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可能成功
当我们无法评估谁适合这份工作时,怎么聘用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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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密苏里大学老虎队与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牛仔队交锋那天,球探丹·尚卡(Dan Shanka)带着他的随身DVD放映机,下榻在密苏里州哥伦比亚市的一家旅馆里。尚卡曾为国家橄榄球联赛(National Football League,缩写为NFL)的三支球队效力过,在担任球探之前,他是橄榄球队教练;在当教练前,他担任过后卫,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是在动三次膝盖手术,与现在体重相差100磅之前的事。”现在他每年要评估全美800名到1100名球员,协助职业球队在大学橄榄球队校际比赛中选秀。这表示他在过去30年里看过的球赛,绝不少于任何美国球迷。他的随身DVD放映机里,是他对今晚大赛要做的功课——老虎队此前出战内布拉斯加大学剥皮队那场比赛的剪辑录像。
尚卡仔细观看比赛录像,只要有让他眼睛为之一亮的镜头,他立即停下来倒带。他很欣赏老虎队的两名外接员杰里米·麦克林与蔡斯·科夫曼,他对该队孔武有力的前锋威廉·莫尔也赞赏有加,但他对这些人的兴趣都不及对老虎队的明星四分卫球员,身体强壮、臂力过人的老将蔡斯·丹尼尔(Chase Daniel)。
尚卡娓娓道来:“我喜欢看见四分卫持球边冲边把球传给外接员,这样他就不必为抛传而放慢速度。”他旁边摆着一叠评估表格,每当看球赛时,他便会在表格上针对丹尼尔每次的抛传制图和打分数。“然后要看他能不能当机立断。如果没有制造射门得分的机会,他能不能把球抛开,待机会来时再抢攻?他能不能承受包夹冲撞?能不能在冲撞下抛传?他在有队友助攻与屏蔽的抛传保护区内传球漂亮,还是持球冲锋时抛传也一样强劲有力?你希望看到的是一位进取心强,有耐力的竞争者。这些四分卫能不能把队带到球场下方得分区,在接近终场前得分?你的球队一路领先,当然不错,但我要看的是球队在落居下风时,四分卫会怎么做。”
屏幕上,丹尼尔猛然抛出一个短球,出手之际,一名防守球员狠狠地撞上他。尚卡说:“你看他是怎样挺住的?他硬是不倒,硬是在承受撞击之际把球抛出。这个孩子勇气十足。”丹尼尔身高6英尺,体重220磅,胸膛与身躯都非常厚实,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近乎骄傲的自信。他抛球快速而有节奏,能灵巧躲闪守方。他的短传令人猝不及防,长传精准。球赛结束时,他有78%的抛传均无虚发,让内布拉斯加队吃了53年来在主场最惨的败仗。尚卡说:“丹尼尔快如游龙,必要时会冲锋陷阵。”尚卡看过所有出色的大学四分卫,都对他们打过分数,在他心目中,丹尼尔的表现最不同凡响,尚卡认为他“也许是美国大学球队的最佳四分卫之一”。
不过尚卡也谈到1999年在费城老鹰队任职时的见闻与心得。那年的头一轮大学队选秀战中,有5人入选,个个都跟眼前的丹尼尔一样看似前途不可限量,但到头来只有多诺万·麦克纳卜没让人失望。其他的,有一个一开始不错,但后来就无出色表现,另外两个完全不行,最后一个表现更是令人大跌眼镜,退出NFL后,连在加拿大足球联赛(Canadian Football League)也混不下去。
在那之前的一年,同样的事也发生在瑞安·里弗身上,此人可说是1998年的丹尼尔。他被圣迭戈闪电人队相中,是该队新秀中的探花,获得700万美元签约金的优厚待遇,但后来里弗的表现却惨不忍睹。2002年同样的事发生在乔依·哈灵顿身上;哈灵顿是俄勒冈大学的金童,是选秀大赛中的榜眼。尚卡始终都不能对哈灵顿的未成大器一事释怀。
“我跟你说,我亲眼看见哈灵顿怎么打球。他传球、抛球极为精准,即使在重围中出手也不成问题。他论臂力有臂力,论体型有体型,也有打球的脑筋。”尚卡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仿佛又回到亲眼看哈灵顿冲锋的时光。“他简直是球赛中的钢琴演奏家,我对他真的欣赏极了。”但是哈灵顿在底特律狮子队受训的成绩令人失望,后来事业无疾而终。尚卡的眼光回到计算机屏幕上,他心目中有可能成为美国最优秀四分卫的人,正率领队伍在全场上下奔驰。“这种能力能不能在NFL表现出来?”尚卡摇摇头,只有天知道。
这就是所谓的“四分卫”选秀问题,对于有些工作,你根本无从预知新人被聘用之后会如何表现。那么,针对这种情况,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拔人才之道?
近年来,已经有若干领域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但在众多行业中,选才之兹事体大、影响社会之深,没有一个行业能与教育这一行相提并论。
2
当代教育研究一项相当重要的工具是“加值型”(value added)分析方法。每学年的头尾,在不同老师授课的教室里,学校用制式的测验成绩来检视学生的学业成果。假设布朗太太与史密斯先生两人教的都是三年级的学生,在9月开学的第一天,两个班学生的数学与阅读的平均成绩都是50分,到了6月再次测验时,布朗太太的学生得到了70分,史密斯先生的学生却掉到了40分。根据加值理论,学生分数变化,是显示布朗太太比史密斯先生胜任此教职工作的一个有意义指标。
当然这只是一种粗糙的测验方式,学生在教室里学了多少东西,不是只有老师要负责任,也不是老师传授给学生的所有价值,都可以用标准化的考试来衡量。然而如果你持续观察布朗与史密斯三四年,老师在学生测验分数上的影响效果是可以渐渐预测出来的。数据若够,不但有可能分辨出哪些老师是好老师,哪些欠佳,而且还可发现好老师与差老师之间有相当大的差别。
斯坦福大学的经济学家埃里克·哈努谢克(Eric Hanushek)估计,平均说来,差老师带的学生可以学到学校一学年所教的一半,而好老师带的学生则可以学会一年半的东西。单单一学年里,学生的学习差别也高达一年。“教师效应”大过“学校效应”,也就是说,你的孩子待在差学校里,碰到的却是好老师,实际上要比在好学校里遇见差老师,要好得多。“教师效应”也比所谓的“班级效应”强得多;学生从一位水平一般的老师所带的班上,转到好老师所教的,平均成绩是85分的班级后,成绩变好了。而要达到这种效果的一半,一般班级的人数必须减半。一位优秀教师的成本与一位平庸教师成本是一样的,而若要班级人数减半,学校就必须建两倍的教室,聘用两倍的教师。
哈努谢克最近随手做了一项统计,想了解即使是稍微强化教师质量,美国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我们若依学童的学校成绩表现来看各国的排名,美国只勉强挤到中下,落后于加拿大与比利时等表现优异的国家。哈努谢克认为,美国只要淘汰底层6%到10%的老师,另以中等资质教师取代,就可以迎头赶上。在操心学校经费、班级大小、课程设计等多项问题多年后,许多教育改革人士终于觉悟,办教育首要之务是找出有潜力成为好老师的人才。问题是,没有人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够成为好老师。换言之,学校制度也有着“四分卫”选秀的问题。
3
密苏里迎战俄克拉荷马队一役,开球的时间是7点钟。那是一个对橄榄球比赛而言再理想不过的傍晚,初秋晴空万里,微微的凉风吹拂人面。球迷开着车在球场外的停车场绕圈子找停车位,学校附近的道路两旁也停满来看比赛的车辆,许多车身更悬着象征老虎的黄黑二色“虎尾”,这是密苏里大学多年来最大的一场比赛。老虎队保持了多年不败的常胜纪录,在美国大学橄榄球赛称霸的希望极高。尚卡挤过人潮,在记者包厢找到一个座位;下方,球员像棋盘上的棋子在球场上布开。
比赛由老虎队先攻,丹尼尔站在自己队伍的防守线后方7码处。他有5位外接员接应,两位在他的左边,3位在右,从球场的一边到另外一边一字排开。他的中锋、哨锋与绊锋也同样就位排开。每次交锋,丹尼尔都从中锋手中接过球,双腿站稳,快传七八码,把球斜斜地传给5名外接员中的一位。
老虎队的这种攻势是一种接近“散弹式”的“布开”阵式(spread)。大多数大学球队的头号四分卫,也就是职业球队要选的球员,都是那种“散弹”四分卫。攻方的各个球员(如中锋、哨锋与绊锋)及外接员四面八方站定,四分卫便可在球发出前看清楚守方的意图。他可以沿场子上的白线洞视在线的状况,窥出守方的动向,在大家有任何动作前,决定把球抛向何方。丹尼尔从高中起就开始打这种“布开阵”策略,是个中的翘楚。尚卡说:“看他球出得有多快?开赛后瞬间他球就出手了,他知道自己要往哪里攻。球员都这样散开时,守方无法掩饰他们的掩护防守策略,丹尼尔马上就知道防守队的动向,这种策略简化了四分卫的决定。”
但对尚卡而言,这并不重要。预测大学球队的四分卫能不能也在职业球队有可圈可点的称职表现,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职业赛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比大学队的比赛复杂得多,速度也凌厉得多。不过“布开”阵一出,大学赛与职业赛就完全成了两码事。NFL球队不跑这种阵势,因为根本用不上。职业赛的防守队球员冲的速度比大学队快得多,他们可以从攻方大开的漏洞中见缝插针,挫杀四分卫的进攻锐气。在NFL比赛中,防守线连接极为严密,丹尼尔无法获得5名外接员接应,大部分时间,充其量只能有三四人接应,也不会有站在中锋后7码的宽裕度,站稳双脚再出手抛传,他必须在瞬间就决定把球传到哪里。丹尼尔必须半蹲在中锋后面,直接接下球,在站稳双脚抛传前,先得向后跑;向他冲来的守方球员也不会在7码之外,而是一开始就会将他团团围住。而守方也不需要在场上频繁变换战术,因为攻防阵势不会在球场散得那么开,这能掩饰它的意向,因此丹尼尔无法在接下中锋投来的球前判断攻势,而必须在每次交锋后瞬间快速做出反应。
尚卡说:“在布开阵势中,四分卫可以看清别的球员远远各据一方,但像丹尼尔这样的四分卫加入NFL后,他不太可能有机会看清外接员远远站开,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例如在守方失误或防卫出现漏洞时可以如此。在职业赛中,一旦球出手,如果不用眼睛去揣摩防守球员的位置,球立刻会被拦截下来。运动员在NFL中展现的爆发力,强到令人难以想象。”
尚卡谈话之际,丹尼尔正指挥球队进攻到球场下方的得分区,他不断抛出快速的斜传。在NFL比赛中,丹尼尔不但要发挥这项特长,还需要传出远而长的、垂直角度的球,越过防守球员的上方。他有这项传球本领吗?尚卡无从得知,因为丹尼尔的身高是个问题。在布开的攻守阵势里,6英尺身高不成问题,因为进攻线之间距离宽,不乏同时抛传与看清球场下方得分区附近战况的机会,但在NFL比赛中,进攻线之间不会有太大的间隙距离,他迎面而来的对手都是6英尺5英寸高的大汉,而不是6英尺。
尚卡接着说:“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他能不能在一种全新的攻势中有所建树?他如何应付其中的差异?我希望他有能力识破‘布开’阵势中未遭遇过的掩护,希望看见他在队友保护下,在进攻线后出击、移动双脚,也希望看见他深入对方阵营或绝地大反攻,抛出几乎能飞越全场的20码或25码长传球。”
评估老虎队的其他明星球员,例如前锋莫尔与外接员麦克林与科夫曼,不知尚卡会不会有同样的迟疑。对这些球员而言,大学比赛与职业赛也不一样,但是只有一点程度上的不同;他们因为体格壮、技术好、速度快而在密苏里大学老虎队出人头地,而这些优点同样可以在职业比赛中完全发挥。
相反的,大学四分卫球员在NFL比赛中要打的是全然不同的球赛。尚卡谈起1999年选秀赛的状元蒂姆·库奇,库奇在就读肯塔基大学时的每一场比赛,都缔造出令人刮目相看的纪录。尚卡摇着头回忆道:“他们把5个垃圾桶摆在场中央,库奇站在场子里抛球,个个都能命中。”然而库奇在职业赛中却始终无法建功,并不是职业赛不需要精准度,而是只有能在真实的NFL大赛中立功的精准度才算数。
同样的,入选职业队的新秀四分卫都必须去接受一个温德利人事测验(Wonderlic Personnel Test),有一项理论是,职业赛在认知要求上比大学赛难得多,因此智力是能不能打赢比赛的一项良好指标。不过,当经济学家戴维·贝里(David Berri)与罗伯·西蒙斯(Rob Simmons)根据外流到新闻界的智商分数,做了一次分析,他们发现以智力测验作为成功指标,几乎一无是处。1999年,在第一回合选秀时被选中的5名四分卫中,只有多诺万·麦克纳布在名人堂(Hall of Fame)的名单上有份,而他的智商测试分数却最低。职业赛史上历来最杰出的四分卫中,丹·马里诺与特里·布莱德肖,都与麦克纳布的智商不相上下。
正因为预测之难,我们不断设法了解什么才是更好的指标。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要当一名好医生,需要具备能够沟通、倾听与关心的条件,也因此,医学院越来越要求学生在取得优秀的学业成绩之外,要注意培养人际沟通的技巧。如果我们更清楚该如何选择医学院学生,社会就会有更好的医疗质量。但没有人说尚卡的分析中少了某些重要的因素;也没有人说,如果他有更多的观察角度,他就应能预测丹尼尔的事业曲线。遴选四分卫的难题在于,像丹尼尔之类的四分卫人选,他们的比赛表现其实是无法预测的。培养四分卫的工作是如此特别与专业,要预言谁会成功、谁不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实上贝里与西蒙斯发现,四分卫在哪里被选中(也就是不管他在大学比赛的表现评分有多高),与他在职业赛中的表现好坏毫无关联。
在这场由丹尼尔领军,出战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的比赛进行之际,他的候补蔡斯·帕顿都站在边线上凝视。帕顿持球进攻从来没有完成推进10码的记录,在这场比赛之前,他在密苏里大学的4年赛事中一共掷出26个抛传球,然而在尚卡的圈子中,有人却认为帕顿比丹尼尔更有可能成为职业赛中的优秀四分卫。在俄克拉荷马州比赛那一周中,丹尼尔与帕顿两人都上了美国体育杂志《娱乐与体育》(ESPN)的封面,封面故事的标题是:丹尼尔可能赢得大学冠军杯,但他的候补却可能赢得职业赛的超级冠军杯。为什么大家如此看好帕顿?没有人说得上来。可能是因为他在训练时表现良好,也可能是因为本季的NFL大赛中,有一名从未在大学赛中有出色表现的四分卫,在其投效的新英格兰爱国者队中,表现好到让人跌破眼镜。无缘无故把一名运动员搬上杂志封面似乎有些离谱,但这正恰如其分地说明了四分卫选秀困难:如果大学校际赛的表现不能作为评估指标,我们难道不应该对在比赛中表现甚佳的选手,与没有表现机会的球员一视同仁?
4
想象一名年轻的幼儿园老师坐在教室地板上,7名孩子围成一圈,老师坐在中间,手里拿着一本英文字母的书,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教孩子认字。“a是‘苹果’(apple)的第一个字母,c是‘母牛’(cow)的第一个字母。”这一堂课的过程被录了下来,一群专家正在观看这段录像,他们把老师的每一步动作制成图表,并给予评分。
录了30秒之后,这个小组的负责人,弗吉尼亚大学居里教育学院院长鲍伯·皮安塔(Bob Pianta)停止播放录像带,指着坐在圆圈右边的两位小女孩,我们注意到这两位女孩格外地活跃,不停把身子探到圈内,伸手碰触书本。
皮安塔说:“我特别欣赏的是教室里活跃的学习气氛,老师创造了一个活跃的空间。她与其他老师不同的地方是,她的教学方式有弹性,允许儿童活动、用手指书,且不会硬性强迫学生要正经八百地坐好。”
皮安塔小组发展出一套以师生互动表现来评估教师能力的办法,其中有一项是“留心学生的观点”,也就是老师要有让学生发挥的本领,让他们积极参与教室里的活动。皮安塔倒带了两次,找到老师让学生参与发挥,却不至于乱成一团的地方。
皮安塔指出:“能力差一点的老师,会把学生站起来用手指书的动作看成不守规矩。老师说:‘我们现在不是这样做,你得乖乖坐好。’这样做就扼杀了学习气氛。”
皮安塔的同事布丽吉特·哈姆莱插嘴说:“这些孩子才三四岁。他们这个年纪的认真,跟我们认真的表现方式不同;我们看起来警觉性很高,他们却是弯身向前,动来动去的。这是他们认真学习的表现,一个好老师不会把这当作不良行为。可是要让新老师弄清楚这一点并不容易,如果你告诉他要尊重学生的观点,他便以为是要放弃教室里的控制权。”
皮安塔指出那位老师怎样因材施教,并将教材个性化运用,当她说到c是cow的首字母时,她会问哪些学生去过农场,并简短地讨论。哈姆莱说:“几乎每次有学生说了什么,她都会响应。这就是我们所谓的教师敏感度。”
老师接着问,谁的名字第一个字母是c,一个叫卡尔文(Calvin)的男童说:“Calvin。”老师点头说:“Calvin的第一个字母是C。”当中的一个小女孩插嘴说:“我!”老师转向她说:“你的名字是Venisha,V是Venisha 的开头字母。”
这是一个关键时刻。弗吉尼亚大学这个研究小组的分析称,老师的响应,也就是老师对学生的某一特别谈话所做的反应,与学生的学业表现最有关联。那位好老师不但在学生动来动去与骚乱中,借由学生说“我”的时机进行机会教育,还直接做了指正。
哈姆莱说:“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反应。一来一往问答中的高质量反应,才是深入了解的要诀。”老师机会教育的那一刻如果要更成功,老师可以停下来,把Venisha的名牌抽出来,指出字母V与字母C的区别,让全班学生念出两个字母。不过那位老师并未那么做,不知是因为没想到,还是因为左边一个不断乱动的小女孩让她分了心。
哈姆莱说:“当然,她大可完全不管那个小女孩,这种事经常发生。还有就是,有些老师会经常说‘你错了’。‘对’与‘错’这种响应方式,是教师中最常见的,但这对孩子的学习来说,几乎提供不了任何信息。”
皮安塔播放了另一个录像带,场景几乎完全一样:一群幼儿园学生围成一圈,老师坐在中间,学生要学的是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快乐还是忧伤。一开始,老师利用两个玩偶“亨利埃塔”与“对对碰”进行简短的对话;对对碰满面忧伤,亨利埃塔要分西瓜给他吃。
哈姆莱说:“老师想要让学生明白,一个人快乐或是不快乐,可以从面部表情看出来。这个年龄的孩子普遍认为,一个人的感觉,可以从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来判断;有人丢了玩偶,所以他们感到难过。这些孩子不懂老师面部表情的意思,老师也因此遇到一些教学困难。她教得很吃力。”
老师说:“记得我们曾经画过自己的脸吗?”她用手摸脸,指着自己的眼睛与嘴巴说:“人感觉快乐时,脸告诉我们,这些人很快乐,他们的眼睛也这样告诉我们。”学生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老师继续说:“看我。”她满面笑容,说:“这就是快乐!你怎么知道我快乐?你看我的脸,告诉我快乐时脸上有什么变化。不对,不对,要看我的脸……不对……”
她旁边的一个小女孩说:“眼睛。”老师这时有一个难得的机会,利用一名学生的反应来说明教学目的。但老师没听见她的话,她再一次问道:“我的脸上有什么变化?”她微笑、皱眉,好像可以借着一再重复而让学生明白自己的意思。皮安塔停下录像带,指出其中一个问题是,“亨利埃塔”要借着与“对对碰”分享西瓜而让对对碰快乐起来,但这并未说明学习目的是什么。
皮安塔说:“一个比较好的处理方式是,从孩子的角度来设想。她可以问:‘什么让你感到快乐?’孩子回答了之后,她可以接着问:‘有这种感觉时,你能做出脸部表情来吗?好,某某的脸像什么?现在告诉我,什么让你忧伤?做一个忧伤的表情给我看。大家看,她的表情变了!’这样你就能表达出教学重点,接下来就让孩子去练习。可是她的做法却丝毫不得要领。”
老师重复问道:“我的表情有什么变化?”问了好像有100次之多。有一名男童身子向前倾,这是他有意积极参与活动的方式。他的眼睛看着老师,老师当下却斥责说:“坐好!”
皮安塔逐一播放了几个录像带,模式逐渐明显。在目前这个录像带中,一位老师在做拼字测验,她高声念着句子,每一个句子都跟自己的生活有关,例如,我上周参加一场婚礼。这表示她错过一个让学生参与及发挥的机会。另一名教师要走向计算机做幻灯片投影说明,却发现自己没打开计算机;等计算机开机之际,整个教室已经大乱。
还有一位年轻的高中数学老师,是录像带中的超级明星。他穿着牛仔裤与绿色马球衫,站在黑板前说道:“嗯,特殊的直角三角形。我们今天要做这项练习,熟悉一些观念。”他画了两个三角形,接着说:“如果会的话,请标出一边的长度。如果你们不会,我们就一起来做。”他边说边快速走动,皮安塔认为这可以看成是一个不良示范,因为目前要教的概念并不容易。不过他的热情似乎感染了全班,而且从头到尾都保证一定会让大家学会:“如果你不会,我们一起来。”坐在教室角落的本显然好几堂课都没来上,老师说:“看你记得什么。”但本完全没进入状态,老师走到他身边说:“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他很快地做了一个建议:“这样如何?”本再次尝试解题。老师趁机看他旁边的学生做得如何,说:“答对了!”他继续看第三个、第四个学生学做得如何,课程进行了两分半钟(是上述差老师开机的时间)之后他已丢出问题,看遍了几乎全班的解题情形,并回到黑板前,准备下一步的教学。
皮安塔说:“在这样的学习团体中,常见的模式是:老师站在黑板前,向学生大肆讲解,至于谁懂谁不懂,他完全没概念。”皮安塔和小组成员啧啧称奇地表示:“这位老师却因为能因材施教,表现出色,完全不落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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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改革通常都从提升教师水平开始,无论是在学术或认知要求上,筛选老师的条件当然是越严格越好。但是看过皮安塔的录像带,了解有效教学的因素是如何复杂之后,把征选教师的重点放在教育程度的高低上似乎有点奇怪。前面所提的那位幼儿园老师懂得学生的需要,也知道如何让两名女孩维持活泼个性,而不影响到其他学生。教三角函数的老师知道如何在两三分钟内,让全班都感觉到老师注意到他们了,但这一切都不是跟动脑有关的认知技巧。
若干研究人员,例如哈佛大学教育学院的经济学家托马斯·凯恩(Thomas J. Kane)、达特茅斯学院经济学家道格拉斯·斯泰格(Douglas Staiger),以及美国进步中心(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专家罗伯特·戈登(Robert Gordon)曾经调查,教师拥有教师资格证书或硕士学位是否对于教学有帮助。无论是要具备证书或学位,两者都所费不赀,而且非常耗时,但几乎每一个学区都要求教师具备这些条件。事实上在教室里,教师资格证书或学位差异都未必能造成多大的差别。测验成绩、研究所学位与教师资格证书尽管跟教学本事有关,但作为预测老师优劣的标准,就跟从四分卫能掷中几个垃圾桶来判断孰优孰劣一样,并没有多大用处。
另一位教育学者雅各布·科宁,曾经对教师如何制止学生上课不守秩序的事件做过分析,其中一个例子是:“玛丽向右边的珍说悄悄话,两个人都笑个不停。老师说:‘你们两个不要再说话了!’”老师要维持课堂秩序,可是老师说话的声音、态度与所用的字眼,却无助于秩序的维持,这是怎么回事?科宁回过头再去检视录像带,注意到在玛丽与珍说悄悄话前的45秒,露西与约翰已经开始咬耳朵私语;罗伯看见了,也跟着加入,把珍逗得笑个不停,向约翰说了些话。然后玛丽又向珍小声说了什么,学生一连串的不专心举动,就像有传染性的多米诺骨牌。
教师要维持秩序,不能在传染链的最后一张骨牌上进行——而是要在传染扩散开之前。科宁说,秘诀在于老师“说到做到”的实际行为,而不只是嘴上说:“我知道你们在搞什么名堂。”或是“靠脑袋背后长眼睛”。一位好老师必须具备“说到做到”的本领,才能维持教室秩序,但在实际面对25个在课椅上躁动的珍、露西、约翰与罗伯之前,我们怎么知道这位老师有此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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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足球队的“四分卫选秀”问题,存在于各行各业之中,当中最正视此一问题的,莫过于金融咨询业,而金融咨询界的征才方式,正是教育界的他山之石。要进入理财咨询业,除了一张大学文凭外,并不需要什么正式资格。金融服务公司并不只物色优秀的毕业生,也不要求应征者有硕士文凭,或具备特殊的先决条件。没有人可以在事前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使理财顾问的业绩有好坏差别,因此业界征才是敞开大门的。
明尼阿波利斯市“北方之星”人力资源公司(North Star Resource Group)副总裁艾德·道伊茨兰德(Ed Deutschlander)说:“我会问的一个问题是:‘请告诉我你每天是怎么过的?’如果应征者回答:‘我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到健身房,到图书馆,上课、上班,做功课到11点。’这样的人便有机会。”换句话说,道伊茨兰德选才,跟每家大企业要看的特质大致上是一样的。
道伊茨兰德说,他的公司面谈了大约1100人,合意的有49位,平均每20人里有一人出线。脱颖而出的人要进入“训练营”接受4个月的训练,他们得像真正的理财顾问一样做事。道伊茨兰德说:“他们必须在4个月的时间内,找到至少10位正式的客户;如果找到10位客户,每周也能至少见面10次,那就表示此人在4个月的时间里有100次介绍产品的机会。我们便知道这人至少在速度上是个可造之材。”
49名受邀加入训练营的人中,有23人过关,受聘成为正式的理财顾问,这时真正的筛选也就展开。道伊茨兰德说道:“即使是表现最好的人,我们也需要3年到4年的时间,才能看出他是否可成大器。我们一开始只是看表面而已,4年后的今天,我想这23人中至少有30%到40%的人可以留下。”
像道伊茨兰德这样的人,我们称其为守门员,这个头衔,顾名思义可以理解成某人站在某个行业的大门把关,决定谁能进来,谁应被挡在门外。但道伊茨兰德认为,他的角色是要将门打开;要找到理想的财务顾问新秀,他甘愿面谈1100人。这个方式用在NFL选秀过程中,表示球队必须放弃“百里挑一”或“千里挑一”的做法,而要让3个或4个“好”大学队四分卫,都有在职业赛中一试身手的机会。
在教学行业中,这种征才方法的影响与意义就更为深远。这意味着征选标准不但不应提高,反而应该降低,因为如果高水平不能把我们带向教育目标,提高水平又有何用?教育界应向每一位大学毕业生广开大门,而教师的评估只在开始上课才实施,而不是在教学前。这表示,教育界应效仿道伊茨兰德训练营的那一套,采用试用制,试用老师则需受到严格的评估。凯恩与斯泰格已估计,由于现今教师优劣之间的差别太大,可能要试用4位老师,才能找到一位好老师。这表示终身聘用制不能像目前一样被滥用。目前教师的薪资制度也极为僵化,如果我们要根据教师的实际表现来评估教师,这样的制度就必须改变。试用老师拿的应该是试用老师的薪资,但是如果发现85%的老师可以在一年的时间里,教完一年半的教材,我们就应该付给他们高薪。这样做不仅是因为要留住他们,也是因为在高风险行业中要留住人才,唯一的方法是给予那些经过筛选且脱颖而出的人合理薪酬。
这种解决教育界的“四分卫”选才问题的方法,在政治上可行吗?找一位好老师要试用4名教师,对于这么做的成本,纳税人可能会一口否决;终身聘用制即使是做极小幅的修改,教师工会长期以来也一直抗拒。但是所有教育改革人士都希望,教育界能够沿用类似“北方之星”公司多年来的做法。道伊茨兰德为了要找10位优秀的理财顾问,而面谈了1100人,他花高成本去发掘谁是具有真材实料的人,他说:“在硬成本与软成本之间,大多数公司在头三四年里对培训一位人才投入的钱,在10万到25万美元之间,大部分的情况是空忙一场。然而,如果你愿意做那种投资,展现耐心,最后你会得到一位能创造好业绩的理财高手。我们旗下有125位全职理财顾问,去年,其中71位有资格参加百万圆桌会议,这是金融界最成功理财高手的一个组织。这个精英团体有125位参加,我们公司就占了71位。”为什么我们的社会能细心、有耐心地遴选理财人才,却无法这样用心筛选教育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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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俄克拉荷马州牛仔队对老虎队之战的最后一节中途,老虎队陷入困境;这是全年中,他们首次在比赛末尾落后。他们需要快攻得分,否则角逐美国冠军赛的希望就落空了。丹尼尔从中锋手中接过球,站定准备传球,这时他的外接员被盯得紧,他开始冲锋,牛仔队防守球员开始对他包抄,威胁步步逼近。在“布开”阵势中,这种遭遇对他来说极为罕见。情急之下,他把球高高丢向球场下方,球却被牛仔队一名防守队员接个正着。
尚卡跳了起来,高声说:“这一点都不像他,他平常不会这样失手!”
尚卡旁边坐的是堪萨斯市酋长队球探,他丧气地说:“丹尼尔从来不曾抛出这种送分球!”
我们应不应对丹尼尔的这次失误,做出“一掷定江山”的定论?“布开”阵阵势已破,他终于受到威胁。这不就是NFL的四分卫在球场上的家常便饭?但除非一个人真的当上NFL的四分卫,否则是无从预知四分卫在NFL会身经何种考验。球场上的预言是不可能的任务,任何预言充其量都只是一种偏见。也许防守队的那一记拦截表示,他不会是一个好的职业队四分卫,或是他会因此次犯错而得到教训。尚卡说:“在一块大饼中,那只是极小的一块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