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六安瓜片的兴趣,其中有种好感,完全因为汪先生。汪先生对六安瓜片的狂热,像少年人酷爱幻想、好茶酷爱好水一样。汪先生是茶商,他对我说,他受过刺激,尽管六安瓜片是中国十大名茶之一,但一些卖茶人都不知道六安瓜片了,以为地瓜干。于是汪先生决定把一生献给六安瓜片。他是有福的。我想把一生献给碧螺春,我根本没这个福气。虽然我还不至于把六安瓜片当作地瓜干,但我真正喝它,却是不久前的事。记得那次喝六安瓜片,赵先生冲泡,朵朵瑞云杯中升起,状如金莲花,真似我写过的“云头花朵”这四个字,心里就有些结缘的喜欢。我向赵先生请教六安瓜片,赵先生就把汪先生介绍给我。我与汪先生见过几次面,宛若信步山中,大树下喝了一回茶。
六安瓜片,“瓜”,指证外形,形似瓜子(以前六安瓜片就叫“瓜子片”,为了称呼上的方便,逐渐简化成“瓜片”);“片”,示意内容,以单片为单位(术语称作“壮叶”),不带芽和梗,好像江湖上一位赤手空拳、特立独行的大侠。
它大概是中国独一无二的片茶。
赵先生冲泡之前,我欣赏干茶,只见六安瓜片的叶色,这种绿,是什么绿呢?中国的绿茶之绿,都绿得不同,各有讲究,我是外行,对六安瓜片的绿,终于说不上来。当时请教赵先生,赵先生也说过,想不到我此刻忘了。但干茶叶片上的白霜,给我美好印象:春夜寒意未消,星星在碧空之中泠然的眼色。
六安瓜片按山势高低,分内山瓜片和外山瓜片两个产区(极品六安瓜片只出内山),海拔300米以上的为内山瓜片,除此都属外山瓜片。内山瓜片产于高崖深谷,阴湿隐蔽,烈日照不到,寒风吹不透,云滋雾润,叶片的肥厚理所当然。由于叶片理所当然的肥厚,茶味也就顺理成章的浓重了。而最为独特的还是制作工艺:拉老火——它一锤定音,形成六安瓜片特殊的色、香、味、形。
经过采摘、扳片、炒生锅、炒熟锅、拉毛火、拉小火这几道工序,最后一次烘焙就是俗话所说的“拉老火”,也有说成“打老火”的。拉老火场面壮观:木炭通红,火气盈尺,两个茶农抬着烘笼烘上三五秒钟,立即抬下,分头翻茶。抬上抬下,边烘边翻,据说要连续翻烘八十一次,直至叶片绿中带霜。想不到白霜是火炼出的。
赵先生冲泡的六安瓜片,汤色质朴,我只能用质朴加以形容,一臻质朴,而香气自然沉着,而滋味自然高古。
后来再欣赏干茶,我觉得更像旧时月色中的一笔厚实与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