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人么?”马庭栋出声探询,他不能冒然闯进,以防发生误会。
“什么人?”屋里有了回应,但是女人的声音。
马庭栋怔了怔。
“山行之人,可以进来么?”
“可以。”
马庭栋步了进去,首先冲入鼻孔的是炖肉的香味,他咽了泡口水,目光扫处,一个中年妇人站在火坛边,乡居人的装扮,但长得极是清秀,细皮白肉。
“大娘请了。”马庭栋拱手为礼。
“客人是……”中年妇人闪动着目光。
“在下山行路过,肚子饿了,想……”他没说下去,妇道人家,也许有什么不便。
“客人先请坐!”妇人指了指桌边的木凳。
马庭栋道了声谢,坐下,看清了屋里的情况,这木屋不大,陈设简陋,木桌木凳,靠里的角落有张木板床,是搭架的,床前是火坛,架着铁三脚,三脚上一个大上锅炖着食物。与床对角的木架上是碗盘什物,顶梁椽上吊着些风腊野味。
“客人的意思是想吃顿饭?”
“正是,不过……打扰不便。”马庭栋有些讪讪。
“不要紧,山里难得有客人。
“请问……当家的……”
“哦!我那口子一早出去赶山,多快回来了。”抬头望向屋门,一笑道:“说着便回来了。”
一个身穿皮袄,头戴风帽的胡髭老者步进屋门,手提弓刀,肩上扛着一只野獐,还在滴血。
老者的目光扫向马庭栋,马庭栋心头暗自一震,这老者的目芒凌厉得怕人,但只是一瞬,便回复和平之色。
马庭栋想到对方是猎人,心里也就泰然了。忙站起身来抱拳道:“在下山行路过,想叨扰顿饭,冒昧之至。”
老者把山獐朝屋角一掼,放下弓刀,然后也走近桌边,笑着点点头,壮顶的身躯看来孔武有力。
“不客气,很难得的,请坐,请坐!”他自己一拉长凳,在马庭栋对过坐下。
“打拢了!”马庭栋坐回原位。
“娘子,快些准备,想来这位年轻客人定是饿了!”老者抬头吩咐。
马庭栋心想,这对夫妻的年纪至少相差十来岁。
“您老贵姓?”
“姓方!”
“哦方老爹,府上………还有什么人?”
“嗨!”方老头眸子里的棱芒又闪动了一下,挫了挫牙道:“我老头本有个儿子,不幸遭了横死,现在就剩下两口子相依过活了。”顿了顿,又道:“小哥看来是练武的,怎么称呼?”
“在下马庭栋,门庭之庭,栋梁之栋。”
“我老头不识字,搞不清楚,反正是马少侠就是了!马少侠入山何为?”
“呃!寻访一位朋友!”
“哦!”方老头没追问下去。
马庭栋的目光无意瞥扫之下,突然心头剧震。
× × ×
方老头放在旁边的那柄刀珠光闪闪,刀柄和刀鞘都镶有宝石珍珠,制作得相当精致,那根本不是猎刀,而是一柄名贵的宝刀,这种东西,说什么也不该出现在一个猎人的身上。这些日子来,为了铁匣血书,闹得满山风雨,这一对夫妇的来路大有问题,尤其这女的细皮白肉,根本不像是久居山中的妇女。
马庭栋虽然心头疑云炽盛,但表面不动声色,他的目的只是想好好吃顿饭,犯不上去挖别人的根。
方大娘手脚俐落地切肉盛菜,一会儿工夫便上了桌,居然有五六样之多,全是野味山肴,平地上难得一尝。
不但有菜,还有酒,而且是新开的泥封。
大碗舀上酒,酒味香醇。
“请吧,山间没什么好招待的!”
“老爹太客套,这已经非常丰盛了!”
“好说!”
“在下先敬老爹!”
“不敢,随便用吧!”方老爹抬碗便喝。
主客开始吃喝,方老爹十分豪放,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没多久,马庭栋也就不再拘束了。
久不尝熟食,这一餐不啻珍肴美味。
几碗下肚,主客的兴致都高昂起来。
“听说山中有人在寻宝,小哥莫非也是为此而来?”方老爹抹了抹乱髭。
“不,在下真的是寻人而来。”
“寻的是什么人?”
“一位曾经在山外相处甚得的老友。”马庭栋不想说出朱大小姐,事实上没说的必要。
“噢!”方老爹抬头:“娘子,把獐腿肉割块来炒,趁新鲜。”
“好!多少方大娘立即操刀。
“老爹,菜已足够……”马庭栋出声阻止,面上尽是感激之情。
“小哥,山獐不常打到,这是你的口福。”
“这……”
“来,喝酒!”一仰头,又一碗下肚。
片刻工夫,一盘热腾腾的炒獐肉上桌,果然是难得一尝的异味,细腻香嫩,不同凡响。
关于猎刀的疑云,马庭栋早已忘了。
由于馋得太久,一旦碰上了可口的饮食,量的方面便失去了控制,马庭栋发现眼前的影子成双对,才猛省自己已经醉了,他心下还算明白,立即停碗不饮。
“喝啊!小哥。”方老爹还在劝饮。
“不,谢老爹,在下……已经醉了。”
“醉了?笑话,一个年轻人难道还赶不上一个老头?”
“老爹是……海量,在下……甘败下风!”
“哈哈哈哈……”豪笑声中,方老爹又干了一碗,他的酒量的确令人咋舌。
马庭栋起身想告辞,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忙以手按桌,又坐了回去,心里深悔孟浪,山里危机四伏,随时会有意外情况发生,不该喝醉的。
“小哥,你是真的醉了?”
“是……醉了!”现在,他真想有个舒适的地方躺下去好好睡一觉。
突地,他发觉靠里壁的木板在急速晃动,心想,自己真的醉得这么厉害吗?揉揉眼,再看,板壁裂开,现出一道暗门,一条白色人影,站在暗门之外。
“白衣追魂!”马庭栋栗叫了一声,震惊得无以复加,酒意登时消去了三分。
白衣追魂何以曾在此地出现,而且是在暗门里?
方老爹离桌而起,方大娘闪在一边。
白衣追魂步出暗门。
马庭栋这才看出暗门里是个山洞,木屋的后墙紧贴着山壁。
“你们认识?”方老爹沉声发问。
“是……见过几面。”马庭栋迫视着白衣追魂,看久了,人影又成双。
“小哥知道他的来路?”
“不知道,老爹,他……怎么会在这里?”
“借宿的客人!”
白衣追魂缓缓挪步,绕过火坛,走向桌子。
马庭栋咬牙定神,起身,闪在一边,身躯连晃了几晃才站稳,开口道:“阁下……也在此地……作客?”舌头不大听使唤,声音走了调。
白衣追魂已站到马庭栋身前三步之处,片言不发。
马庭栋努力振作,他发觉白衣追魂面具眼孔里射出来的目芒充满了敌意,这使他不解,记忆中双方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但不失友善。
方大娘惊声道:“当家的,他们莫非是仇人……”
方老爹道:“看样子是有仇。”
方大娘挨到方老爹身边道:“当家的,可不能让他们在屋里打,把这小屋给掀了。”
方老爹结结巴巴地道:“这……这……”
方大娘扬声道:“两位客人,要打架请到外面。”
马庭栋心念疾转,刚刚叨扰过人家的盛情,的确不该在屋里生事端,看白衣追魂的模样,真的是想打架的样子,不如到屋外再说。想着,立即转身出门。
到了门外的空地上,回身等待,头还在晕眩,但酒意似乎消散了不少。
白衣追魂跟着出了门,双方隔五尺相对。
“阁下这是怎么回事?”马庭栋迫不及待。
“……”白衣追魂仍不答腔,只是眼洞里的目光更加可怕了,不但有敌意,还带着杀机。
马庭栋突然想到莫非对方知道了自己有关铁匣的秘密,所以才敌眼相待,这大有可能了……
方老爹站在门里观望,表情十分古怪。
“阁下有话不妨明说?”马庭栋戒念大生。
“我要杀你!”白衣追魂开了口,本来尖细的声音似乎已完全变成了女人腔。
“杀在下……为什么?”
“报仇!”
“报什么仇?”
“就是要杀你”!”回答的令人莫名其妙。
“以在下想来,我们之间无仇无怨,杀人总得要有个理由,阁下说出理由来。”
“理由就是报仇。”
“何等样的仇?”
白衣追魂突地闪电前扑。
马庭栋急切里使出了血书绝招应敌,剑没出鞘,而且只用了半式,这招旷古凌今的剑法,妙在攻时如迅雷骇电,守时则固若金汤。
“锵”地一声金铁交鸣,白衣追魂退了两步,他原本是空手,怎会有金铁之声?马庭栋大奇。
“呀!”白衣追魂再次进击,马庭栋故技重演,又以连鞘剑将之迫退,但隐约中已看到对方手里持有短匕。白衣追魂用短匕,这是马庭栋头一次发现。
白衣追魂的目芒更加骇人。
马庭栋知道事已无法善了,“呛”地一声,长剑离鞘,剑身映目,泛出森森寒芒。剑已亮出,但却愈想愈不对,这种情况不应该发生,也没理由发生,而且对方说到报仇二字,更属荒唐,这仇是由何而生的?如果说,对方是因为铁匣的缘故,至少该有所表露,同时依白衣追魂以往行径的方式,也不会冒然动手……
“阁下说报仇二字,在下不接受!”
“非接受不可!”
“阁下至少说出何仇,何地结的怨?”
“反正我只要杀你就是。”
完全不像是白衣追魂一向说话的口气,马庭栋突然有了主意,既然是对方主动挑战,正是揭露对方真面目的好机会,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个生形相貌,主意拿定,便不再开口了。
古怪的起手架式亮起。
方大娘也挤到了门边,跟方老爹站在一道。
“呀!”一声刺耳的尖叫,白衣追魂第三度扑击,身法、动作、角度诡厉得惊人。
如果马庭栋在没修习成血书绝技之前碰到这种攻势,能否应付得了还成问题,但现在情况不一样。
神剑,神奇地划出。
剑尖抵上白衣追魂的左胸,剑长匕短,白衣追魂窒住,剑尖没刺入。
“啊!”是方老爹夫妇的惊呼。
马庭栋略不迟滞,左脚半跨,左手随之抓出,面具应手而落,掉地有声。
一张芙蓉美面展露出来。
马庭栋如中雷殛,全身一震,“啊”地惊叫一声,连退了三四步,目瞪口呆。
白衣追魂,赫然就是朱玲玉朱大小姐,做梦也没想到,他从来没怀疑过。
“朱姑娘!”马庭栋费了很大的劲,才激情地叫了出来,身躯禁不住籁籁而抖。
朱大小姐粉面铁青,眸子里恨芒未减,咬牙切齿,似乎双方之间真有不可解之仇。
马庭栋感到一阵晕眩,他千里迢迢来寻绮梦,想不到事情演变得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这根本是绝不可能的情况,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有血书的地方就有朱大小姐,是她自己说的,而他竟然丝毫没有想到。
“朱姑娘!”马庭栋再叫了一声。
“谁是朱姑娘?”声音冷厉刺耳,她竟然不承认。
“你……这是为什么?”马庭栋猛挫牙。
“我要杀你!”还是那句老话。
“可以,你说为什么?”马庭栋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因为你我之间有仇。”
“什么仇?”马庭栋这三个字是吼出来的。
“……”朱大小姐只瞪着眼。
“把话挑明?”
“我就是要杀你!”朱大小姐似乎只会说这么几句简单的话,原本灵活的眼睛,也变得近于呆木。
马庭栋猛然警觉事有蹊跷,她一向伶牙俐舌,不可能突变,而且情况诡异得不近人情,更无理路可寻……
朱大小姐又上步欺身。
明知不敌,为何还要拼命?也许她是不得已,有难言的苦衷,总不能在真相未明之前伤了她!马庭栋心头一阵剧痛,咬牙下了决心,找到八寸婆婆究明真相。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是白费,素性不开口,急转身电奔而去。
× × ×
剧变,使得马庭栋头昏脑胀。他本来已下决心出山,断了这份一厢情愿的情愫,经这一来,他又入人山,他要找到八寸婆婆究明事实真相,如果起因是为了铁匣,朱玲玉竟而反脸无情,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交,算看错了人。
可是在斗剑王之王时,八寸婆婆与亡魂女在表情与言词上,并未有丝毫涉及到铁匣之事,这实在令人莫测。
莫非朱大小姐是被人所制?江湖上传闻中是有某种药物或是邪门手法,可以改变人的心性,使人丧失自我。想到这里,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他镇定心神,边走边想,把事情的经过,重温一遍,方老爹夫妇看来就有些怪,方大娘细皮白肉,身为猎户之妻,却不像久居山中之人,而且夫妻年岁相差很大。方老爹是猎户,却持用镶珠嵌宝的猎刀,不合情理。
而朱大小姐是从石窟秘门现身的,见面就动武,自己先时因脸罩面具而认不出她,但她不会认不出自己?
她以白衣追魂的身份出现以来,除了神秘,对自己保持友好,为什么会突变?
难解的谜!
不可思议的谜!
一个时辰之后,又到了山深之处。
“马大哥!”一声热切的呼唤突然传来。
马庭栋转头循声一望,山岩边的树下站着一个人,赫然是刁钻古怪的金童,立即奔了过去,由于朱大小姐化身白衣追魂,珍珠早何以不能化身金童?
肤色不对,声音略有差异,但这些都可以借助药物与技巧更改,脸型体态,活脱是珍珠,而且他逗留山中,并没合理的解释,所不解的是他确是男儿之身,上次曾打赌脱衣验证过,但那时是暗夜,也许……
心念之间,已到了金童身前。
“马大哥,这些日子,你……怎么失了踪影?”
“在山里乱转!”口里说,两眼直盯住对方上下打量,想找出破绽。
“听说,你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剑王之王?”
“嗯!有这回事,听谁说的?”
“天星门的武土在谈论。”金童耸耸肩,又道:“马大哥,我实在想不透……”
“什么想不透?”
“你原本不是剑王之王的对手……”
“这……金童,你听说过修真的人一夕悟道这种事么?”马庭栋当然没理由对金童抖露实情,铁匣之事,也许是他终生保守的秘密。
“一夕悟道?”金童眨了眨眼:“唔,听说过,怎么样?莫非马大哥你……”
“练武的人也是如此,时时刻刻都在潜心思考,再加上吸取别人之长,有时就会豁然贯通,打开剑道上平时领悟到而不能解开的结。”
“嗯!有道理,很有道理,但这必须是生有慧根的人才能办到,马大哥!”金童翘起了大拇指:“了不起,你是天生的练武人。”
“过奖了!”两眼仍直勾勾地迫视着对方,略不稍瞬。
“马大哥!”金男突有所觉,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打蛇随棍上,马庭栋抓住这机会,神色立现湛然。
“你到底是男是女?”
“马大哥,你这……”金童后退一步,目露惊色。
“你到底是不是珍珠?”马庭栋紧迫不放。
“马大哥,记得上次我们打赌……”
“对!”马庭栋立即接口:“是不错,可是那是暗夜,看不真切,谁知道你耍的什么花招。”
“要……再验证么?”
“是有这意思!”
“很好,马大哥就仔细再验证一次!”说着,三把两把褪去了上衣:“请看!”他表现得十分大方。
马庭栋的脸涨红了,这是假不了,胸部的肌肉,豆大的乳头,粗黑的皮肤,十折不扣的男人。
“要脱裤子么?”金童眉毛一扬。
“……”马庭栋无言以对。
金童笑嘻嘻地穿回了衣服。
“马大哥,现在可是大白天,我也不会障眼法,你放心了吧?”
马庭栋尴尬地点了点头,他的确再没什么好说的。
“马大哥,你找到你要找的人没有?”金童指的当然是朱大小姐。
马庭栋内心一阵刺痛,但他不想说出朱大小姐化身白衣追魂这一档事,面皮抽动了儿下,摇摇头。
“金童!”马庭栋改变话题:“你是山里的精灵,你曾说过对山里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不错,我说过,怎么样?”
“我在找人……”
“我知道你在找朱大小姐。”
“我说的不是她。”
“噢!那是谁?”
“她师父八寸婆婆。”
“你要找八寸婆婆?”金童似乎很惊异,两眼睁圆:“你找她做什么?”
“查证一件事。”
“查证什么事?”
“你且别管是什么事,只说如何才能找到她。”
“马大哥!”金童犹豫了许久才接下去道:“我是知道她的行踪,可是……我实在惹不起那女杀星,要是她知道我饶的舌,我就无法在山中混了。”
“你只消说出她的行踪,我自己会去找,我不说,她不会知道是你提供的线索。”马庭栋精神一振,能找到八寸婆婆,这惑人的谜底便可揭晓。马上又催促着道:“金童快说,怎样才能找到人?”
金童又犹豫了片刻,像是很勉强地回答。
“她现在就藏身在原先亡魂女占据的石窟中,亡魂女也跟在一道。”
“好,我会去找,金童,谢啦!”说完,立即转身起步,他心里是急如星火。
“马大哥,我还有话要说!”金童大叫。
“以后再说!”马庭栋应了一声,没回顾,加快了速度,疾飘而去。
夕阳残照中,石窟孤峰在望。
马庭栋心想,如果笔直走向石窟,必须通过一大片毫无遮掩的洼地,要是先被八寸婆婆发现自己行踪而不愿见自己时,定会回避隐藏,来个出其不意是上策。
于是,他顺山岭迂回到侧方,绕峰脚而行。
这一带对他而言是熟路轻车,所有的地形地物全了然在胸,工夫不大,来到十六天前太极老人授他血书口诀的小石洞外,他不期然地停了下来。任何人,对于印象深刻的事物,都会有这种反应。
这小洞对于他,可说是意义重大。
突地,他发觉一种古怪的声音从洞里传了出来,心中不由一动,暗忖,是栖息了什么野兽么?
侧耳再听,似是喘息而又微带呻吟,这种声音,应该是发自人口,难道洞里有受伤之人?当然,也说不定是受伤的野兽,不禁出声道:“洞里是什么人?”
没回应,哼声却停了。
暗忖:“管他是人是兽,办自己的大事要紧。”转身举步,才只走出丈许,偏又憋不住好奇之念,好歹得看个究竟,于是,他又折了回来,手按剑柄,直趋洞口,朝里望去,趁着夕阳回光,看出洞里是躺了个人。
略作思索,步了进去。
是个须发灰白的老人,蜷曲在地上,身躯在抽搐颤动,口里发出痛苦的呻吟,看样子,不是受了重伤便是得了急疾。
“老丈,怎么啦?”马庭栋弯下身问,这时可以看清这老人相貌清奇,衣着古朴,双目失神,脸上的肌肉抽动个不停,看来他十分痛苦。
“不要……走近我。”老人居然还能发声。
马庭栋怔了怔。
“老丈,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快……快死了!”
“老丈,您是受伤还是生病?让在下替您……”
“没……用了!”
“老丈,在下多少懂得些治伤之术……”说着,准备蹲下身去。
“别碰我!”老人嘶声吼叫。
马庭栋被这一声突发的嘶吼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向后退开一步。
“这……怎么……”
“你……走你的路吧!”
“老丈何不说个原因?”
“不必……问了!”老人闭上眼,大声喘息。
马庭栋本想一走了之,但又觉得于心不忍,身为武士,总不能见死不救,碰上了,就必须尽武士的本分。
“老丈,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就算在下是爱管闲事吧,老丈说出……”
“你想死?”老人又睁眼。
“这话是什么意思?”马庭栋不是惊而是怪了,天下哪存在生死边缘拒绝援手的道理,难道这老人的神志已经不清,所以才不近人情?好奇之念更炽了。
“唉!”老人叹了口气:“小哥,老夫是……身中奇毒,神仙也难救治,此毒不是寻常之毒,任何人只要碰触到老夫的身体,同样会中毒。”
“天下有这么霸道的毒?”马庭栋打了个冷战。
“嗯!小哥,你听说过‘毒阎罗’这……名号么?”
“毒阎罗?”马庭栋一震:“这倒是没听说过,是他对老丈下的毒么?”
“不错!”
“在下是初履南方武林,对一些人物不甚了了,这毒阎罗是何许人物,为什么要害老丈?”
老人沉默了片刻。
“南荒之人擅长用毒,这毒阎罗是毒中之霸,与剑王之王齐名,是天星门主网罗到中原来……”
马庭栋登时血脉贲张,这又是天星门主的德政,剑王之王已因败在自己剑下而退出中原,想不到还留了个毒物,毫无疑问,这毒物入山也是受命寻找铁匣血书。
“他为何要对老丈下手?”
“可恶,他人呢?”
“不……知道,对了,老夫……忽然想起件事,听小哥的声口是个正派人,老夫就拜托小哥,……传句话与一位白头发的半百女人……”
“谁?”
“八寸婆婆!”
“哦!在下认识她,老丈要传什么话?”
“告诉她慎防那毒阎罗。”
“好,在下一定把话带到,请问老丈,那毒阎罗是什么形象?”
“红发黑脸,一眼……就可以认出!”
“唔!请问老丈如何称呼?”
“老夫……咳!将死之人,说出来也不要紧,老夫……神剑江风!”
马庭栋心神为之剧震,想不到这老人竟然是父执神剑江风,也就是铁匣血书的原始得主,立即单膝下跪。
“江世伯,小侄就是马啸天之子马庭栋……”
“什么,你……你……”神剑江风失神的眼突然睁大:“你是马贤弟的令郎?”
“是的!”
“好!好!想不到……老夫能得你料理善后……”
“江世伯!”马庭栋激动无比:“小侄定找毒阎罗讨回公道,请世伯振作暂待,小侄立即去找八寸婆婆,也许能解世伯之毒。”
“不,不必了,她……解不了,没任何人能为力……”
“总得一试。”
“贤侄,天命已定,不必枉费力了,趁老夫……”努力振作了一下,才又接下去道:“趁老夫还能开口,有几句话……交待……”
“江世伯请讲!”
“老夫……愧对令尊……马贤弟……”
“这话怎么说?”马庭栋脑海里嗡嗡作响。
“因为铁匣血书,老夫……误会了令尊,至友反目,现在明白真相,已经……晚了,此事……可以问八寸婆婆裴素梅,她……也是受害者。”
“八寸婆婆也是受害者?”马庭栋满头玄雾:“世伯能说得详细些么?”
“老夫……不行了!”一个长喘,闭上眼,又勉强睁开:“贤侄,盼望……你能得到……铁匣……血书……”
“小侄已经得到了!”马庭栋冲口说出。
“你……得到……”
“是的,一连串的巧合,小侄已经得到!”马庭栋不想叙述经过,他看出老人是真的不行了。
“啊!好!老夫……瞑目了!”身躯一阵扭动,寂然,嘴角隐隐残留一丝笑意。
马庭栋另一脚也跪了下去,眼角涌出了两滴泪珠,木了片刻,三拜而起。
情况依然不明,总算是有了查询的对象。
荒山之中,买不到衣衾棺木,如何为老人善后?考虑再三,只有把老人的遗体暂时封存洞里,等山中事了,再设法备棺安葬。
于是,他重新下拜,祝祷了一阵,然后起身,把老人遗体摆放平整,到洞外搬了些山石,严密地封堵了洞口。
夕阳在远山头留下了一抹残红。
马庭栋在洞外对老人作了最后的凭吊,然后起步朝石窟方向奔去。
只要见到八寸婆婆,一切真相便可大白。
夜色袭来,石窟已在望。
马庭冻突然发觉四下暗影中有人头浮动,立即止步停身,默察之中,证实石窟已被遥遥包围,毫无疑问,包围的是天星门弟子,被包围的当然是八寸婆婆,或许亡魂女也在内,天星门志在铁匣。
破围而入,在马庭栋不是难事。
他不期然地想到毒阎罗,那老毒物必在现场。
“嘘!”一声轻嘘从身后传来。
马庭栋机警地回身,只见不远的石后冒起半截人影,细一辨认,看出是金童,忙弹身欺了过去。
“马大哥,你走得那么急,我追不上你,以为你已进了石窟,想不到你还在外面。”
“是天星门的人包围了石窟?”
“对!”
“八寸婆婆还在石窟里?”
“在,亡魂女也在!”
“我进去瞧瞧……”
“不行”
“为什么?”
“他们在窟口撒了毒,进窟必定遭殃。”
马庭栋心头一震,既然有毒阎罗这种人物参预行动,用毒是想当然的事,神剑江风已作了牺牲,料想所布之毒,定然是非常之毒,这可就不能凭恃武功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来到的时候,有人在窟外叫阵,扬言一只蚂蚁也无法越过毒圈,他们迫亡魂女交出铁匣。”
“噢!”马庭栋皱起了眉头:“这倒是件麻烦事,对了,金童,出面叫阵的是谁?”
“是一个红头发的老头,腔调很古怪。”
“对了,就是他!”
“他,他是谁?”金童两眼放光。
“与剑王之王一道被天星门网罗的老毒物,他叫毒阎罗,毒道之霸,南荒的邪祟。”
“马大哥怎么知道?”
“我刚碰到一个受害者,临死时吐露的!”
“受害的是何许人物?”
“一位武林先辈……”以下的话嗝住了,他不想说出神剑江风之名。顿了顿,接下去道:“金童,能有什么办法引那毒阎罗现身,我要先除了他?”
“这个……马大哥,对方既是用毒能手,你要杀他……恐怕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想办法。”
“有了!”金童拍了一下掌:“这也许是个好办法,马大哥,你随我来。”说着,立即举步。
马庭栋举步随行,绕过洼地边缘,来到一处杂木丛甲,金童用手指了指,马庭栋顺着金童的手指处望去,先发现一双人腿伸在树丛之外,心头“咚”地一跳,上前拨开枝叶一看,不由骇然。
“是具尸体?”
“不错,是我放倒的,因为他发现了我。”
“死者是谁?”
“一颗金星,至少是个香主。”
“这……与你所说的办法何干?”
“以他为饵,引出那叫什么毒阎罗的。”
“怎么引法?”
“现在已入夜,视线不明,马大哥的身材跟这死的差不多,借用他的行头……”说着,靠近马庭栋,在耳边低语了一阵,然后又放大了声音道:“怎么样?”
“可以一试!”马庭栋连连点头。
“我们马上办!”
金童动手剥下死者的衣服,递给马庭栋换上。马庭栋穿着整齐之后,大方地朝洼地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