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人们在解决梦的问题时所做的每一种努力都是直接涉及呈现在记忆之中的梦的显意。所有这些努力都致力于通过显梦来释梦,或不想释梦的话,则以显梦为基础对梦的性质做出判断。只有我们才着手考察一些新的问题。我们已在梦的显意和我们所要探求的结论之间介入一种新的精神材料:“即梦的隐意或梦念。”我们是通过梦念(dream-thought)而不是梦的显意来解释出梦的意义的。因此,我们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问题:即研究梦的显意与潜隐的梦念之间的关系,以及寻找后者变为前者的轨迹。
梦念与显梦就如同同一主题的一本书的两个不同译本。或更确切地说,显梦就如把梦念变成另一种表达模式,我们的任务就是通过比较原文和译文,发现其字符和句法规律。只要掌握了这些规律,梦的隐意就不难理解了。显梦就如一篇象形文字的手稿,其字符必须一个一个地译成梦念的语言。如果我们企图按其图像价值读这些字符,而不是根据它们象征关系去读,则必然会犯错误。假设我的面前有一幅画谜,它描绘的是一所房子,其屋顶上有一条船,一个孤立的字母,还有一个被砍了头的人在跑,等等。我可能会提出反对意见,说这幅画无论从总体上看还是从组成成分看,都不合逻辑。因为船不可能在屋顶上,没头的人也不能跑,人也不可能像画那样比房子还大。而且,如果整幅画是风景,字母在里面就不对劲了,因为自然中没有这种现象。相反,如果我们抛开对整个画面及其组成部分的批评,而代之以适当的字母和单词去代替每一个独立成分,我们就会得出这个画谜的正确判断。以适当的方式组合起来的字句就不再没有意义,而可以构成富于诗意的句子,很美而且很有意义。梦就如这样的画谜,而我们释梦的先辈们误把它当作一种图画的复合体,这样,梦自然就变成没有意义和没有价值的了。
一、梦的凝缩作用
凡是比较过梦的显意与隐意的人,首先了解到的事情就是梦的工作(dreamwork)包含了大量的凝缩(condensation)工作。与隐意相比,梦的显意简短、贫乏、语言精练,而隐意则范围广泛,内容丰富。如果把一个梦写出来,可能只有半页,但要将其潜隐梦念的分析写出来,则可能要写六倍、八倍甚至十几倍这样的篇幅。对不同的梦,这种比例关系也不一样。但就我的经验而言,这种关系的方向是没错的。一般说来,我们总是过低估计凝缩的量,因为人们总是把已经分析出的梦的隐意作为全部材料,而实际上,若继续分析,在梦的后面还会有更多的材料发现。我已指出[第218页以下666],实际上,我们不能保证已把一个梦的全部意义都解释出来了。667尽管有时结果似乎很令人满意,无懈可击,但这样的可能性总是存在的,即梦完全可能另有一番意义。简言之,梦的凝缩作用的量难以估测。
对于这样的争论有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在梦的形成过程中,由于精神材料经历了广泛的凝缩过程,所以造成梦内容与梦念之间的比例失调。我们经常有一种印象,似乎一整夜都在做梦,梦到许多事情,可是醒来以后却忘掉了大部分内容。这样看来,我们醒来时仍然记得的梦只是整个梦工作的一些残余和片断。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些片断全部收集起来,那么它将和梦念相差无几。这种说法无疑有几分道理,如果我们刚刚醒来就努力回忆,梦是可以十分精确地回忆起来的。但如果到了晚上再去回忆,就很难使之完全了。另一方面,我们注意到这种印象,即梦得多,记得少。这种印象基于一种错觉,对其根源我们将在后文中讨论[参见第489页和第517页]。再者,梦工作中发生凝缩作用的这一假说并不受梦的遗忘可能性的影响,因为这一假说的正确性是通过与保留下来的梦的各个片断有关的观念数量所证实。即使一个大片断的梦未能回忆起来,它也只能影响我们进入另外一组梦念之中。认为未能记起的梦的片断与从记忆的片断中所找出的同样观念有关联的假设,也是没有道理的。668
鉴于梦内容的各个独立部分在分析中都产生了大量的联想,一些读者会产生疑问,作为原则性问题,我们把所有随后的分析中发生的联想都看作是梦念的一部分,这样是否合理,——即所有这些观念在睡眠中都很活跃并在梦的形成过程中都起作用的假设是否合理。如果说在分析过程中产生的思想链没有在形成梦的过程中发挥作用,不是更合理吗?对于这样的争论我只能做一个有限制的回答。在分析过程中,一些新的思想链第一次出现,这毫无疑问是对的。但是在所有这些情况中人们会说服自己,新的联系只能在梦念中已在其他方面有联系的观念之间产生,这些新的联系就如环路或短路的电路,只有存在一种其他的也是更深层的联结才能够建立起来。我们必须承认,分析中所揭示出的大量观念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就已十分活跃,因为在对一连串似乎与梦的形成无关的观念工作之后,人们突然发现一个在梦的内容中出现而且在释梦中又是不可缺少的观念,但是这个观念如果不是以一种特殊的路径是难以获得的。这里,我可以回顾一下那个关于植物学专著的梦,它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数量惊人的凝缩作用的成果,尽管我尚未报导对它的全部分析。669
那么,我们该如何描绘产生梦的睡眠阶段的精神状况呢?是不是所有梦念一个个并排地出现呢?或是一个个相继地出现呢?还是许多思想链从各自的中心同时出发而后又汇为一个整体呢?在我看来,目前在梦的形成过程中,精神状态尚没必要形成什么弹性的概念。不过,不要忘记,我们现在在讨论思想的无意识过程,它与我们在意识伴随下的有目的的自我观察过程是很容易区分开的。
无论怎样,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是,梦的形成是建立在凝缩过程基础上的。那么,这个凝缩作用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当我们意识到梦的隐意中仅有一小部分被其中一种合理的成分表现在梦中,我们可以下这样的结论,即凝缩作用是通过省略来实现的。也就是说,梦并不是梦念的忠实译文,也不是它原封不动的投射,而仅是它的很不完整、支离破碎的复制。我们不久就会发现,这种观点也很不充分。但是我们不妨以它作为一个临时的出发点,从而进入另一个问题。如果梦的隐意中仅有少数几个元素进入了显梦之中,那么决定这种选择的条件又是什么?
为了有利于这个问题的解决,我们必须把注意力转向那些已满足这些条件的梦内容的元素上。对这种研究最有利的材料,莫过于那些在形成过程中显示出特别强的凝缩过程的梦。据此,我有目的地选择了我曾在第169页已记录的梦。
(一)植物学专著的梦
梦的内容——我曾写过一本关于某种植物的专著。这本书摆在我的面前,我在翻阅一页折叠起来的彩色插图,在这本书上附有一个枯干的这种植物的标本。
这一梦中最突出的元素是植物学专著。它起源于梦日的印象:实际上我是在书店的橱窗中看到一本论樱草科植物的著作。在梦的内容里并没有提到植物的科属,梦中存留下来的只是关于植物学的,以及是一本专著。这个“植物学专著”立刻揭示出它与我曾写过的关于古柯碱的著作的联系。“古柯碱”这一思想链,一方面与《纪念文集》和在大学实验室的几件事相联,另一方面又与我的朋友克尼斯坦——那位也为介绍古柯碱有一份功劳的眼科医生相联。克尼斯坦的形象又使我想到昨天晚上与他断断续续的谈话,也想起了同事之间如何付医疗费的种种考虑。这个谈话才是真正当时活跃的梦的激发因素,关于樱草科植物专著也是十分活跃的一个印象,但它却与此无关。因为我认识到,梦中的“植物学专著”在前一天的两个经验之间起到一个“中间共同实体”的作用:它来自无关印象的原来形式,而通过大量的联想性联结与精神上有意义的事件联系起来。
不过,不仅是它们的复合概念“植物学专著”可以引起许多联系,让我们一步深似一步地探求梦的隐意,就是它们的分别独立的概念,“植物学”和“专著”,也会如此。“植物学”与加特纳[G?rdener]有关,他妻子如花般的容貌与我的病人芙萝拉[Flora,花神]相联,而且也和我曾谈到过的忘记买花那个故事中的L夫人相联。加特纳又让我想到实验室,和我与克尼斯坦的谈话。我的两个病人[芙萝拉和L夫人]在谈话中曾被谈到。又有一连串的思想被这位与花有关的少妇所引起,想到我妻子最喜爱的花,因此又想到白天我曾注视过的那本专著的书名。此外,“植物学”又让我想到中学时的一个情节和大学时的一次考试。谈话中还出现一个新的话题,即克尼斯坦医生——这是我的习惯——通过我所喜爱的花朝鲜蓟(the artichoke)这个中间环节而与忘记送花的一连串观念联系起来。一方面,在朝鲜蓟后面又隐含了我想到意大利670的念头,另一方面又使我回忆起童年期第一次与书发生密切关系的情景。这样,“植物学”在梦中成了一个固定的交叉点。无数联想在此聚集,而这些联想,我敢说又都进入到了同克尼斯坦医生的谈话中。这里,好像我们已身处在一个思想的加工厂,正如歌德《浮士德》中第一部分第4幕《织工的杰作》所说的:
一踏足就牵动千丝万缕,
梭子飞一般匆匆来去,
纱线目不暇接地流动,
一拍就接好千头万绪。
就这样,“专著”在梦中触及了两个主题。我学习的片面性和我爱好的昂贵代价。
这一初步的研究就导致我们产生下面的结论,“植物学”和“专著”这两个元素进入了梦的内容,是因为它们具有与梦念大多数材料的大量接触点。也就是说,因为它们构建了无数梦念汇集的“交叉点”,还因为它们在释梦中有着各种不同的解释。对于这一基本事实的解释,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予以表达,梦内容的每一元素都可以证明是多重决定的,即在梦念中可以多次出现。
当我们仔细研究与在梦念中出现的有关梦的构成成分时,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发现。那个彩色画页又导致一个新的题目,我同事对我的活动的批评;导致已在梦中复现过的一个问题,即我的癖好;而且还导致了我童年把带有彩色画页的书撕成碎片的回忆。那个枯干的植物标本又使我想到中学时的那个植物标本册,而且特殊强调了这个记忆。
梦的显意和隐意之间关系的性质现在已变得明显可辨了。不仅是由梦念多次决定的梦的各元素,而且还有各个梦念都由几个元素使它们在梦中复现。联想的路径不仅把一个梦元素引向多个梦念,而且由一个梦念引向多个梦元素。这样梦就不是由一个单独的梦念构成而是由一组梦念构成,在梦的内容(以简略的方式)找到各自的表现形式,就如分区选举国会议员一样在梦中挑选代表。相反,梦是由一大群受操纵过程控制的梦念构成,在这一过程中,那些得到最大多数支持而且是最有力量的元素才有权进入梦的内容,就如联名投票那样。在我所分析的每一个梦例中,我都从中使这样一个基本原则得到证实,即梦的各个元素都由整个梦念所构成,而每一个元素都表明是由有关梦念多次决定的。
还应该再举一个例子以进一步描述梦内容与梦念之间的联系。这一梦例的特征是把它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做了十分巧妙的编织。这是我的一个患者的梦,这位患者患的是幽闭恐怖症,一会儿你就会发现我为什么给这个精巧的梦结构取了一个如下的名字。
(二)“一个美梦”
他乘车同一大群人去X街,街上有一个很普通的小旅馆(事实上并没有),里面正在上演一个剧目。他一会儿是观众,一会儿又是演员。当演完以后,他们得换装,以便赶回城。这群人中的一部分被带到了一楼的一些房间,而另一部分人被带进了二楼的一些房间。然后发生了争吵。楼上的人十分生气,因为楼下的人没有准备好,他们没法下楼。他的哥哥在楼上,而他在楼下。他对他哥哥很生气,因为他们太急了(这一部分很模糊),而且,他们在到来之时就已安排好谁在上面谁在下面。然后他就独自沿上坡的X街向城的方向走去。他举步维艰,后来几乎挪不动脚步。一个上了年纪的绅士向他走来,并开始咒骂意大利国王。到了坡顶之后,他开始感到走起来轻松了。
他上坡时那种艰难的感觉太真切了,以至在醒来以后很长时间都难辨是真是幻。对这个梦我们根据显意不应给予很好的评价,我们可以一反常规,从描绘得最清楚的部分着手分析。
他梦见的那种艰难,也可能是在梦中真正经历的那种艰难——伴有气喘的上坡的劳累——是梦者在几年前的确出现过的一种病症,还有其他症状,当时曾被诊断为肺结核病(也可能是疑似癔症)。这种梦中活动受到阻碍的特殊感受我们在裸露梦中已经熟悉了。这一次我们再次看到这类材料,可以用于其他表现目的。[第335页以下]这一段爬高时的困难以及到达顶端时轻松的梦,当我听到之后,使我想起了阿尔冯斯·都德的《萨福》中的一段文字。那段有名的段落描写一个青年男子抱情人上楼,开始时,她轻如鸿毛,但是越爬越重。这整个情景影射了他们爱情的过程,都德的本意是警告那些青年人不要对出身低微而背景不明的女子陷入很深的感情。671尽管我知道我的这位患者曾爱过一个演员,后来摆脱了,我不知道我的这一解释是否合理。而且《萨福》的情况也与梦中的情况相反。在梦中上坡开始时困难而后来轻松,但小说中的象征主义只对那些开始轻松而后来成为沉重负担的事情有意义。使我吃惊的是,我的病人回答说,我的解释与他前天晚上剧场所看到的情况完全吻合。那个剧名叫《维也纳巡礼》,描写一个开始受人尊重的少女,后来成了私娼,因与上层人物勾搭,所以爬上了社会上层,但后来又跌落下来。这一段又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几年前看过的剧,名叫《步步登高》,当时广告上画的就是一段楼梯。
下面继续解释。那个最近与他勾搭的女演员就住在X街,这条街上没有旅馆性质的房子。但当他为那个女演员的缘故在维也纳度过夏天的时候,他就“下榻”(德文abgestiegen,有“停留”、“走下”之意)附近一家小旅店。当他离开时,他对马车夫说:“还好,在这儿我没有抓到跳蚤(这也是可以引起他恐惧的东西)。”对于这句话,马车夫回答说:“有谁会住在这里!这不叫旅馆,只能叫客栈。”
而“客栈”这个词又叫他想到一句诗:
最近寄宿一客栈,
主人待我忒和善。
在乌兰德的这首诗中,店主是一棵苹果树,因此又在思想链中引出了歌德《浮士德》的一段文字。
浮士德(跟年轻的魔女跳舞):
有一次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梦中双手将一棵苹果树抱定。
两只可爱的苹果在树上闪光,
它们引诱着我,让我爬到树上。
美丽的魔女:
苹果一直是你的欲求,
从前只在乐园中才有。
今天我的心情是多么欢畅,
因为在我的园中它也生长。672
关于苹果树和苹果的寓意可以说不言自明。使梦者神魂颠倒的包括女演员的那对诱人的乳房。
从上述分析我们不难假定,这个梦包括了梦者的童年印象。如果是这样,它一定涉及到梦者(现在已30岁了)的奶妈。对一个幼儿来说,奶妈双乳无疑就是他的客栈。那个奶妈,还有萨福,似乎暗指病人最近抛弃的那位情人。
梦者的哥哥在梦的内容中也出现了,哥哥在上,病人本身在下。这又是实际情况的颠倒。因为据我所知,病人的哥哥已失去了社会地位,而是病人本身取而代之了。在反复陈述梦的内容时,他避免用他哥哥在上而他在“底楼”,这样一来就把地位说得太清楚了,因为在维也纳,如果我们说某人在“底楼”就意味着他失去了钱财和地位,换句话说,就是到了社会的最底层了。而且,这个梦的某些部分还有理由以颠倒的情况表现,这种颠倒一定表现了梦的隐意与显意之间的另一种关系。[参见下文第326页以下]而且,我们业已发现理解这种颠倒的线索,它明显是在梦的结尾处,这里又有如在《萨福》中所描写的上坡时的困难。这种颠倒的目的也是显而易见的。在《萨福》中,那个男人抱着与他有性关系的女人,而在梦念中位置颠倒过来,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男人。这种情况只能发生在童年时期,又一次指向奶妈:抱着婴儿。这样一来,梦的结尾既影射了萨福,也影射了奶妈。
正如小说的作者在选择书名《萨福》时他心目中就已有了影射女同性恋做法的意图,所以,梦的那些片断所说的“在下面”、“在上面”也是病人性关系的幻想,而作为受压抑的愿望也不能不与神经症有关。(梦的解释本身并不告诉我们,梦中所表现的内容是幻想而不是真实事件的回忆,分析只给我们思想的内容,然后让我们去判断它的真实性。乍一看,梦中的真实与虚幻事件同样有效,而且不仅梦中如此,就是在更为重要的精神结构的产生中亦如此。)673
我们已经知道[第245页以下],“一大群人”意味着一个秘密。他的哥哥不过是后来情敌的一个代表(由“回顾性幻想”引入的童年景象)。那位绅士咒骂意大利国王的那段插曲是最近发生却又与此没有关系的一个经验。它指下层人挤进上层社会。都德给一个年轻人以警告,就好像是给一个吃奶的婴儿一个警告一样。674675
为了给梦的形成中的凝缩作用的研究提供另一个机会,我下面分析正接受我治疗的一个老妇人的梦。从病人所忍受的严重焦虑状态上看,她的梦包含了大量的性意念。她在刚一认识到这一事实时相当惊讶,甚至震惊。由于我不能把这个梦解释彻底,所以其材料显得散在几组没有联系的材料之中。
(三)金龟子的梦
梦的内容——她回忆起她有两只金龟子放在盒子里。她必须把它们放掉,不然,它们会闷死。她打开盒子,金龟子已经奄奄一息了。一只从窗子飞了出去,当她应某人要求关上窗户时,那另外一只已经在窗框上被碾死了(显示出厌恶的表情)。
分析——她丈夫临时外出,她的一个14岁的女儿与她同寝。女儿在傍晚时叫她看一个飞蛾落进水杯中,但她并没有把它取出;次日清晨,她对这个小生物感到可怜。那天晚上,她曾读一本书,书上写几个孩子把猫扔进沸腾的水里,并描写了这只猫在水中痉挛的样子。这是梦前发生的两件事,其本身并无意义,但却向她提供了对动物残忍这一线索向前探索。几年前,他们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度夏,她的女儿对动物表现得很残忍。她捕到一些蝴蝶,向这位病人要砒霜用来杀死蝴蝶。还有一次,她给一只飞蛾身上穿上一只大头针,让它在屋里飞了很长时间。再一次是把她养的待变蛹的毛虫活活饿死。比这还早些时候,她就习惯去撕掉大甲虫和蝴蝶的翅膀。但现在她对这种残忍的行为已感震惊——她变得仁慈了。
这位病人思考着这样一个矛盾的问题。它使她想到一个外表与品格之间的矛盾,正如乔治·艾略特在《亚当·贝德》一书中所描写的那样:一个女孩外表漂亮,但内心空虚、愚蠢;另一个女孩是外表丑陋,但品格高尚。一个公子哥儿会去勾引那个愚蠢的女孩,而一个工人会从情感与行动上都站在品格高尚的女孩一边。她说,要认识人的这一点真是很难的啊!看她这样,谁会猜想到她正在受着性欲望的煎熬折磨呢?
就在这个小姑娘开始收集蝴蝶的同一年,她们所在的那个地区闹起了虫灾,这种虫就是金龟子(may-beetle)。所以孩子们都很恨这种甲虫,把它们碾碎,毫不留情。同时,我的这位病人看到一个男人把金龟子的翅膀扯掉,然后把身子吃掉。她自己生于5月份(May),而且也在5月结婚。婚后3天,她写信给父母,说她如何如何快乐,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做梦那天晚上,她翻出一些以往的信件,读了几封给孩子听,有些是认真的,有些是戏谑性的。其中一封最为有趣的是一位钢琴教师写的求婚信,那时她还没结婚。还有一封是一位出身高贵的676追求者的信。
她因一个女儿读了莫泊桑的一本“坏”书677而自责。女儿向她要砒霜,让她想起了都德《富豪》一书中莫拉公爵返老还童的药丸。
“把它们放开”使她想起了《魔笛》中的一段话:
不要怕,我决不强迫你去爱,
但是现在就把你放开也未免太快。
“金龟子”这个词又让她想起卡申的一句话:“你像甲虫一样疯狂地爱恋着我。”678
这其中她又想到《坦豪斯尔》中的话:
因为你被那邪恶的欢乐所激动……679
她一直为外出的丈夫担忧,她怕他在旅途中遭遇不幸,因此在白天都产生大量的幻觉。不久前在对她的分析中,发现她在潜意识中抱怨丈夫“变得衰老了”。这种隐藏在梦中的欲念会奇迹般地出现,如果我提到她在做梦前几天的事情。一天,她在做家务时突然命令似的对丈夫说:“你去上吊吧!”当时,她也吓了一跳。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她不知在什么地方读到,如果男人上吊,就会形成强有力的勃起。对勃起的欲望正是从这种吓人的掩饰下的压抑中挣脱出来。“去上吊吧!”就等于说“你要不惜任何代价达到勃起!”《富豪》中詹金斯医生的药丸在此最为合适。因为病人清楚,最有效力的春药就是斑蝥(又称西班牙蝇),也是由碾碎的金龟子配制的。这就是梦内容中最中心部分的要旨。
开窗和关窗是她与丈夫吵架的一个题目。她有开窗睡觉的习惯,因为她喜欢空气流通。而她丈夫却要关窗睡觉,他不喜欢空气流通。筋疲力尽是她梦中抱怨的主要症状。
在我刚刚记录的三个梦中,我已用加重符号标示出在梦念中反复出现的显梦元素,从而可以清楚地看出梦念与梦内容之间的关系的多重联系。但是这三个梦我们没有一个是一直分析到底的,因此,我们如果把一个梦彻头彻尾地分析一下并记录下来,想必是值得的。这样我们可以看出梦内容是如何被多重决定的。为此目的,我还得再次使用伊尔玛注射的那个梦。在这一例子中,我们可以更容易看出凝缩作用是如何利用多种方法来构成梦的。
梦内容中的主要人物是我的病人伊尔玛。她显得和现实中的特点一样,所以,第一步,她代表了她本人。但是我在窗边给她检查时的那副样子却是来自另外一个人,即如梦念所示,是来自我希望代替她的另一位女士。因为伊尔玛看上去患了白喉性黏膜病,以致引起了我对我大女儿的忧虑,于是她便代替了我的大女儿。由于她与我女儿同名的关系,在这背后又隐藏了我的一位因中毒而死亡的病人的形象。在这个梦的以后过程中,伊尔玛这个形象又有了其他几个含义,但她的视觉形象却始终没有任何改变。她变成了我们在儿童医院神经科诊断过的一个儿童的形象,在这个过程中,我的两个朋友显示出截然不同的性格特点。而我的孩子显然成了这种转换的一个跳板。同是这个“伊尔玛”不愿意张开的嘴,暗指了我曾为之检查过的另一位女性,而且通过她,也暗指了我的妻子。同时,我在她喉部发现的病理变化也隐含了这一类的其他人。
在梦中“伊尔玛”之后所出现的人物之中,没有一个以自己的形象呈现,他们都躲在“伊尔玛”的身后,因此她成为一个集合的形象,甚至有一些互相矛盾的性格,这一点必须承认。伊尔玛成了这些为凝缩作用被略去的人物的一个代表,所以,我把其他人的一点一滴的印象都通过她想了起来。
为了达到凝缩的目的,还有一种途径可以产生“集合形象”,即把三两个甚至更多的实际形象合为一个梦意象。我梦中的M医生就是如此构想出来的。他的名字叫M医生,而且言谈举止都像他,但是体质特征和病状却属于另外一个人,即我的大哥。只有一个特征,即苍白脸色系由二人所决定,因为实际上他们两人都有这一特征。
关于我长着黄胡子叔叔的梦中的R医生,也同样是个复合的形象,但在这一梦例中,梦的意象是以另一种方式组成的。我没有把一个人的特征与其他人的特征结合起来,而是在形成过程中从记忆形象中删除每个人的某些特征。我所采用的方法是高尔顿绘制家族肖像的办法,即把两个形象投射到一块底版上,这样两者的共性特征得到突出,而那些互相不一致的地方则彼此抵消,在画面上就模糊不清了。在关于我叔叔的梦中,漂亮的胡须在面孔上十分突出,但因为脸却是属于两个人的,因此脸部最终变得含混不清了。顺便提一下,胡子经过变灰的中间观念,也暗指了我的父亲和我自己。
建构集合形象或复合形象是梦的凝缩作用在梦中运作的主要方法之一,下文[第320页以下]我将从另一背景对此加以讨论。
在伊尔玛打针梦中出现的“痢疾”(dysentery)也是多重决定的:首先是由于它与diphtheria(白喉)一词谐音,其次是由于它与我送到东方去的那个我尚未辨认出癔症的病人有联系。
在这个梦中,关于凝缩作用的另一个有趣例子是因为曾提到了丙基(propyls),但梦念中包含的是“戊基”(amyls)而不是丙基。我们会想,在梦构成的这一点上发生了单一移置作用,情况的确如此。但移置在此是为了凝缩的目的,对此,下面的分析将给予证明。如果我在“丙基”这个词上可以多思考一会儿,我就会发现它与“圣殿入口”(propylaea)很相近。但圣殿入口并不仅在雅典,在慕尼黑也有。680在此梦的一年前,我曾去慕尼黑看望一个朋友,他病得很重。在梦中紧接着丙基后出现的“三甲胺”(trimethylamin)一词,显然是把这位朋友引入梦中的那个词。
我将忽略这个非常引人注意的方法,即如在梦的分析的其他方面一样,有各种各样十分重要意义的联想被用来建立观念的联系,似乎这些观念有着相同的分量。我也将不得不屈服诱惑,给在梦内容中丙基移置隐梦中的戊基过程做一个弹性的描绘。
一方面,我们发现许多观念集中到我的朋友奥托身上。奥托不理解我,站在我的对立面,而且他送给我一瓶带有杂醇(戊基)味的酒。另一方面,我们看到——通过对比与前面一组相联系——又一组观念同我在柏林的一位朋友相联结(即威廉·弗利斯),他很理解我,他将站在我的立场上,而且他提供过我许多关于性过程化学方面的有用信息。
最近的刺激源——梦的实际刺激物——决定了在奥托那组观念中是什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首先是戊基,它决定了梦内容的形式。而威廉那一组之所以被激活,只是为了与奥托这一组的观念形成对比。而且这一组中的那些被激活的元素也只是为了附合在奥托那组已被激活的元素。在整个梦中,的确,我不断从那个让我生气的人转向另一个与他相比更令人满意的人身上,一点一点地,我是在唤起一个朋友,来反对我的对手。这样在奥托那组里的戊基从另外一组中的化学领域中产生了记忆,也以同样形式产生了“三甲胺”的记忆。受多方面的支持,三甲胺终于进入了梦的内容,“戊基”本身可以不经改变地进入梦的内容,但它却是在“威廉”一组的影响下才进入的。在整个威廉这一组的全部记忆中,进行了一次普遍的搜寻工作,为了找到可以为戊基提供多重决定的元素,而“丙基”与“戊基”是十分相近的联想。在威廉一组中的慕尼黑又以它的“圣殿入口”在中途与“丙基”相遇,这两组就以“propyls-propylaea”连结形式结合在一起。似乎是以折衷的方法,中介元素就是进入梦内容的那个成分。一个容许多重决定的中间公共实体由此形成。因此,显然多重决定性一定能使一个元素更容易进入梦的内容。为了建立起一个这样的中间环节,我们必须毫不犹豫地将注意力从真正的意图转向与之邻近的联想上。
关于伊尔玛打针的梦的研究,已经使我们能够对梦形成过程中的凝缩作用有更深入的了解。我们已经能观察到它的一些细节,如为什么会给那些在梦念中反复出现的元素以偏爱,新的联合体是如何形成的(以集合或复合的形式),以及中间公共实体是如何形成的,等等。至于凝缩作用的目的,以及容易导致凝缩作用产生的因素,必须等我们对梦形成中发生作用的精神过程有全面讨论后才能再做阐述。[参见第330页及第595页以下]现在,我们必须满足于认识到,在梦的显意与隐意中间,梦的凝缩作用是一个显著的特征。
梦的凝缩作用在处理词和名称时显得最为清楚。一般情况是,词在梦中被看作是个具体事物,正因为如此,它们很容易以与具体事物完全相同的方法结合在一起。681这类梦可以产生出最有趣、最古怪的新词语。682
(1)一次,一位医学同事给我寄来一篇论文。在我看来,论文对最近一个生理学发现评价过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这一问题也太感情化。第二天我做了一个梦,其中一个句子明显是指这篇论文而言,“这篇文章是用很norekedal的风格写成的。”开始时,我感到分析这个词很困难。我想它一定是对德文“巨大的”(kolossal)或“拔尖的”(pyramidal)等词的笨拙模仿生造出来的,但我猜不出它的字源。后来,我发现它是两个名字组成的,即“Nora”(诺拉)和“Ekdal”(埃克达尔)。他们是易卜生著名剧本《玩偶之家》和《疯狂的公爵》的主人公。不久前,我看到报纸上有一篇评论易卜生的文章,正是同一作者所写,我在梦中批评的正是他最近的作品。
(2)我的一位女患者向我讲述一个短梦,其结尾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词句组合。她梦见与丈夫一起参加一个农民的喜庆宴会。她说:“这将以一般的‘Maistollmütz’来结束。”她在梦中模糊地感到,它是一种用玉米做成的布丁——一种玉米糊。分析把这个词分成Mais(玉米)、toll(疯狂)、mannstoll(慕男狂)和Olmütz(摩拉维亚的一个镇名)。所有这些支离破碎的词语都是她在餐桌上与亲戚们谈话时的记忆残留物。在Mais这个词后面(此外要提到最近开幕的50周年庆典展览会)683还隐藏着下面一些词:“Meissen”(一种迈森[德莱斯顿]的鸟形瓷器);“Miss”(她亲戚的一位英语女教师刚刚去奥尔缪兹[Olmütz];“mies”(一个犹太俚语词,意为“令人讨厌的”)。这个词的复杂组合的每一个音节都可以引发出一连串的观念和联想。
(3)一天深夜,一个年轻人家的门铃响了,原来是他的一个熟人来访并留一张名片给他。他当晚做了如下一梦:一个人一直工作到很晚,修理家用电话。他走以后,电话铃仍不停地响——不是连续不断,而是间歇地响。仆人又把那个人找了回来,那个人说:“真是可笑,连一个tutelrein的人都不会处理这样的事!”
可以看出,梦的这个无关诱因仅构成它的一个元素。只有梦者把这一情节放在先前经验的类似情况中,它才有重要意义,这个先前经验尽管本身也与此无关,却被通过想象赋予一个替代性意义。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同父亲住在一起。有一次,他半睡半醒中把一杯水晃洒在地板上,水浸透了电话线的花线,结果电话响个不停,吵醒了父亲。不停地响与浸湿相对应,间歇地响与滴水相照应,而tutelrein则可以从三个方向去分析,从而连结了梦中所代表的三个事物。“Tutel”是法律术语,“监护”之意[tutelage]。“Tutel”(或可能是Tuttel)又是俗语中妇女乳房的意思。这个词剩余部分rein(纯洁、干净)再加上Zimmertelegraph[家用电话]形成了zimmerrein(家务训练)——则与把地板弄湿相联结,同时,还和梦者的家庭成员之一的名字有关。684
(4)在我自己的一个长而且混乱的梦里,其中心点似乎是航海。下一个停泊地好像是Hearsing,再下一个是Fliess。第二个地名是我在柏林的朋友的名字。他那里我是经常去的。Hearsing则是一个复合性质的词。其中一部分来自维也纳郊区的一些铁路沿线的地名,它们多以-ing结尾。如Hietzing, Liesing, Modling(其旧名为meae deliciae,意为“我的快乐”)。这个词另一部分是从英语“hearsay”发展而来。它表示了一种诽谤,并与前一天对梦无足轻重的刺激物有关联。在Fliegende Bl?tter这一期刊上有一首侮辱侏儒的诗歌,诗名叫Sagter Hatergesagt。如果把ing这个音节加到Fliess的名字上,我们就得到了“Vlissingen”一词,这实际上是我兄弟每次从英国来访问我们时在海上航行中的一个停泊地,在英语中就是blushing(脸红)的意思。它使我想起我诊断为“红色恐怖症”(ereutophobia)的病人。而且也令我想起了(Bechterew)最近所写的那篇令我恼怒的关于这种神经症的论文。
(5)还有一次我做了一个梦,似乎由两个分离的片断组成。第一个片断是个词“Autodidasker”,我记得十分清晰。第二个片断是前几天我产生的一个简短而无害的幻想,它的复现非常准确。幻想的大意是当我下一次再见到N教授时,我一定对他说:“我最近向你请教的那个病人的病症,正如你所猜测的,是神经症。”因此,Autodidasker这个新词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它必须带有或代表一种复合意义;第二,这一意义必须与在现实生活中我想纠正N教授的说法有牢固的联系。
Autodidasker这个词很容易分解成Autor(author,作者)、Autodidakt(自学者)和Lasker(拉斯克),后者又使我想起Lassalle(拉萨尔)这个名字。685
这几个词中的第一个词是引起梦的诱因——这次是有意义的。我给妻子几本奥地利著名作家的著作,这位作家是我哥哥的朋友,而且也与我是同乡,名叫J.J.大卫。一天晚上,她向我谈起她如何被大卫的一个悲剧故事所感动以及一个有才华的人如何堕落。后来我们的话题又转向孩子,讨论他们是否具有天赋的迹象。受她所读的书的影响,她表现出对孩子的关心。我安慰她说,那些危险是可以通过良好教育避免的。那天夜里,我思绪连篇,想得很远。我想到妻子的忧虑,又把许多其他事情掺杂进去。这位作家曾向我哥哥谈论过婚姻问题,这又给了我的思想一条旁道,从而使这种想法也进了梦中。这条路把我引向布莱斯劳,在那里有一个与我们很要好的女士,她后来结了婚就在那里定居下来。我对危险的忧虑变成了我对女人的悲哀。
这正是我梦念的核心——这一点我从布莱斯劳寻得了一个例证。在拉萨尔和拉斯克的例证中可以看出两条道路的同一情景;这种至关重大的影响是可以奏效的。686这种思想可以总结为一句话,即“追逐女人”(Cherchez la femme)。它的另外一种意义使我想到我那尚未结婚的弟弟。他的名字叫亚历山大(Alexander)。我发现他名字的简称亚力克斯(Alex)几乎和“拉斯克”(Lasker)换音造字后的声音很相仿,这一因素对于把我的思绪从布莱斯劳引入旁道起了一定作用。
我在这里玩弄名字和音节的把戏还有进一步的意义,它包含了我兄弟可以获得幸福的家庭生活的愿望。这是按如下方式表达出来的。在左拉的一本关于一位艺术家生活的小说作品中,其主题一定与我的梦念有相同之处。我们知道,它的作者也在作品中引入了自己的情况以及家庭生活。他在书中假托的名字是桑多兹(Sandoz)。这个名字可能是这样变化来的:如果Zola(左拉)这个名字倒过来写(儿童总愿这么做)就得到Aloz。当然,这还不算隐蔽,他于是又改动了Al,并将Alxander中与之相同的第一个音节代之以第三个音节Sand,结果就成了Sandoz。我刚才提到的Autodidasker也是用这种方法构造出来的。
现在我们必须解释,我要去告诉N教授我们共同检查的那个病人患的是神经症这个幻想是如何进入梦的。在我将结束在那儿工作前不久,我接手了一位新病人,对于他的诊断我遇到了麻烦,该病看上去很像一种严重的器质性疾病——可能是脊髓的某种病变——但一时无法确诊。它本可以诊断为神经症(这样一切困难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但由于患者极力否认有过性病史,我只好否定了自己的诊断。这时我左右为难,举棋不定,我只好像其他许多人一样去求教于大家都很敬佩的一位医生,对于他的权威,可以说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听了我的怀疑后,认为很有道理,说:“继续观察下去,它一定是一种神经症。”我知道他并不赞成我的关于神经症病源学的观点,我虽然没有反驳他的说法,但也仍心存疑虑。几天后,我通知病人,说我已无能为力,并建议他去另请高明。这时,令我吃惊的是他开始向我道歉,说他向我说了谎。他说原来他不好意思说出真相,现在原原本本地向我讲述了他的性病病因。这正是我所期望的,没有这一点,我就不能确定他为神经症。这时我既感到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技不如人。我必须承认,我那位顾问医生的确比我高明,没有被病前史引入歧途。因此我决心在下次遇到他时告诉他,他是对的,而我是错的。
我在梦中也是这样做的。但是承认我是错的又是怎样的一种愿望的满足呢?须知,我是错的正是我所期望的。我希望我的担心是错误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希望我在梦念中已经承认的我妻子的那些担心是错误的。梦中围绕正确与错误的主题与梦念中真正关心的问题相距并不远。由女人所引起的器质性和机能性损坏之间,或更适当地说,就性的问题而言,在梅毒性瘫痪和神经症之间不也同样存在一种非此即彼的选择关系吗(拉萨尔死的方式大概归于后者)?
在这个编织紧密、一经仔细解释之后就十分清晰的梦中,N教授所起的作用不仅是解释了这种类比,也说明了我希望我是错的。不仅使梦与布莱斯劳产生了偶然联系,也同我那位婚后定居在那儿的家庭产生了联系,也把随后在会诊后发生的小插曲串联起来。在我们谈完医疗之后,他又问起了一些私人问题:“你现在有几个孩子?”“6个。”他做了个姿势表示羡慕,也表示关心,“是男孩还是女孩”?“三男三女,他们是我的骄傲和财富。”“好,不过你也要当心,女孩子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男孩带大就会有麻烦了。”——对此我反驳说,目前我孩子的行为举止都很好。显然,他的第二次“诊断”(对我孩子的未来)并不比他的第一次诊断(对我那位神经症病人)更令我愉快。因此,这两个印象由于它们的接近性以及它们是同时感受的这一事实而联系到了一起。我把神经症的故事带进梦中,并用它代替了关于教育孩子的谈话,这一点与梦念有着更多的联系,因为它与我妻子后来表示的担忧更为密切。甚至我担心N教授关于男孩教育会有麻烦的话会被他不幸言中,这种担心也在梦中找到了它的位置。在梦中它也隐藏在但愿我是错的这一愿望之后。于是,同一幻想保持不变,却又代表了两种相反的选择。
(6)“这天清晨”687,在半睡半醒之间,我体验了一次言语凝缩作用的梦例。在若干我几乎记不得的梦的片断中,我记得在我面前有一个字,似乎是一半手写,一半印刷。这个词是erzefilisch,它在一句话里,这句话没有任何上下文。我记得这句话是:“它对性的情感有erzefilisch的作用。”我立刻意识到这个词应该是erizeherisch[educational,教育上的]。我犹豫了一会,是否erzefilisch中第二个“e”的音不应该是“i”。与之相联的是syphilis(梅毒)这个词马上又进入我的脑海。仍在半睡之中,我又开始分析,绞尽脑汁思考这个词是如何进入我的梦的,因为我个人与我的职业都与这种病无缘。我突然想到erzehlerisch(又是一个无意义的词),这样就可以解释erzefilisch第二个音节中的“e”,我是通过回想到前一天晚上我们的家庭女教师[Erzieherin]要我向她讲解一些关于卖淫的问题,我给了她一本赫斯有关卖淫方面的书以影响她的感情生活,因为她在这方面不太正常。后来,我又向她讲了许多关于这个问题的[erz?hlt]事情。这时我突然发现syphilis(梅毒)这个词不应从字面上去理解,它就表示“poison”(毒害)——当然它与性生活有关。这样,梦中的句子就合乎逻辑了,它是“我的话[Erz?hlung]是想对我的女家庭教师[Erzieherin]的情绪生活产生一种教育[erzieherisch]的作用;但我又怕因此而引起毒害作用。”“Erzefiliseh”这个词乃是由“erz?h-”和“erzieh-”合成的。688
梦中杜撰词语与我们熟知的妄想症情况相似,但也出现在癔症与强迫性观念之中。儿童所做的文字游戏689有时把词语当成客观实体,有时还创造出新的语言和人造的句法形式,这些都成了梦和精神神经症这类现象的来源。
对梦中出现的无意义词语的分析690特别能揭示出梦的工作中的凝缩作用。读者不应该从我在这方面举例少而认为这种材料稀少和这种现象很偶然。实际上,这种现象是经常出现的。但由于这类梦依赖于精神分析的治疗,所以,只有为数不多的梦例受到观察并被记录下来,而且,这类梦例的分析只有心理病理学专家才能理解。例如,冯·卡宾斯卡医生(1914)就报告了一个出现Svingnum elvi这个古怪字的梦。值得一提的是,有些词在梦中出现时并非没有意义,而是失去了它正常情况的意义,并与其他有关意义结合起来,结果就变得“没有意义”了。被塔斯克(Tausk,1913)所记录的一个10岁男孩的梦,出现了“category”(类别)一词,可在梦中它却变成了“女性生殖器”,而“to categorate”(分类)却变成了“小便”的意思。
如果梦中出现说出的话并与思想明显一致,那么,一般来说,这些话是来源于对梦材料中的话的记忆。这种话可以是未经改变地照搬出来,也可以是稍加移置后说出来。梦中说的话往往是从不同话语背景中挑选出来的,并拼读而成。其上下文的关系可能没有改变,但可以表达几个意思,或与原来的话有完全不同的意思,梦中所说的话常常就是所说的话的环境的暗示。691
二、梦的移置作用
在收集有关梦的凝缩作用的梦例时,我们越来越明显地发现另一种关系的存在,其重要性可能绝不亚于凝缩作用。我们注意到,那些在梦的显意中作为主要组成成分的、很突出的元素,在其隐意中却远非如此。作为推论,这种说法的反面也是对的:即那些在梦的隐意中十分清楚的本质性的东西,也根本不必在显梦中展现。似乎是梦可以离开梦念而另有中心,即它的内容有不同的元素作为其中心点。这样,在植物学专著的那个梦中,梦内容显然是以“植物学”为中心,而梦念所关注的却是同事之间由于职业责任心而引起的纠纷与冲突,或更进一步,我为我的癖好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在梦的隐意核心中,“植物学”的元素根本没有任何地位,除非它出于对应关系而与梦念的核心有某种不紧密的联系。事实上,植物学从来就不是我所喜爱的学科。在我的病人那个萨福梦中,其中心位置被爬上和爬下、在上与在下这些内容所占据,而梦念却说的是与地位低下的人发生性关系的危险性。所以,梦念中只有一个元素似乎进入了梦的内容,尽管这个元素被扩大到不适当的程度。同样,在金龟子梦中,梦的主题是性欲与残忍的关系。的确,残忍这一因素进入了梦的内容,但它却产生了另外的联系,而与性欲毫无瓜葛,就是说,脱离了原来的上下文而变成了某种异己的内容。在关于我叔叔的梦中,那个形成梦内容中心点的漂亮的黄胡子似乎也与我怀有野心的愿望这个意义脱离了关系,而那野心的愿望才是梦念的核心。类似这样的梦给我们一个合理的印象:即“移置”(displacement)。在与上述梦形成完全对照的梦如伊尔玛打针的梦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同的元素在梦的构成中可以保持它们在梦念中大致相同的位置。在梦念与梦内容之间这种变化莫测的意义与方向的进一步关系上,乍看上去会令我们惊讶,但如果我们观察一下在我们正常生活的一个心理过程中,在众多观念中会有一个被挑选出来,并在意识中被赋予生动性。我们往往也会认为,这种效果可以证明这个占优势地位的观念得到了较高的精神价值,即更会引起人们对这一主导意念的兴趣。但是,我们现在发现,在梦念具有不同元素的情况下,这种价值在梦的形成中并不持久,或被置之不理。在梦念的诸元素中,哪个元素有最高的精神价值是不存在疑问的,我们可以直接做出判断。在梦的形成过程中,这些似乎是具有最强烈兴趣的基本元素却只有最小的价值,它们在梦中的位置被其他元素所取代,而后者在梦念中有着很小的价值,这是毫无疑问的。初看起来,在诸多观念中进行选择而形成梦时,对于精神强度(psychical intensity)692似乎没有加以任何的注意,而只是决定的多重性程度的大小才是考虑的问题。我们可以假定,在梦中出现的并不一定是在梦念中重要的,而要看在梦念中出现次数的多寡。但是,这种假说并无助于我们理解梦的功能,因为从事物的本质来看,多重决定性和固有精神价值这两个因素,必须在同一意义上起作用。在梦念中最为重要的观念一定就是那些在梦念中出现的,因为不同的梦念似乎是由它们向外辐射的。不过,梦可以对高度强调和受多方面强化了的那些元素予以拒绝,而选择在属性上次于它们的那些元素作为梦的内容。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我们将利用在[上节中]探讨梦内容的多重决定作用而得到的另一个印象。可能那些已经读过这一探讨的人会得出独立的结论,认为梦元素的多重决定作用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发现,因为它是不证自明的。我们对梦的分析总是从梦的诸元素出发,并记录下由它们而引发的各种联想,在由此而得到的梦的材料中,我们会经常遇到这些同样的元素是不足为怪的。虽然我自己说起来也与此无甚差别,但我还是不能接受这种反对意见的。由分析揭示出来的思想,有许多与梦的核心相距很远,而且有的似乎是为了某种目的而人为制造出来的增加物。这种目的性也很容易猜测。然而,也正是它们构成了梦的内容与梦念之间常常是牵强附会的和强制性的联系。如果在分析时,我们删除了这些元素,其结果往往是梦内容不仅失去多重决定性,而且得不到满意的决定性。因此,我们不得不做出下面的结论:决定什么可以进入梦的多重决定并不总是构成梦的决定因素,而往往是一种目前我们尚不知道的一种精神力量的副产品。不过,在选择哪些特殊元素可以进入梦这一方面,多重决定性作用仍不失为重要因素,因为我们可以看到,在那些孤立无助的梦材料中,它如果不出现,我们必须要花费大力气才能使其出现。
这样,我们似乎有理由假定,梦工作中有一种精神力量在发挥作用。它一方面可以消除具有高度精神作用的那些元素的强度,另一方面可以通过多重性决定作用(overdete rmination),从低精神价值的元素中创造出新的价值,然后再寻找途径进入梦中。如果是这样的话,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必然会有一种精神强度的转移和移置,这些差异就形成了梦内容(显)与梦念(隐)的差别。我们所假设的这一过程也是梦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们称之为“移置作用”。梦的移置作用和凝缩作用可以说是在梦的活动形式中的两个支配因素。
我认为,要认出在梦的移置作用中显示出来的精神力量,也并非难事。移置作用的结果是使梦的内容不再与梦念的核心相似,梦所表现的不过是存在于潜意识之中的梦的愿望的一种伪装。而我们对梦的伪装已经很熟悉。我们把它追溯到心灵中一种精神动因作用于另一种精神动因的稽查作用。[第114页以下]移置作用也是梦的伪装能实现的重要方法之一,用法律上的话来说就是“生效者得益”。所以,我们可以假定,梦的移置作用是通过同一稽查作用的影响而产生的,即内心防御的稽查作用。693
关于梦的形成过程中的移置、凝缩和多重决定性等因素的相互作用问题及其主次问题,我们都将在下文[第405页以下等]探讨。我们现在要指出的是,梦念中得以进入梦的那些元素,必须还要具备一个条件:它们必须逃脱由抵抗施加的稽查作用。694在以后的释梦中,我们将把梦的移置作用视为无可否认的事实。
三、梦的表现方式
在梦的隐意向显意转变时,我们已经发现了两个因素在起作用,即梦的凝缩作用和移置作用。如果我们继续探讨,除上述两者以外还会发现两个决定作用,它们对于选择什么样的材料进入梦中具有毋庸置疑的影响。
(见前文,1909年的后记到第一章第94页以下;又见弗洛伊德1923f和1932c)故事的题目是:“虽梦犹醒。”“下面所叙述的人有一种从不做无意义梦的特异性质……你有虽梦犹醒的非凡本领是因为你道德高尚,仁慈心肠,具有正义感,热爱真理。也正是你天性的道德宁静才使我对你有全面的了解。”“那个人回答说:‘不过,当我把这个问题认真地想了想之后,每个人都和我一样,都不会做无意义的梦。’任何梦,只要人们后来能清楚地回忆起来并加以描述,即只要不是发烧的梦,总是有一定意义的,而绝不可能有例外。因为互为矛盾的事物不能结合为一个整体。时空的混乱也不影响梦的真正内容,因为它们与梦的真实性质并不发生重大的关系。我们想一想,对于那些神话作品和富有想象力的其他作品,只有傻子才说:‘这太荒唐了,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他的朋友说:‘但愿每个人都能把梦解释得像你给我讲的这么清楚就好了。’”“‘那当然并不容易,不过,只要梦者本人留心一下也不难做到。你问我为什么大多数人总难做到吗?在你们看来,梦里总是隐藏着某种东西,一种特别难以名状的龌龊的东西。或者内心有一种深不可测的秘密,连你自己也难以捉摸的秘密。这就是你会认为梦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是荒诞的了。但如果你深入地发掘下去,就不一样了,因为梦者无论睡觉还是清醒,总归是同一个人。’”
但是,即使冒着可能使我们的研究中断的危险,我也认为有必要先对释梦过程做一初步介绍。我知道,要说清这一过程并使批评者能心悦诚服的最好办法就是采用某些特殊的梦例,对它们进行详细的分析(如在第二章对伊尔玛打针梦所做的分析那样),然后收集发现的梦念,再用它们去重建梦形成时的过程。换言之,用梦的综合来完成梦的分析。实际上,我已经用自己的方法分析了几个这样的梦例,但现在我不能再重做一番,因为一些与之有关的精神材料的性质的缘故,我不能这样做。这些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会认为它们是有效的。这些考虑在梦的分析中干扰不大,因为分析并不完全,即使它们进入梦的一部分结构,也不会使分析失去价值。但是梦的综合情况就不同了,我知道,人们只能对完整的梦才相信。我只能对读者不熟悉的人所做的梦进行完整的综合。不过,由于这种条件只有我的神经症患者能提供,因此,我只好暂时把这一问题搁下,直到我能够——在另一本书里——把我对神经症患者的心理阐述进行到能与这个问题结合起来时再进行讨论。695
我在将梦念加以综合以构成梦的努力中,发现在释梦过程中涌现出来的材料并不具有相同的价值。其中一部分是由基本梦念构成,即那些完全可以取代梦的,而且,如果没有梦的稽查作用,它们本身就足可以整个取代梦。材料的另一部分通常被认为不很重要,也不认为所有这第二类的思想能参与梦的形成。[参见第280页和第532页]相反,它们之中可能有联想,其中一些与梦后的事件有关,介乎梦与释梦之间。材料的这一部分包括所有联结显梦与潜隐梦念之间的通道,也包括中介的、有联结作用的联想,在释梦过程中,我们要通过这些联想来发现联结的通道。696
我们在此只对那些基本梦念有兴趣,这些基本梦念通常以比较复杂的思想结构和记忆的复合物出现,它们都具有与我们清醒生活所熟悉的思想链的属性。它们常常是从一个中心出发的思想链,但有许多的接触点。每一串思想几乎毫不例外地有矛盾的对立面,形成对立联想的连结。
这个复杂结构中的不同部分之间,当然,有着十分明显的逻辑关系。它们可以表示前提、背景、偏离、说明、条件、例证、反驳等等。当所有这些梦念处于梦的工作的压力之下时,梦念的元素就会像冰块那样翻滚、破碎、拥挤在一起——这就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如迄今为止已形成框架的那些逻辑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梦对于“如果”、“因为”、“正如”、“虽然”、“要么——或者”以及其他一些连接词是如何表示的?如果没有这些连接词,我们对句子或言语就无法理解吗?
首先,我们必须回答:梦本身没有处理这些逻辑关系的手段。大部分的梦都置这些连接词于不顾。梦所表达和操纵的只是梦念的实质内容。697而恢复梦工作所破坏的种种联系乃是释梦过程所必须完成的任务。
梦之所以不能表达这些关系在于其精神材料的性质。的确,如绘画、雕塑等造型艺术,与可以运用语言的诗歌相比,都有类似的局限性。绘画和雕塑这两种艺术由于其材料的原因,在表达事物方面也受着同样的局限。绘画艺术在创立其表达法则以前也曾努力弥补其不足,如在古代绘画中,所表现的人物的嘴上常挂着一小段说明性文字以写上画家难以用图画表达出来的内容。
在梦不能表达逻辑关系这一点上,可能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因为在一些梦里,有着十分复杂的智力操作,对一种观点的陈述与反驳、嘲笑与比较,就如清醒中一样。但是,这里表面现象又一次地蒙骗了人们。如果我们深入地解释梦,我们会看到,整个这类思想都属于梦念的部分材料,并不是智力活动在梦中的表现。在梦中看似思想的东西只是梦念题材的重现,而不是题材之间的关系。对这种关系的推定才是思维。[参第441页以下]但是在这些联系中,最易建立起来的,是在梦中说出的并加以特殊描述的话语都是那些出现在梦念材料的记忆中未经修改或稍加修改的言语的再现。这类话语常常不过是梦念之中某一事件的暗指,而梦的意义可能与之完全不同。[参看第418页以下]
但是,我并不否认,批判性的思想活动并不只是梦念材料的简单重复,它也的确参与了梦的形成。这一因素的作用将在本部分将结束时再行讨论。那时,会更明显地看出这种批判性的思想活动并不是由梦念引起的,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梦本身在已经完成时所产生出来的。[参见第448页]
因此,我们姑且可以说梦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在梦中并没有获得任何单独的表现,如果梦中出现一种矛盾,它要么是梦本身的矛盾,要么就是某个梦念的题材所派生出来的矛盾。梦中的矛盾只能以最间接的方式与梦念之间的矛盾相符合。正如绘画终于发明了一种有别于在嘴上挂着一小串说明文字的办法,来表示温情、恫吓、警告等原来要用文字来表达的意图,梦也可能发明一种手段用来表达梦念之间的逻辑关系,方法是通过在表示梦的特征方法上做一些修改。经验表明,不同的梦在这方面有很大区别。有些梦完全忽视材料上的逻辑关系,也有些梦则给予尽可能的说明。在这样做的时候,梦与其操纵的材料之间的距离就会时大时小。如果在潜意识中这种时间顺序已经建立起来(如在伊尔玛打针的梦),偶然梦在处理梦念的时间顺序上也有同样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