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人的苏非主义
苏非主义是伟大的雅利安文化在东方的又一道灿烂的光华,是东方的又一团真正的哲学圣火。毫无疑问,那种引导着东方人趋向哲学和宗教中的精神生活和理想主义的戒律,赋予了苏非主义某种非凡的、西方人几乎一无所知的力量。
尽管我不想论及中东哲学,但我却不能忽视波斯(今天的伊朗)的苏非哲学,这是因为,波斯人与我们发源于同一个古代大家庭,他们是一个独具特色的分支。而且,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波斯人的哲学源于最古老的吠陀思想,并且他们在悠久的游牧生活中一直把吠陀智慧之光通过一系列朦胧的观念保留下来。这可以在他们的先知琐罗亚斯德的学说中窥见一斑。
有关波斯人的宗教及其经典《阿维斯塔》(《波斯古经》)的文章,我一直没有写的打算,这是因为,它们算不上是真正的哲学。它们的高深之处在于道德训诫方面,这方面的内容几乎就是吠陀的翻版,只有东方的专家学者才能分清它们之间的区别。《吠陀书》与《阿维斯塔》在语言方面比任何有亲缘关系的民族的语言都有更大的相关性,甚至可以说成是一种语言的两种方言。我认为,琐罗亚斯德主义和米斯拉崇拜值得深入研究。
至于穆罕默德教义,除了它在苏非教徒中间的传播与发展外,本书不打算过多地予以介绍。但是,我要指出,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部书是值得对宗教和社会组织学感兴趣的人们认真研究的,那应该是这部“上帝的统一体”(统一神灵)的伟大的宣言——《古兰经》了。《古兰经》算不上是一部哲学著作。但是,既然这是一种我们以后将更多接触到的信仰,我们就必须了解并尊敬它。
“那仁爱慈悲、富于同情心的上帝,他即是永恒。他并不产生什么也不被产生。没有任何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这话就像一通震动天地的战鼓。然而,在波斯,就像是从伊斯兰的土地上长出了一株带刺的玫瑰,并由这种神秘主义孕育出了一种全面地深刻地影响波斯人的生活和艺术的哲学。通过莫卧儿1王朝的波斯文化,印度人的艺术观及其生活观,发展成一种高深的哲学思想——波斯的苏非主义。
伊斯兰教对波斯的入侵极大地限制了波斯人,2那是一种通过铁腕统治树立起来的信条。
波斯人并不完全赞同吠檀多主义的那些极为大胆的观念。但在两国的密切交往中,波斯人在吠檀多主义中发现了一种足以在一个东方君主统治下的帝国中抵制那种严苛的闪米特信仰的观念。波斯人从印度学到了:神们是可以超越的。虽然穆罕默德已经带领他们在这条路上走了很远,然而,伊斯兰并没有自己的神灵,没有形成特殊的内部联结的纽带——那种神灵赋予人类的神性,并以一种超越于君臣父子关系之上的,交融互爱之情,而表现为某种只有施爱者和被爱者的统一体。
这是思想史以及伊斯兰教历史上最引人兴趣的一章。苏非主义成为一种生活哲学,它极其深刻地影响了波斯人的文学和艺术,并结出了丰富多彩的累累硕果,诸如欧玛尔·海亚姆3的鲁拜体四行诗4和捷拉尔邬丁以及阿克巴5时代的杰出诗人弗塞的极富激情的抒情诗等等。研究亚洲思想绝不能无视苏非主义的存在,也绝不能忽视它对印度的影响。
“苏非”(Sufi)这个词,在阿拉伯语词根中的原义是指羊毛,后来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人们选择了它,用它来表示某种高深的神秘思想。
苏非主义认为人类的心理存在着无限的等级层次上的区别,但总体而言却与神没有什么不同。人类的心理隶属于无限整体,并将最终被纳入这个整体。他们认为,上帝存在于宇宙间的一切物质和精神之中,因而将我们与尽善尽美的上帝联系起来的那种爱才是宇宙中惟一真实的爱,除此之外,其他的爱都不过是梦幻。永恒无始无终,其目标就是福音。除了心灵或灵魂,没有其它的真实存在;俗世称作物质实体的东西只是幻觉,转瞬即逝,因此,除了将我们与上帝结合起来的那种爱,其他一切爱都不值一提;而且,即使是这种与天堂之美和神圣之爱悲伤的分离,也会令人恍惚,令我们想起了久已被遗忘的真理。在这里,我引用一段有关神灵的影响及本能的英语诗歌:
倾听,哦倾听,
让你那深藏的灵魂砰然而动,
我们的声音在地狱中把你追寻,
哦,那失去的惟一的爱。
对虚幻的爱的渴慕排斥了你,
消耗了你的活力。
甜蜜的理想在你身边消逝,
又从我们这里兴起。
在你的音乐中,
我们的小小的哀怨,
从你的耳边飘过。
一切秉赋都只会让你忆起先知,
还有那片无言的失落。
基督教和对圣约翰《使徒传》造成深刻影响的新柏拉图主义,它们的涓涓溪流汇成了一条充满激情的信仰之河,对印度穆斯林也产生了类似的影响,形成了某种迷人的、苏非主义式的结果,这不仅体现在激情的美好诗文中,还体现在那些可以作为莫卧儿王朝典范的伟大艺术中。
第一位著名的苏非教徒是一位叫拉比娅的妇女。她逝世于穆斯林纪元开始后的一个半世纪。她对所崇敬的神灵那种痴迷狂热的激情,被人们当作传奇故事传颂着。
她宣称:通过把发现的所有其他东西都归属于“他”的方法,获得了与上帝的沟通。她渴望认识上帝,想尽一切办法去接近,终于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得到了回答:
“拉比娅,你听说过没有?当摩西遇见上帝时,所见到的只是崇高威严的上帝的圣像的尘屑落到了山巅,就把那山变成了碎片?所以,你应该感到满足,以我的名义。”
当有人问起她是怎样获得这种神启时,她回答说:“别的人也许是通过某种方式方法而获得的,但我却既没有方式,也没有方法。”
她像一只飞蛾,将全部的生命都投进那神火之中。有一次,她病倒了,两位著名神学家来到她的病榻前,其中的一位说:“她的祈祷很不虔诚,因为她不能忍耐惩罚和责骂。”
另一个则说:“她不能化痛苦为喜悦,怎么会虔诚祈祷呢?”
拉比娅情绪激动地冲他们说:“认识了上帝却畏惧惩诫的人,怎么可能虔诚呢?”
她的这种精神在萨蒂、鲁米和捷拉尔邬丁的音乐中生根发芽。
诗歌的翅膀浴天火而更添色彩,她展开色彩绚丽的翅膀飞向太阳,使那些仍然徘徊在世俗世界,念念不忘以满怀畏惧与崇敬去接近神灵的人们胆战心惊。此外还有另外一个畏惧,即纵情于声色,可能会把肉体引向世俗的享乐,而不是把灵魂引向那超越世俗永恒存在的极乐世界。没有什么能够抑制苏非教徒们的执著之情。他们的爱就像滚滚江河一样迅猛涌流,不可阻挡。
他是那么伟大,那么光荣!他擦亮了我们的眼睛,剥去了外在世界光怪陆离的、混淆视听的形式的帷幕!
印度的苦行僧继承了这些人的衣钵。而在中东,那些跳着令人头晕目眩、疯狂的旋转舞蹈的苏非派托钵僧们则全都是灵魂与精神狂喜地奔向上帝的代表。在印度和波斯,杰出的圣徒和伟大的诗人就出自这些人当中。
他们承认他们的所见所闻,所经历、体验的一切,都是难以言表的。在萨蒂的想像——在他所作的一幅画中——一位“惟一”的热恋情人从天国花园中采了许多神花,它们异香浓郁,沁人心脾,令他头晕目眩,难以自持,于是手中的神花掉落了。这些充满灵气的花,一落到俗世的地上,立刻就枯了。他怎么可能把这样的神圣之物与别人共享?他又如何能将他的所见所闻说出来?
《美斯纳乌》的作者捷拉尔邬丁,在谈到自己这部著作时说:“其中有许多古怪、离奇的故事,许多优美的格言和寓意深刻的暗示,这是一条通神的路,一座虔诚者的花园。这本书中有信仰的根基,详述了知识的奥秘。”
以戒律森严著称的伊斯兰教将这本书当作仅次于《古兰经》的圣典。穆罕默德是不是会承认这些后来才发展起来的学说,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穆罕默德更重视伊斯兰信仰的外在形式而很少关注其内在精神。“只须记住仁慈的真主安拉,不要企图捉摸他的实体和本性”这是他的根本教义。
苏非教徒创造出了他们自己独有的密码体系。这种密码可以于许多波斯古诗来翻译和解释,并且通过这些翻译和解释这些诗歌中的大多数的内在含义得到了恢复。这种密码揭示了某些西方世界也有所了解的诗歌的真实面目。苏非教徒们是些沉醉不醒者——他们被上帝而不是被酒精麻醉了。
根据这个密码,“睡眠”的意思是深深的沉思。“芳香”则意味着神灵出现。“亲吻”和“拥抱”的意思是与上帝之爱合而为一。“偶像崇拜者”并不是指异教徒而是指那些处在较低进化水平,因而不能认识万能上帝的人们,以及那些把真主安拉视为人格神和最高造物主的人们。“酒”同精神同义;“酒醉”则指着迷、狂喜和恍惚的状态;“酒贩”指的是精神导师;“小酒店”则是指与神同饮因而沉醉的隐士的居所。“美”的意思是上帝的至美至善;“头发辫”则是上帝惠及万民的恩泽;心爱之人的“嘴唇”是指神秘莫测的迷团;爱人脸上的“黑痣”则代表那完美结合的点。
为了我爱人脸上的黑痣,我宁愿放弃保克哈拉城和萨玛尔坎德城。
除中国和日本以外的亚洲所有的地方,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情都被称为与上帝的完美结合。但这仅仅是一种象征而已,因为在人类的爱情中,它是不能达到那种最后的、完美的混融、登峰造极的状态。而在雅利安亚细亚民族的哲学中,在西方神秘主义哲学中,那种完美状态是绝对超越世俗的,谁认识了它的与神同一的本性,谁就体验了完美。“我即上帝。”印度神秘主义哲学这样说;而无论是东方的神秘主义还是西方的神秘主义,都渴求着福音降临。
著名英国神学家巴隆对苏非主义哲学非常了解,好像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他对苏非主义哲学的概括如下:
爱情是一切感情中最甜蜜、最美好、最令人愉悦的,在理智的作用下,爱情被引向某种有价值目标时,能给人的内心带来极大的、销魂夺魄的狂喜。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样美妙的,无与伦比的感受,就是上帝。我们的灵魂的原始本性一直追随着上帝,在与上帝最终合而为一之前,它一直是躁动不安的。上帝充满着人类心灵所有空间,可以满足人类无尽的需求。他甜蜜、轻松、愉快地拥抱人类,珍视和鼓励人类的爱情。如果我们不能充分享受上帝赐予人类的仁慈友爱的美妙感受的话,我们的目光就不能欣赏“无限之美”,就不能品尝“无限的甜美”。
在这个问题上,东方和西方没有什么区别。
同其他许多神秘主义一样,苏非主义信仰的这种人类与神的接触,超越了世俗世界的善恶律。这并不意味着这种哲学放任人类堕落为禽兽,而是意味着,如果一个人的灵魂像在太阳下的露珠一样消融进了上帝之中,那么他就不必再遵守“十戒”之类的东西,因为他已经超越了它们,他已经完全消融在对上帝的爱之中了,这是一种除了与爱慕对象结合的强烈渴望再没有其他欲望的纯洁高尚的爱情。他的一切本能都走上了神圣的路。正是基于这个信念,耶稣基督将“十戒”简化为两个肯定性训戒,即对上帝的爱和对人类的爱。因为,那些得到了启示,走上神圣之路的人们,会比遵守禁戒做得更好。
曾译过欧迈尔海亚姆的著作的弗茨格莱德,将波斯诗人杰米的《萨拉曼和阿布沙》译成了美妙的英语。这本书表达了这样一个观念,即一切世俗爱情和美好事物,都是神圣的上帝的智慧之光。
人们迷失了方向,
在狂喜中,一座现世的圣坛出现了,
那只是上帝的灵光一现。
不必等到那神秘的美丽从莱拉的面颊上出现,
她才会将玛吉南的爱情之火点燃……
因为爱与被爱都取决于你,
不是那世间的美丽,而是帷幕,
将神秘的天国深掩……
对于你这独特的哈力姆而言,没有任何出路,
——找不到“这”和“那”的字眼。
自我即是本源,
与上帝合而为一!
给我留出空间,
就在那只容一个人睡卧的沙发上面。
但是,在这些美妙的词句背后,吠檀多学说的研究者们发现了两种哲学的差别所在。杰米的“分离的、新生的自我”的观点是吠檀多哲学所不能承认的。吠檀多哲学认为不存在什么“分离的,新生的自我”。苏非主义重视与上帝接近和感情上与完美无缺之上帝的统一,就像一个微小的物体被另外一个庞大的物体所吸引,并被它牢牢吸附一样,不能分离。而在吠檀多哲学中,人类本来就有灵魂的眼睛,一旦心灵的眼睛睁开并认识到他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上帝本身,他与上帝统一成不可分的实体。苏非主义认为,与神统一是一桩完美的婚姻,丈夫和妻子正如荷马所说的,是“同一心灵”。而呋檀多则认为,“宇宙中只存在‘一’。”伊斯兰教需要这种高级观念来淡化其严酷的男性中心主义。伊斯兰教就像建在高山之巅的、鲜花盛开的上帝之园。这种精神如果不能坚持不懈、一以贯之地激发出《古兰经》这样的伟大的精神巨作,无疑是人类的悲哀和遗憾。如果是那样,在印度穆斯林与吠檀多思想之间的鸿沟就可能被填平,即能找到某种桥梁从而导致相互沟通。
艾布恩·乌尔·法力德是一位阿拉伯人,公元1182年生于开罗。他的一生经历非常有趣。他是与商羯罗同时代的人,但具有欧洲式情感体验,某种与他超常的表达风格一致的情感。
艾布恩·乌尔·法力德发现了三种体验方式:第一种,普通的体验,即他所说的“清醒而适度”的方式;这是人类所特有的、区别于植物和兽类意识的方式。第二种方式,是一种因意识到了上帝的在而使神灵附体并达到的愉悦状态。虽然这两种状态存在着程度上的区别,但都属正常状态。第二种状态则是由“陶醉”而激起的状态,然而“陶醉”状态并不是总会激发出这第三种状态。这第三种状态就是现在被称为“宇宙意识”的状态,艾布恩·乌尔·法力德则称之为“统一的清醒、节制、持重”的状态。这种状态很少出现。在这种状态中,就像处于某种神秘的、宁静的、睿智的观念中一样,灵魂与上帝完全合一了。像尼克尔松所说的那种神秘主义者在第一个阶段中意识到自己是单独的个体,是人类与神相区别的存在状态;在第二阶段,造物主与创造物之间的界限已经消失了,他意识到自己是与上帝合而为一的。在艾布恩·乌尔·法力德的一首著名的诗中,他这样写道:
没有谁能不用我的语言讲述他的故事,
没有谁能不用我的双眼观看这大千世界。
没有谁能不靠我而聆听,
一切都靠我来把握。
在这一切造物中,
只有我,
在说,在看,在听。
在这里,“那绝对的神性”正在人类逐渐消逝的本性中实现。因为作者将自己看成了上帝。
土耳其沉思中的苏非主义苦行憎。
苏非教派中有一个神秘主义者,他的观念具有很少有人能达到的极高的形式,在所有涉及伊斯兰神秘哲学的书籍中他都占有一席之地。他是一个工匠和羊毛梳理工,因此人们都叫他“哈拉捷”。
据说他法力极大。由于某种原因,他的思想被正统的伊斯兰教派视为异端邪说,于伊斯兰历309年被折磨致死。他高喊着“我就是上帝”,但是虔诚的穆斯林们却没有他那么高的境界。那句至关重要的话出现在他的一部著作中,他在那本书中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对伊斯兰教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我就是那我的所爱,我所爱的就是我。
两个灵魂,同栖一个躯壳。
你见到了我,就等于见到了他。
你见到了他,你就等于见到了我两个。
他通过耶稣基督而不是通过穆罕默德认识了上帝,这很令人奇怪,而且,更为奇怪的是,他在伊比利斯身上看到了上帝的智慧。在《古兰经》中,安拉让天使们崇拜亚当,伊比利斯(阿扎基尔)拒绝说:“我比他更优秀。我是您用火做成的,他却是用泥土做成的。”
伊比利斯被视为撒旦并被打入地狱中,正如阿克巴或加汗季大帝会让他去经历炼狱折磨一样。因为,安拉是一位地道的东方君主式人物。哈拉捷写道,伊比利斯对安拉嚷道:“您瞧也不瞧我,就要惩罚我吗?”
安拉答道:“是的。”
“那么,”伊比利斯说,“一切都随你吧!看我一眼,你就会丟掉一切惩罚念头。”这就是爱。而在另一处,当被追问为何不敬重亚当时,伊比利斯回答说:“那并不是命令而是一种考验。”是考验他对上帝的忠诚。于是,哈拉捷通过伊比利斯宣布说:“即便我不服从您,我仍然由衷地赞美您、崇敬您。”哈拉捷接着说:“我的朋友和教师是伊比利斯和法老。伊比利斯被投进地狱,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屈服。法老没落,他同样没有屈服,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他坚决不承认自己与安拉有什么不同。至于我,即使被杀死,被钉上十字架,被斩手剁脚,我也绝不屈服。”然而,对这一思想的评价极为不当。这一思想本来可以吠檀多主义的标准衡量的,在那种情况下,即便是像哈拉捷这样的人也陷入了自由意志的两难困境。尽管是这样,对它进行考察仍很有意义。他这样写道:
上帝将人类的双手绑起来抛进了大海,口中却说着:“小心啊,一定要小心啊!否则你们会湿透的!”
6这令人想起了欧迈尔·海亚姆关于那些故意残暴地折磨人的陈述:
哦,真主,将人类造成如此卑下俗物,
把蛇留给天国中的公民,
让邪恶和罪孽,涂黑人类的脸。
于是,人类就被宽恕了,被接受了。
正统的伊斯兰教当然不能容忍这种异端邪说:必须让他死。尽管爱心一直贯穿于哈拉捷的学说中,并引导他冲破了迷津。“虽然我不理解,但我仍是爱您的。”——这可能是他的暗示。他的故事被人们这样传颂着:
侯赛因·依本·曼苏尔·阿尔哈拉捷被带往刑场,他看到了竖在那儿的十字架,又看到了那上面的钉子,他突然纵声大笑,两眼满含7泪水。他跪在朋友送来的一块毯子上,高声朗颂‘法提哈’,接着又朗颂了《古兰经》中的一段诗文,最后祈祷了一番。
8那段祈祷辞非常著名,以下是他的朋友记载的一部分:
我恳求允许我感谢您赐予我的恩德和仁慈,您蒙蔽了别人的眼睛,却让我看到了您那无形的、容光焕发的面容和卓越的风姿,您让我进入您的神秘世界,并体验您的深邃意识境界,却拒绝他人进入。于是,您的这些奴仆联合起来,狂怒地要杀死我,您宽恕并赐福于他们吧。如果您也向他们揭示了这一切,或者您所不让他们了解的也不让我了解,我就不会遭受这种磨难了啊!我衷心赞美您,为了您所做和将做的一切。
他们将他折磨死了,使用了种种酷刑,种种非人手段,可谓惨绝人寰。他当时对一位朋友说的一段话流传了下来:
哦,朋友,你现在心情如何,易卜拉欣,当你看着我就要被钉在十字架上,然后被杀死烧掉,而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一天,你认为如何?
那位好友默默无言。
“杀了我吧!”他说,“这样你就可以得到奖赏而我也能获得安息,因为这样你就会成为捍卫信仰的斗士,而我也可以成为一个殉道者。”
显然,波斯人对密特拉神9的崇拜,为这种崇高思想的产生创造了条件。从某种意义上说,对密特拉神的崇拜源于印度《吠陀书》(密特拉神被《吠陀书》承认)。甚至连印度人师生间那种亲密无间的、无限的忠诚也在波斯人和苏非主义信仰中保存下来。密特拉神——太阳神、战神、美神以及力量之神一度成为欧洲人的崇拜偶像。欧洲人一直在基督崇拜和密特拉神崇拜之间摇摆不定:前者要征服一切,后者则是许许多多思想的源泉。这些各具特色的苏非主义思想,赋予伊斯兰主义某种精神和灵感——某种伊斯兰在严峻的现实和穆罕默德的高尚教义中缺少的东西。
这里有一个实例,来自苏非主义的激情像迅雷一样警醒了印度人,激发出了他们的文学、音乐方面新的灵感,并对自然神的崇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下面是一首印度歌曲,往往被配着纯粹的印度音乐歌唱,然而从整体上看却像从波斯人的无比欢悦的心灵中开出的一朵神奇的花:
我疯狂了,因为我的爱人。
管他们在说什么!
不要介意!
他们是不是高兴!
与我毫无关系!
我只要那“惟一,
对别的一切全不在意。
教长漫步在他的圣地,
我神坛上却供奉着自己,
可以称它为神殿,也可以称之为茅屋,
随你叫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愿意。
他们在说什么?
何必介意。
凝视着爱人容光焕发的脸,
我像一只飞蛾。
扑向那神火,再无禁忌。
我醉了,带着二十分的醉意。
他们在说什么?
何必介意!
这些诗句大都保存在卡巴尔那些极优美的歌曲中。卡巴尔曾走遍印度,深受印度教徒和伊斯兰教徒尊重。他的歌曲极其优美,歌颂统一、虔诚、崇敬及一切激发热情的神圣事物;他的歌曲那么深情,那么温柔和亲切,即便是西方的那种冰冷本性也被它们感动;那些歌曲好像放射着纯洁的光辉,那仙乐般的音乐比任何声音都甜美动听。卡巴尔去世时,印度教徒和伊斯兰教徒产生了争执,两教都热切希望供奉他的遗体。双方各执己见,相持不下,最后,有人掀起卡巴尔遗体上盖的灵衣,却发现那下面的尸体不见了,而是堆放着许多散发着芳香的玫瑰。于是,两教教徒把这些玫瑰平分了。印度教徒把他们分得的那份焚化了,而伊斯兰教徒则把他们分得的那份掩埋了,这样玫瑰的香魂就可以渗入大地,从而点燃同类的神火。这样,两派都满意了。
后来,拉宾德兰那什·泰戈尔继承了卡巴尔和苏非教的传统,并将二者融合起来,并达到吠檀多主义的最新最高境界。
“真理的道路只有一条,”亚历山大市的克莱门曾说过,“但有千万条大路通往真理,就像来自四面八方的溪流都汇入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一样。”密特拉的拟人化学说、牺牲祭祀学说,尤其是与神灵交流的学说,已经为从波斯人头脑中激发出苏非主义作好了准备。在那里,灵魂的芬芳已融入了上帝的美酒之中。
也可以说,苏非主义是伟大的雅利安思想在东方放射出的又一道灿烂的光辉,是又一团真正的东方哲学的圣火。那种将东方人引向哲学和宗教的精神生活和理想主义戒律,使苏非主义具有了一种非凡的、西方人几乎根本不了解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使苏非教徒们能够在西方人难以生存的地方轻松自如地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如果宗教和哲学毫不相关,是完全不同的文化意识,没有共同的渊源时,是很难体验到这样的激情和抱负的。
基督教是一种舶来的信仰,沉闷秃废、缺少活力,即使是在战争中也是这样。将十字军东征与充满激情和狂热的伊斯兰圣战进行比较,就可以看出它们之间的天壤之别。再从另外一个角度审视这种力量在印度发挥作用的情况,宗教信仰渗透了整个国家,塑造了整个民族,形成了某种特定的、兼收并蓄的多教信仰和哲学。这种兼收并蓄,这种和谐的共生共荣,构成了印度的色彩斑斓的信仰状况。这种浪潮的冲击力是巨大的、持久的,尽管其战斗力是来自精神而不是刀剑,但是,在欧洲历史上没有与这种情况相似之处,在那里,哲学和信仰更像是某种装饰,而不像在东方那样是生活本身。
1 莫卧儿,指16世纪印度的穆斯林。
2 校者注——原文为“;”。
3 欧玛尔•海亚姆(公元1048?—1122?),波斯人,数学家、天文学家。
4 鲁拜体四行诗,一种每节四行、抑扬格五音步、押“aaba”韵的诗体。
5 阿克巴(公元1542—1605),印度莫卧儿帝国的皇帝,公元1556—1605年在位。
6 校者注——本段“这令人想起了……”原文中跟随在上段之后,现单独成段。
7 校者注——原文为“满、含”。
8 校者注——本段“那段祈祷辞……”修正为非引用。
9 波斯神话中的光明之神。在公元2〜3世纪的古罗马帝国,“密特拉”被广泛索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