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玄学是对老子、庄子、周易“三玄”的创造性的诠释,试图补救两汉经学的偏弊,走儒道融合的道路。它不仅在学理上,而且在生活作风和态度上,对后世都有积极的或消极的影响。王弼、何晏发挥老、易的形而上学思想,首倡“贵无”,在万有之上设置“无”作为道体,同时以“无名之域”作为一种超越的精神境界,通过“得意忘象、得象忘言”的玄悟法门,就可以达到这一“体无”的混沌状态。裴頠力辟虚无之谈,提出崇有论,否定了“无”的本体地位,也否定了“无名之域”的精神境界。郭象《庄子注》综合贵无、崇有之论,提出“造物无物,而物各自造”的“独化论”。
玄学通论
魏晋的名士们,见面总是要辩论,而辩论的方法总是“辩名析理”。他们所用的理是抽象概念,不是事,不是实际的问题。所以他们的辩论为“清谈”或“玄谈”。清谈的主题是关于“有”与“无”的问题。
中国哲学史上的玄学时代,始于魏正始(公元240年)前后。到东晋(公元318年)前后,玄学的高潮便已结束,而让位于勃兴的佛学,其间总共经历了大约一个世纪。玄学家们多依附于老、庄、易(号为“三玄”),即使像王弼、郭象那样的天才,也谈不上有多少极富原创性的思想,他们企图将儒、道统一起来,但做得并不很成功。至于促使老庄哲学的生活化、世俗化方面,成就固然很大,流弊也不算小。但魏晋玄学(冯友兰称其为新道家)的历史意义非常巨大,它为佛学进入中土、吸纳和改造提供了思想的空气和土壤,对中国的文学艺术也产生了相当深远的影响。从汉代的独尊儒术,到魏晋的崇尚玄虚,中国传统思想儒道互补的基本形态就形成了。
先秦道家虽然是一时显学,但终究是曲高和寡,不能蔚然成风,他们还停留在通达之士的个人选择的层面上。新道家却成了上层阶级的时尚,像美酒清歌一样不可缺。善于玄谈的清谈之士处处受人尊敬,也常常是贵族清谈沙龙里的座上宾。如果笨口拙舌地不会谈玄,那可要命得很,弄不好连名士都做不成了,贵族们对你侧目而视,仿佛大观园里的小姐们看待刘姥姥一般。《世说新语·文学》载:殷浩曾到刘尹家里清谈,隔了良久,殷浩的立论有点儿站不住脚了,于是,他就避实即虚,游辞不已。刘尹不再答复他。殷浩走后,刘尹说:“田舍儿!强学人作宁馨语。”殷浩也是当时的大名士,一时持论不严,就被贬斥为山野村夫,说他鹦鹉学舌,附庸风雅。可见清谈并不轻松,不同于今人所谓“侃大山”,把张家娶媳妇、美国打阿富汗、彗星撞地球扯到一块儿地“漫谈”。南齐王僧虔作《诫子书》说:东方朔曾云:“谈何容易!”要谈玄不能贪多务得,须有所专攻,选定一门经典,还得通晓百家注解。自幼至老,手不释卷,犹不敢妄言,不然开口即误,白白贻人笑柄。社会压力这么大,玄风之盛就可想而知了。
现代人一般认为玄学是非常高深微妙的学问,只有为了写论文拿学位才会去问津。但魏晋名士们却以这种玄谈为乐,视如游戏,而且除了少数人外,他们都不著述。嵇康和吕安得知向秀要注庄子,就说:这书哪里还需作注?给人谈论谈论就是无边乐事了。名士们一见面就要清谈,经常是论辩,其激烈程度或许不亚于美国国会辩论,而雅致优美过之。说出一种名理,那是最低要求。如果用这种标准看待当代“学术论文”的干瘪语言,简直比“田舍儿”还等而下之。两晋、南朝宋人清谈,不惟善叙名理,而且说话轻重疾徐有度,自成一种风韵。邓粲《晋记》记裴遐以辩论为业,“辞气清畅,泠然若琴瑟。闻其言者,知与不知,无不叹服。”《世说新语》记支道林和许掾辩论,说支道林立下一论,四座莫不悦服;而许掾的反驳,令众人莫不快意。往返辩驳,让人眼花缭乱,“但共嗟咏二家之美,不辨其理之所在”。不惟求真,亦且求美,这是魏晋人超越前人之处,在真与美的结合中,“爱智慧”的倾向表现得很充分。我们几乎可以说,魏晋玄学家较之先秦诸子,在精神气质上更像古希腊的哲学家。
冯友兰很有见地地指出,玄学家们对超乎形象的形而上世界的了解和认识,超过了老、庄、易三玄的作者。玄学家们对三玄给予了创造性的诠释,挖掘出其中哲学味更浓的意蕴并加以拓深,表面上是在注释经典,实际上自成一家之言,“都说郭象注庄子,却是庄子注郭象”。老、庄、易原本是集体创作的,内里思想不尽一致,玄学家们抓住一个中心,一以贯之,主题更鲜明,运思更精妙,以至于王弼比老子还老子,郭象比庄子还庄子。
在冯友兰所称的“经学时代”(自两汉迄于晚清)里,这种情况所在多见:思想家们依傍经典,名为传述经意,实即自著己见,借他人之瓶,装我家之酒而已。虽然不能够像先秦诸子那样独辟蹊径,也还不乏不同视角的洞见。
玄学的讨论是要为天地万物的存在找一套形而上学的根据,进而以天道推及人事,在政治人伦的矛盾中,求得灵魂的安宁及和平,因此玄学有其特殊的主题。照冯友兰看来,就是“有无”问题,也即共相和殊相、一般和特殊之间的关系问题。在这个大主题之下,还包括本末、体用、一多、名教和自然诸对范畴,它们其实是从不同角度表述有无的问题。先秦、两汉哲学都偏重于宇宙构成论,魏晋玄学家们则主要讨论本体论问题,也就是说,他们不太注意天地万物的起源和构成,而致力于探讨天地万物存在的根据,或终极本原的问题。
玄学家们运用的方法,冯友兰始终坚持说是“辩名析理”的方法。名就是名词,代表一个概念;理就是名词的内涵,代表一类事物的规定性。“辩名析理”这个名称,是郭象提出来的,但是这种方法,先秦名家早已谙熟,郭象之前的玄学家也精于此道,与名家是一脉相承的。冯友兰的这一提法引起了哲学史家的非议,比如韦政通先生在《中国思想史》里,明确提出两点批评:
第一,辩名析理的做法并不普及,只有极少数人能达到这样的思想层次。
第二,辩名析理与名家的渊源不深,更多的是汉末清议和人物品鉴锻炼出来的技巧。其实冯友兰也注意到,魏晋士族中真正懂名家的人不多,但不懂名家的具体命题,并不妨碍人们继承名家的方法。以玄学家们好辩的作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脾气,他们如果没从名家吸取资养,那才是思想史上的咄咄怪事。玄学的思辨性那么强,抽象的概念、范畴那么多,正好应了“哲学是概念的游戏”那句话,不辨析名理,阐幽发微,只怕“清谈业”就清淡了。
道家复兴,固然是对两汉儒学一尊的反动,但它从来不曾像后代排佛灭佛那样,排儒灭儒。陈寅恪先生认为,魏末晋初的清谈人士,是尊孔教还是亲老庄,是崇名教还是尚自然,反映了当时的政治党系:曹魏一党倾向后者,司马氏党倾向前者。这话自有它的历史根据,不过儒学、玄学的意识形态功能,也只能说到这里为止。儒、玄能够太平相处,恰在于它们的意识形态或政治色彩不很浓厚,所以还会以开放的心态相互容纳。它们可能在某一时期为某一派系所特别青睐,但这并不表示它们就是某一派系私有的“党纲”,无论儒道(玄)或后起的佛教,它们的精神已经深深浸透在中华民族的骨髓里,何时表现何种精神,那要因人、因社会环境而异了。嵇康为司马昭所杀,实在不是因为他“非汤武而薄周孔”,假若他不是曹家的女婿,不和司马氏对抗,那么放言侮蔑几个死人,不过一狂生耳,司马昭未必会费事杀他“以清洁王道”。
一般玄学家都认为老庄思想和孔子基本一致,但老庄在精神境界上不如孔子,孔子依然是独尊的圣人。《晋书》说,阮瞻“见司徒王戎。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瞻曰:‘将无同?’”“将无”是表示探询的语气词,“将无同”就是“或许同吧”,语调和缓而悠扬,这也是晋人谈吐有韵致的一个例子。阮瞻认为孔圣人的“贵名教”和老庄的“明自然”旨趣不殊,他因“将无同”这三个字受了王戎的赏识,被提拔为司徒的属官,世称“三语掾”(掾即属官)。
《世说新语》记录了王弼和裴徽的一段对话:“徽问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何邪?’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言必及有。老庄未免于有,恒训其所不足。’”裴徽问到,既然“无”是万物的本源,但孔子言不及此,老子却又申说不休,这是什么道理呢?王弼回答得很妙,他的意思是说,无是无名,无名即超言绝象,因此不能讲,一讲便失“无”而归于“有”了。要了解无,只有与无同体,即所谓的“体无”。孔子已经“体无”了,他凭无而讲有。老子、庄子对“无”有所认识,但还不到“体无”的层次,于是因有而训无。这几乎是用老子的话批评老子。老子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照王弼说来,老子也不是真正知无的人,真正知无的孔子反而不说无了。孔子、老庄的高下深浅判然分明,不过老庄的道理是很对的,孔子之所以成圣,并非因为他“言必及有”,而是因为他亲自“见证”了老庄所讲的“道”(或“无”),是“儒面道心”的圣人。郭象《庄子注》表达了相似的意见,他说庄子是“知无心”的人,孔子是“无心”的人,“无心”就能顺应自然,“与化为体”。庄子道理讲得很明白,可惜不能实行,因此在圣殿里没有位子。《庄子》一书也算不得经典,只能称为诸子之首而已。
“有无”关系问题是玄学的主题,根据这一主题,冯友兰划分出玄学的三个派别(也是三个阶段),即贵无论、崇有论和无无论。
王弼、何晏的贵无论
贵无论的“无”,既有万物本根的意思,又有混沌的精神境界这层含义。
夏侯玄、何晏、王弼三人号称“正始名士”,是正始玄风的代表人物,后二人更是一代玄学的主要开创者,尤以王弼影响最大。何晏是个贵公子哥儿,胸中全无韬略,与刚愎自用的大将军曹爽一道,跟司马懿争权,魏正始十年(公元249年)事败被杀。何晏生前放纵声色,体虚气弱,还自命不凡,以为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王弼依附于何晏,幸而不是当途要人,得免一死,不过也惊出一身病,同年就病死了,年仅二十四岁。何晏和王弼所研究的经典,都是诸如《论语》、《周易》、《老子》一类的书。他们用改造过的老子思想解释儒家经典,借以发挥他们本人的哲学思想,建立玄学新体系,也明显地带有齐一儒道、调和“自然”与“名教”的意图。
《晋书》说:“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这个‘为’字是衍文)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成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这里很扼要地阐明了王、何二人“贵无”的宗旨。所谓“开物”,就是何晏说的“有之为有,恃无以生”,万物都是“有”,依恃“无”而存在。所谓“成务”,即“事而为事,由无以成”,各种变化事端,缺少“无”也不足以完成。“无”什么都不是,惟其如此,它才能什么都是。
王弼对此表述得更清楚,他说:“夫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无形,由乎无名。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也。”有万物,就须有一个“万物之宗”,不然万物是由何而生?存在的秩序又从何而来?既是万物之宗,它就必然不同于万物中的任何一物。万物都有实在的形体,有确定的名称,“万物之宗”却必定是“无形无名”。因为“凡名生于形,未有形生于名者也。故有此名必有此形,有此形必有其分”。“形”意味着一种特定的范围,有形就把自己限制在这种范围之内了,不能包容范围之外的存有物,这当然不成其为“万物之宗”了。无形也就无名,因为名是因形而起的。这个“无”自身是无限的,圆满的,包含了无穷的属性。王弼认为,“万物之宗”必须表现在万物之中。“大象”无形,却得通过有形有象的东西才能显现出来,只是“大象”并不把自己局限于某种象之内,所以它是“大象”。大音希声,也得通过具体的声音才能表现出来,它不自限于具体声音之中,所以是“大音”。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都是具体的形象或声音,但是假如我们心中存有那个“无”的观念,不凝滞于实有之物,我们的眼睛,就能看见形外之象,我们的耳朵,就能听见弦外之音,我们的心灵,就能超越沉重的实有,直探轻灵的冥极。所谓的“体无”,是“即有而超有”,不是要把天下看得空无一物,方才罢休。
王弼又用“一”和“多”来说明“无”和“有”的关系。《周易略例》曾述:“夫众不能治众,治众者至寡者也;夫动不能制动,制天下之动者,贞夫一者也。故众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一也;动之所以得咸运者,原必无二也。物无妄然,必由其理。统之有宗,会之有元,故繁而不乱,众而不惑。”这段文字的玄理,是从系辞传“天下之动,贞(定)夫一者也”的命题发挥出来的。“治众者至寡者也”,“众”即“多”,“至寡”即“一”,这个“一”,也就是使纷纭万物统一、会聚起来的“宗”与“元”,亦即作为万物本体、本根的“无”。它本身是一个静体,却能制天下之动;本身是一个虚体,却含藏了天下实物。懂得这个“一”,就能以不变应万变,“执一”而“御”(控制)天下众物。王弼由“一”推演到政治上的“宗主”观念,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周易系辞》记载:“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王弼解释说道:“演天地之数,所赖者五十也。其用四十有九,则其一不用也。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斯易之太极也。四十有九,数之极也。夫无不可以无明,必因于有,故常于有物之极,而必明其所由之宗也。”王弼把“衍”释为“演”,“大衍”即天地之演变、演化。这里的“数”,不是我们所了解的普通的数字,而是毕达哥拉斯所谓“万物即数”之“数”,这种神秘的“数”不仅仅是同事物相对应的,它就是事物本身。如果我们知道毕达哥拉斯把数看成有形体的,恐怕就不会那么奇怪了。比如“4”就是边长为2的正方形,“8”就是棱长为2的立方体,诸如此类,总有办法将一个整数化为某种形状。中国的这类“数”学,其源头就在周易里边。
王弼把“50”作为所有的数(即物)的代表,其中有一个数“不用”,“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斯易之太极也”。这个“一”“非数”,与其余49个具体的数不是并列而为同类的,但“数”却须依凭“非数”而成;这个“一”“不用”,其余49个数的功用运化却赖之以通,可见这“不用之一”即为“体”,即是“太极”,是作为天地万物的本体的“无”。根据这个“一”,就可以穷尽天下之数了;于无限之有之上,就可以明了“无”是“有”“所由之宗”。韦政通先生归纳说:“就易经说,这形上的道体是‘一’,天下之动和万物之化是‘多’。就老子说,形上道体是‘无’,万物万形是‘有’。若以‘一’为静,则静能制动;若以‘一’为本,则本能核末;若以‘一’为无,则无能生有。这是王弼玄学所依据的基本的思考公式。”(《中国思想史》)韦先生以为王弼纯然是游戏概念,但若单就哲学思想而论,撇开“知行合一”的“身心性命之学”不谈,王弼“体用如一”、“本末不二”的概念游戏是颇为高明的。
王弼的《周易略例·明象》就名言(“言”)和意义(“意”)之间的关系,提出了“得象忘言,得意忘象”的著名主张。“象”是一种形象,是某种意义的一个图画式的象征,也是对表意语言的一个补充。比如周易的乾卦,它的主要意思是说:“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以名言表示就是一个“健”字,以形象表示可以是“天”,也可以是“马”,如果你高兴,也可以是一个健美的运动员。王弼说:“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象生于意,而存象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于象,而存言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言也。然则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如果死咬住一个“健”字,或者死抱住“天”或“马”的意象,这是拘执不通,冥顽不灵,必然未得乾卦的真意。真得其意,就能触类旁通,在宇宙生机和大化流行中,处处可明乾之象、健之意,此时对于这种意象,已有混沌的直觉,天、马、健诸物事,自不须存于胸中,念念不忘了。这样积学日久,我们就可对整个世界,形成一种明澈然而混沌的直观,那是一片“无名之域”,名言分别(物我分别自不用说)在其中没有地位,无数意象全然融为一体了。
冯友兰说:“王弼主张‘得意忘言’,还是在于保存‘无名之域’,也就是‘混沌’。但是他认为要想知道混沌,必须经过名言,通过‘辩名析理’,因为他所要的混沌不是原始的混沌,而是后得的混沌。”汤用彤、汤一介、韦政通诸先生都认为“得意忘言”乃是玄学的方法,假如把玄学当成精神修炼的工夫,未必不能这么说,但是倘若视玄学为理论化的哲学,似乎“辩名析理”更像是它采用的方法。
总体来说,贵无论的“无”,既有万物本根的意思,又有混沌的精神境界这层含义。崇有论否定了这个“无”,也就否定了那个超然冥远的“无名之域”。
裴頠的崇有论
对于“有”有用的,终究还是“有”。对“有”,“无”是完全没有用的。他批判贵无论仅只用一些漂亮的辞句,来讨大家的喜欢,讲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叫大家迷惑。
裴頠是晋惠帝元康年间的名士,也是当时政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惠帝是武帝司马炎之子,为人愚痴,闹过不少笑话。有一次在华林园听见蛤蟆叫,他问左右说:“这叫的东西,是为官家叫呢,还是为私人叫?”左右回答道:“在官家的地盘上就是为官家,在私人的地盘上就是为私家。”惠帝想了想,说道:“如果是为官家,可以发给它俸禄。”而惠帝皇后贾氏,淫乱宫廷,弄权朝政,奸险狠毒,与太医令等有染。她还用竹箱藏匿少年,“走私”到宫中,事后又恐少年走漏风声,往往杀人灭迹。这样的朝廷,居然能维持几年太平日子,实在是张华、裴頠等机要大臣鼎力撑持的功劳。
裴頠是贾后的亲属,见贾后淫虐,国乱将至,与张华商议废后。张华以为皇帝孱弱,朝廷朋党之争本已激烈,废立皇后只会加速败乱。于是裴頠就通过他的姑母(即贾后之母)劝说贾后,让她好自为之,亲厚太子(太子非贾后所生)。这个太子年少时倒还好学上进,长大后反而终日嬉游,还在宫中设立市场,亲自掌秤卖猪肉,手一掂量,就知道斤两,分毫不差。贾后总认为他是异己,派手下找个机会将他灌醉,使他按别人的口授写了反书,然后要治他死罪。张华力谏皇帝慎重,免致丧乱;裴頠认为应该先审问传书的人,还应该对照太子的手书笔迹,以防诈妄。贾后见张华、裴頠等态度坚决,只好将太子免死,废为庶人。次年,贾后还是派人杀了太子。这一来引起群情激愤,赵王司马伦趁机而起,废了贾后。张华、裴頠素与赵王有怨,又是朝廷重臣,于是便双双遇害。
裴頠声望隆盛,四海之内,惟恐他不居权位。他本人曾上表推辞一项荣宠的任命,没有获准。有人对裴頠说:“您若可以进言,就应当对中宫言无不尽;中宫若不从谏纳言,您就应当辞官隐遁。不这样做,您上表再多,也是枉然。”裴頠闻言感慨良久,但没有听从。大概当时有不少名士都觉得裴頠应该全身而退,况且在声名狼藉的贾后手下当差,也很不光彩。裴頠向张华举荐韦忠,韦忠称病推辞,别人问他为什么这样做,韦忠说:“张华华而不实,裴頠贪欲无厌。不顾礼义,依附贼后,这岂是大丈夫的作为?裴頠每每有心抬举我,我还担心他自己掉进深渊,水波溅到我身上,又哪里会自甘下水呢?”
裴頠这样激流勇进,不避乱世,力撑危局,虽然见功并不很大,实干精神还是难能可贵的,尤其是在当时的社会风气下。何晏、王弼等人发端的正始玄谈之风,经竹林七贤的发扬光大,到元康时期更形炽烈。与裴頠同时的尚书令王衍(永嘉年间官至太尉),口谈浮虚,名重当世,朝野之人争相慕效。他卖弄风流,故作旷达,做官不问政事,反笑勤政之人为俗。以裴頠的务实精神,他对世俗崇尚虚无之理肯定十分痛恨,所以他撰写《崇有论》,意欲“矫虚无之弊”。然而社会是很会作弄人的,裴頠的崇有论,无非为名士们增加一个辩题而已,他本人为此与王衍、乐广等人的辩论,也只是重显清谈之妙,为形存神灭的清谈注入了新鲜的活力。裴頠的投枪,变成了名士们的玩具。裴頠《崇有论》分析了贵无论的社会根源。人生在世,当然要保全身心性命,这就不能不随顺情欲之所求(“随感”)。但“随感”的分寸不好把握,很容易滑向放纵情欲和贪名图利,使个人和社会都受到损害。人们看到情欲泛滥“偏质有弊”,情欲简损净化风俗,就提倡“贵无”、“贱有”的论调,殊不知这又滑向了另一个错误的极端:“盈欲可损而未可绝有也,过用可节而未可谓无贵也”。可节欲不可无欲,可节用不可无用;情欲和用度,能够像老子说的那样“损之又损”,但无论如何又不能减损至无。无欲倒也罢了,它又进而要把社会性的礼义法制统统虚无化,把人的有心的作为统统扫除掉,于是由主张“无为”发展成反对“有为”,从崇尚“自然”发展成反对“名教”,这就谬以千里了。
裴頠说,人要欲用合宜,全形保生,只有一个办法,“惟夫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躬其力任,劳而后飨”。利用天地的资源,遵守天地的法则,发挥自身的才力,辛劳之后必有收获。“居以仁顺,守以恭俭,率以忠信,行以敬让,志无盈求,事无过用”,仁顺、恭俭、忠信、敬让的礼教,在维护人际关系上还是少不得的,这些礼教的功能,恰在于教人节欲节用,使个人不致欲求太高,用度太过。
照裴頠说来,贵无论大行其道,还要归功于其论辩上的花招。“盖有讲言之具者,深(当为‘不’字)列有形之故,盛称空无之美。形器之故有征,空无之义难检。辩巧之文可悦,似象之言足惑。”那些能言善辩的人,抛开有形之物的原理不探讨,一意夸饰空无的美好,因为要讲实际事物的原理,须得列举实际的证据,而空无之义,原本虚无缥缈,无从检验,由他胡说。贵无论就是靠漂亮的言辞博人欢喜,靠似是而非的立论炫人耳目。裴頠的这一批评,其实没有击中贵无论的要害,他用科学的标准来要求哲学,也是“似象之言足惑”。哲学的真理,不能像科学的真理那样,一条一条地等待实验的判决,它更看重整个体系在逻辑上的融贯性。经验“事实”当然不能不管,然而“事实”本身并不是凝固不动的,它也有待于理论的解释,这种理论往往就是某个哲学系统。裴頠自以为他的崇有论证据确凿,因为实际事物“摆在那儿”,可见可闻可感。可是,感觉就那么可靠吗?现象就那么确定吗?
裴頠想建立一种“有”的哲学取代“无”的哲学,他做得比较“唯物主义”,尊重现象界,但没能形成一个深刻而又伟大的体系。《崇有论》开宗明义地说:“总混群本,宗极之道也”,总是总体,混是不同事物的杂然丛生,群本即万有。整个无分别的群有本身就是最根本的“道”(本体)。“夫至无者,无以能生,故始生者,自生也”,至无就是什么都没有,它拿什么创生万有?说它创生万有,就等于说万有都是自然生出来的。“自生而必体有,则有遗而生亏矣。生以有为己分,则虚无是有之所谓遗者也”。
万物既是自然生出,就以其自身的存在作为本体,存在的现象就是存在的本质,并没有一个“无”隐藏在“有”的背后。存在之物都是有的一部分,如果它获得的有有所遗缺,它的生存就会亏缺不全。无就是有消失的状态,是有的遗缺。因此无是一种缺陷,不足以成为尽善尽美的本体。
裴頠的所谓“有”,不仅指“物”(具体的存在物),而且指“事”(人们的活动)。既然“无”被他赶下了本体的宝座,那么由“无”之体派生而出的“无用”、“无为”和“无知”之用,也都无以立足了。裴頠把它们全部都扫地出门,他总结说,天下群生都是业已生成的“有”,要想利益群生,只能以有济有,“无”管什么用呢?
把贵无论和崇有论综合起来,那是郭象的任务。郭象的哲学被公认为魏晋玄学发展的高峰。
郭象的无无论
天地间的万物都是“自生”的,“自生”就是“独化”,“独化”就是“无无”。而独化论推广到人生境界上,就是要达到冥除差别的无言无域的混沌境界。
郭象,字子玄,也是西晋元康年间的大名士,才理丰赡,托志老庄,时人都称他是“王弼之亚”。“中朝名士”的领军人物、太尉王衍说:“郭子玄语议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东海王司马越征辟他为太傅主簿,格外亲信器重,郭象因而权熏内外。这种飞黄腾达招致当时和后世一些人的讥议。司马越是西晋“八王之乱”中的一个“乱魁”,一度曾挟持惠帝、怀帝,以号令四方,传闻惠帝还是他毒死的。而且司马越并无澄清天下之才,不过是个浑水摸鱼得逞的野心家,对付刘渊、石勒等胡人入寇中原的时候,一筹莫展,节节败退。郭象靠如此“恩主”发迹,物议在所不免,《世说新语》就曾指摘他“为人薄行”。况且他位居要津,面对世衰乱离,不能戮力王事,反而虚谈废务,真可谓不识大体。不过从思想史的角度讲,这未必不是一桩幸事。或者郭象本非大鹏,只是榆枋间啁啾的学鸠,他奋袖而谈,发明庄生奇趣,也是自适其性而已。他既无昭彰劣迹,我们也无须苛求太甚。
郭象的传世之作是《庄子注》。他还著有《论语体略》、《论语隐》和《老子注》,可惜都已经失传了,仅有寥寥数语散见于他人引文中。郭象的《庄子注》,采摘了向秀《庄子注》(已佚)的一些原话,也可能照搬过嵇康和司马彪的原话,不过不能因为这点就说他是“文抄公”。郭象有其前后一贯的体系,独出机杼的见解,这是前述诸公所不及的。唐代陆德明比较过向、郭、司马彪等人所著的《庄子注》,他说:“惟子玄所注,特会庄生之旨,故为世所贵。”(《经典释文·序录》)向秀注之所以失传,大概也是自然淘汰的缘故吧。
郭象发展了裴頠的崇有论,提出所谓“独化论”。郭象说:“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庄子·齐物论注》)无就是“不存在”,它怎么会产生“存在”(即有)呢?事物也不是从“有”生出来的,任何东西都各有其形质,“不足以适众形”,所以此物不能生成彼物。天地间众物都是“自生”的,可以说“无父无母”,这就是“独化”,也就是“造物无主,而物各自造”。用冯友兰的名词来说,就是“独化”即“无无”,因为无的本体地位取消了。
郭象说:“夫物事之近,或知其故。然寻其原以至乎极,则无故而自尔也。自尔则无所稍问其故也,但当顺之。”(《天运注》)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蛋甲是母鸡乙下的,而母鸡乙是蛋丙孵出来的,蛋丙又是母鸡丁下的,在短暂的时间范围内,可以给蛋甲编个家谱,算是它“蛋”生的“原因”。然而追溯到某个极点,就不能再追溯了,只好说蛋或鸡的始祖是那个样子,就是那个样子。承认、顺应已经存在的现实,这就够了。自生、自尔,合起来就是自然。
难道事物的存在,竟然是“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台”,没有原因、没有根据的吗?为什么蛋不是鸡、鸡不是蛋呢?郭象的意思是,存在本身就是存在的根据,万有的存在就在于其“自性”。他说:“物各有性,性各有极”;“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养生主注》)。“性”就是“此物之所以为此物者”,是此物的规定性、本质,它决定了此物何以如此。然而我们依然要问:为什么物性各不相同呢?或者说,自性又是怎么产生的呢?郭象说,自性是自然而然的,它就没什么根据了,“自然者,故曰性”。套用西方哲学的一个命题来说,存在就是本质。
事物各有其“性分”,也各有其理,“物物有理,事事有宜”。性是事物之自然如此,理是事物之必然如此,性和理是相应的。“理必有应,若有神灵以致之也。理自相应,相应不由于故也。则虽相应,而无灵也”。性和理必然相应,看似有“神灵”操纵,其实也是自然如此,“理自尔耳”。在郭象那里,性和理根本就是一回事,他认为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自然的就是必然的。中国哲学中的“理”,通常指事物的普遍性规律或法则,是相对于共相而言的,对殊相即个体事物来说,它既承袭了共相的理即必然性,也不排除个体的偶然性。理必定是“公理”,无“私理”可言。郭象却不区分必然性和偶然性,“理”也被他“私有化”,实际上是一种彻底的决定论,存在的就是必然的,打一个喷嚏,也是“性之自然”,“理之当然”。
王弼讲“体用如一、本末不二”,但是他既然建立了一个“无”作为绝对的本体,至少在概念上体用还是割裂的。郭象“无无”,也就废黜了体和用、或共相与殊相的对立。单个的事物就是它自身,它的存在依据其自然的“性”、“理”,它的运动变化、消息盈虚也依据其“性”、“理”,自生自尔,即用是体,即末是本。冯友兰认为,独化论的特点,“就是反对外因论。外因论者认为,有一个什么东西先于自然界而存在,它创造自然界,推动自然界开始运动。这种东西,就是郭象所反对的造物主。”(《中国哲学史新编》第四册)其实郭象岂止反对外因,他事实上把“原因”都否定掉了。事物存在和演变的“内因”,无非是“性”和“理”,但是这神秘的“自然”是不可知的,它不是我们的认知对象,只是我们的接受对象,“原因”的范畴,在此完全是多余的。有的哲学史家认为郭象的反智主义倾向严重,这确实一点儿没冤枉他。
这种“独化论”推广到人生哲学上,势必会导致一种宿命论,人人都不必积极作为了,一切都由“性”、“理”安排好了,是龙自然会腾云驾雾,是耗子自然就会偷粮打洞。但是“自然”的狡猾之处就在于,它是预定的,却不是可预知的。庄子坠地哇哇哭叫的时候,谁也听不出有什么玄音;必待别人哇哇哭叫送他入土,这时人们才从他的静默中,听出了他的“性”、“理”之中的玄音。先天之性,只有通过后天的作为、成就才能表现和为人所识。这与加尔文教派的教理何其相似乃尔!加尔文认为,每个基督徒能否被拯救,死后能否进天堂享福,这在他出生之时就由上帝决定好了,当然神意无人能知,不过上帝会在他的选民身上显示某些征兆,那就是世俗的成就(权力、金钱、名声等)、行善积德的多寡等。基督徒并不因未来的归属已定而肆意妄为,他应当努力显示神加宠于他的征兆。郭象的任自然,不是无所作为,而是“无心”而为,他的人生哲学,可以被称为“无心论”。郭象的《庄子序》说:“(庄子)斯可谓知无心者也。夫心无为,则随感而应。”无心之人的心是寂然不动的,但是他会受到内外环境的感动,不得已而起反应,也就表现为有所作为。郭象说:“理固自然,不患其失,又何厝(即措)心于其间哉?”事物发展有其自然之理,患得患失,喜怒哀惧,都不能对性或理有丝毫增损,往者不可谏,来者不必追,何必措心于变化流行之间呢?“无措”就能使心“寂然不动”,也就是“无心”。
“无心”之人“与物无对”。郭象说:“夫自任者对物,而顺物者与物无对。故尧无对于天下,而许由与稷、契为匹矣。何以言其然邪?夫与物冥者,故群物之所不能离也。是以无心玄应惟感之从,泛乎若不系之舟,东西之非己也。”尧无心,所以才能以天下百姓之心为心,不把自己和天下对立而视,这是“顺物”,“与物无对”。许由自以为是,有心于避世,是与天下“有对”,“有情于自守,守一家之偏尚,……此故俗中之一物。”
“与物无对”就是“玄同彼我”,物我差别、隔阂,死生,是非,全不足以扰动其心,一生一死之间,仿佛打了个盹。郭象说:“体夫极数之妙心,故能无物而不同。无物而不同,则死生变化,无往而非我矣。故生为我时,死为我顺。”圣人无心,正以其能体“妙心”,觉得天地万物,无往而非我心,所以生无所得,死无所丧,既然看穿了死生如一,则赤条条无所羁绊了。
无心、无对、无我,最后都归于“冥极”。冥极是一种混沌的精神境界,是属于“无”的,是个“无言无意之域”。语言不能表达这种境界,因为言、意是属于“有”的,一说“冥极”二字,就破坏了冥极本身的混沌性、圆善性;一说“无心”,就有了一种立场,也就流于“有心”了。冥极之境,必须求于言意之外。但名言有一种指示作用,像灯塔一样,可以照亮通往冥极的路途。立下名言之后,必须随时遣除,才不致拘于名言之有,而遗失无言之无。比如“齐是非”,即一说话就有了是非,所以才要遣去“齐是非”。说“遣去‘齐是非’”,还是有是非之心,所以“又遣其遣,遣之又遣之,以至于无遣,然后无遣无不遣,而是非自去矣”(《齐物论注》)。“无心”、“无对”等皆如此类。“返冥极”好比发射卫星,名言如同运载火箭,火箭一级一级脱去,最后只剩下卫星遨游太空了。
返于冥极的人就是圣人。圣人行事无心,一任自然,从逻辑上讲,他做任何事情都无可厚非,当皇帝可以,做强盗也行;扶危济困固善,杀人越货亦佳。只要出于“无心”,就无可无不可。在这里我们看到,最合乎“独化论”逻辑的伦理学,其实就是无原则的无政府主义。不过郭象显然相信,圣人具有世俗公认或俗眼不识的嘉德懿行。圣人几乎是无所不知的,这种知识和智慧是他自性的自然发展,并非刻意追求,因而不仅无害于圣人的恬然自得,甚至和恬淡交相熏陶。圣人那么超绝,天下之民要自托于他,黄袍加身,也是再自然不过,他无须“有心”推托。郭象说:“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玺,便谓足以缨绂其心矣;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逍遥游注》)圣人执政,也是无心,和隐居无异,功名权势不足以摇撼其心,日理万机不足以憔悴其神,他的自然之性无所亏损,这就是郭象所谓的“内圣外王之道”。
圣人都是天纵其圣,不可学不可致的。凡人各有其自性,不安分守己,勉强摹仿别人,就是“矫效”,“譬犹以圆学方,以鱼慕鸟耳”,“实学弥得而性弥失”(《齐物论注》)。这是“独化论”的当然结论,但是它把郭象关于“无心”、“无对”、“冥极”、“圣人”的论述推向了尴尬境地,这些论述,仿佛一个疯子在动物园向猴子盛夸做人的妙处,对猴子有什么价值呢?郭象取消了人性的共相,使得他的人生哲学,除了劝人各安本分(命理)之外,再也提不出一条普遍的原则。他本来可以劝人充分实现自性,增添几分进取的色彩,但是他更强调安于现状。这种哲学,对成功者、位尊者是一种阿谀,对失败者、位卑者是一种安慰、一种麻醉,甚至是一种讽刺(“你就这命!”)。
王弼、郭象等玄学家辩名析理的功夫,较之老庄,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聪明才辩无助于他们拓开新的人生境界,在这一点上,他们不如老庄多矣。哲学上的精神境界,不是徒托空言就能蒙混过关的,必须有老到的践履功夫,才可能形于辞令。玄学家们高妙的思想和鄙俗的生活两相比照,再次让人感叹老子的大智慧:“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概念解释:
形而上的根据:宇宙万物的存在都有其原因,其原因一般来讲,都是现实的可感知的事物,这种原因是形而下(有形体可见)的根据。但现实的原因没有不朽的价值,而哲学的任务在于为形而下的事物寻找超越有限事物之上的无限、永恒的价值,这种价值只能在超越形体以上,即形而上(不可感知)的世界(价值世界)中寻找。形而上的价值世界在不同的哲学流派中,含义不同。在西方哲学中,价值世界主要包括上帝、绝对精神等,在中国哲学中则主要是指天道、天命(儒家),混沌之无(道家),真如佛性(佛家)等。
名教:指儒家的一整套伦理教条。
太极:在中国哲学中,太极是指宇宙的是高本体,宇宙万物的最后的存在根据,是万物存在的价值之源。有时指“元气”,有时指宇宙的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创造力(《易经》中太极的含义)。
体用一如:体,指本体或实体,也即事物的存在共同依据;用,指作用、功用或用处。王弼认为,无是体,有是用。在王弼看来,任何具体的东西(有),都不能作为另外一个具体东西的本体,更不能是整个宇宙的本体。因为具体的东西总有其规定性,是方的就不能又是圆的,是温的就不能又是凉的。因为有其规定性,就不能成为万有共同存在的依据,所以万有的本体只能是无形无象的“无”。以声音为例,如果是官就不能是商,是角就不能是羽,因此最根本的声音就是“无声”。
玄同彼我:玄,即玄冥、混沌之意。玄同彼我,也即取消彼我差别、物我差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