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指南可不可以是示范?例如巴黎的十日游,每天自早上起床,几点在哪吃croissant及咖啡,读何种报纸,该处有何样晨景。几点去哪处广场或公园。几点进哪个博物馆看何物。几点到哪家餐馆吃本地人习吃的午饭。几点乘哪一路公车略作绕游城市的几个要区。几点登上某一高岗眺望城市通景。几点赴一露天大型菜场去游逛并选购三两样新鲜水果以备补充维他命及旅途中颇需之纤维。几点选一咖啡店坐下休息或观人景及被人群观赏。几点返回旅店略事休息。几点赴何处晚餐,选何种红酒。几点赴哪里聆听歌剧或看电影或看表演。几点返旅馆睡觉。
倘能将每一去处之安排,皆极合巴黎之必要,又极符动线且不重复密集(如连看好几个美术馆),则常是好的示范。
Rick Steves的《欧洲的后门之旅》(Europe Through the Back Door),算是示范式的指南。这类书,常极有用,但太有主见的旅者未必愿意照着做。
指南能取代真人导游吗?用这个问题来探讨指南之需倒是个好角度。
有两种导游:动线的导游及细节的导游。将行程之动线安排得好,三天两夜中各去些佳处,配置均匀,但各古迹景点完全令游客自我体会,导游者一个屁也不打,此为我所称“好的动线导游”。然这种导游若带队去希腊,游人所需之解说便或许得不着。
细节的导游,是描述所在景点之原委或史实。这是个难差使,常吃力不讨好。
指南亦面临如此问题。它必须描述。不论是多还是少。
“指南”激不激发“欲游者”之梦?若然,那指南岂不如同扣人心弦的散文或游记?是的,好的指南常是好的散文写作,但不多。
有的指南,太情感用事,作者自己沉醉其所旅游之地,说得天花乱坠,而展书者越读越生疑惧,这样的指南亦不成功。乃这样的书,像是描写天堂。
例如有人如此写纽约,我读着它,往往不敢相信。不是说纽约不好,而是此写者会叙它太好太激动,此类书太易招致实践时之反效果。
伍
指南的产业化。造成指南写作的渐趋平庸或马虎。
也于是读者常需“博览群籍”。也就是既读老年代已写成的“老指南”或文人游记,再参以近年将史实update的新却平庸的指南。便如读《大英百科全书》,同样的条目,既去读新版本的科技昌明后之新知,也去返顾七八十年前文人写下的片段。
像美国在三十年代“大萧条”时集结众多文人撰成的WPA各州指南,至今读来仍是最好的。譬如你今日去新奥尔良,虽需一本新指南,那本一九三八年的WPA Guide to New Orleans仍可带着看;最后你发现,读得多的反而是这本老书。不为别的,因它写得好,写得不平庸不马虎。
中国的杭州亦然。一九二三年徐珂(曾撰《清稗类钞》)编的《西湖游览指南》(商务版)及一九二九年陆费执原辑、舒新城重编的《实地步行杭州西湖游览指南》(中华版)这两本七八十年前的老指南,也是今日指南无意也无能力做到的。
一九二五年陆璇卿编的《虎邱山小志》,不过四十二页文字,简明实用。其中有五页《旅客到苏分日游玩次序记》,叙八天中每日该游苏州何处,算是示范。
简短的指南,如今不易见了。
另就是,指南太多。
台湾的旅游书架,已让人疑虑台湾快成了被指南左右甚至污染的旅游生态之恶例了。
年轻人甚至爱好写指南了。他们一边旅行一边细琐记下沿途发掘的好吃物及廉宜货几乎成了他们出门旅游的目的了。
广于旅行的人家中常有一堆指南,亦途程之积累也。倘一个城市将许多家庭历年累存的各式指南、地图收集,举办一个大型的“旅行指南大展”,则自展品中可见出此间人赴外旅行之大概,以及深浅如何矣。
(刊二○○○年七月号《诚品好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