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陌生人身穿华丽长袍、头戴精美头饰,故作姿态、大摇大摆地走过札胡的市集。他和几个态度戒慎的商贩握手,弯腰深深鞠躬,而后在两条泥土巷道交叉口中央的显眼处停下脚步。
“所有善良的穆斯林请集合,”他喊道,“请过来听我从巴勒斯坦带来的消息。”
店铺主人和顾客们交换了狐疑的眼神,不过,一群人还是慢慢地聚集过来。
“朋友们,我特别从巴勒斯坦赶来告诉你们犹太人的残酷行为,”这名阿拉伯访客开始他的演说,“锡安主义的杀人犯把成千上万的穆斯林家庭赶出家园。他们一天之内就在戴尔亚辛村屠杀我们的两百五十四名同胞,包括男女老少。每天都有穆斯林死在那些犹太狗手里。”
群众中出现一个声音打断他,“我们跟我们的犹太人之间没有问题。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来是因为我听到关于你们这里的犹太人的事。巴格达一名可靠人士告诉我,现在有一半的犹太人都因为被控援助锡安派敌人而坐进牢里。这难道不是问题?贵国英勇的穆斯林士兵与其他阿拉伯国家的军队携手合作,设法把犹太狗通通赶出巴勒斯坦。可是现在这些弟兄们却失去性命,毫无尊严与荣耀地被抬了回来。这难道不是问题?”
“那是巴格达的事。”一位店铺主人叫道。
“让哈吉说话吧!”另一人说。他用了阿拉伯文的“哈吉”(hajji,朝圣者)一字,“人家大老远跑来。”
“他在说谎!”第三个人喊。
群众中忽然一阵推来挤去。
“安静,兄弟们,安静,”这个哈吉敦促大家,“消息传到山区的速度比较慢,可是现在是你们该知道的时候了。犹太人表面上看起来像你们的朋友,可是到最后,他们跟那些占领巴勒斯坦的混账都没两样。你们所谓的朋友很快就会起来杀害你们,就像他们在巴勒斯坦杀害我们的老弱妇孺一样。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我们穆斯林必须团结起来,向那些犹太狗发动圣战。锡安主义者不知道何谓人道。如果我们现在不行动,搞不好他们会把我们都杀掉。”
群众后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大伙转身一看,一下子全肃静下来,原来是阿卜杜勒·阿尔-卡里姆阿嘎来了。虽然札胡的某些穆斯林部族头目批评他太过目中无人,犹太人倒是将他视为最重要的保护者。他身材高大魁梧,会在犹太人和穆斯林发生争端时进行仲裁,并协助“我的犹太朋友们”在穆斯林小区中讨债。他无法容忍宗教挑衅的行为,而他出了名的“执法方式”,就是拿拐杖打人。
市集里显然有人向他通报了这名巴勒斯坦煽动者的到来,现在他正挥着拐杖把人群分开,走上前来。“我也不知道何为怜悯。”阿尔-卡里姆阿嘎把拐杖尖举到距离来人鼻头前端不到一英寸的距离,皱眉怒视着他说。
巴勒斯坦人吓得往后退下他充做讲台的柳橙箱,只差没摔倒在地。看到群众忽然鸦雀无声,甚至有几个人已经悄悄挪步溜回店铺里,他马上知道对方是个地位非同凡响的大头目。
“是谁请你来的?”阿尔-卡里姆阿嘎质问他。
“头目,我大老远来到这里,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一些关于……”
“巴勒斯坦是往那个方向,搞清楚了没?”阿尔-卡里姆阿嘎打断他,这来人的大胆狂妄让他怒气冲天,“我们这儿叫札胡。如果你现在不马上滚,杀你的就不会是我们的犹太朋友们,我会直接动手。”
阿尔-卡里姆阿嘎猛然又转身,瞪着聚集的民众,拿拐杖斥责地对他们指点。大家看到阿嘎那张扭曲涨红的脸,都禁不住往后缩。
“你们真是丢人现眼。”他骂道。
那个星期稍后,阿尔-卡里姆阿嘎在一场侄子的婚宴上向几个儿子说起那天早上被他赶走那个巴勒斯坦人的事情时,表情却显得相当苦闷。这天晚上几乎没有月光,他们坐在河弯处一张桌子旁。河水流经弯处,皱出一道道的波纹,流过一排油灯前面时闪动着暗橙色的光影。他那群儿子各个身材矮胖又爱喧闹,因为家庭背景的关系,想必轻易就能被拉拔到地方上某个显赫的职位。他们听着老爸说的故事,心想结尾一定又是一个样:某个蠢蛋胆敢质疑他的权威,结果被他骂到臭头。
这天晚上,大头目平常满满的自信却似乎虚弱了些。
“要是从前,那种人根本不可能敢踏进库尔德斯坦一步,”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眼前碰都没碰一下的炒西红柿和煎肉饺,“就算他敢来,他也没机会开口说话,因为我们的人马上会将他痛扁一顿。可是那天早上,市场上那些人居然就乖乖站在那里听他放狗屁。只有阿拉知道他们听了多久,总之,他们就站在那里听。”
“巴爸,”一名年纪较长的儿子插口道,“你对犹太人未免也太有感情了。没错,他们是会砍柴、做衣服、染布。可是我们穆斯林也会啊,至少学了就一定会。”
“他不是跟他们有感情,他是需要他们,”一位堂亲凑进来说。他是个蓄着小胡须、长相帅气的小头目,喝了几杯亚力酒后刚好晃到这头来,“如果没了犹太人,谁还会对他哈腰屈膝?谁会为了感谢他提供的所谓‘服务’付钱给他?谁会免费帮忙在我们的果园里挖新的排水沟?”
“其他那些头目对我们家族一点用处都没有,”那堂亲继续说,“如果我们没办法从真正的男子汉那里得到尊重,就只能一直靠那些奴颜婢膝的犹太狗了。”
阿尔-卡里姆阿嘎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从座椅上猛地起身,拿拐杖挥过桌面,把他没吃的饺子通通扫进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