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兄,幸会之至。”
马庭栋迎前两步。
神猫抖了抖肩膀:“憋在土坑里真难受,好在他们约会得很干脆,几下子就解决了,要是穷磨下去,将把人给憋死。”
马庭栋心想:“听声音神猫是早知对方有过约会,事先预伏在坟坑里,不用说,自己和姜浩交谈的一段他也全入耳了。”心念之中开口道:“卜兄是早来了?”
“谁说不是,比姓姜的还早到一步。”
“卜兄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我有耳朵放在客栈里。”
“哦!”马庭栋笑了笑:“他们是什么过节?”
“过节,屁的过节,姜浩志报他小弟的仇,无时无刻不在搜寻仇家的踪迹,朱大小姐的跟班穿的是淡红色衣服,他误认为是罗刹门的妖精,所以找上了门,朱大小姐名头不小,说明了自然没事。”
“哦!”马庭栋点了下头,他早该想到这一点,竟然没想到。
“老弟刚才追问过姜浩的身世?”
“对了,卜兄,在废宅里卜兄把姜浩带走救治,而他又神秘失了踪,这一段卜兄追查过么?”
“还没问过。”
“卜兄在救治姜浩之时,可曾发觉他身上佩有玉牌什么的东西?”
“这倒没有,我没搜过他的身。”
马庭栋默然,如果朱大小姐迟到一步,便可当面向姜浩求证,现在要再找到他可能要费些事。
“马老弟,你认定他是凌云剑客姜展鹏的儿子?”
“这应该不会错,因为他兄弟姜清身上带得有玉符,而玉符是罗刹门送出山外的后代的标记。”
“你的意思是……”
“找到奉命抚养他兄弟的专人,便可借以追出罗刹门中的许多秘密。”
“这便不难,我可以设法办到。”
“那小弟就静候佳音。”
“老弟,你跟朱大小姐之间……”神猫只问半句,等待马庭栋的下文。
“没什么!”马庭栋暗暗咬牙。
“真的没什么?”神猫迫问一句。
“的确是没什么!”马庭栋铁起了心肠:“只能说是曾经有过来住,关系二字谈不上。”他不能完全否认,他明白有些事瞒不过这只神奇的怪猫。
“那太好了!”神猫若有深意地笑了笑。
马庭栋心里陡起疑云,他说太好是什么意思?这当中定然是有文章的……
“卜兄说太好了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要追问。
“马老弟,既然你说双方之间谈不上关系,就不必问为什么了,反正……”一句话又留了段尾巴。
“……”马庭栋瞠目以对,情绪一阵翻腾,忍不住又道:“反正什么?”
“老弟!”神猫偏了偏头,淡淡地道:“你和她之间既然没有儿女之情,自然犯不上管她的闲事,还是办我们的正事吧!”
“我要管!”马庭栋脱口叫了出来。
“老弟,你……”神猫大诧。
马庭栋的心里十分矛盾,他已数下决心,与朱大小姐一刀两断,这种无行的女人,不值得交往,然而事到临头,却又感到藕断丝仍连,这使他很痛苦,头一次他感受到男女之间一旦生了情,要想斩断情丝,彻底抹去心头的影子是多么困难的一回事。
神猫怔怔地望着马庭栋。
“老弟,我不明白你……”
“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
“这样看来,你说双方之间没任何关系是句假话?”神猫目芒连闪,似要搜索马庭栋内心深处的意念。
“是真话!”马庭栋挫了挫牙。
“何不解释一下?”
“用不着!”马庭栋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老弟,让我来替你解释……”神猫笑笑,接下去道:“你原本是爱她的,但为了某种原因你不愿承认,但是又断不了情愫,对不对?”
“……”马庭栋无言以对,神猫已说中了他的心事,一阵痛苦的痉挛起自内心,暗里自责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朱玲玉算什么,我为什么这样无能,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她粘着忽男忽女的金童,却又想牵住自己,这种女人大无耻,难道我马庭栋真的也成了窝囊废,自甘辱没家门?不,我不该是这种人!”
“卜兄,不谈这个了!”他再次下决心。
“想通了还是……”
“不谈就是不谈,卜兄说要找到姜浩的身后人不难,现在就行动吧!”
“老弟,你不谈,我可不得不说。”神猫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认真:“咱们相交虽然时日很浅,但在山里共过患难,可以说是一见如故,肝胆相照,对于朱大小姐的事,我已经开过口,而老弟否认,以后有任何情况发生,可不能怨我这只猫哥?”
马庭栋的心意又浮动了一下,但随即稳定下来,他不能出尔反尔,失了大丈大的气概。
“当然!”口吻很坚定。
“那好,我去办事去了,有事再找你。”
“卜兄请。”
神猫越野而去。
马庭栋望着荒凄的坟场,心里有一份幻灭的感觉,木立了一阵,他也离开现场。
× × ×
一条弯弯的小柯,从夹岸的柳荫下悠悠地流过,河上跨了条栈道似的木桥,桥的另一端有座小庙,景色颇富诗情画意。马庭栋伫立在河边柳荫下,茫然注视着轻缓蠕动的河水,看上去有些落魄。
“少爷,是这里么?”
“不错,就是这里!”
“少爷,依小的看……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去跟人拼命……”
“什么犯不着,你懂什么?除非我这辈子不佩剑,佩上剑便是武士,是武士就该有武士的气概!”
“可是……小的始终认为……”
“得啦!停会你给我远远站到一边。”
马庭栋心中一动,透过垂拂及地的柳条隙缝望去,只见桥头的空地上站着一个锦衣少年,少年身边随着一个书童打扮的童子,这一主一仆长相之俊,令人一见就移不开眼睛,如果这一对主仆是女人,无疑地也是最漂亮的女人。
他是什么人,听刚才的口气像是赴决斗之约,而且是为了女人。
酒、色、财、气,江湖上发生的任何纠纷,差不多都离不开这四个字的范围。
决斗,是拿老命作注的赌博,天下最大的豪赌,输赢都是两个极端。
看这锦衣少年,至多是二十岁,这么轻的年纪就为了女人而赌命,不知他是否衡量过价值?
“来啦!”书童的声音很不自然。
“你退到后面去!”锦衣少年挥挥手,声音神态相当从容。
书童退到了桥头的木桩边。
有节奏的蹄声中,一骑快马来到现场,奔行的速度很快,但刹得也快,说停就停,一下子就收势立定,一望而知是匹受过严格训练的良驹。
马上人飘落地面,动作相当利落。
马儿不待指挥,便自动掉头退到一旁。
这马上人紧衣窄袖,年纪比锦衣少年约莫大了五六岁,十分英俊,但眉目之间阴气很重,二者相较,这来者是英中带刚,而锦衣少年是英中现柔。
“万兄,你很守时。”来者先开了口。
“彼此,毕兄也很有信。”
“万兄!”姓毕的阴阴一笑:“真是不幸,我们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
“更不幸的是毕兄如此坚持,迫使我们非手底下见真章不可。”
“如果万兄现在改变主意,就可以避免流血。”
“可惜在下一向不轻易改变主意。”
“真遗憾!”
“在下也同样感到遗憾!”
“那我们就不必多费口舌了。”姓毕的脸色微微一沉,接下去道:“万兄划个道吧。”
“毕兄看是分出胜负即可,还是……”
“在下行事一向干脆,从不拖泥带水,为了不留尾巴,咱们来赌马。”
“赌马,什么意思?”姓万的很惊奇。
“活着的骑着它离开,就是这意思。”姓毕的语调在表面子和,但话意却充满了狠劲。
“那是非见生死不可了?”姓万的居然还笑了笑,像是在谈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在赌命。
马庭栋倒是心头一紧,这两个灵秀过人的年轻人,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而要见生死,那女人又该是何等人物。
“不错,这是免除将来麻烦的最佳途径,活着的可以毫无牵挂地享受美人。”
“在下同意,这的确是很干净。”
“那就开始吧!”姓毕的摸了摸剑柄。
“慢着。”
“万兄还有话说?”
“如果有一方倒下而不致命,又将如何?”
“很简单,补上一剑,在下是绝对如此做,至于万兄……”姓毕的阴阴一笑:“要是存妇人之仁,下不了手,是万兄自己的事。”
“好,就这么说定了!”姓万的下了决心。
“请!”
“请!”
“锵!锵!”两支剑同时出鞘,剑身映着阳光,泛起刺目的寒光。
双方各取位置,亮开架势。
生死的决斗拉开了序幕。
马庭栋是行家,一看双方的架势,就知道这两个年轻剑手都是不赖的角色。
双方的神色沉凝下来,气势和剑势也凝成一体。
为了女人决斗,原因很多,为了不愤对手凌辱妇女而斗,是正义型。为了女友被欺负而斗,是出气型。为了取悦女人而斗,是蠢材型。而最为一般人所不齿的是为了女人争风吃醋,不惜搏命,可谓之疯狗型,君不见路头巷尾,两只公狗为了争一只母狗而亡命撕咬,毛脱皮绽,血肉横飞。
眼前这一对是属于什么型?
马庭栋本想问个明白,但想到了江湖规矩,这种事第三者是不能过问的。
吐气开声,剑芒打闪中爆起一串金铁交鸣,双方霍地分开,不相上下的一个照面。
倏分乍合,双方又回复原来的位置和架势。
“呀!”栗叫声中,第二个照面叠出,连下去是暴风雨般的场面,狂攻猛打,着着都指对方的要害,像是各怀有不共戴天之仇。
疯狂的场面持续。
站在桥头边观看的书童,张口瞪眼,扑簌簌抖个不住,脸上尽是惊怖之色。
盏茶工夫之后,场面和缓下来,并非真正的和缓,而是后力不济的迟滞,但每一个照面辛辣不减。
快攻猛打,只宜速战速决,因为这种打法太耗内力,时间一久,便无法维持。
出手的间距愈拉愈长,久久才出一剑,喘息之声远远可闻。
“骼”地一声巨响,两支剑给实地交击在一起,双方踉跄后退,姓万的稳住了,而姓毕的却一屁股坐了下去,这可以看出双方功力的细微差距。
“少爷,快出剑啊!”书童叫了起来。
姓万的喘息着向前挪步,步子呈现不稳。
马庭栋暗忖,姓毕的可能被摆在此地。
双方距离缩短到差堪出剑的长度,姓毕的突然站了起来,没出剑,但抬了抬手。
“啊!”地一声凄哼,姓万的跌坐下去。
“啊!”是书童的惊叫。
马庭栋的火冒了起来,姓毕的竟然施展暗器,这是公平决斗中所不容许的行为。
“你……你……”姓万的手抚左胸:“毕光前,你……竟然用这卑鄙的手段……”
“哈!”叫毕光前的短笑一声,脸上抖露出阴残之色:“万兄,看来你只好认命了。”
“毕光前,你……”
“万兄,你的铁弹子也很管用的,你不用……是你自己失策。”姓毕的抬起了剑,左脚踏出。
“毕光前,我……不该把你当君子……”
“咱们事先没说不许用暗器吧?”
马庭栋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卑鄙!”伸手拂开纷披的柳条,正要现身出去阻止这场不光明的决斗,忽见两条人影飘进现场,忙放开手,再度隐起身形。待看清了来人,全身的血脉不由贲张起来。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朱大小姐和金童。
难道这两个小子是为了朱大小姐而决斗?马庭栋意念一动,猛咬牙。
“大小姐!”姓毕的忙收剑抱拳,眼笑眉开。
“你们怎么回事?”朱大小姐望了望双方。
姓万的本是受伤坐地,这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居然站了起来,手抚左胸,满面忿极之色。
“你们……不是好朋友么?”朱大小姐又补了一句。
“不错,我们是好朋友,不过……”姓毕的讪讪一笑,接着道:“即使是亲兄弟,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好兵戎相见。”
“这话怎么说?”
“大小姐!”书童大声接口:“我家少爷和毕公子是为了你而相约决斗。”
“为了我?”朱大小姐望向书童。
“是的,双方还约定非有一方永远闭上嘴不可,活着的一个骑马离开。”
“哈哈哈哈……”朱大小姐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像大风中抖动的花枝。
金童没有笑,只用眼斜瞟着两个争风的公子,一副鄙夷不屑之色。
藏在浓密的垂柳中看戏的马庭栋也没笑,他说什么也笑不出来,由爱而转变成的恨最强烈,他恨透了这桃花型的女人,有了金童还要招蜂引蝶。
两个当事人怔着看朱大小姐笑。
朱大小姐笑够了才自动停住。
“大小姐!”姓毕的开口道:“记得上次我们在酒店中不期而遇,大家谈得很投机,你曾说,假使只认识我们之中的一个,或许是根本上只有一个该多好……”
“我是说过,是说着玩的,可没要你们拼命呀?”
“可是……”姓毕的脸皮子牵动了几下:“大小姐,像你这样的美人可遇不可求,你既然那么说了,我们能不争取这机会么?”
“你们谁赢了?”朱大小姐眼波荡漾。
“在下侥幸!”姓毕的得意地笑笑。
“毕光前!”姓万的愤然开口:“你是凭剑法光明正大赢的么?你怎不说你是用暗器伤人?”
“万兄!”姓毕的不自然笑笑:“既然是生死决斗,事先又没有限制只能用剑,你也是暗器能手,是你没机会抢先才这么说对吗?”
“我根本没考虑用暗器。”
“这是你现在说的,谁知道你没安这心?”
“算我错把你当君子。”
“两位不必争了,刚才的经过我已经看到,天下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我有我自己的主见。”
天下最不能勉强的就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大小姐的意思是……”姓毕的抢着问。
“我家小姐爱跟谁做朋友就跟谁做朋友,谁也不能勉强!”金童代答了这句话。
马庭栋在暗中猛咬牙,金童竟然完全不吃醋,居然以真正婢女的身份自居,这小子到底是什么心意?视男女的关系如游戏么了
“大小姐!”姓万的接着开口:“在下明白了,真后悔自己行为的孟浪,的确,有的事非顺其自然不可。”
“对,万公子,我喜欢听你这句话。”朱大小姐春花般地笑了笑,而这笑,是对姓万的而发的。
姓毕的似有所觉,脸色变了变。
“少爷!”书童走近主人身边:“刚才小的担心死了,真怕万一……”
“真怕我躺在此地?”
“小的不敢这么说,不过……担心是真的。”
“小子!”姓万的拍拍书童肩膀:“现在没事了,也不必骑马,咱们走回去。”言下之意,如果姓毕的不用暗器伤人,他应该是胜的一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朱大小姐侧过面朝马庭栋藏身的地方微微一笑。
马庭栋心头下意识地一阵怦然。
朱大小姐回过头。
“毕公子,你可以请便了。”
“大小姐……”姓毕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那表情就像小孩子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一样。
“男人可以相识满天下,而女人交朋友只能有一个对象,你明白这意思吧?”朱大小姐说的很露骨,她已经看上了姓万的。
姓毕的木住了。
姓万的笑逐颜开。
“大小姐,舍下颇富庭园之盛,现在正值牡丹盛开,大小姐肯赏光一游么?”
“嗯!这个……”朱大小姐沉吟着。
“大小姐!”金童接上口:“牡丹是花中之王,国色天香,你一向不是很爱花么?既然有这机会,去观赏一番也好!”
“在下有这份荣幸么?”姓万的催了一句。
“到府上方便么?”朱大小姐松了口气。
“绝对方便!”姓万的一个到地的长揖。
姓毕的片言不发,车转身,奔向坐骑,登鞍策马疾驰而云。
金童望着姓毕的背影道:“人不错,风度差了些。”
朱大小姐笑吟吟地望着姓万的道:“万公子,府上还有什么人?”
姓万的忙不迭地应道:“除了双亲,其余都是下人,在下是独出。”
书童插口道:“我家少爷是一家之主。”
姓万的瞟了书童一眼道:“少胡说。”
书童一吐舌头道:“是!”一副稚气十足的样子。
金童摸了书童一把道:“你很可爱!”
书童的脸登时胀红。
马庭栋的脸也胀红了,是气红的,这种行径的确是既无耻又下流,如果在山中没发现金童的秘密,糊里糊涂地与朱大小姐结合,那才真的倒八辈子的霉。
姓万的抬手道:“大小姐请吧!”
就在此刻,一对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女叫化从桥的另一端迅快地移了过来,到现场停住了。
男叫化偏着头分别打量了姓万的和朱大小姐几眼,转向叫化婆。
“娘子,这一对完全不配!”
“唔!是不配,也不能配!”叫化婆点点头。
“我的看法不错吧?”
“正确极了,白虎星逢上黑太岁,太可怕!”
四个人全皱起了眉头。
“呸!”书童大喝一声:“臭要饭的,把眼睛睁亮些,不认得万大公子么?快滚,别在这里惹厌。”
姓万的道:“打发他们几文钱,我们走!”
金童可大方,从怀中摸出块碎银,脱手扔给男叫化,口里道:“去好好吃一顿吧!”
男叫化用手接住,身躯连晃,龇牙一笑。
“小哥,谢啦!”
“用不着,上路吧。”
“娘子!”男叫化转注化子婆:“我们虽然是讨口的,但也不能不顾道义?”
“谁说不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嘛!”
马庭栋立即看出这不是普通的要饭人,分明是有所为而来的,刚才金童掷出那块碎银,用上了暗劲,男叫化能接得住,可实在不赖。
“你两个什么意思?”姓万的沉下了脸。
“没什么!”叫化婆回答:“要饭的两口子从小得异人传授,练就了一双鬼眼,专看人的过去未来,吉凶祸福,半丝不爽。”
“你胡扯些什么?”姓万的变了脸,他人长得俊,虽然变了脸,却没给人不舒服的感觉。
“公子,这不是胡扯,如果公子一定要跟这位姑娘打交道,眼前就有杀身之祸。”
“哈哈哈哈……”姓万的大笑起来。
男叫化面对朱大小姐。
“姑娘,请听要饭的忠告,速速离开,可以避免一劫,否则的话,会后悔一辈子。”
“危言耸听么?”
“千真万确!”
“你有这大的本领,为什么还要饭?”
“命里注定要讨口,违背了天意便不祥。”
“有意思,你这么做目的何在?”
“救人行好,图个来生。”
姓万的朝两叫化迫近一步。
“要饭的,你两个真的不滚?”
“见死不救,会打入阿鼻地狱,公子如果执迷不悟,眼前就要见凶。”叫化婆闪动着带屎的眼。
“本公子不信这个邪!”
“是真的?”
“半点都不假!”
“那好!”叫化婆手中竹杖突然扬起,戳向姓万的心窝,诡厉得像出洞的毒蛇。
马庭栋看得心头一震,这叫化婆的身手,竟然是第一流的。
姓万的连举剑格架都来不及,连换了三个步位,才险险避过这一杖,脸色泛了青。
金童目注朱大小姐,朱大小姐没表情。
小书童却惊呆了。
这对化子夫妇不速而至,横岔一枝,这是为什么?
姓万的沉哼一声,出剑反击。
叮当声中,剑被竹杖点开,杖头抵上姓万的咽喉,这一手惊人至极,姓万的脸色惨变,剑斜垂着,毫无反抗的余地。
“我说臭老公,该怎么办?”叫化婆斜睨着男叫化。
“兑现吧!”
“有话……好商量!”姓万的连连摇手。
“没得商量的了!”叫化婆的声音突然转寒。左手徐徐扬起:“你把手摇断也没用,要饭的不在乎这小门道。”
姓万的脸孔起了扭曲。
“你……竟然不怕……”怕什么,没说出来。
“要饭的虽是穷命,但硬得很,什么也不怕。”手掌朝姓万的当头劈去……
姓万的双目圆睁,说什么他也避不开这一击。
叫化婆的手掌并没劈出去,中途停住了,因为金童已到了她的身后,而且贴得很近,如果她不刹势,就会挨刀子。金童这份能耐,马庭栋是很明白的。
“要饭的大娘!”金童的声音很和缓,就像两个女人闲聊时那样和缓:“把手放下,打狗的棒子也收回来,这么举着是很难受的。”
“小姑娘,你管了这事会后悔。”叫化婆的声调却是激动的,手掌和竹杖全收了回来。
“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这一次你就会知道。”
姓万的退开了两步,凝视着叫化婆,脸上全是惊疑之色,他似乎要看透这对要饭夫妻的来路,何以要硬岔一枝?
男叫化向距他最近的朱大小姐低声嘀咕了两句。
朱大小姐口唇动了动,似乎回答了什么,然后放开嗓子道:“珍珠,算了,放开她吧,犯不上跟要饭的结怨。”
金童耸耸肩,退了开去。
男叫化怪腔怪调地叫道:“娘子,吕洞宾挨狗咬,想想不合算,咱们走吧!”
叫化婆顿了顿竹杖,气鼓鼓地步向桥头,男叫化立即跟上,夫妻俩过桥离去。
马庭栋相当纳闷,明知这件事并非偶然,但却无从忖测其中因由。
朱大小姐向前挪了两步,口里道:“这对叫化子夫妇像是穷疯了,竟然莫名其妙地胡搅。”
姓万的讪讪一笑,道:“要不是在下身负暗器之伤,绝不容许这两个臭要饭的张牙舞爪,且让他们得意一时吧,迟早在下会好好修理他们一顿。”
朱大小姐道:“万公子,算了,犯不上跟这等人计较,有失身份。”
姓万的道:“大小姐说的是,现在请吧?”
朱大小姐爽快地应道:“请!”
两对主仆,二前二后离去。
马庭栋很想现身给朱大小姐一点颜色,转念一想按捺住了,既然决心从此断绝,做什么都是多余的,徒然惹人讥笑。
× × ×
安平客栈。马庭栋已经在客栈里窝了三天,三天,没见曹玉堂的影子,神猫也没露面。
最令他窝心的是朱大小姐和金童自从随姓万的去后一直没回客店,房间没退,人当然还在桐柏,料想是跟姓万的小子缠得如胶似漆了。
三天来,他都沉湎在醉乡中。
今天是第四天,还没到午时,马庭栋又开始独个儿在房里喝闷酒,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他敏感地抬头望向窗外,又是失望,不是他要看的人,是店伙经过。要丢掉一个感情上的包袱有这么困难?提得起放不下算什么男儿汉?敢恨敢爱才是大丈夫!
不能爱就恨吧!
不知是第几次又下了决心,他连干了三杯酒,似乎酒可以帮助他坚定决心。自我的突破,就像蝉蜕一样,必须经历多次的痛苦。
心灵上的桎梏除去,他感到一阵解脱后的轻松。
院子里又传脚步声。
马庭栋没抬头,现在即使是朱大小姐真的回店,他也不想看她一眼,这次的决心下得很彻底,意念才一接触到朱大小姐,他立即把它排除开去。
“咯咯!”房门上起了叩击声。
“外面是谁?”他不能不理。
“是马大侠么?”不是小二的声音。
“不错,是哪位?”
“可以进来么?”
“可以,门没上栓。”
房门推开,跨进房门的是一个衣着很考究的中年人,左眼蒙着眼罩,短髭,脸颊上有几粒白麻子,令人一见就有鬼里鬼气的感觉,从那只独眼的目芒判断,是个江湖人物。
马庭栋大感错愕,此人完全陌生,从来就没见过,他站起身来。
“朋友是……”
“区区傅年,乃是一名管家!”说着拱手一揖,神态之间不失恭谨。
“哦!傅管家,我们似乎没见过面?”
“是没见过。”
“怎会识得在下?”
“区区是奉主人之命,特来请大侠在驾过府一叙。”
“贵主人是谁?”马庭栋有些茫然。
“见了面就知道。”
马庭栋心中一动,这可就透着诡异了,哪有冒然相邀而又不表明身份的。
“这样的请客法,傅管家认为在下会答应么?”
“大侠会答应的。”傅管家笑笑。
“何以见得?”
“大侠是成名人物,当然胸怀坦荡,不会畏首畏尾,伺时敝主人先不表明身份,是想给大侠一个意外的惊喜,并无恶意。”
“意外的惊喜?”
“是的,大侠光临后便会明白。”
马庭栋心想:“江湖上尽多故作神秘之辈,纵使是心怀叵测之徒,也必事出有因,堂堂修罗剑,难道还真的怕了不成?”心念之中,泰然道:“好,在下就走上一遭。”
“请!”
“请!”
古老但不失气派的宅第,画栋雕梁,庭院深大。
马庭栋随着来路不明的傅姓管家,连越三重院落,转入一个极富园林之胜的跨院。
正厅里有人降阶而迎。
马庭栋抬眼一看,呼吸为之一窒,出迎的竟然是那姓万的标致小子。
“马大侠肯光降,蓬荜增辉!”
“好说!”
双方抱拳为礼。
“马大侠请!”姓万的侧身肃客。
“请!”马庭栋略一谦让,举步上阶,心里可起了嘀咕,这姓万的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朱大小姐四天前接受他的邀约,到现在不见人影,而今又莫名其妙地派管家相请,这当中有什么蹊跷?
登上厅廊,只见厅里已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姓傅的管家留在阶沿下。
进了厅,姓傅的恭请马庭栋上坐,马庭栋故意不客气地落座,他要看看这姓万的玩什么花样。
姓万的并不立即就座,站在主位座边。
马庭栋悠闲地溜扫桌面上的菜肴,的确样样精致,色香俱佳,味还没品尝,想来也不会差,器皿不用说,全都是名贵的,从这种酒席,可以看出万家不但有钱,而且也很讲究享受。面对如此的珍馐,却没勾起他的食欲,一来他在客店已经打了酒底,二来这酒宴本身尚是个谜。
“马大侠!”姓万的开了口,但人还是站着。“你一定觉得今天的相邀十分唐突?”开门见山的问话。
“是有一点!”马庭栋沉静地回答:“因为在下与兄台素昧平生。”在河边柳林,马庭栋并未露面,所以他只能这么说。
“小弟万惠明,世居本城,一向喜爱交友……”
“这么说,今日之会是为了交友?”
“可以说是,但还有主要原因。”
“哦!在下愿闻?”
“主要目的是为了向大侠请罪。”
“请罪,这从何说起?”马庭栋惊讶万分,满头的玄雾,怔怔地望着万惠明。
万惠明露齿一笑,整齐洁白的碎米牙,加上腮边浅浅的梨窝,如果要形容他的俊秀,一句最简单的话,就是他美得像个女人,而且是女人中的美人。
“马兄!”万惠明容色一整,才接下去道:“小弟最近无意中邂逅一位姑娘,惊为天人,亟谋亲近……”
“啊!”马庭栋立即憬悟到他要说的是谁,心弦震颤了一下,但表面上仍镇定如恒,毫无异色。
“后来才从那位姑娘口中得知她是马兄的红颜知己,深感孟浪失礼,故而杯酒请罪。”说完,深深一揖。
马庭栋的心立时乱了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朱大小姐还真的一厢情愿么?但自己已经死心了。姓万的为了她,不惜与好友毕光前生死决斗,现在却说出这等话来,其中会不会另有文章?在主意还没拿定之前,只有拖延时间,作进一步的观察。
“万兄何不坐下慢谈?”
“马兄肯原谅小弟的无知冒犯?”
“谈不上原谅二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乃是人之常情,请坐下吧!”口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想,什么窈窕淑女,朱玲玉也配称淑女,天底下的女人全是贞妇了。
“感激之至!”万惠明喜孜孜地亲自执壶,斟上酒之后,才在主位坐下,举杯道:“马兄大度肯谅,小弟倍觉汗颜,请尽此杯!”文质彬彬,十足的读书人味道。
“请!”马庭栋的杯子就口,但没立即喝下。
“小弟先干为敬!”说着,仰颈喝了下去。
马庭栋只好干杯。
万惠明再斟上酒。
“说了半天,万兄还没说出那位姑娘是谁?”马庭栋故意如此问。
“这……马兄……”万惠明脸上现出了困惑之色:“小弟说的当然是朱大小姐朱玲玉姑娘,难道说马兄另外还有……”
“万兄说的是她?哈哈哈哈!”
“马兄……为何发笑?”万惠明惊异不解。
“在下与朱大小姐仅止于相识而已,哪里是什么红颜知己,早已经不相往来了。”
“可是……这是朱大小姐亲口说的。”
“一厢情愿之词罢了!”马庭栋暗自咬了咬牙。
“这教小弟难以相信!”万惠明瞪大了眼。
“信不信在于万兄,在下说的是实话!”
“这么说……这么说小弟……仍然可以……”万惠明显得非常激动。
“朱大小姐目前不正在府上作客么?”
“这……”万惠明迟疑了一下才道:“不错,朱姑娘是在舍下作客,但今天一大早便离开了,说是要去办件私事。”
“哦!真不巧,不然的话倒可以借此机会见面谈谈。”他表面上说得十分轻松,但内心却激荡如潮,暗忖:“朱玲王肯在此地作客,显然是看上了这姓万的小白脸,可是她又为何告诉姓万的是自己的红颜知己呢?难道她是鱼与熊掌都想兼得?这种女人太不识羞耻了,自己既然已经否认跟她之间的关系,索性连想都不要去想……”
“马兄,请随便用菜,水酒粗肴,不成敬意!”万惠明举箸。
“好说,叨扰了。”
两人开始正式吃喝,万惠明表现得殷勤而豪爽,频频劝饮。马庭栋酒到杯干,他并非对姓万的发生了好感想交个朋友,实际上是潜意识中那一份除不掉的愤恨而使他纵饮。
人,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醉但又不容易感觉醉,等到感觉醉就已经差不多了。
他在受邀来此之前已经喝过了一顿,这一放开量豪饮,醉是必然的,当面的人影成双,持杯的手已经不稳,他警觉已经醉了,摇摇头,努力清醒了一下。
“马兄,小弟能有这份荣幸跟你交个朋友么?”万惠明微笑着。
“我……一向孤独惯了,不喜欢……交朋友!”舌头已经转动不灵,话是在潜意识支配下脱口而出的。
“啊!”万惠明讪讪地笑笑:“马兄,既然高攀不上,小弟不敢奢求。”
“在下……告辞”站起身来,头脑一阵晕眩,手扶桌子,又坐了回去。
“马兄醉了,且到里面歇憩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