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学校好像随时都在比赛。整洁、秩序是一定要比的,然后有作文、演讲、画图这种班上要选出代表去参赛的,还有其他要全班一起练习、一起参加的。像是班级乐队比赛,以及各式各样运动项目,躲避球、大队接力,等等。
班级乐队我们班向来很强。我们有三把小提琴,两把口风琴,还有足够的木琴、铁琴可以突显旋律,压过数量庞大、声音鬼魅的塑料笛子,所以几乎年年得第一名。那么多年后回想,我完全记不起一次次班级乐队比赛的情景,连演奏什么曲子、如何排练、如何上台下台,通通没有印象。
然而相对地,四年级的躲避球比赛,却怎么也忘不掉。四年级刚换的导师,前一回带的班连续两年拿到全校冠军,老师因而被视为“躲避球专家”,也因而我们班的表现格外受到注意。比赛前两个月,先是体育课的时间,接下来用早自习时间,乃至中午休息时间,我们一再被拉到操场上练习。如果固定的躲避球场有别班使用,老师二话不说,叫我去器材室拿用石灰画线的工具,立刻在操场中央画出临时球场来。
我很快学会了画很直的直线,还能用目测快速地量出一个大致合乎标准的场地来。我一边画,其他同学已经在旁边先进行传接球和闪躲练习了。
他们不等我,他们不必等我,因为全班只有我一个人不上场。全校比赛场次太多,体育老师不够用,所以每班要派一个学生帮忙当裁判。我就是那个裁判代表。班上同学分边对抗时,我就负责吹哨子,顺便练习该怎么当裁判。
大家练得很努力,每天都有人膝盖擦破皮,有人脚踝扭到。后来练到连本来最胆小的女生也不会尖叫了,可以镇定地观察注意球的去向。老师说,整个年级只剩下八班是我们的对手。八班的导师是体育组长。
偏偏抽签的赛程,我们准决赛就碰上了八班。那真是一场紧张的对决,场外围了满满的学校师生。感觉上好像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我们几度差点将他们剃光头结束比赛,最后却遭到他们顽强逆转,输了。
终场哨音响起,班上最悍的攻击手,最高大的男生,最先哭出来。大家哭成一团,有人站着哭,有人蹲着哭,女生抱在一起哭。我也哭了,站在场外哭,哭得比场内的人更厉害、更难过。
到现在都还觉得遗憾,没有机会跟大家在场中一起面对失败。那种经历努力,付出血汗代价,最后一起输掉的感觉,我无缘参与。那种当下受到挫折打击,但回头却能在人生记忆里留下永恒印象的奇妙片刻。
有时,输比赢更重要,因为痛苦比快乐留存得更久远,也就往往教会我们更多东西。尤其,如果是在拼了命努力的情况下输的,那痛苦会久久不去,提醒我们理解自己究竟在意什么,也提醒我们去问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
看到你们热热闹闹地开运动会,可以感觉到师长保护你们的强烈用心,尽量淡化输赢,让大家都高高兴兴。然而,我不免怀念起自己那相对没受到那么多保护的童年,庆幸还好我小时候获得够多“学输”的经验,让我明白,“输”不见得是坏事,常常“输”而不是“赢”反而能留给我们更深刻的生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