机的踪影。第三架飞机坠毁于1966年,直到1972年飞机残骸才被发现,大多数人早就忘记这件事了。这森林似乎能鲸吞大量飞机残骸而又不排出什么。
即便如此,一架李尔(Lear)喷气机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也没法解释。首先,那是架18座大飞机,两翼张开来有40英尺宽。这么大的一样东西不可能人间蒸发不留痕迹吧,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如今的技术相比前几年又更加进步,我们有热传感器、红外线观测器、长距离金属探测器这样的东西,美国空军还借了颗探测卫星给搜救队,全都没有用处。整个搜救过程中没有发现任何零星四散的飞机残骸,树木间也没有任何坠毁滑行的痕迹。那飞机真的就这么蒸发了。
我不想暗示读者,我家住在这个镜花水月的人世间某个类似“百慕大三角”的边缘地带,我只想说新罕布什尔州的森林是颇为古怪阴森的地方。
首先,森林里到处都是树,我并非开玩笑。我曾经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在新英格兰地区的森林里徒步旅行,我可以告诉你那里数量多得让你无法想象的东西就是各种各样的树。有时候森林变得十分令人不安,因为你所看到的是永无止境而又不断重复的景象:小路每转一次弯,你面前的场景都是一样,不论你走多远,你还是看到同样的场景。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搞的迷了路,你马上会发现自己——很有可能——彻底丧失了方向感,完全没救。
去年秋天我在离家两英里的地方散步,突然发现小路之外有一座我从来没见过的悬崖,悬崖下面是一座小小的幽谷,还能看到一座房子的屋顶。我想既然有房子就必然有条路或者小径通向那里,如果真有的话,那么我正好可以绕一圈回家。我偏离大路大概走了75码来到悬崖顶上,可是我根本看不到有路可以下去,于是我掉头返回老路。可是我还能找到来时的路吗?我找不到了。
我的头脑有点混乱,认真按照自己来时的脚印,大概仔细寻找了五六分钟。可是那条小路似乎就这么消失了。我站在那里抓自己的头,非常肯定我所熟悉的这条小路应该就在我站立的地方附近。就在这时,另外两个远足者从森林里走过,他们走的就是那条小路,但是离我站的地方有20码,而且和我刚才所想的方向完全不同。你看,森林就是这样,混乱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且完全没有参照物。
明白了这个,再听到某人无意走入森林,却很不幸地再也出不去了,或者是森林把飞机整个生吞了这样的消息,也不会觉得太过惊讶。新罕布什尔州和某些欧洲国家一样大——比如说威尔士——而且85%为森林所覆盖。这里森林太多,迷路也太容易了。每年都有至少一到两名行人失踪,有的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不过,有一点很值得注意:直到大约一个世纪以前,在某些地方比这个时间还要短,如今的大部分森林根本就不存在。几乎整个新英格兰的农村——包括新罕布什尔州我们居住的这部分周边所有地区——全是开阔的草原农场。
当我们镇议会把一份日历作为新年礼物送给我们的时候,我才比较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日历里都是从我们小镇档案里选出来的老照片。其中有一幅山顶全景摄于1874年,上面的景象我总觉得似曾相识,不过又说不出在哪儿见过。照片上有一角是达特茅斯学院的校园,还有一条灰扑扑的马路伸向远方的山脚,其余全是开阔的农田。
我盯着照片看了好几分钟,才发现这张照片就是后来我家附近的景象。这种感觉很怪异,因为我们现在的街道看上去是传统新英格兰式的,楔型板材打造的房屋掩映在高大而美观的树木之下。可是这一切都是20世纪20年代早期的事,比照片上的时间晚了半个世纪。照片拍摄者所在的小山如今已是20英亩的森林,从我们家房子背后到远处的山边,几乎所有的风景全都为浓密而成熟的森林所遮蔽。而1874年的时候,那里几乎一棵树都没有。
由于农民向西部,比如伊利诺伊州和俄亥俄州更加肥沃的土地迁移,或者搬到赚钱更多且更有保障的新兴工业城市,农场也就消失了。他们所遗弃的农场——有的时候是养育过他们的整个村庄——便没入大地逐渐变成荒野一片了。整个新英格兰地区你随便去哪片森林里散步,都会看见旧时石墙、遗弃的谷仓和农舍的遗迹,躲在森林地表上那些蔓生的蕨类植物下面。
那条我差一点就找不到了的小路,从前就是一条18世纪的邮政驿道,大概是因为它很长吧。这条长达18英里的小路就在黑暗、混乱且貌似原始的森林里蜿蜒,但是还有活着的老人记得从前那片地方全是草场。离开古老的邮政驿道,离这里4英里左右曾经有一座叫作“昆宁镇”的小镇。从前那可是个热闹的小地方,有磨坊、学校,还有几条街道和房子。这小镇,或者说其遗迹,至今还藏在森林里的某个角落。
我路过的时候,去找过“昆宁镇”好几次,可是就算有幅好地图,想找到那地方也是难于上青天,因为森林里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标志性建筑物。我认识一个人,他花了很多年不停地去找“昆宁镇”,仍一无所获。
上星期我决定再去试试。刚刚下过雪,森林的雪景总是令人赏心悦目。当然我心里还晃过一个想法:有可能一脚踢到失踪飞机的某块残骸哦。我其实真的并不指望能找到什么东西——我离本地报纸上报道的出事地点有七八英里远——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讲,飞机就在森林里某个地方,很有可能有一块地方是搜救人员所遗漏的。
因此,我走进了森林,脚不停地踩踏着地面。我呼吸了大量健康的新鲜空气,也得到了锻炼,在柔软的白雪装点下,森林美得让人惊叹。想想在这样一片广袤的静谧中,居然会有一个曾经热闹非凡的小镇的遗址,真的很奇怪;而再想想在某个地方陪着我一起的居然是一架未找到的坠毁飞机残骸,还有两具尸体,感觉就更奇怪了。
我真的想告诉你,我找到“昆宁镇”或者失踪的飞机了,或者两者都找到了。可是……唉!我什么都没找到。有时候生活就是不给你一个明确无误的结局。
恐怕,这篇专栏文章也是一样不了了之吧。
后记:1998年圣诞平安夜,本书正要付梓之时,飞机失踪事故两周年纪念日静悄悄地过去了,有关飞机到底怎么样了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一种理论认为当时那两个人搜寻空旷地区降落,结果迫降在一座湖上,可是飞机撞破了薄薄的冰层沉入湖底,然后晚上湖面重新结冰,早上又覆盖上了新下的雪。为了证实这个猜想,1997年附近的湖泊都被潜水员和空降金属探测器查了个遍,只找到几辆废旧汽车和扔掉的冰箱,丝毫不见飞机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