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巴胺神经元能够自动地检测到我们注意不到的细节,能够吸收所有意识脑无法理解的信息。但其需要不断接受培训,否则预测准确率就会下降。
1991年2月24日清晨,海军陆战队第一师、第二师向北挺进,穿过沙特阿拉伯的沙漠地带。当进入靠近科威特的边境地带(一片广袤的不毛之地)时,没有边境标记,他们加快了步伐。这是自伊拉克占领科威特8个月以来,多国部队派往科威特的第一支海军陆战队,“沙漠风暴”行动的成败就在此一举。该海军陆战队要在100小时内完成任务,如果不能迅速打败伊军,他们将面临巷战,伊拉克威胁说要退守到科威特城的街道内。如果形势发展到那种地步,地面战将耗时数月。
不出所料的话,该海军陆战队将面对伊军的顽强抵抗。伊拉克加强了在科威特境内的多处军事据点,将兵力集中布置在靠近沙特阿拉伯边境的沃夫拉油田附近,并在沙漠里布下地雷阵。经过37天的猛烈轰炸,驻扎在伊拉克南部的共和国卫队损失惨重,但与之不同的是,因为多国部队决心尽量避免附带破坏及平民伤亡,并严格限制了科威特境内的炸弹投掷量,所以空袭并没有对科威特境内的伊军造成直接威胁。这一形势让海军陆战队的处境更为艰难,他们将面临敌军的全力阻击。据中央司令部(Central Command,CENTCOM)估计,在袭击科威特的过程中,每个海军陆战师将伤亡1000人左右,或者损失5%~10%的总兵力。
为了配合完成这一极具危险性的任务,多国部队在距离科威特海岸不到20英里的地方布置了一队战舰及驱逐舰。这是一个冒险的战略举措:舰炮为地面进攻科威特提供空中掩护的同时,也将自己置身于伊拉克导弹的射程之内。清晨时分,海军陆战队计划袭击科威特,与此同时,停靠在波斯湾的美国军舰和英国军舰也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时刻准备与敌方交火。
地面战第一个24小时的结果甚至超出了CENTCOM的高期望,成功突破伊拉克布下的地雷阵和铁丝网后,海军陆战队深入科威特的中心。与伊军使用的苏联T-72坦克不同的是,美国的M1 Abrams坦克配备了全球定位系统(GPS)和夜视仪,使海军陆战队能在漆黑的夜晚与敌人作战。海军陆战队的一个旅到达科威特郊区后,突然向东转移,开始执行保卫海岸线的任务。2月25日拂晓,一艘两栖登陆舰带着10架海事直升机,佯装对科威特苏阿巴港口附近的一个军事基地发动进攻,同时,近海战舰也发射出一连串炮弹,作为辅攻。多国部队此举并不想占领港口,只是想让它“瘫痪”,确保它不会对岸边的护航舰队造成威胁。
沃夫拉遭袭的同一天早晨,格罗斯特号上,迈克尔·赖利少校监控着舰载雷达的屏幕。格罗斯特号是英国的一艘驱逐舰,驻扎在距离港口大约15英里[1]的地方,负责保护多国部队舰队。这意味着赖利不得不监控护航舰队周围所有领空。空战开始后,雷达组的作息表就被排得满满的:执勤6小时,然后休息(包括吃饭、睡觉)6小时。短暂的喘息之后,他们又要回到幽闭的雷达室。地面战开始时,他们已经出现疲劳迹象,眼睛充血,需要不断喝咖啡提神。
自午夜开始,赖利就一直在执勤。早上5点01分,正当多国部队军舰开始炮击苏阿巴港时,他注意到在科威特海岸有雷达光点。根据光点的运动轨迹,赖利马上判断出它的目标是护航舰队。尽管赖利整夜一直盯着类似的光点,但是这个光点有样东西立即引起了他的怀疑。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但是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绿点让他充满恐惧,他的脉搏跳动开始加速,手心开始出汗,变得湿乎乎的。他继续观察了这个光点40秒,发现它正在慢慢靠近美国战舰密苏里号。雷达每扫射一次,光点与密苏里号的距离就缩短一些,它以超过每小时550英里的速度接近密苏里号。如果赖利打算击落目标——仅凭自己的恐惧感而采取行动,那么他必须立即采取行动。如果他继续迟疑,并且如果光点是一枚导弹,那就太晚了——数百名士兵将牺牲,密苏里号将沉没,而赖利将只能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发生。
赖利面对一个难题:雷达光点出现的位置经常有美国的A-6战斗机出没。这些A-6是海军用来投掷激光制导炸弹以配合海军陆战队的地面进攻的。完成飞行任务后,A-6将沿着科威特海岸飞行,然后向东拐,飞往护航舰队,最后在航空母舰上着陆。过去几星期以来,赖利已经看过几十架A-6沿着这个来历不明的雷达光点所走的路线飞过。光点的飞行速度和战斗机的一样,表面积也差不多,从雷达上看,就像一架A-6。
使事情变得更为复杂的是,A-6的飞行员有个坏习惯,他们经常在返航时关掉电子标志。这个标志系统能让多国部队认出自己的飞机,但同时也使飞机更易遭到伊拉克防空导弹的攻击。于是,飞行员选择在伊拉克领空悄无声息地飞过,这并不奇怪,但因此造成格罗斯特号上的雷达监控人员无法联系雷达光点。
还有最后一种方法辨别那个光点到底是来袭的导弹还是友好的飞机:计算出光点的高度。A-6的飞行高度通常为3000英尺,而蚕式反舰导弹的飞行高度为1000英尺。但赖利所使用的那种雷达不能向他提供任何高度信息。如果想知道某个目标的高度,他不得不使用一个专门的雷达系统,这个雷达系统代号为909,在水平方向进行扫射。不幸的是,光点首次出现后不久,909雷达操作员输错了追踪数字,这意味着赖利不可能知道这个飞行物的高度。尽管一直盯着光点看了快1分钟,他还是不知道这个光点到底是什么。
目标正在快速移动,思考时间到此结束。赖利下令开火,两枚海标枪防空导弹发射到天空。几秒过去了。赖利紧张地盯着雷达屏幕,看着导弹以接近1马赫的速度追击目标。导弹越来越靠近一闪一闪的绿点,像铁屑飞向磁铁。赖利等待着导弹拦下目标。
大海上空回响起爆炸声,所有的亮点都从雷达屏幕上消失了。刚才飞往密苏里号的不明物体已经坠入大海,落在美国战舰前方不到700码[2]的地方。几分钟后,格罗斯特号的舰长进入雷达室。“是谁的导弹?”他问赖利,想知道谁该为摧毁一个不明目标负责。“我们的,长官。”赖利回答。于是舰长问赖利为什么如此确信自己是向伊拉克导弹而不是美国战斗机开火的,赖利说他就是知道。
接下来的4小时是赖利生命中最长的4小时。如果他击落的是一架A-6,那么他就杀死了两个无辜的飞行员,他的军旅生涯就结束了,甚至有可能被送上军事法庭。赖利立即回去检查雷达记录带,寻找任何能证明光点真的是伊拉克导弹的蛛丝马迹。但即使分析时间很充裕,赖利仍然不能确切地识别目标,记录模糊不清。格罗斯特号的气氛立即阴沉起来。于是,调查组立即开展工作,一方面检查仍然漂在海面的残骸,另一方面盘点该区域所有多国部队的飞机。
格罗斯特号的舰长第一个听到调查结果,之后,他走到赖利的床铺前。那时赖利正打算睡觉,但是怎么都睡不着。舰长告诉赖利调查结果:雷达亮点是蚕式反舰导弹,不是美国战斗机。赖利单枪匹马地挽救了一艘战舰。
当然,这可能是因为赖利恰好走运。战争结束后,英国海军高层仔细分析了在赖利决定向蚕式反舰导弹开火之前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他们的结论是,根据雷达记录带,区分蚕式反舰导弹和友好的A-6战斗机是不可能的。尽管赖利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但是他也极有可能击落一架美国战斗机;尽管他最后侥幸赢了,但是他的做法仍然属于赌博性质。
以上所述是蚕式反舰导弹事件的官方版本,至少官方是这么说的,直到1993年夏天,加里·克莱因开始研究这个事件。克莱因是给海军陆战队做顾问的认知心理学家。他了解到没人能够解释为什么雷达光点被识别成敌方的导弹,连赖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认为那个清晨出现的目标很危险,和其他人一样,赖利认为自己恰好走运。
克莱因对这一事件很感兴趣。过去几十年,他一直在研究高压下的决定,知道直觉往往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即使这种洞察力无法解释。这使他下定决心找出赖利的恐惧来源,弄清为什么这个光点如此可怕。于是,他察看雷达记录带,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东西。
克莱因很快意识到,被赖利习惯性地看作执行完轰炸任务返航的A-6具有一致的亮点模式。因为赖利的海军雷达只能收集水上信号(也就是等信号“湿了脚”之后),赖利习惯于看见A-6紧贴科威特海岸飞行。通常情况下,雷达扫射一次,飞机就会出现。
然后,克莱因分析了事件发生的那个拂晓的雷达记录带。他一次又一次播放那生死攸关的40秒,想看看那个亮点到底与赖利平常看到的A-6亮点有哪些不同,使赖利认为它是蚕式反舰导弹,而不是执行完飞行任务的A-6。
克莱因最终找到了差别,这个差别虽然细微,但是很清晰。克莱因终于能够解释赖利直觉的洞察力了!
答案在于亮点出现的时间。与A-6不同,蚕式反舰导弹没有马上出现在海岸上。因为蚕式反舰导弹的飞行高度很低,比A-6低近2000英尺,所以它的信号最初被地面干扰掩盖了。结果,雷达扫射了3次,它才出现。如果是A-6,早在8秒前就出现了。赖利在无意识地估计亮点的高度,即使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这样做。
这就是赖利看到这个亮点时会感到一丝不安的原因。亮点有些奇怪,感觉不像A-6。尽管赖利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如此害怕,但是他知道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必须击落这个亮点!
[1] 1英里≈1609米。
[2] 1码≈0.9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