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青是茶叶加工工艺,从唐代传到明代,大概所蒸时间过长,给蒸黄了,于是明代人就自觉地站立起来共同扫黄。蒸青在明代式微的原因,是茶叶另一加工工艺炒青滥觞,于是明代人就自觉地站立起来共同炒作。蒸青,珍禽呀。现在要喝到蒸青茶,不容易。蒸青名品“恩施玉露”,我肯定没喝过。但也不一定。昨天我说我没喝过“白毫银针”,今天偶翻日记,发现我不但喝过“白毫银针”,还有感慨,“喝茶给我的启示——这是在尘世努力与积极地享受”。蒸青名品“恩施玉露”我或许没喝过,蒸青茶我是喝过的。我喝过“新林玉露”,它也是用蒸青法制作。去年我喝了。去年我喝剩的半盒“新林玉露”,一直存放在书架上,它的外包装很有东洋风,仿佛浮世绘局部,正好用作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他们文集的伴娘。下午我拿出来喝了:它的茶味,会绕过舌尖、舌心,快速地通过舌头两侧,往舌根压去——舌根那里沉甸甸的。也就是说苦。凡是好茶,它的味道决不会一味。它是很丰富的,一口好茶在舌头上会无穷无尽变化:一会儿世代书香,一会儿变迹埋名,一会儿把素持斋,一会儿错彩镂金,一会儿方面大耳,一会儿忘象得意,一会儿穿红着绿,一会儿格高意远,一会儿汉宫威仪,一会儿不耻下问,一会儿话中有话,一会儿黄卷青灯,一会儿款语温言……或沧海桑田。或洁身自爱。或哀莫大于心死。说到底,茶的味道又是雅俗共赏的。“新林玉露”作为茶,它有点像长工,在一群“红小兵”崇拜的眼光包围之中一味诉苦。而一味诉苦,这,这也就是蒸青茶的特点吧,我也拿不准。拿不准还有我没对它好好收藏。茶是要收藏的。
下午,我喝了河南蒸青(蒸青茶让我觉得颇有高古之风,但不免质直,“文似看山不喜平”,喝茶何尝不是如此呢),又喝了安溪铁观音和滇红。
“只有你知道,茂陵多病,幽树多花。你知道楼头——萧萧,喝铁观音,萧萧风铃声,萧萧枫林深。”
“吃晚饭前,我看了看红茶叶底,仿佛雷诺阿的油画作品;我摸了摸,质感一如丝绸。我不多的喝茶经验告诉我,叶底色彩丰富的,茶味也厚;叶底质感柔滑的,回甘也好。”
这也是奇迹吧,即使我饱喝铁观音和红茶,蒸青茶的味道还时不时在舌根上跳一下,说:
“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