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浪漫诗人柯勒律治的短诗《忽必烈汗》,是在梦中作的,是五十四行的一首残篇。据作者小序,一七九九年因健康关系隐居乡间,一日偶感不适,服下止痛药,昏然入睡,时正在座椅上读《珀切斯游记》,读到这样的一行:“忽必烈汗下令在此兴建一宫殿,附有富丽的花园。于是此围墙圈起十里肥沃的土地。”熟睡三小时中竟成一诗,不下二三百行,醒后犹能全部记忆,不幸突有人来把他唤了出去,再回室中即感记忆模糊,只有八行十行尚留有深刻印象,勉强追忆,成此断片。这情形略似我国宋时潘大临所称:“秋来景物,件件是佳句,恨如俗氛所蔽翳,昨日闲卧,闻搅林风雨声,欣然起,题其壁曰:‘满城风雨近重阳’,忽催租人至,遂败意,止此一句。”所不同者,一是客来搅了梦忆,一是客来败了诗兴,都是煞风景。柯勒律治还能写出五十多行,比一行七字幸运得多。
柯勒律治所谓止痛剂,其实是鸦片酊;鸦片加酒精,滴入水中吞服者。柯勒律治早已服用上瘾。用烟枪烟灯,一榻横陈,短笛无腔信口吹,据说是我国高度文化的发明。柯勒律治生吞鸦片,在麻醉之下做梦作诗,这情形是可以理解的。梦见忽必烈汗,是不算稀奇,柯勒律治还做过更荒唐的梦,据他笔记所载,他曾梦见月中人,“与尘世之人无异,唯用肛门吃饭嘴屙屎,他们不大接吻”。鸦片令人颠倒有如是者!浪漫派诗人喜欢出奇制胜,鸦片是有效的刺激。
这首诗不好译,因为原诗利用子音母音的重复穿插,极富音乐的效果,表现出神秘的气氛。兹译其大意如下:
忽必烈汗下令 在上都兴建华丽的夏宫; 就在圣河阿尔夫穿过 无数深不可测的地窟 注入昏黑大海的那地方。 于是十里肥沃的土地 用城墙城楼来圈起; 林园鲜美,小溪盘绕, 芳香的树上绽开着花朵; 还有森林,与丘陵同样的老, 拥抱着阳光照耀的片片芳草。
但是啊!那浪漫的深渊万丈, 横过一片杉木林,由绿坡上倾斜而下! 蛮荒之地!其神秘就像 一个为失去的魔鬼情人而哭号的女人 在月色朦胧之下经常出现的地方! 从这深渊,以无休止地喧豗沸腾, 好像大地在急剧喘息一样, 一股巨泉不时地喷射出来; 在那间歇的急速进发之际 巨石飞跃,有如跳荡的冰雹, 又如打谷的连枷之下的谷粒; 这些巨石在跳荡之间 把圣河一阵阵地掷上了地面。 圣河穿过森林,峡谷, 曲折地流了五里之遥, 然后到达那巨大的地窟, 咆哮着沉入死沉沉的大海; 在这咆哮声中忽必烈遥遥听到 祖先发出的战争预告! 夏宫的阴影 漂浮在中流波上, 那里可听到喷泉与地窟 混杂的音响。 那是罕见的巧夺天工, 有阳光而又有冰窟的夏宫! 我在梦中曾见 一位带着弦琴的女郎; 是一位阿比西尼亚的姑娘, 她敲打着她的琴弦, 歌唱着阿波拉山。 我若能把她的歌声琴韵 在我心中重唤起, 使我深深地感到欢欣, 靠了音乐的洪亮悠久的力量 我会凭空造起那座夏宫, 那座夏宫!那些地窟! 闻声的人都可亲眼看到 都要大叫,当心啦,当心啦, 他的闪亮的眼睛,他的飘飞的头发! 三次作圈围绕着他, 戒惧地把眼睛闭起, 因为他已吃了甘露, 喝了天上的香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