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挺像大一号的许不了。
其实不仅长相,连讲话的「气口」(闽南语,「口气」之意)和方式都像,让人无法想象这么一个诙谐的人,到底干了哪些不堪闻问的事,否则怎么四十多岁之前有一半的岁月都在监狱度过?
一旦问起他的过往,他又故意闪躲,然后一本正经地跟你说:「……如果不是你问起的话,我也不想讲啦,其实,那些年,我一直替台湾外岛的交通建设流血流汗呢!不相信哦?我跟你说,绿岛环岛公路有我一份,而且大概表现太好了,所以后来兰屿环岛公路开工竟然又找我去兜脚手(闽南语,「帮忙」之意)。」
原来他说的是他人生头两次的流氓管训。
「没想到几年之后他们竟然没有忘记我,有一天跑来请我去绿岛考察,我说不用啦,年纪都这么大了……他们说没关系啦,我们会帮你找伴一起走啦!没想到,还真的,一下子找来一两千人跟我一起走,报纸还连续刊了几个月,风神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他说的是他第三次管训,一清专案,上千人在「扫黑」的名义下被抓,大多数未经审判,所以当然不知道刑期有多长,分别关在绿岛、泰源和岩湾。
绿岛关的很多是知名人士,「指挥官人很客气啦,第一天训话的时候竟然称呼我们说:‘各位老大!’然后才很谦卑地说:‘不好意思,现在暂时换我当老大!’」然后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其实这个指挥官还不错,「他怕我们这群‘老大’重出社会之后没有一技之长,还特地开设了几个职业训练班,像汽车修护班,还有西服制作班之类的呢!」他说他没参加汽车修护班,因为那些训练用的车子,台湾的街道上早就找不到了,「啊学会以后,我以后去哪里赚吃?去非洲啊?」所以最后他选了西服制作班。
「因为里头有好大支的电熨斗,我发现只要把四支电熨斗翻过来,上面放个锅子,要煮些点心、炖些补药好方便。」他说,「后来我们干脆找来一个人专门负责煮,这个人后来很有名哦!叫郑太吉。」
关了一两年之后,所有人开始毛躁起来,常常问指挥官说:「到底要关到什么时候你们才满意啊?」指挥官的答案永远是:「我哪知道?你去问我上面的人啊!」
有一天他火了,就跟指挥官说:「你是妓女哦?不然你上面怎么永远都有人!」
结果呢?结果……他一脸哀怨地说:「大概觉得我很幽默吧,他赏我一间单独的套房(独居房)住了两个礼拜。」
他对我所有好奇的问题几乎有问必答,唯独年轻时代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永远不说,即便是在之后断断续续的交往中有意无意地触及,他也都机敏地闪避。
有一天他替他儿子打电话给我,约我去中部某大学的社团演讲,因为他儿子是社团的会长。他语气有点得意地说:「我常常怀疑这个儿子是不是我生的,我从来没有读书给他看,奇怪咧,啊!他从小就爱读书。」然后非常正经而温和地跟我说:「因为做人家的爸爸啦,所以,可以让他知道的事,我都当笑话讲,不过有些事实在不好笑,所以不想让他知道……所以也不想跟你说,这你了解啦哦?」
「了解啦!」我说,「我也是人家的爸爸啊!」
「这样我就安心啦!」他说,「当了半辈子兄弟,老实跟你讲,现在……我只想和我儿子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