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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落日》边城落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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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没有永远不落的太阳,江湖上没有永远不输的强人。

  §1

  秋高,日落,归化城。

  城内最负盛名的饭庄子“麦香村”门前高挑的三盏油纸灯笼刚刚点亮,一队快马如风驰电掣般冲到了门前。正在点燃灯笼的小伙计差点被吓得从高脚方凳上摔下来。

  这一队快马共有十一骑,为首一匹通体雪白,拖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尾巴,是骏马最为难求的名品“雪里拖抢”;另外十骑都是毛色相同的黄膘马。这十一骑都是西公旗所产的蒙古种名驹;腿长膘轻,鬃毛蓬飞,耐力够,速度惊人。在边塞,是最佳的交通工具。

  领队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健壮汉子,骑着那匹扬蹄飞鬃的“雪里拖枪”更显得威风凛凛。在归化城,连三岁小童都认识他是警骑队队长铁君石。警骑队是属于绥远省保安总队的一支特别行动队伍。在那年头,对于边塞地区窜流的散匪、悍民、为非作歹之徒,具有相当威力的打击作用。后面跟着的那十个汉子年龄也都没有超过三十岁,一个个虎背熊腰,魁梧壮健。这是经过千挑百选再经过严格训练的“铁石支队”;这支精悍的队伍出动,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故。

  “麦香村”饭庄子是幢二层楼房,在归化城的旧城。楼下是散座大堂,楼上则是用屏风略作间隔的所谓雅厢。铁君石勒马停蹄,翻身下马,向他的手下打了一个手势,就像一阵狂飙似地卷上了饭庄子的二楼。看架势,他绝不是来赴宴的。

  二楼灯火明亮,有好几座屏风已经挪到一边去了,四张大八仙桌拼在一起,上面铺了大张的白宣,有人在磨墨,也有人在洗笔,好像要书写什么告示之类的东西。

  除了这两个磨墨洗笔的人之外,另外还有四个人。一个五十来岁,身材略显肥胖的中年人,他也是归化城的名人;七道沟曹家堡的主人曹顺通。是皮货王,是骡马王,是――凡是与金钱财富扯得上的都和他扯得上;民间对他恭顺,官方对他照拂,反正他在归化城是个相当兜得转的大人物。还有一个是归化城的财神――城西“如意钱庄”的掌柜钱镜如;尽管别人对他都要毕恭毕敬,而他在曹顺通的面前却变成了一只逗人一乐的小哈巴狗。另外两个则是饭庄里的店东麦老三和内管事老哈。

  愁眉深锁的曹顺通一见铁君石就几个大步冲了过去,像见到救星似地说:“哎呀!我的铁队长,您可来啦!”

  虽然面对一个财势压人的富家,铁君石的反应却相当冷:“怎么?我还来慢了么?”

  他一个大步抢到八仙桌前,紧捏的拳头在雪白的宣纸上一压,词色却变得更冷了:“曹堡主,我叫你画的曹家堡地形图,怎么到现在还是一张白纸?”

  饭庄子店东麦老三是个打圆场的好手,连忙插了进来:“我知道铁队长是个急性子,可是连皇帝也不差饿兵,先让弟兄们吃饱了酒饭再说――老哈!铁队长喜欢吃的几样小菜都教灶上准备了吗?”

  老哈刚要接嘴,铁君石的大手一扬就将老哈的话给堵回去了。

  “三爷!不是我性子急,而是三十多条性命在那几个王八羔子手里随时都会出差错。”铁君石将两道令人发寒的目光盯在曹顺通的脸上:“曹大爷!没有您堡上的地形图,我是没法子行动的。”

  “铁――铁队长!”这个一向对人颐指气使的大富家,在这年轻小伙子面前竟然嗫嚅起来:“您――您――您想硬干?”

  “硬干?”铁君石的肚子里像是吞进了十斤火药,一开口就要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警骑队队长,遇上了强盗土匪除了硬干之外还有啥办法?难道教我去跪在他们面前,喊他们爷爷,让他们用带刺的马靴踢我的屁股?”

  “铁队长!”钱庄店东钱镜如找到恰当的时机插上了口:“您在地方上的名声那是没话说的,除暴安良,奋不顾身。不过――不过――曹爷的意思是――花钱消灾,照他们的意思打发――如果――如果事后您能把那笔钱再追回来,他也半个子儿不索回,一半用来犒赏辛苦的弟兄,一半用来买枪火,充实地方上的治安实力――铁队长,您得体谅曹爷的心情。”

  情势似乎稍微缓和,铁君石的语气也柔和了一些:“钱掌柜,那几个王八羔子勒索多少钱?”

  “数目是不小,票子大头全不要,只要黄金,要二千两,不过――不过,经过我一番张罗,这个数目我还能凑得出来。”钱镜如颇有些好大喜功的味道。

  “钱掌柜,你以为把一大堆黄澄澄的金块、金条送到那几个王八羔子的手里,我们曹堡主的娇妻美妾,少爷千金,管事账房,仆人佣妇,三十几条性命就可安然无事么?”

  “唉!盗也有道,”钱镜如两眼瞪得溜圆,就活像两枚袁大头。“他们不是说,拿到了钱就撒腿走人,保证肉票毫毛不伤么?”

  “呸!”铁君石肚子里的火药突然又爆了开来:“盗也有道?你跟那帮王八羔子打过几次交道?他们提出的条件你弄清楚了吗?你是开钱庄的,只记得黄金二千两的赎金,后半段下文你都没留意吗?赎金到手之后,他们撒腿走人,可是他们还要带走曹大爷四个千金少爷,远走五十里放回一个,三百里方圆之内不准有咱们警骑队的一匹马在走动。钱掌柜,就算那几个王八羔子守信用好了,如今是什么天气?如果曹家少爷、小姐冻着了,饿着了,或者在滚滚黄沙中迷失了路途,这二千两黄金的赎金岂不是花得毫无价值?那时候,曹大堡主是不是又要怪我们警骑队办事无能?”

  这一阵子鞭炮放过之后,全场鸦雀无声,只听到曹顺通一阵阵重浊的喘吁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