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和薇拉设法联系上了老朋友迪克·阿尔伯特。一次严重的中风导致迪克说话不太利索,并且半身不遂。我们约好在一家饭店见面,他坐在轮椅上,我拄着白色的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也许是出于好奇,想看看一个盲老头和一个老瘸子会说些什么,或许是认出了巴巴·拉姆·达斯,服务生们始终在我们桌子旁转悠,偷听我们的谈话。我们谈论彼此在人生路上的诸多交集,谈论他的宗教信仰和我的怀疑主义,谈论他从发展心理学家到精神领袖的转变。分手前,迪克温和地问我:“你怎么样呢,埃利奥特?打算作为一位社会心理学家离开人生舞台吗?”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根本不打算离开!”他满脸放光,费了好大劲才拉住我的手。我以为他想跟我握手,没想到他将我的手举到唇边吻了吻。
我和薇拉走出饭店,目送司机将迪克的轮椅推上斜坡,推进了面包车。他看上去脆弱而无助,但仍是我认识了大半生的那位聪明、迷人,具有非凡能力的家伙。我赞赏他应对中风后遗症的勇气。人生就像过山车,我想。
我12岁时,贾森第一次带我去里维尔海滩坐过山车。虽然之前一年多的时间里我都缠着他带我坐过山车,但过山车真的开动的那一刻,我却觉得万分恐惧。贾森是坐过30多次过山车的老手,他安慰我说不用害怕。
他又说对了,这真是一次十分刺激的经历。下车后我问他:“你最喜欢哪一段?”
“你最喜欢哪一段呢?”他反问道。
“我讨厌你这么做!”我说。
他笑问道:“做什么?”
“我也讨厌你这么做!”我叫道。
我很烦他,决定沉默以对。可我太想跟人分享这份体验了,沉默维持了大约三四秒,我忍不住开口了:“我最喜欢骤然降落之后突然上升的那一段,太刺激了,觉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我懂你的意思,”贾森说,“那也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一段。但你知道吗?坐过几次过山车后,我突然醒悟,我之所以没法享受其余的路程,是因为我只等待那一时刻的到来。于是我跟自己开了个玩笑,假设自己最喜欢开始冲下陡坡的那一刹那。于是发现我总是在等待那一时刻的来临,而忽略了其他路程的美妙。我又往后退一段,假设自己最喜欢爬坡那一段……终于,我发现选择最喜欢的一段其实是很愚蠢的,因为每一段都是过山车行驶中不可或缺的环节——上下起伏,爬上去、落下来,缓缓地转弯,又骤然扭转,这些都是过山车行驶中的一部分。”
哥哥说这番话时才14岁。现在细细体会他的话,我认为哥哥可能是在用过山车来比喻人生,虽然他当时未必意识到这一点。
我已经坐了78年过山车,到底最喜欢哪一段呢?正如14岁的导师教导的那样,我没有最喜欢的一段。换言之,每一段我都喜欢,有时骤然坠落,比如失明和有所失时;有时欢欣鼓舞,比如做了一场精彩的讲座,或者获得了重要的科学发现时。无论是对妻儿、朋友的关爱还是被他们所爱,都能让我感到无限温暖。如果非要我选择最喜欢的一段,我会说:此时此刻。而且我猜想在人生道路的任何阶段,我都会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