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达目的地,我迫不及待地下车,撒腿就往他学校里面奔。外国语学院啊,重点呐!俺想看看跟我那破学校有啥区别。可我在原地踏了好几步后发现自己没移动半步,一回头,看见司机死死拽住我背后的包,嚷道:“侬还没给阿拉票子哩!侬想坐霸王车?”
我这才想起,还没给钱呢!我心虚地笑笑:“师傅,不好意思啊!我忘记了!”司机这才送开手,可眼睛却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生怕一不留神让我给跑了。我付好车费后,在心里郁闷了老半天:看美女我长这个样子,也不像坐霸王车啊!有这么漂亮的美女坐霸王车吗?
走进校园大门,学校里陆陆续续进出着很多学生。我的心蓦然一震,一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就是学校,每个学校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望着他们学校漂亮高大的建筑楼,心里开始后悔去哪里找王浩啊,早该给王浩打个电话的。别搞什么惊喜了,我掏出手机准备给王浩打电话,谁知道掏出手机一看,没电了。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我拦下一个男生,问道:“这位同学,请问你知道生化系的王浩住在哪栋楼吗?”
那男生打量了我一番,说:“王浩?学生会副主席的那个王浩吗?”
我一愣:学生会副主席?我没听见这家伙对我说过他进了什么学生会啊。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男生“哦”了一声,说:“那就没办法了!如果是学生会的那个王浩的话,我刚才还在操场那边见到他。跟他女朋友准备出去呢!”
女朋友?那一定不是这个王浩!我向那男生道谢后,在校园里转悠着想找个商店给王浩打个电话。
我在这个空旷的林荫道下停下脚步,抬头仰望茂密的深绿色枝叶,然后克制不住又一次地想起很多年前……想起自己和王浩马龙阿千他们,走在襄川高中空旷的林荫道下,戴着笨重的耳麦,一起抬头仰望着茂密的深绿色枝叶,然后嬉笑着说好感伤好感伤。
好像小说电视剧中所有的意外都开始于一个明媚的夏天,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打在脸上,很灿烂,但王浩的出现,让这种灿烂变成了刺眼。我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王浩,心里一片茫然。王浩的身边站着一个女孩,他握着那女孩的手,女孩笑得很静谧。我想起刚才那男生的话:“王浩跟他女朋友准备出去……”
女朋友?
女朋友?
女朋友?
王浩看到我的时候像触电一般的抛开那女孩的手,隔得很远,可我依然感觉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他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我梦游一般的向他们走去。
“王浩,我来了!我来向你低头了!我错了!”我冲他笑了笑,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很安静,很安静。
他的喉结上下艰难地移动了几下,张了张嘴皮,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我把目光转移到他身边的女孩身上,女孩沉默地看着我,有些发紫的嘴唇倔犟地紧紧闭着,她的手却坚定地紧紧牵住王浩的衣角,像个缺乏保护的孩子一样紧靠在王浩的身上。
我凝视着她,女孩穿着一件长长的、白色轻纱的裙子,一头乌黑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在微风的吹拂下,她的衣袂翩然舞动,长发却纹丝不动。她很瘦弱,林黛玉型的女孩,可是她的脸却有股震慑人的神秘力量,使我在她的眼光下瑟缩而无法发出言语。她那发紫发干的嘴唇也闭得紧紧的,似乎并不想对我说话。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彼此对视,谁也不开口。
终于,我转过目光注视着王浩。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发笑,可是事实上我却笑了,我笑着对王浩说:“王浩,晚上我要住哪里?”他的灵魂似乎终于返回到身体里面,他挣脱女孩的手,上前几步,举起手来似乎想要抱我,可他的手停在空中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他嗫嚅地说:“小舞,小舞,小舞……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来?”当他看到我的眉角时,惊愕地捉住我的胳膊叫道:“你……你的眉角怎么了?怎么受伤了?什么时候受伤的?”他脸上的心疼肆意地显露,突然间地,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我扬起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王浩,你怎么能这样?我……我以为……以为我们只是在怄气呢!你……”我的话还没说完,那女孩是怎么到我面前来的我都没搞清,脸上已经挨很重很重的两耳光。我用手捂着脸,给打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女孩挑衅地扬起下巴看着我。我愤怒了,从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打过我耳光呢!我抬起手就想回击她几个耳光,王浩一把抓住我的手,一脸悲伤地望着我:“小舞,我求你!”
求我?刚才还心疼我眉角的伤的王浩,现在竟然眼睁睁见我被别人扇了两耳光却还在为打我的那个人来求我?求我什么?求我甘心挨她两耳光吗?我蹲下身体捂住脸难过得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我抬起泪眼蒙眬的眼睛,透过泪光,我看见王浩被那女孩紧紧拉住,站在原地流着眼泪看着我,一颗接一颗的泪从他脸上落下,渗入尘土之间。
我抹干眼泪,站了起来,抬头看见天空中漂浮着几朵白云,沉静而疲惫。我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歪着头冲王浩露出笑容:“王浩,晚上我要住在哪里呢?”
王浩一看我这样子,泪水更加止不住地往下流,他红着眼睛对我说:“小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问你晚上我要住在哪里?”我继续微笑。
他回头用恳求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女孩,她也许是被他眼里的悲哀给震动了,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王浩走了过来,把我手中的背包接过来提在手中:“走,先去给你安排住宿!”
女孩沉默地跟在我们身后,王浩带着我来到他们学校的宾馆——温泉宾馆。
为什么叫温泉宾馆呢?难道外国语学院里还有温泉?从来没有听说过啊!我想。
王浩帮我开了一个单人间,我们跟在服务员的身后向楼上房间走去。房间很干净,雪白的床单和雪白的墙壁……
我转过头看着王浩:“王浩,这几个月来,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真的!”
他点点头,呼出一口气想要把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然后冲我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很好看:“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我转过头去,感觉自己就要哭了,我不想再让他看见我流泪。我真想张大嘴巴对着他笑,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滑落,我拼命地擦拭着眼角,很疼很疼。
王浩突然转过身对那女孩说:“李冬,我求你!你先回去,让我陪她说一会儿话吧!嗯?”我转过头惊讶地看着王浩,我看见他眼里深深的哀求和无奈。王浩,你什么时候变得会求女孩子了?以前,你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求过我!
李冬忍了忍,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许久,她终于开口,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她的声音哑哑的:“好!我相信你!”说完,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嘴唇慢慢地转身走了出去。
“王浩,我四级没过呢!当时我很难过!”我打破沉默,目光定定地停留在天花板上,我不敢看他。
他沉默着,眼睛里没有了任何焦距,半天才缓缓开口:“嗯!下次好好考!”
“时间可真快啊!一晃你都大四了!”我说。
“嗯!是啊!你也大三了!”
……
我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哭了起来:“王浩,你就没有话要跟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那多年了,打从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扑过来一把抱住我,我感觉到他的眼泪跌到我的脖子里,凉凉的,很冷很冷!
“原谅我!原谅我!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你发脾气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我能忍!我什么都能忍,我不在乎你妈妈怎么对待我,我随便她怎么去羞辱我,随便她怎么样去讨厌我……我……随便你多久没给我打电话,生日你不来也没关系,都没有关系,我都不在乎……”
“小舞,你别说了!”王浩禁不住把我紧紧一抱,痛声哭喊:“小舞,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无法回头了!”
“为什么?”我大声质问道。
他悲哀地看着我,说:“李冬,她……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那又如何?”我冷笑。
“她爱了我很久!从刚进大学那年,她一直爱着我。可我已经有了你,她……是个很可怜的人。你跟我分手后,我犹豫了一次又一次,始终下不了决心去找你。我想,我们之间虽然有感情,但是,这感情却一直在折磨着我们。你知道吗?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的!那天我在酒店喝得酩酊大醉,我痛苦地流着泪,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把这段感情继续下去。我从酒店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像一条死狗一样跌倒在马路中间呕吐着。我听到司机拼命地向我按着喇叭,大声地对我骂着粗话……迷糊中,我感觉一双纤巧的手把我扶了起来,然后我似乎开始抱着她诉说、哭泣,我说我其实是多么多么的爱你……以前我一直鄙视电视剧中,男女主角经常发生什么酒后乱性之类的老套情节,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样老套的情节居然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似乎记得她也抱住我向我哭诉她是怎么样一直默默爱着我……醒来的时候,我和李冬赤身裸体地睡在一家宾馆里……”
“够了!不要说了!你他妈的真无耻!”我怒吼道,疯了似的扑打着他,他一动不动地任凭我打。
我颓废地停住了手,抱住他大哭:“王浩!我不计较!我都不计较!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们一起努力,我们一定可以走到最后!一定!王浩!难道你忘记了吗?你在菩萨面前发过誓的,要永远在一起的!求你了,我求你了……”我的泪水把我的脖子全部都给打湿了,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流出这么多的眼泪!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折腾,这句话多么的熟悉啊!当初我是用什么心态跟阿千说这句话的,现在我已经完全的记不清楚了。
王浩睁大眼睛,他的脸孔苍白如死,却镇静如石头般,他绝望地、却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小舞,不可能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李冬不像你那么坚强,她已经完全地依赖我,没有我的话,她会死的!真的,我了解她!”
坚强?我很坚强吗?忽然我感觉站在面前的王浩特陌生,我想起马龙曾经对我说:“小舞,你表面看上去好像很坚强,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你也就是一纸老虎,内心特脆弱呢……”王浩,我们谈了那么久的恋爱,你竟然还没有别人了解我。我从喉咙中压抑地、痛苦地吐出几个字:“王浩,让我休息!你走吧!”我突然想起在普陀山,是不是因为那天我亵渎了菩萨,所以菩萨怪罪,我和王浩才会分开?
他担忧地望着我,我挥挥手:“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我不会想不开,这点你放心!我是那么坚强!”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我站在门口,望着王浩的背影渐渐消失,我感觉全世界都已经背叛了我。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孤儿,要开始漫无边际的流浪。王浩和我的那些青春一样从此没有了。王浩走了,我还有必要在这里逗留吗?我的青春,已经成为爱情的殉葬品,一同被埋在地下。
这是我二十一年来最悲痛的一个夜晚,发生在这个繁荣的大都市。
整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外面渐渐变得漆黑。只有墙上的挂钟滴滴荅荅地在我的沉默中配乐,我看见秒针滑过午夜“12”时的那道优美的弧线,还有远处传来的沉闷的钟鸣。
我的爱情竟然死于我的坚强!
我比她坚强!
坚强的我,可以忍受痛苦和伤害,所以,活该受伤的是我!不是吗?
我听着房间空气流动的空洞的声音,流出来的眼泪在嘴角泛滥。我似乎看见当初我们风铃般清朗的笑靥,还有灿烂季节里留下的身影……这一切多么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梦境啊!
当在早晨的阳光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头痛欲裂。九月的阳光很迷人,站在窗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无法参破的残局里,我的爱情真的要消失,留给我的只有伤痛的回忆,和难以嚼咽的苦涩。我们的爱情也许会一点点地淡去,没有欢乐没有痛苦,没有期待,没有守望,只有回忆。
等到哪一天回忆也没了,那么又会是另一个新的偶然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