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情况要比英国的复杂。去北美洲旅行的人通常有这样的印象:那里的流行病往往比较少见,有也比较温和。这种情况是很有道理的:一般说来,美国的社区比较干净。这与其说是因为美国人有着比较严谨的生活习惯,不如说是因为他们的社区比较开阔,比较宽敞,因而污染和交叉感染的机会较少。然而,与此同时,新世界的人也有几种需要全力对付的疾病。有一些疾病是完全不知道的,其中之一是“乳毒病”。在美国,人们有时候喝了牛奶会头晕目眩,很快死亡,亚伯拉罕·林肯的母亲就是得这种病去世的。但是,受到感染的牛奶喝起来、闻上去与普通牛奶没有任何区别。谁也不知道牛奶是怎么感染的。直到进入19世纪很长时间以后,才终于有人推断,传染中介来自吃一种名叫荨麻叶泽兰的白色植物的奶牛。那种植物对牛毫无伤害,却使喝了牛奶的人中毒。
更加致命、更广为令人担心的是黄热病。它之所以叫做黄热病,是因为患者的皮肤常常会变成灰黄色。然而,真正的症状是发高烧和呕吐黑色的东西。黄热病通过从非洲运送奴隶的船只进入美洲,第一个病例于1647年发生在巴巴多斯。这是一种可怕的疾病,有一名得了这种病的医生说,他感觉“就像有三四个钩子钩住了两个眼球,有个人站在我的背后拼命地拉,要把眼球从眼眶往后拉到脑袋里去”。谁也不知道病源在哪里,但有一种总的感觉——不是根据判断来确定,而是凭着本能来推测——祸根是污水。
18世纪90年代,有一位具有英雄气概的英国移民本杰明·拉特罗布,发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清理水源的运动。拉特罗布来到美国,只是因为个人遭遇不幸。他本是英国一名成功的建筑师和工程师。1793年,他的妻子在分娩中死去,他一蹶不振,决定移居到他母亲的故国美国,试图重新开始生活。他一度成了美国唯一一位受过正式培训的建筑师和工程师,因此获得了许多重要任务,从费城的宾夕法尼亚银行大楼,到华盛顿的新国会大厦。
然而,他主要关注的是,污水正在不必要地把成千上万的人置于死地,反正他是这么认为的。在费城暴发一次毁灭性的黄热病以后,他说服当局填平市内的沼泽地,从市区外面引入清洁的淡水。这些变化产生了神奇的效果,费城再也没有暴发过同样威力的黄热病。他在别处也做了同样的努力。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1820年在新奥尔良工作时自己得黄热病死了。
凡是没有改善水源的城市,那里就遭受重罚。直到大约1800年,曼哈顿的全部淡水都取自一个肮脏的水潭——用一位同时代的人的话来说,不过是一个“公用污水池”。那个水潭位于曼哈顿南部,名叫汲水潭。但是,随着开掘伊利运河以后人口激增,情况变得严重得多。据估计,到19世纪30年代,该市的粪坑中每天要增加100吨人粪,常常对附近的水井造成污染。一般说来,纽约的水是污染的,不可饮用的,往往一眼就看得出来。1832年,纽约不但流行过一次霍乱,而且还流行过一次黄热病。两次流行病死亡的人数,是水源比较清洁的费城的4倍。这两次暴发就像伦敦的“大恶臭”那样,对纽约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1837年,克罗顿导水管工程上马,并于1842年竣工,终于开始向市区输送清洁、安全的水。
但是,美国真正领先于世界其他地方的是配置了私人卫生间。在这方面,起驱动作用的主要是旅馆,不是拥有住房的人。世界上第一家为每个房间配置卫生间的旅馆,是位于新泽西州梅角度假村的弗农山庄宾馆。这是在1853年,是个远远超前的举措,要再过半个多世纪才有别的宾馆提供这种奢侈的条件。然而,卫生间越来越成为宾馆的标准设施——尽管是共用的并设在楼下,而不是私用的和在自己房间里的——先是在美国,接着渐渐在欧洲,那些没有注意到这个潮流的宾馆老板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最令人难忘的例子是位于伦敦圣潘克罗斯火车站的米德兰宾馆,它本来会是一家富丽堂皇的大宾馆。米德兰宾馆由设计过艾伯特纪念堂的大人物乔治·吉尔伯特·斯科特设计,1873年开张时,原打算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宾馆。它花去了相当于今天的3亿英镑费用,几乎在哪一方面都是个奇迹。不幸的是——真的令人吃惊——斯科特只提供了4个卫生间,供600个房间共用。这家宾馆几乎从开张之日起就是个失败。
在私人家庭中,设置卫生间更是时而成功,时而不成功。直到19世纪相当晚的时候,住宅有了通到厨房的管道,也许还有通到楼下厕所的管道,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卫生间,因为管道里的水压不足,无法把水送上楼去。在欧洲,即使在水压允许的情况下,富人们也出人意料地不愿意让卫生间进入他们的生活。“洗澡间是给仆人用的。”有一位英国贵族嗤之以鼻地说。或者就像法国的杜多维尔公爵高傲地回答的那样,当问及他会不会在自己的新宅里铺设水管时,那位公爵回答说:“我不是在盖宾馆。”恰恰相反,美国人对于热水和抽水马桶带来的快乐要喜欢得多。当报业大亨威廉·伦道夫·赫斯特买下威尔士的圣多纳茨堡时,他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安装32个卫生间。
起初,卫生间是不装修的,就像你不会装修锅炉房一样,因此卫生间往往完全讲究实用。在现存的住宅里,哪里合适就把浴缸放在哪里。卫生间通常占据一间卧室的地方,但有时候挤在凹室或其他古怪的角落里。在萨福克的惠特菲尔德教区长寓所里,浴缸就放在楼下正厅里的帘子后面。浴缸、马桶和洗脸池的大小往往差别很大。康沃尔的兰海德罗克府里有个浴缸,大得要用梯子才能爬进去。有的浴缸里还有嵌入式淋浴器,看上去仿佛是用来给马洗澡似的。
技术问题也是人们接受卫生间速度慢的一个原因,铸造一个整体的浴缸,不太厚也不太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在某些方面,造一座铸铁桥梁,比造一个铸铁浴缸要容易。还有一个给浴缸最后抛光的问题,那样浴缸就不易剥落、弄污、刮擦出头发丝般的缝隙或出现普通的磨损现象,热水证明是一种极有腐蚀性的东西。锌、铜和铸铁造的浴缸在新的时候看上去很漂亮,但表面的抛光剂容易脱落。直到大约在1910年发明了搪瓷,浴缸才变得耐用而又漂亮。这个过程包括在铸铁表面喷上一种混合粉末,然后反复烘烤到产生一种陶瓷似的光泽。实际上,搪瓷既不是陶瓷,也不是珐琅,而是一种玻璃涂层——实质上就是一种玻璃。假如玻璃混合物里没有加入增白剂或别的色彩[1],搪瓷浴缸的表面本来会有很高的透明度。
最后,终于有了样子好看而且能长时间保持原样的浴缸。但是,浴缸依然价钱昂贵。1910年,仅一个浴缸就很有可能卖到200美元,这个价格远远超出了许多家庭的承受能力。但是,随着制造商改进了批量生产的过程,价钱跌了。到1940年,美国人花70美元就能买到卫生间的整套设备,包括洗脸池、浴缸和马桶,这个价钱几乎谁都出得起。
然而,在其他地方,浴缸依然是一件奢侈品。欧洲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缺少设置卫生间的空间。1954年,10户法国人家只有1户有淋浴设备或浴缸。在英国,记者凯瑟琳·怀特霍恩回忆说,直到20世纪50年代末,她和她在《女人自己的》杂志工作的同事还不准发表关于卫生间的特写文章,因为好多英国家庭还没有卫生间,那样的文章只能吊人胃口。
我们的原教区长寓所在1851年没有卫生间,这当然是不足为奇的。然而,那位永远很可爱的建筑师爱德华·塔尔倒为这栋房子设计了一个厕所,这在1851年是一件相当新鲜的事。更加新鲜的是他为厕所选定的位置:在主楼梯的平台上,一块薄薄的隔板背后。且不说厕所设在这样的地方很古怪,很不方便,那个隔板还会挡住楼梯的窗户,使楼梯永远是黑咕隆咚的。
房子外部的图样上没有任何排水管道,这说明塔尔并没有把这一切都彻底考虑过。这个问题反正也只是纸上谈兵的,因为那个厕所根本没有建起来。
[1] 作者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搪瓷在英语中叫做porcelainenamel,而porcelain是陶瓷的意思,enamel是珐琅的意思。——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