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琳一边拨电话,一边对乔里做了个“一起加油吧”的招牌表情。第九十号的房东在语音信箱留了讯息,要阿琳给他回电。留话的是其实是房东的儿子,也就是之前带阿琳看房子的人。二十岁出头的房东儿子反戴着棒球帽,头发编了辫子,又绑成了马尾。“叫我帕纳,”他说。阿琳还记得2003年那会做过帕纳爸爸的房客,当时她以月租535美元租了一间两居室,现在则涨到了625美元。所以阿琳这次申请的是月租525美元的一居室。谁也不知道这六年的租金涨幅会如此之大。
电话响了,阿琳在回忆自己是怎么跟帕纳说的。在月收入上阿琳说了谎,她骗帕纳说每个月有250美元的育儿津贴;被驱逐的事情她倒是坦承不讳。一言以蔽之,她简直是在“求租”,说是连看房都免了;社区的环境也好,房子的屋况也好,她都不怎么在意。“有什么住什么,”是她的想法。“我现在可是待在收容所,没有什么地方会比收容所还差了吧,”她这样说道。
帕纳也给了答复。“嗯,我们核对了你的资料。你还蛮老实的,那我们就合作愉快啰。”
阿琳跳了起来,默默地喊了一句,“太好了!”
“不过别忘了,你可不能犯错喔。”
“我知道。”
“你的收入很固定,所以你一定要准时交租,也绝对不能惹上任何麻烦。”
阿琳先在电话上谢过帕纳,讲完电话后又谢了上帝。一旦有了笑容,阿琳看起来就判若两人。压力总算是小了一点。至此她跟房东的交手记录是八十九负,外加这宝贵的一胜。
乔里回应了妈妈伸出的手,母子俩击掌。他和弟弟得为了搬家而转学,乔里对此不以为意。转学是家常便饭。光是从七年级到八年级,他就换了五所学校——但他也不是天天都上学,光算在家暴收容所的那段时间,乔里就连续缺席过十七天。在阿琳的眼里,上学是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是她在找到房子后才会考虑的问题。再说,乔里是她身边最好的帮手,他可以跑遍整条街,一口气记下所有的招租电话,也可以在她带着笔记本去找房子时当贾法瑞的保姆。乔里还是个开心果。遇到不顺心的时候,他老是会逗妈妈笑。他的绝招是即兴编歌,虽然不是很精通。当密尔沃基的街景在公交车窗外流动时,他会像下面这样唱起来:
唉、唉、唉
替我找间房子,让我可以搬进去吧
刚刚那所是我读过的学校
刚刚那条是我住过的街坊
刚刚那间是我熟悉的加油站
我们在找房子喔
很难讲乔里究竟担不担心找房子的事,因为他不会把心情写在脸上。
离开收容所的时候,贾法瑞哭了,他手上紧抓着社工告别时送给他的遥控车和《芝麻街》的艾摩(Elmo)娃娃。“我不敢看,”贾法瑞在车子开走时说。阿琳揉了揉小儿子的头,告诉他能离开收容所是好事情,应该高兴。贾法瑞不懂妈妈高兴的原因是什么,收容所明明既安静又暖和,还有很多玩具。
母子三人的新公寓在条顿大道和银泉路的繁忙路口,算是北部一个比较偏工业区的地段。阿琳爬上阶梯,来到了这栋三层楼的公寓,而乔里跟贾法瑞则嘻笑着搭乘发出咿呀声响的电梯。到了屋里,墙壁新粉刷过,灰色的地毯厚实而干净。有一台小型的空调,每个灯泡上都有灯具。小巧的厨房里有轻木橱柜,而且每个柜子都有完好的把手。阿琳慢条斯理地检查了一遍,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她打开窗户,看着窗外驶过的一辆辆车,对街则有一家奥尔钢材供暖(Auer Steel & Heating)的配送中心。她觉得一切都很好,只是有点累。
等所有垃圾袋里的衣服以及一箱箱的罐头食物都搬进屋里后,阿琳坐在地上。她找到一个软软的袋子,用背靠着。她感到很平静,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和谢伦娜闹上驱逐听证会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乔里在阿琳身旁坐下,歪着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贾法瑞也有样学样,身子缩在阿琳的腿边,头则枕在妈妈的肚子上。母子三人维持这样的姿势,依偎了好一会儿。
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后,阿琳收到了一个噩耗:大家口中的T死了。T是泰伦斯,是拉里那边阿琳唯一还有联络的家人。而且用枪把T射死的不是别人,是阿琳也很疼爱的P.A.。同辈的P.A.跟T是亲戚,但争执中T抄起斧头的握柄砸向了P.A.的头,而P.A.一气之下掏出了枪。在拿枪找T算账之前,P.A.先打电话给T的妈妈说他现在要去宰了她儿子。事实证明,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T一死,阿琳的生活也跟着乱了套。她为过世的T以泪洗面,也为缅怀T和老朋友们聚在一起。阿琳安排贾法瑞在她处理后事的期间住到他以前寄养妈妈的家里,像贾法瑞这么小的孩子,不适合去那种场合,阿琳是这么想的。有人聊到要在告别式后去庞德罗莎牛排馆,没钱的人只得卖血浆才能一道去吃。
T在街边的告别式设在密尔沃基西北区的丰迪拉克大道旁。与乔里一起抵达现场后,阿琳把花和动物造型的填充娃娃给摆整齐了。这算是一场体面的丧礼:街边装饰着乳白色缎带、题诗、假玫瑰花和几束黄白雏菊、康乃馨与百合组成的花圈。阿琳走到T的家门口,在阶梯上站了会儿,又回到告别式的场地,然后再一次走回到T老家的阶梯。
“大家都说时间过得很快,对吧?”乔里若有所思地说。“但我赌告别式上的时间会过得非常慢。”
到了告别式当天的清晨,阿琳穿上了深色的牛仔裤,上身则是Rocawear牌的衬衫外加蓝色的帽衫。走下楼梯的时候,她跟乔里遇到了要上楼的帕纳。
“我有话跟你讲,”他说。“是关于前天晚上的事情。”
阿琳开始快速搜寻起两天前的记忆。对了,前天晚上她打了911,因为贾法瑞的哮喘犯了。
“我们这儿是别人眼中的妨害设施,”帕纳说。“所以不能让警察过来。”
“来的只有消防队和救护车而已,”阿琳解释。“光凭哮喘是叫不动警察的。”
只是阿琳打电话给911并不是唯一的问题。有邻居抱怨阿琳的朋友竟为了要大麻而去敲他的门(这名朋友是特丽莎。她那天在当乔里和贾法瑞的保姆)。还有就是贾法瑞有次被抓到从三楼的窗户丢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下来。“情况要是不能改善,你们就得搬家。”
走出房门、在前往新匹兹殡仪馆的路上,阿琳摇起了头。“一会儿这里不对,一会儿那里又有问题,”她说。除了担心惹毛帕纳以外,阿琳的食物券也出了状况。变更住址该交的表格和资料她都交了,但审核过程似乎不太顺利。然后就是她得把东西从仓储那儿清出来,而且要快,否则月初一到,她就会为了钱左支右绌——如果钱拿去付仓储费,那就没钱缴房租了。T固然已经离世,而某种程度上,阿琳觉得P.A.也不在了。贫穷会逐渐累积,越来越看不到尽头。所谓贫穷,常常意味着祸不单行。种种不幸盘根错节,将人团团包围,身在其中的人只有竭力让自己不要发疯。偶尔会有间隙,让人可以喘口气,但总的来说,生活就像是一档闯关游戏,眼前摆设着一道道关卡。1现阶段阿琳只能庆幸自己还有家可以待、有地方可以睡。
阿琳在殡仪馆的门口犹豫不决。位于西开彼托路的匹兹殡仪馆建于1930年代,是威斯康星北部的地标。这栋兰侬石(Lannon stone)建筑采用了时髦的法式折中主义风格,装饰有八角形的楼塔、纤细而雅致的窗户,入口处则有一顶深褐色的天棚,向外延伸至人行道,另外还有陡峭的屋檐线和居高临下的烟囱。乔里紧跟在母亲的身旁,两人一道走进去。灵堂内站满了人,三五成群的孩子们身穿个性的T恤,上面印的人脸若不是T、就是其他同样“英年早逝”的朋友。祖父母那一辈穿着乳白色或棕色的西装出席,头上还戴着搭配得宜的毡帽。T的亲兄弟大C坐在最前排,身穿亮眼的蓝色T恤,头上绑着同色系的头巾、脸上挂着一副太阳眼镜。叔叔林克现身时,耳朵上夹了根抽到一半的香烟,身材壮硕的他缓缓走在灵堂的通道上,他太太则把脸靠在他的背上啜泣。阿琳在后排找了个位子坐下,她对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有自知之明。
T的遗体身穿黑色长袖T恤,头戴全新的奥克兰突袭者队球帽,看起来颇为安详;他差一点就满四十岁了。低头俯视T的,是打着圆鼓鼓温莎结领带的牧师。“怎么我每次来到这里,看到的都是跟我岁数差不多的人躺在棺材里,年纪轻轻就离开了我们,”他边说边摇头。下一秒他开始爆发,尖锐的口吻中冒着看不见的火光。
“我们之间的爱到哪儿去了?我们对人的关怀到哪里去了?……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帮助我们,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继续讲!”
“说得对!”
“那是我的宝贝啊!”
仪式结束之后,阿琳在外头加入了叔叔林克和其他几个人的谈话。有人递了罐老英国牌麦芽酒(Olde English malt liquor)给她,她在雪地上倒了琥珀色的一圈,算是敬T一杯。葬礼后的家宴办在第十三街跟维列特街口,威斯康星非裔美国女性中心(Wisconsin African American Women’s Center)的地下室里,吃的是炸鸡配面包、青菜,还有起司通心粉。整顿饭吃下来,亲戚们对阿琳非常欢迎,又抱又亲。她有种被家人簇拥的感觉。这些人不会收留你,也不会借你暖气费,但他们懂得如何把一场葬礼办得热热闹闹的。
隔天,没有电话声响起,于是阿琳继续操持家务,希望把这里打理得更像一个家。她给孩子们注册了新学校,把东西从仓储领了出来,又在家中的墙壁上挂了相片。一个好心的邻居送了张沙发给她。先前,阿琳在第十三街的老公寓总是一团乱,因为扫也是白扫:窗户裂了、地毯破了、浴室中的零部件能坏的也都坏了。但帕纳的父亲把屋况维持得很好,只要阿琳也加把劲,这地方绝对有家的样子。阿琳确实也这么做了。她在洗碗槽的上方贴了张小字条给乔里:“自己的碗自己洗,没洗的话咱们走着瞧。”而在料理台上她摆了个蜡烛给逆境中的守护神圣犹达。看到阿琳的公寓,人们常会说,“你的房子真美。”甚至有人想当她室友。对于这种要求,阿琳总会满脸傲娇地说一个“不”字。
乔里很努力地适应新学校。按道理说他应该是八年级的学生,但之前的课程落后太多,所以他只有七年级的程度,学习之路上难免磕磕碰碰。除此之外,T的死也让他心神不宁。据说后来P.A.打电话给T的妈妈,用的是拉里家的电话,所以警方也把拉里找来问讯,之后又放了他回去。但乔里仍为此非常纠结。案发的那一夜,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会跟P.A.“一起”?告别式后刚好过了两周,一名老师冲着乔里发飙,而乔里也不甘示弱地反击。气头上的他往老师的小腿踢下去,接着跑回家。接到老师报案的警察于是找上门来。
一听出了这种事情,帕纳就跟阿琳商量:如果她可以周日之前走人,那他会把租金和押金还给她。要是她赖着不走,那他不但会把钱扣下,还会申请驱逐她。所以说,小孩并不是对抗驱逐的免死金牌,有时候他们反倒是创造驱逐条件的“平台”。2
阿琳接受了帕纳的条件,而帕纳也“好心”地帮她搬了家。她把碗盘从干净的壁橱中抽出来,将墙壁上的装饰一一卸下。等阿琳把所有家当塞进垃圾袋和回收箱,帕纳就把东西搬上卡车。他会开车把它们送回仓储。
就这样,阿琳失去了她漂亮的房子。3“我是不是被下了咒啊,怎么老是这么倒霉?”她纳闷。“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或许好运就是跟我绝缘吧”。
阿琳打了电话给特丽莎,骗她说房东气炸了,因为他发现特丽莎挨家挨户问有没有人可以让她合租。让阿琳被驱逐的致命一击固然是找上门来的警察,但在外头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阿琳也学到了几招:求人帮忙的大绝招就是让对方感到内疚,让他们觉得非得帮忙不可,要不帮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王八蛋。4“害我住不下去的是你,现在这种情况你至少要帮我一把吧”。
特丽莎对阿琳说:“快过来吧。”
贾法瑞注意到,第十三街边在办一场新的告别式。“又有人中枪了,”六岁的贾法瑞奶声奶气地说道。回到旧居,两个男生就冲去特丽莎的公寓找小不点,但小不点已经死了,它被一辆车子辗过。特丽莎亲口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乔里,乔里拼命忍住不哭。他一边绕着特丽莎的公寓走来走去,一边用袖子擦拭止不住的鼻涕。走着走着,他找到一个泡棉的假人人头,特丽莎的公寓四周尽是这些奇怪的东西。乔里跪在假人头的旁边,把脸翻成正面,紧握着拳头打他的脸。乔里一直打、一直打,还低声发出怒吼。一拳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响,阿琳和特丽莎这才大声制止他。
特丽莎对自己耍的“小把戏”直言不讳。纸包不住火,这种事不可能藏着掖着。男人会送上门来,然后特丽莎会带他们去她的“闺房”,并对阿琳说,“看看,我要给我们赚点香烟钱了。”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中就多了一张10美元或8美元。有一次乔里误打误撞地进了特丽莎的房间,看到一个男人和特丽莎躺在床上,男人的裤子摊在地上,特丽莎则糊了一脸的口红。房子挤了太多人的后果就是这样,个人空间荡然无存,小孩们也很快觉察到大人的勾当。
在特丽莎的新男朋友搬进来之前,她一直没有停止这门“生意”,阿琳发觉这位“男朋友”甚至在背后鼓励特丽莎这么做。她还发现,特丽莎把房租从每个月60美元涨到150美元,应该也是她男朋友的意思。这个男人有一长串的绰号。特丽莎叫他桑尼,他三十岁左右,刚因为贩毒服完五年的有期徒刑。他身材瘦削,走起路来却健步如飞,还会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跟五个女人生了九名孩子,也会开黄腔说他带了根“锅铲”给特丽莎。桑尼顺走了特丽莎从嫖客们或社服机构那里攒到的钱。要是特丽莎在路上叫他,他会先当作没听到,然后再找时间凶她,“在外头不要叫我‘宝贝’。”委屈的特丽莎会穿着衣服蜷曲在被窝下,或坐在窗台上点一根香烟,层层升起的烟雾有如盛怒的鬼魂灵般生动,而它们仅有数秒存活的时间。
在阿琳搬进特丽莎家之后,桑尼的父母亲也带着他们的女儿住了进来。特丽莎的公寓是一居室,屋况原本就不佳。如今八人同处一个屋檐下,简直要把这地方弄垮。首先撑不住的是马桶,紧接着厨房碗槽也开始漏水;情况随后开始恶化,连地板也积起了水,乔里一踏进厨房就会兴起涟漪。他不得不把旧衣服铺在上面吸水。
“越看越像贫民窟,”阿琳说。“厨房乱七八糟、地板乱七八糟,浴室也是。”她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之后会是什么?未来是什么?不会比这更糟了吧。”
接着儿童保护服务局的社工找上门来,一开口就问,“贝尔女士在吗?”这天来的不是平常跟阿琳接触的社工,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这位社工小姐知道阿琳住在这里(这点连谢伦娜都不知道),还知道马桶和碗槽坏掉的事情。社工打开冰箱,皱起了脸。阿琳连忙解释是月底的关系,冰箱才会空空的。她不是没去补货,但怎么买也填不饱八个人的胃口。5
儿童保护服务局的人说她会再来看。阿琳为此焦虑到反胃,她怀疑是特丽莎去跟儿童保护服务局告状的。她得逃,得赶紧想法子。于是她打了电话给J.P.,而身为亲戚的J.P.也没让她失望,立刻就去接她,还替她卷了一根大麻。抽大麻果然有用,于是他又卷了第二根给她。“J.P.总是为我着想,让我不会那么烦躁,”隔天阿琳是这么说的。
终于,密尔沃基的春天来了。融雪后留下的是湿答答的街道和街边被泡软的垃圾。整个贫民窟在那一天意识到出门不用再裹得严严实实的了。大家的反应有些过度:男孩子打起了赤膊、女孩子抹上了防晒油,在还说不上是热的天气里露腿。躺椅和笑声重新出现在了门廊上,孩子们还翻出了跳绳。
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阿琳和儿子们单独待在特丽莎的公寓里。她很珍惜这份平静与祥和。特丽莎跟桑尼还有桑尼的家人不知道去哪儿了,对此阿琳没有多想,大概是找亲朋好友串门去了。但5月1日那天,搬家工人突袭了特丽莎的公寓。这些工人戴着手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到了现场,他们却狐疑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显然不确定什么该包起来、什么又是该丢的垃圾。这些工人跟贝琳达签了约,贝琳达等等会开着全新的福特Expedition XLT来察看进度,那车还挂着由经销商申请来的临时车牌。已经被放出来的克里斯也到公寓来找特丽莎。贝琳达开始担心起她那些住在第十三街的业主,感觉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阿琳盯着前窗。“我真的受不了了,”她喃喃自语。这是她跟特丽莎同住一个半月的心得。
发辫垂在一边的贾法瑞放学回到家,见着工人正把床垫和梳妆台往外拖,衣服也被一团团地塞进黑色垃圾袋里。面对这样的光景,他倒没有什么反应,既没有哭,也没有问问题,也没有冲进去看自己的某样宝贝还在不在家里。他很平静地转过身,出了家门。
他们在阿琳的妹妹家待了一段时间,妹妹跟她收一个月200美元,但阿琳和儿子都没有自己的房间。在这期间,阿琳失去了她放在仓储的所有东西:玻璃餐桌、在第十三街买的衣柜和梳妆台、空调主机。她有拿钱给大儿子博西缴仓储费,也不知道他是把钱给丢了还是偷了。阿琳的社福档案也被关闭了,主要是她太多次约见都没去。和之前一样,通知信函又寄到了她之前被驱逐的旧家地址。“补助会停掉是有原因的,”她说。阿琳最后在第十三街和克拉克街口找着了另外一间破旧公寓,就在麦斯特锁(Master Lock)公司的工厂旁边。“希望事情可以到此为止,”她这么跟自己说。因为觉得稳定下来了,阿琳开始找工作。但有天去阿比汉堡面试完没多久,她和两个儿子就被抢劫了。两个男人闯进了她的公寓,用枪抵住乔里的脸。阿琳的社工告诉她这地方已经不安全了,于是阿琳只好又逃回某个收容所。房租不断上涨,阿琳好不容易找到的新公寓竟然要月租600美元,而她一个月收到的社福支票只有628美元。这样一来,她被断电是迟早的事。到了停电那天,乔里跑去跟拉里住了。贾法瑞则被儿童保护服务局安置在阿琳妹妹那里。
阿琳很是不知所措。“我的心里乱成一团,”她说。“有时候我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发抖。我累了,但又睡不着。快要精神崩溃了。我的身体像是要关机一样。”
但阿琳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她向迈尔沃阿姨借了钱,恢复了家里的供电,于是两名孩子又回到了她身边。她另外在塔玛拉克街找了间公寓,距离会幕社区浸信会(Tabernacle Community Baptist Church)不远。这间新公寓没有炉子也没有冰箱,但他们会用插电的电炖锅煮热狗,也会去圣本笃教会(St.Ben’s)的供餐处吃俄罗斯酸奶牛肉,那儿还有些酒鬼做他们的临时饭友。
有时候阿琳会跑去食物厨房。贾法瑞会问:“妈,你可以帮我拿一些蛋糕吗?”
阿琳会笑着说,“他们有的话,我一定帮你拿。”
另一边,乔里在思考自己的未来。他想要当个木工,因为他想帮阿琳盖间房子。“别人都觉得我没有办法。但你们等着瞧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