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远征队的成员再度被传唤到塞勒鹏的大厅中,皇帝和女皇用客气的话语欢迎他们。最后,塞勒鹏终于提到了他们该离开了消息。
“时候到了,”她说:“那些希望继续旅程的人们必须硬下心肠,离开这里,不想要继续的人暂时可以留在这里。不管他们走或不走,没有人可以确认会有和平的未来,因为我们已经来到了末日的边缘。愿意留在这里的可以一直停留到那时候,直到世界的命运改变,或者是我们召唤他们前来协助罗瑞安最后的需求。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土地上,或者是回到战死英魂的英灵殿中。”周围一阵沉寂。“他们都决定继续向前,”凯兰崔尔看着每个人的眼睛说道。
“至于我,”波罗莫说:“我回家的路还在前方,不能后退。”
“的确,”塞勒鹏说:“不过,所有的远征队成员都会和你去米那斯提力斯吗?”
“我们还没决定未来的旅程,”亚拉冈说:“在罗斯洛立安之后,我不知道甘道夫想要怎么做?我想他当初可能也没构思得很清楚。”
“或许吧,”塞勒鹏说:“不过,当你离开这里之后,大河安都因将是你唯一的选择。你们之中有些人应该知道,除非有船,否则旅人是没办法背着行李从刚铎来到罗瑞安的。而且,奥斯吉力亚斯的大桥不也已经被摧毁,所有的土地都落入魔王的势力范围了吗?”
“你们究竟要去那个地方?前往米那斯提力斯的方向是在河这边,沿着西方前进;但任务的目标则是在河东边,沿着黑暗的河岸前进。你们要走哪边的河岸?”
“如果大家接受我的建议,我们将会沿着西岸前往米那斯提力斯。”波罗莫回答:“但在下并非远征队的队长。”其他人一言不发,亚拉冈看起来犹豫不决。
“我看得出来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塞勒鹏说:“我没有立场替你作出选择,但我可以尽量提供帮助。你们之中有些人会划船,勒苟拉斯的同胞对于森林中的河流十分熟悉;还有刚铎来的波罗莫、漫游各地的亚拉冈。”
“还有一名哈比人!”梅里说:“可不是每个哈比人都把船当作洪水猛兽来看,我们家人就住在烈酒河旁边。”
“很好,”塞勒鹏说:“那么我将送给诸位足够的小舟。你们的交通工具必须够轻、够小,因为如果你们走水路,有些地方将必须扛起小舟才能前进。你们将会遇到萨恩盖宝一带的激流,或者最后会来到拉洛斯瀑布。不只如此,路上还有其他的险阻。小舟至少可以让你们的危险暂时降低,最后你们必须舍弃小舟,往西——或是往东走。”
亚拉冈对塞勒鹏连连道谢。这项礼物暂时解决了他的问题,不只加快了旅行的脚步,更让他短时间内不需要考虑前进的方向。其他人看起来也放心多了。因为不管前途有多少险阻,顺着河流乘舟而下,总比弯腰驼背面对危险要来得轻松多了。只有山姆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他还是认为船就像洪水猛兽一般可;就算他之前经历这么多恐怖的事情,对船只的感觉还是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切都会在明天中午前,在港口边为你们准备好。”塞勒鹏说:“我明天一早就会派人去协助你们做好准备。现在,祝各位有个无梦的好眠。”
“晚安,朋友们!”凯兰崔尔说:“好好睡!不要为了明天的旅程太过烦心。或许你们每个人的方向都已经在你们面前展开,只是你们没发现而已。晚安!”
远征队的成员告退之后就回到帐棚内。勒苟拉斯这次和他们一起行动,因为这是他们在罗斯洛立安的最后一晚,即使有凯兰崔尔女王的保证,他们还是希望能够先开一次会讨论一下未来的行程。
他们为了未来要怎么走争论了很久,因为这趟旅程还必须要完成他们携带魔戒千里迢迢前来的目的,但众人最后还是无法做出决定。很明显的,大多数人都希望先去米那斯提力斯,至少暂时可以躲开魔王的紧追不舍。他们其实也愿意跟随队长一起进入魔多的邪异土地上,但佛罗多没有表示意见,而亚拉冈则还在内心挣扎着。
当甘道夫还在队伍中的时候,他的原始计划是和波罗莫一起走,带着圣剑去援救刚铎。因为,他相信那场梦境就是故土对他的召唤,伊兰迪尔的子嗣终于有机会得以洗刷污名,击垮索伦的邪恶计划。但是,在甘道夫于摩瑞亚牺牲之后,带领队伍的重责大任就落到他身上。他知道,如果佛罗多拒绝和波罗莫一起走,他也不能够舍弃魔戒。可是,他和队友们除了陪伴着佛罗多一同盲目的走进黑暗中之外,还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我也必须要回去米那斯提力斯,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波罗莫说。在那之后,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睛看着佛罗多,彷佛试着了解对方在想些什么。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低沉得彷佛在和自己辩论一般:“如果你想要摧毁魔戒,”他说:“那么武器和战争都没办法帮上你的忙,米那斯提力斯的人们也无法协助你。但是,如果你想要摧毁黑暗大军,那么,你在没有后援的状况下进入魔多只能算是愚勇,而丢弃它更是种愚行。”他突然间停了下来,彷佛意识到自己不经意之间竟然说出了心底的话:“我是说,舍弃自己的性命是种愚行。”他连忙补充道:“这是在守卫坚强的要塞和迎向死亡之间做出选择,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佛罗多从波罗莫的眼光中看到了新的、奇怪的情绪起伏,他用力的瞪着波罗莫。很明显,波罗莫最后一句话是违心之论。丢弃它是种愚行,“它”是什么?力量之戒吗?他在会议中也曾经说出类似的话,但当时接受了爱隆的更正。佛罗多看着亚拉冈,但对方似乎陷入了沉思,没有注意到波罗莫的话语,因此,他们的辩论就此终结。梅里和皮聘已经睡着了,而山姆也开始打瞌睡,当他们结束辩论的时候已经深夜了。
到了早上,当他们正开始打包行李的时候,会说通用语的精灵来到他们的帐棚中,并且带来了许多食物和衣物。食物大多数是一种薄薄的蛋糕,外层烤成淡褐色,内层则是奶油的颜色。金雳拿起一块蛋糕,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它。
“干粮,”他压低声音,露出厌恶的表情。同时,他悄悄捏下一角烤的脆脆的蛋糕,小心翼翼地试咬几口。随即,他的表情变了,并且狼吞虎咽地把那块蛋糕整个吃掉。
“别再吃了!别吃了!”精灵们哈哈大笑着阻止他:“你吃的已经够你走一整天的路了!”
“我以为这只是某种干粮,就像是谷地人类制作的,当作是在野外赶路时的食物替代品。”矮人说。
“这的确是啊!”他们回答道:“但我们称呼它为兰巴斯或是行路面包,=这滋补的效用比任何人类所制作的食物都要好,而且,味道也比干粮好多了。”
“的确,”金雳说:“天哪,这甚至超越了比翁一族的蜂蜜蛋糕。这可是相当诚心的夸奖啊,因为比翁人是我遇过最厉害的烘烤师傅;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不太愿意把蛋糕送给旅行的人。你们可真是慷慨的主人!”
“不客气,但我们还是必须请你们尽量省着点吃,”他们说:“一次只吃一点,只在肚子饿的时候吃,因为这些东西是协助你们度过粮食断绝的情形用的。如果你不弄破外表,让它们像现在一样包在叶子里面,他们可以保持新鲜非常多天。只要一块,就够让一名旅者步行一整天,进行许多耗费体力的工作,即使他是米那斯提力斯的高壮人类也不例外。”
精灵们接下来,将送给每个队伍成员的衣物从包装中打开来,他们送给每个人一件完全量身订做的连帽斗篷,所用的材料是树民们平常编织衣物所用的轻盈保暖的丝缎。旁观者很难判断这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因为在树下的时候,它们看起来像是暮色一般灰噗噗的,但当斗篷在移动中,或者是处在光源下的时候,它们就化成如同树叶一般的绿色,在夜晚变成褐色大地般的色彩,在星光下则变成水波般的色泽。每件斗篷,都利用一枚绿叶镶着银边外型的领针别在身上。
“这些是魔法斗篷吗?”皮聘用惊讶的眼光看着这些衣服。
“我不知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为首的精灵说:“它们是非常好的衣物,手工也相当不错,都是在这块土地上制造的。如果你的问题是我所猜想的,那么答案是肯定的;这些的确是精灵所穿着的衣物:树叶和枝干、流水和岩石,它们拥有罗瑞安这块土地上,一切在夜色中景物的色泽,也都是我们钟爱的景致。当我们在编织的时候,我们把对这土地的思念和憧憬之情一针一线编进去;但是,它们依旧只是衣物,不是盔甲,无法阻挡箭矢或是刀剑。但对你们来说,它们应该相当实用;这些衣物穿起来很轻,必要的时候也很保暖或是凉爽,而且,它们很适合用来躲避那些不友善的眼光,不管你是走在岩石上还是森林中。诸位真的极受女皇的宠爱,因为这是她亲自和侍女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而且在此之前,从未有外人穿过我们的衣物。”
用过早餐之后,远征队的成员在喷泉边向大家道别。他们的心情很沉重,因为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对他们来说有家的感觉;即使他们根本不确定自己在这边过了多少天也一样。当他们看着阳光下的泉水时,哈尔达越过草地向他们走来。
“我从北方边界那边回来了,”那名精灵说:“现在又要再度担任诸位的向导,丁瑞尔河谷里面满是蒸汽和白烟,山脉似乎动汤不安,地底深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喧闹着。如果你们想要回家,恐怕不能从那边走了。不过,诸位还是跟我来吧!你们现在的方向必须往南走。”
当他们穿越卡拉斯加拉顿的时候,道路上空无一人,但树上传来许多呢喃和吟唱的声音,他们自己则是一言不发。最后,哈尔达带着他们来到了山丘的南坡,他们又再度来到了挂满了油灯的大门,以及那座白色的桥。于是,他们就离开大路,进入一丛浓密的梅隆树中,继续沿着曲折的小径穿越绵延的森林,一直领着他们往南、往东走,朝着大河的河岸前进。
他们大概走了十哩,时间快到中午时,眼前出现一座绿色的高墙。在通过上面的一个开口之后,一行人突然间离开了树林。他们眼前是一连串反射着灿烂阳光的草地,上面点缀着金光闪闪的伊拉诺花。这块草地刚好界在两条河之间,右边是银光闪耀的银光河西行,左边则是大河宽广幽深的江水往东流。在更远处的河岸边,依旧有森林继续往南方延伸,但紧靠河边的位置都显得十分荒凉,在罗瑞安的土地之外没有任何的梅隆树生长。
在银光河的岸边,距离两河汇流稍远之处,有一座由白色的石头和白色的木材所搭建成的码头,旁边停靠着许多船只和小艇。有些漆着十分鲜艳的色彩,闪耀着银色、金色和绿色的光芒,但大多数的船只都是简单的白色或是灰色的。三艘灰色的小舟是给一行人使用的,精灵们把大多数的行李放在其中,他们又替每艘船加上三捆绳索。这些绳索摸起来十分柔滑,看起来十分纤细,事实上却非常强韧,绳索的颜色就像精灵的斗篷一样灰噗噗的。
“这些是什么?”山姆打量着这几捆绳索。
“是绳子呀!”船上的精灵回答道:“出门一定要记得带绳索!而且还要强韧、够长、够轻的绳索。就像这些,在许多地方都派得上用场。”
“这可不需要你告诉我!”山姆说:“我来的时候就忘了带,让我一路担心得不得了。我自己也知道一些制造绳索的技巧,但实在看不出来这绳子是怎么做的。不过,这倒还算是绳子家族里面的菁英”他最后下了个评断。
“它们是用希斯蓝制作的,”精灵说,“不过,我们现在也没时间教导你详细的制作方式了。如果我们知道你想要学这东西,我们可以教你很多哪。真可惜,除非你将来会回到这里来,不然你现在就只能先将就着用啦。希望能帮上你们的忙!”
“来吧!”西尔达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快上船!刚上来的时候要小心!”
“注意啦!”其他的精灵说:“这些是非常轻的船只,它们精致的作工和其他种族的船只都不一样。不管你们怎么摇都不会翻,但如果操桨的技术不够好,很可能会走错方向的。你们最好先花点时间在码头上练习上下船的技巧,然后再出航。”
一行人这样安排座位:亚拉冈、佛罗多和山姆在一艘船上。波罗莫、梅里和皮聘在另一艘船上,第三艘船是成了莫逆之交的勒苟拉斯和金雳,最后一艘船存放着大部分的行李和补给品。这些船只是用短手把的桨操作的,尽头则是宽大、如同树叶形状的桨叶。在准备好一切之后,亚拉冈领着众人沿着银光河航行,水流很湍急,为了安全的缘故,他们刻意降低船速。山姆坐在船首,紧抓着船身,可怜兮兮的看着岸边。照在河面上的阳光让他觉得头晖目眩。当他们通过了汇流处的三角洲之后,河面上飘满了黄金色的树叶。空气十分的清新,除了云雀的啁啾声之外,四下一片宁静。
他们在河流上猛转了一个弯,一只巨大的天鹅出现在大河上,向他们航来。水面在它弯曲的胸口附近激起了许多水花。它的喙闪动着金光,双眼像是镶嵌在黄色宝石中的黑色煤块一样幽黑,巨大的白色翅翼张了开来。随着它越飘越近,音乐声越来越靠近,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它原来是艘精灵工匠发挥巧思,雕塑的如同飞鸟一般的船只。两名穿着白袍的精灵用黑色的船桨操控着船的方向。塞勒鹏和凯兰崔尔站在船中央,高大美丽的女皇戴着金色的花冠,手中拿着竖琴,吟唱着歌谣。在这凉爽、清澈的空气中,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甜美,又带着淡淡哀愁:
我歌颂着树叶,黄金的树叶,遍地生长的黄金色树叶:
我吟唱着微风,那吹过枝丫的微风,听着它轻抚树叶。
在月亮下,太阳之外,水花在海面上四溅,
在伊尔马林的河流旁,生长着黄金树的枝干,
在艾达马的暮星照耀下闪烁,
在艾达马旁,精灵的提理安城下闪烁。
黄金的树叶生长在华丽延伸的时光上,
但在分隔的大海外,精灵的眼泪落成行。
喔,罗瑞安!冬天已来,枯萎而无叶的岁月;
树叶落入水中,河流流入永夜。
喔,罗瑞安!我已在这三角洲上居住太久,
在褪色皇冠上黄金色的伊拉诺花缠扭,
但若是我吟唱着船只的歌谣,会有什么船只到我身边,
会有什么船只可以载我来到对岸的海边?
亚拉冈将船停了下来,看着天鹅船靠近。女皇唱完了歌,开始招呼众人:“我们是来向你们道别的!”她说:“并且代表这块土地欢送你们。”
“虽然诸位是我们的客人,”塞勒鹏说:“但你们还没有和我们一起用过餐。因此,我们邀请诸位来参加送别的午宴,就在这载送各位远离罗瑞安的大河旁。”
天鹅船缓缓的靠到岸边,众人调转船头,跟着一起过去。他们就在三角洲的尽头举办了这场欢送的宴会。佛罗多吃得极少,他的眼中尽是女皇和她的声音。她似乎不再受到凡尘变化的影响,也不再是那种充满了隐藏力量的神秘人物。在他眼中,女皇的形象已经如同后世的精灵一般,渐渐地与世无争、慢慢地被时光的大河带向被遗忘的彼岸。
在他们吃喝过后,一行人全都坐在草地上。塞勒鹏再度和他们提起旅程的方向,边伸出手指着三角洲以外的森林。
“当你们沿着河水往下走的时候,”她说:“你们将会发现树木越来越少,最后会来到一块荒废的区域。从那边开始,大河会穿越高地上的多岩地形,直到经过很长的距离之后,来到燃岩高地,也就是我们称作托尔布兰达的高地。大河从该处绕过高地,在巨大的声响和烟雾中落下拉洛斯瀑布,进入宁道夫区域,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威顿。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沼泽地带,大河变得十分平缓,分岔出许多支流来树沐河也在那里分成许多支流,流入森林中。大河的这一边就是洛汗国,在另一边则是艾明莫尔光秃秃的山丘,从那边往东走,就是死亡沼泽和无人地带,一路直达葛哥洛斯盆地和魔多的黑暗大门。”
“波罗莫,以及任何想要前往米那斯提力斯的人,都最好在拉洛斯瀑布之前离开大河,在树沐河进入沼泽之前横越它,但他们最好不要太过深入法贡森林,那是块诡异的地方,外人对它知道得甚少。但我想,波罗莫和亚拉冈知道的都很多,其实不需要我的警告。”
“的确,我们在米那斯提力斯就曾经听过法贡森林的威名,”波罗莫说:“但我一直认为那是褓姆所说的故事,那些用来骗小孩的故事。在洛汗国之北的疆域,都因为距离太远,容许各种各样的怪异传说横行。古代,我国的疆界直达法贡森林,但是,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人亲自拜访过该处,自然也无法证明或是推翻该处的各种传言。”
“我自己曾经在洛汗国待过一阵子,但从来没有往北走过。我当时是担任信差的工作,沿着白色山脉通过洛汗隘口,横越艾辛河和灰泛河,进入北地。那可是段相当漫长、疲倦的旅程,我猜大概有一千两百哩左右,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更糟糕的是,我还在灰泛河的渡口塔巴德失去了座骑。在那次旅程和这次与各位共渡的时光之后,我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话,即使是洛汗或是法贡森林,我们也能够找出一条路来。”
“那么我就不需要再多说了,”塞勒鹏说:“不过,千万别小看多年以来流传的神话和故事,因为,这些褓姆经常保留了过去一度只由贤者所知道的真实历史。”
凯兰崔尔站了起来,从她的侍女手中接过装满白色蜂蜜酒的杯子,将它交给塞勒鹏。
“现在是该举杯欢送各位的时候了,”她说:“喝吧,树民之王!虽然黑夜即将降临,但也别轻易丧志,吾辈的黄昏已然降临。”
然后,她举杯向每一位远征队的成员敬酒。但是,当每个人都喝过蜂蜜酒之后,她又请众人再度在草地上坐下来。侍女们替她和塞勒鹏放置好座位之后,就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她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这些客人,最后,她终于再度开口了。
“我们已经喝下了饯别酒,”她说:“马上就注定要分离。但是,在离别之前,我特别将为各位准备的礼物带了过来,愿诸位记得树民之王和他妻子的善意,愿诸位不要忘记罗斯洛立安。”然后,她一个个请他们走向前。
“这是塞勒鹏和凯兰崔尔送给远征队队长的礼物,”她对亚拉冈说。接着,她拿出一柄特别为了圣剑打造的剑鞘。剑鞘上面有着以黄金和白银镶嵌的树叶和花朵图形,上面还有着用许多宝石嵌出来的精灵文字,书写着圣剑安都瑞尔的名号,和它的来历。
“从此剑鞘中抽出的武器,即使被击败,也不会断折或污损,”她说:“但是,未来的前途还有许多的危险和黑暗,你在离开之前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们未来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相见,除非是在一条无法回头的旅程上。”
亚拉冈回答了:“女皇,你知道我的愿望,也一直不愿意将我唯一希冀的宝物赐给我。不过,我知道,即使你愿意,那也不是你能够赐给我的。我必须要穿越重重的黑暗,才能赢得这珍贵的礼物。”
“但,或许这能够减轻你的重担,”凯兰崔尔说:“因为,有人将这留给我,当你经过此地的时候可以将它送给你。”接着,她从腰间拿出一枚镶嵌在巨鹰展翅胸针上的一枚浑圆绿色宝石。当她拿起宝石的时候,四周闪耀着如同春天太阳照在翠绿叶子上的美丽光芒。“我当年将这枚宝石送给吾女塞勒布理安,她又传给她的女儿亚玟。现在,这被转送给你,当作希望的象征。此刻,请接受预言中给你的称号,伊力萨王,伊兰迪尔家族的精灵宝石!”
亚拉冈接下这枚胸针,将宝石别在胸口。那些看见这景象的人都赞叹不已,因为之前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人身上散发着无比的皇者之气,而多年的心力交瘁和重责大任,似乎也瞬间从他身上移除。“我感谢您赐给我的礼物。”他说:“罗瑞安的女皇,您生出了塞勒布理安,和亚玟-暮星,这就是您给人世间带来最大的礼物了!”
女皇微微点头,转过身面向波罗莫,赐给他一条金色的腰带。皮聘和梅里则是各拿到一条银制的腰带,扣环的部分是黄金打造的花朵。她赐给勒苟拉斯的是树民们所使用的长弓,远比幽暗密林的短弓要坚韧和细长,上面的弓弦还是用精灵的头发做的;除此之外,还有一袋精工制造的箭矢。
“至于你,这位小小的园丁和树木的爱好者,”她对山姆说:“我只有一个小礼物。”她将一个小小的灰色木盒塞进他的手中,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精灵符文。“这上面刻的是我名字的缩写,”她说:“但在你的语言中,也代表着花园的意思。在这个盒子里面是我花园中的泥土。它不能够在旅途上对你有协助,也不能够让你不受敌人的伤害。但是,只要你能够回到家园,这或许会给你带来适当的报偿。即使所有的一切都荒废毁坏,但如果你将这泥土洒上你的花园将会成为中土世界少见的繁盛之地。如此一来,你或许会记得凯兰崔尔,和回忆起美丽的罗斯洛立安。你所看到的只是我们的冬天,而夏天和春天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中土世界,只有在记忆中才能看见。”
山姆高兴得连耳根子都红了,嘀咕了几句似乎是道谢的话,抱着盒子尽可能地鞠了个大躬。
“这位矮人会向精灵要求什么礼物?”凯兰崔尔转向金雳问道。
“一项也不要!”金雳回答:“在下能够看见树民之女皇,亲耳聆听她温柔的话语就已足够。”
“诸位精灵,听着啊!”她对周围的精灵大声说道:“将来不准你们再用贪婪、笨拙来描述矮人!不过,葛罗音之子金雳,必定有什么你想要的,而且是我可以给你的?我恳求你直接说出口!我不能让你成为唯一没有礼物的客人。”
“真的没有,凯兰崔尔女皇,”金雳深深一鞠躬,结巴地说:“除非,除非您愿意给我一根您的头发。在我的心目中,这超越了天上的星辰、地上的黄金,和矿坑中的宝石。我并不敢斗胆向您要求这宝物,但既然您要求我只管开口,我还是冒昧地说出口。”
精灵们起了一阵骚动,塞勒鹏震惊地看着矮人,但女皇宽容地笑了:“人们还说矮人是以手工艺着称,不是以舌灿莲花闻名,”她说:“但是,在金雳身上,我看到了不同的特质。因为,从过去到现在,从来没有人敢向我做这样的要求,却又以如此华美的言词包装。既然是我下的命令,我又怎么可能拒绝他?不过,请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处理这样的礼物?”
“珍藏它,女皇陛下,”他回答道:“为了纪念您对我首次会面时所说的话语,如果我能够回到家乡,我将把它藏放在永不消磨的水晶中,成为我家的传家宝,子子孙孙永宝护它,当作山之民与树之民之间善意的象征。”
女皇解开她的发髻,将三根头发剪下,交到金雳的手中:“请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话语。”她说:“我不能预言未来,因为现在所有的预言都即将被推翻:一只手中握着黑暗,但另一只手中握着全然的希望。但如果希望没有完全消失,葛罗音之子金雳,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手中将会有大量的黄金流出,但却不是属于你所有。”
“还有你,魔戒持有者,”她转过身对佛罗多说道:“我最后才找你,但你却在我的心上占着很重要的地位。因为我替你准备了这个——”她高举起一个小小的水晶试管,当她摇晃试管的时候,她的手中流泄出洁白的光芒:“在这水晶管中,藏放着埃兰迪尔之星的光芒,在夜色将你包围的时候,它将会变得更为光亮。希望它在一切光明失效的时候,能够成为你的照明和指引,不要忘记凯兰崔尔和她的魔镜!”
佛罗多收下试管,藉着其中的光芒,他看见凯兰崔尔女皇高大美丽的身影,却不再有那压迫人的气息。他弯腰鞠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皇站了起来,塞勒鹏领着众人回到岸边。现在,三角洲上照耀着黄色的太阳,水面反射着银色的光芒,远征队的成员如同之前一样照着位置坐上船。罗瑞安的精灵高呼再会,边用灰色的长竿将小舟推进河中,一行人动也不动地坐在船上,看着凯兰崔尔女皇一言不发地孤身站在三角洲的边缘。当他们经过她的时候,纷纷回过头去看着她的身影,因为,对他们来说,罗瑞安像是一个在神木引导之下航向无穷深海中的美丽仙境;而他们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这景象缓缓离开,自己则进入那灰色的世界中。
就在他们的目光下,银光河就这么和大河安都因汇流,小舟开始快速地朝着南方开去。很快的,女皇的白色身影就渐渐缩小,她看起来像是西沉的太阳下一扇美丽的水晶窗户,或者是从远方眺望的一座美丽湖泊。在佛罗多的眼中,彷佛看见她举起手来挥舞,向众人做最后的告别,她清澈甜美的声音飘过重重河水,传来她的歌声。但这次,她所使用的是海的另一端精灵的语言,佛罗多一个字也听不懂,一点也没有安心的感觉。
但是,正如同精灵的语言一样,它们依旧刻在佛罗多的脑海中,很久以后,当他试图翻译这些语言的时候,才发现它们所吟唱的是精灵所见,中古世界一无所知的事物。
啊!如同在风中坠落的黄金树叶,如同树木枝丫一般难以记数的年月啊!
当我在那瓦尔达的蓝色苍穹下,西方美丽的壮丽大厅中,
瓦尔达神圣、优美的的声音让星辰颤抖,漫长的岁月如同甜蜜的蜂蜜酒一般一饮而尽。谁能为我再度装满酒杯?
因为,现在,瓦尔达,星辰之后、永白山之母已经举起洁白如同云朵一般的玉臂,
在那被暗影吞蚀的道路上,从那一波波灰色的浪潮中,
迷雾永远遮蔽了卡拉瑟雅的宝石。都失落了,失落在那主神之城瓦力马!
再会了!愿汝能见瓦力马,愿汝终将寻到瓦力马。再会!
(瓦尔达就是精灵最崇拜的主神,星辰之后伊尔碧绿丝的另一个名字。)
突然间,大河转了个弯,两旁的河岸都开始升起,罗瑞安的光明跟着隐藏起来,佛罗多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个美丽的地方。
行人转过脸,面对未来的行程。太阳照耀着前途,他们眼睛被光亮所炫,因为每个人都是泪水盈眶,金雳嚎啕大哭。
“这是我和最美丽之人的最后一面,”他对勒苟拉斯说:“自此之后,除非是她所赏赐给我的礼物,我再也不会使用美丽这个名词。”他将手放到胸口。
“告诉我,勒苟拉斯,我为什么要参加这个任务?我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危险在何处!爱隆说的是正确的,我们根本不应该推测未来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害怕的是在黑暗中的拷打,但这并没有阻止我;可是,如果我知道即将面对这么样的光明和愉悦,我可能反而因此却步。现在,即使我今晚就立刻面对黑暗魔君,也不可能受到比这还重的伤害了。唉呀!金雳啊!”
“不,”勒苟拉斯说:“你应该替我们每个人感叹!以及为所有未来的人们感叹。因为这就是天理,找到就代表着失去。但是,金雳,我认为你是受到祝福的,因为你的失去是出自于自己的选择,而且你本来还可以选择留在那里。但你没有放弃自己的伙伴,你的奖赏就是罗斯洛立安的记忆将永远萦绕在你心头,永远不会稍有褪色或是消失。”
“或许吧,”金雳说:“谢谢你的安慰,你说的是真话,但是和我的遭遇比起来依旧少了些什么,我的心里要的并不只有回忆。就算它如同卡雷德——萨鲁姆一样清澈,但它依旧只是面镜子啊!矮人金雳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可能精灵看事情的方法不同,我的确听说你们的回忆就如同真实世界一样的清晰,而不是像梦幻一般的迷蒙,但矮人就不一样。”
“别再说了吧,还是看着小舟吧!在行李的重压之下它已经吃水太多了,而大河的水又很急。我可不想要用冷水淹没我的哀伤。”他拿起桨,将船滑西方岸边,跟随着亚拉冈的船继续往下游走。
就这样,远征队的成员继续他们漫长的旅程,沿着宽广的大河往南方走。两旁的树林遮蔽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再也无法看见身后的景物。风突然间消失,河流也变得寂静无声,没有任何的鸟叫声打破这沉默。太阳变得十分模糊,所投下的光芒也渐渐变弱,最后变得有点像高挂在天空中的一枚珍珠。然后,太阳缓缓的消失在西方,暮色快速降临,紧接着来的是一个灰蒙蒙,没有星辰的夜晚。他们继续在西方森林的阴影中漂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巨大的树木往后掠过,盘根错节老林将触角伸入水中,气氛很阴森,空气又很冰冷。佛罗多倾听着水流声缓缓地穿过这座森林,最后,陷入了不安的沉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