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门》第三十七章 石窟魅影
总管余军阴沉地望着太极老人,咧了咧嘴。
“范老,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屈留老夫人暂时做客是不得已,因为非借重您老不可,敝门主一向对您老敬仰钦崇……”
“哼!如此对待老夫,叫做敬仰?”
“不,范老,在下刚说过是不得已,因为您老太固执,才出此冒犯的下策,这点请谅解。”
“原先说是请老夫鉴定秘本,现在却要挟老夫替你们卖命,这是怎么说?”
“范老!”总管余军笑了笑:“这也是不得已的临时措施,本来铁匣是在天南三恶中的大恶手上,我们已经想妥了对付之方,想不到事出意外,大恶送了命,东西易主,所以只好借重您老的通天本领了。”
“你以为老夫会答应?”
“您老是说不答应?”
“对,老夫绝不为虎作怅。”
“哈哈哈哈,范老,您毫不顾虑老夫人了么?”
“余军!”太极老人咬牙切齿:“你以为老夫对付不了你们几个在场的?”
“能,当然能!”余军脸色变了变,又回复阴沉:“以您老的身手,我们再加一倍也没辙,不过,您老不会这样做的,伉俪情深,何况又已是晚景时刻,如果有什么差错,岂非人生的大不幸,哈哈哈哈!”
太极老人突地转身扬掌。
余军与吴管事双双弹身戒备,面现惊容。
在场的武士全起了震撼。
如果太极老人挟愤出手,在场的可能全军尽没。
暗中的马庭栋心头一紧,心里立即决定,非痛惩这批江湖强梁不可。
太极老人手掌扬起之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显然他下不了决心,因为他即使杀光了眼前这帮子天星门的爪牙。也救不了妻子,后果却是不堪想象。
余军当然看得出太极老人的心理。
“范老,希望您在出手之前多想上一想。”
“老夫还有什么好想的?”
“尊夫人年事已高,该有个好的晚景,对不对?”这便是打蛇打七寸的说法。
“老夫宁为玉碎!”
“当然,不过……尊夫人可是在引颈企盼呀!”
“余军,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么恶毒的心肠,不怕天理昭彰么?”
“范老,在下只是奉命行事,作不了主。”余军已料准太极老人不会出手,神色又回复了原状。
太极老人上扬的手抖个不停,他已经气馁了,他不忍心牺牲他的老伴,手,终于慢慢放落下来。
一个德高望重的武林老者,竟然被迫牵着鼻子走,这的确是武林的悲剧,也是道消魔长的写照。
马庭栋在疾转着念头,出剑杀人并非良策,如何才能求其完美,只要把太极老人的老伴救脱魔掌,事情便可解决,可是他的老伴被禁在何处呢?还有,白衣追魂就隐身在另一边的暗处,他的企图不明,如果他志在血书,当然希望获取渔利,对方利用太极老人,等于是他利用一样,难免不居中作梗……
一声轻“嘘”传了过来。
马庭栋意外地吃了一惊,转头望去,心头又是一震,只见八尺外的石头后冒出一个人头,黝黑的面孔,闪着精芒的大眼睛,赫然是金童。
他是原来在那里还是刚来的?
这么一来,洞中便不是如他们所猜的金童了。
“马大哥!”金童嘻着脸低唤了一声。
“怎么样?”马庭栋悄声口应。
“你想掇手太极老人是不是?”
“嗯!”马庭栋心中一动,意识到这叫金童的不但刁钻古怪,而且也相当机伶聪慧,竞能忖测人的心意。
“我替你办了件事!”
“你……替我办了件事?”
“对,可以这么说,你要援手太极老人,得先解救他的老伴……”
“人在何处?”马庭栋迫不及待,这正是他心里正在想的。
“沿峰脚绕过去,有个洞穴,那老太婆被他们关在洞里,我已经放倒了看守的人,但那老太婆不知被什么魔鬼手法制住,我解不开,不过,太极老人会有办法,这老头样样都精。”
“是真的?”马庭栋不知不觉地放开了嗓门。
“骗你是王八生的。”
马庭栋的声音已惊动了场中人,包围洞口的环列武土之一大喝一声:“什么人?”
总管余军与吴管事同时抬头察看。
马庭栋已没子再隐藏的必要,现身缓缓步向场心。
所有的目光全向他投注。
马庭栋在距中央三人不到一丈之处停住,气定神闭,剑横抓在手里。
所有的目光全变成了利刃,集中投射。
总管余军上下打量了马庭栋几眼。
“你是谁?”
“修罗剑马庭栋!”
太极老人并不知道马庭栋的意向,脸上没特殊反应,在他的意识里,在此现身的,不用说全是为了铁匣血书。
“没听说过!”余军意似不屑。
“没人要你听说。”马庭栋一脸冷峻之色。
“嘿!口气还满呛人的,你准备做什么?”
“没什么,放人!”
“放人,放谁?”
“范老英雄。”
这话一出民全场起了反应。
“本总管没听错?”余军望向吴管事。
“是没错。”吴管事点点头,嘴角向下弯了弯。
“哈哈哈哈!”余军仰首大笑了一声:“姓马的你的头脑没毛病吧?”
“非常清明!”
太极老人这才把目光正视马庭栋,他根本不认识这年轻人,何以敢挺身而出,干冒与天星门结怨之险?
“你说放人是什么意思?”
“本人看不惯邪恶之行。”
“哟!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
“正义二字!”
“这可就更有意思了,姓马的,你可能先没想到你只有一条命,只能死一次?”
太极老人老眼一瞪,粟人的精芒冷电暴涨。
“小友,老夫十分感激你见义勇为的精神,老夫想透了,虽是虚名,但包涵着武道与尊严,为了微名,老夫甘愿亏负老妻,请勿插手,老夫应付得了!”
真正受感动的是马庭栋,一个成名武林高手,为了名头的尊严,有时必须忍受割肉椎心之痛,这已不是为了虚名,而是维护武道,不向邪恶低头。
总管余军与吴管事神色大变,如果太极老人真的不顾妻子生死而发了狠,情况便相当严重了。
“修罗剑!”余军想改变形势,目标指向马庭栋:“听口气你好像还真的是个人物人居然敢夸为正义而拔剑,不会虎头蛇尾吧?”
“你的话不值得答复!”马庭栋傲气横溢。
“你敢用事实证明?”
“这本来就是事实!”
“小友!”太极老人语音突然变得很平静:“这是老夫个人的总量,由老夫自己解决,盛情心领。”
“范老英雄!”马庭栋极有风度地微微一笑:“老夫人在绕峰脚的另一边石洞里等候。”
“啊!”太极老人似乎不敢相信。
总管余军与吴管事也同时惊“啊”出声,立即意识到情况已经起突变。
“范老英雄,希望您马上前去,以免再生意外。”
“小友……”
“请争取时间。”
太极老人犹豫不决。
“修罗剑,你吃了天雷豹子胆,敢与本门作对?”总管余军厉吼出声。
“老英雄,以后有缘仍然相见,万一事情有了变化,就后悔无及了!”马庭栋根本不理会余军。
太极老人一跺脚,弹身便奔。
两名最邻近的武士横身出剑拦截,是本能的动作,完全不经过思考,忽略了太极老人是何许人物。
惨哼声中,两名武士双双栽倒。
太极老人身形毫不阻滞,如一头黄色的巨鸟,鼓翼而去,转眼无踪。
同一时间,武士合围,马庭栋被圈在核心之中。
“修罗剑,你真有种!”总管余军亮了剑。
“好说!”马庭栋若无其事。
“不知死活的东西!”
吴管事怒吼一声,拔剑欺身攻击,气势相当凌人。
“呀!”地一声惨叫,持剑的手连肩带臂掉落地面,人踉跄后退,斜着栽了下去。
马庭栋手中剑保持斜劈这势,没有看出他是如何拔同剑出手,仿佛他原来就是这姿势。
在场的天星武士个个亡魂大冒。
总管余军的眼睛发了蓝,这种剑术太惊人了。
吴管事身躯一阵扭曲,不动了。
“修罗剑!”总管余军脸色泛青,怒火已升到顶点:“你跟本门泡上了?”
“那是没办法的事。”
“你知道跟本门作对的后果么?”
“那是以后的事。”
“你的行为,非你一命所能抵偿,你的家门、同门,都将受到严厉的制裁。”
“天星门不怕在江湖除名?”
马庭栋斜睨着对方,鄙夷不屑的样子。
“你死了都会后悔!”余军双目似要喷血。
“也许是你姓余的!”
“上!”余军挥了挥手。
武士们纷纷拔剑上步。
“慢来!”马庭栋大喝一声,像晴空炸雷。
武士下意识地窒住。
“你要交代遗言?”余军牙齿咬得很紧。
“姓余的,你有种自己上。”
“你怕了?”
“本人不愿滥杀。”
“你太小觑天星武士,你们上!”
十几名武士迅快地挪动穿插,各占方位,像棋盘上的棋子般错落有致。受过严格训练的武士,是不会胡乱群攻的,在攻守支应各方面都有一定的程式,这就是一般所谓的剑阵。
马庭栋当然不敢托大,表面上是做然无惧,但心理上的戒备已经进入严紧状态。
“呀!”十余人齐声栗吼,气势是相当慑人的。
暴闪的剑芒,从不同角度爆出。
马庭栋挥剑……
固定的尺度,一波乍闪未消,另一波又起,但方位角度已经变换,变换的速度相当快。
马庭栋的剑够不到伤人的距离,只接触到兵刃,而攻势是波波相连,四面八方全是芒影,找不到主攻的反击对象,被迫采取了守势,由于攻击方位的繁复变换,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奇幻而凶险的场面不断叠出。
马庭栋剑不停挥。
金刃交鸣之声汇成了恐怖的乐章。
剑阵无法突破,这种打法相当损耗内力,时间久了,铁铸的金刚也会被拖垮。显而易见,这是总管余军的策略,对付强劲的敌人,消耗战是上等战法。
马庭栋没焦急,一方面是骤雨般的攻击使他没时间焦急,另方面他胸有成竹,在情况需要时,他将施展从没抖露过的杀手,凛于庭训,非万不将已,绝不使用近乎残忍的杀手。
激战持续了半盏热茶的时间。
马庭栋已经悟出了对方联攻的路数,繁复之中自有脉绪可循,因为联手最基本的原则是个体之间的配合,天衣无缝只是形容配合密切的词句,实际上除非是单一的个体,否则两个以上就必然会有缝,当然,这是以超级高手为对象而言,一般高手是体察不出来的。
总管余军突地切入剑阵,这表示战法将有所变动,他本人亲自参与,也正是决生死胜负的危号。
是时候了!
马庭栋意念一动,剑化光环,双环交错,密集的碰击声中,白虹腾起……
“哇!哇!”惨号突破了剑刃交鸣的音幕:
人影散乱,两名武士栽倒在圈于中心。
“砰!砰!”另两名飞栽圈外。
剑阵已破,激烈的场面顿然冰消,近十名武土木桩般散钉在不同位置。
总管余军呆在核心附近,距马庭栋不到六尺。
马庭栋旋身,剑在空中划了一个美妙的光影,收回,面对余军。
“余总管,停止还是继续?”现在,平常隐藏抑制的骠悍气势,已完全显露在外,看了教人不寒而栗。
“你……是有一手。”
余军的脸孔微见扭曲,这句赞词是脱口而出的。
“好说!”
“修罗剑,事情不算完……”
“你的意思是错过今天走着瞧?”
“正是这句话!”
“你笃定本人会放过你?”
余军的脸孔突然泛紫,以他的身份地位当然不能求饶乞命,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不是马庭栋的对手。
马庭栋剑眉一挑,沉凝地道:“余总管,本人不为已至,转告你们门主,少作违背江湖道义的事,现在死的活的全带走吧!”说完,挥挥手。
余军人年轻,城府却是极深,他自觉没绝对的把握对付马庭栋,所以他没出手一搏的打算,如果制敌反而被制的话,这个人可就丢大了。
“走!”他下达了命令。
手下们立即负起了同伴的尸体,动身撤离。
余军举步,又回头道:“修罗剑,就让你暂时得意吧。咱们回头见!”疾步离开。
现场,只剩下大恶一具尸体。
马庭栋望着石洞,心头升起了闯进去一察究竟的冲动。由于吴管事和已死的戚管事曾提到他父亲马啸天的名字,这桩血书公案,多少与他发生了些关系。
逞强好胜,几乎是每一个练武的人的通病,有修养的武士,能抑制这种心理,但这弱点仍是潜存的,而部分富于心机之徒,同样无法避免这人性上的弱点,只是出之以另一种方式罢了,其出发点仍然是一样。
马庭栋是属于有克制性的武上,但潜意识里还是摆脱不了好胜二字的羁绊。
他的目光扫向白衣追魂隐匿的位置,对于白衣追魂所说:“铁匣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朱大小姐……”
这句话他无法释怀,他一直没发现朱大小姐的踪影,连珍珠也是,他希望白衣追魂能现身,好向他切实地求证一下这句话的本由。
“马大哥!”金童现身前来,浮在丈许之处。
马庭栋回过头面对这敌友不明的黑少年。
“马大哥!”金童又开口:“我看你有意思要进石窟一窥究竟?”
“唔!是有这意思。”马庭栋不否认。
“我劝你不要!”
“为什么?”
“如果你志不在铁匣,就犯不着去冒这凶险,毫无疑问,天星门的人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他们不会就此甘休的,何不静以观变?”
马庭栋一想,金童的话很有道理,天星门派了这多高手追踪入山,又陪上这多条人命,当然不会就此作罢,静以观变不失为上策。
“余童,坦白一句话,不想吃羊肉就不会在锅边转,你志在铁匣”
“没这意思!”金童一口否认。
“那你在山里做什么?”
“看热闹。”
“真的只为了看热闹?”
“咱金童可是说一不二的,对别人难说,对你马大哥保证不耍花腔。”
“为什么对本人特别?”
“因为尊敬你是位真武士。”
这句话的真实性有多少无法知道,但人的耳朵总是喜欢听好话的,马庭栋脸上没表情,但内心却有一股甜润之感,忽然间,他觉得金童仍有可爱之处。
“金童,你对这山区熟悉么?”
“哈!不是吹牛,一根草,一棵树,一块石头无不清楚,怎样?”
“我想找……”
“找什么?”
“朱大小姐朱玲玉。”希冀的眼光投注在金童面上。
“这……”金童立即沉吟起来:“找人,这与熟悉山区不相关联……”
“当然有关联,既然熟悉山中一草一木,对于山中的人事定然也一样明了,比如说,她可能栖身的地方什么的……”马庭栋仍迫视着金童。
金童沉吟了良久。
“你不是明明知道她师徒隐居在山那面谷里么?”
“亡魂女师徒寻仇上门,坐守茅屋,她师徒不现身,当然另有藏身之处。”
“哦!对了,马大哥,八寸婆婆警告你不许与朱大小姐来往,你忘啦?”
“我没忘,但那是另一档事。”
“我还是那句老话,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好,算我没问!”
马庭栋发了火,明知这火发得没来由,但还是忍不住发了出来,因为他想见朱玲玉的心很切,目光收回,移向石洞。
“马大哥,你别火,我一有线索就告诉你。”
“唔!”
“马大哥,我们呆在这里不妥当,天星门的人说不定马上就会……”
“你自便吧!”马庭栋没看金童半眼。
“可是……你在此地,便会成为对方的目标,热闹就看不成了?”
“请便!”马庭栋意态冷漠。
金童耸肩笑了笑,真的就走开了。
马庭栋呆呆地望着城门似的洞口,进洞一探的冲动愈来愈强烈。
人,当一个意念形成了的时候,要想再遏止是很困难的,更不用说打消了。
突地,他心里生出一个奇想,洞里是不是八寸婆婆师徒?这倏然而生的一念,使他断然下了决心,于是,他开始挪动脚步。
到了洞口,停下,近距离,看得更真切,洞径比洞口更宽大,极深,不见底,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这一脚踏进去,将会发生什么情况?先前进洞的天星门姓戚的管事倒退而出,就地横尸,全身无伤痕,自己也会步上后尘么?马庭栋不能不想。
“修罗剑,区区警告过你的,你真的想死?”白衣追魂的声音遥遥传来。
马庭栋向传声的方向望了一眼,没答腔。
“你何不作个局外人,静作壁上观?”白衣迫魂的声音又传来。
“阁下如此关心在下的生死?”马庭栋接了话。
“像你这种人才,冤枉死了太可惜。”
“阁下断定在下必死?”
“至少有九成。”
“洞里是谁?”
“不知道,知道就好办了。”
“在下就是要想知道。”
“你拿生命开玩笑?”
“江湖人随时随地都在对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声落,一个箭步弹进洞口。
“修罗剑……”白衣追魂急叫的声音。
马庭栋是听到了,但他不想改变主意,人已在洞中,只有前进,没有后退。长剑横胸,步步为营地缓缓趟了进去,心,当然抽得很紧,面对刀俎他可以泰然置之,但对着未可知的事物,情况可就两样了。
一步,一步,沉稳而有力,洞里起了回响。
一丈、两丈……
“呀!”一声怪叫,不知发自何处,就像在耳边,但十分沉闷,像传自石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