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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故事》牛郎织女故事的发展:由南北朝的小说逐渐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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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古天文学体系中,织女星位于天河北端,本名叫做“织女一”,与另外两星一起,主管瓜果、丝帛和珠宝等家庭用品,而牛郎星(牵牛星)的正式名字叫“河鼓二”,与另外两星共同主管桥梁关隘等土木工程,两者间的距离多达16光年,本来没有任何瓜葛。但早在孔子们活跃的春秋时代,《诗经"小雅》收录了一首名叫《大东》的诗歌,描述牵牛星和织女星的情形,望文生义地把它们硬扯到了一起。天文学被迫接受了来自诗人的文化改造。

汉代《古诗十九首》在此基础上作了进一步发挥,以拟人化手法咏叹说:那遥远的牵牛星啊,那明亮的织女啊,女人的纤纤玉手摆弄着机杼,到天黑都织不成图案,眼泪像雨点一样落下。银河看起来清澈而又平浅,彼此的真正距离又究竟会有多少?满满的一泓河水相隔,双方只能无语凝视而已。这起初只是文人的无病呻吟,不料却在此后两千年多里引发巨大的话语回响,成为最著名的四大民间传说之一。

南朝的文人率先加入了这场关于牛郎织女的历史性合唱。在梁殷芸的《小说》里,作者宣称天河东岸的织女,是天帝的女儿,一年到头忙于编织云锦和天衣,弄得衣冠不整,容颜憔悴。天帝怜惜她还是单身,准许她嫁给河西的牵牛郎。这虽是一件好事,不料天国的纺织业就此遭到了沉重打击。天帝为此非常后悔,下令织女返回河东,只允许他们每年相会一次而已。这篇小说奠定了传说的叙事构架。

牛郎与织女的故事,毕竟只是天神之间的恩恩怨怨,与人间情怀尚有不小的距离。所以在东晋开始,便出现了另一种差异甚大的“双胞胎”版本,它的关键之处,就是把天上的牵牛星弄到凡间,变成了地球上的农夫董永,然后以他为诱饵,再把高高在上的织女拉下了天庭。这是一场革命性的政变,它修正了牛郎织女故事的严重缺憾,令其散发出明亮的尘世光辉。

这个新版仙女故事,被记录在晋代干宝的《搜神记》里,并且成为东汉画像砖的广泛题材。它描述汉时有个名叫的董永的农夫,从小性情孤僻,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死后,竟没有可以殡葬的资金,只能卖身为奴,换钱来操办丧事。主人知道他的孝顺,拿了许多钱给他,放他回家守孝。董永在老爸的墓前待了三年,又要重返主人家报恩,路上遇见一个神秘女子,自称愿当他的妻子,于是两人就结为夫妇,一起去见他的主人。这个路上捡来的老婆,居然在十天内为主人织出了一百匹上等布帛。离开时她才对一头雾水的董永说出了真相:她是天上的织女,只因他的大孝感动了天帝,所以派她来帮他偿还债务。说完就凌空飞走了,不知去向。

牛郎织女和董永七仙女大闹双胞

明代青阳腔《织锦记》就此往前继续推进,它所描写的董永,已经具体到润州府丹阳县董槐村人氏。太白金星将其孝顺事迹上报天庭,天帝发现织女七姑与董永本有良缘,就下令她降落凡尘百日,帮董永偿还债务。七仙女等在槐树下,假装与董永邂逅相遇,以寡妇的名义向董永求婚,董永坚决拒绝,太白金星只好亲自化作老头,在一旁竭力怂恿,又起作法来,让槐树说话,为董永充当媒人,董永看出是天意,这才应允下来。在傅华家,七仙女作了一场惊人表演,一夜间就织出十匹色泽美丽的锦缎,令主人大惊失色,走时还指点董永把龙凤锦献给朝廷,这才诀别而去。董永依计行事,被皇帝封为“进宝状元”。游街庆贺的时候,仙女再度出现,把一个男婴交给董永,随后又扬长而去。董永给这个天地交配的“杂种”取名为董仲舒,如此云云。其实董仲舒是西汉人氏,而董永是东汉人氏,两人风马牛不相及。让儒学家董仲舒扮演董永的儿子,无非是要让这场“天地配”的成果看起来更加硕大美好。

这则故事后来经过历代戏班的打磨,细节逐渐丰满,而悲剧色彩也变得日益浓烈起来。黄梅戏经典剧目《天仙配》,描述玉帝之第七女同情董永的身世,偷着下凡结亲。百日之后,玉帝派兵威逼七仙女返回天庭,就此拆散了这对天地间的美满姻缘。

但牛郎织女故事并未因为董永和七仙女闹出了“双胞”而偃旗息鼓,而是兼并了对方的精华,变得愈发凄楚委婉和曲折动人。它叙述玉帝的孙女织女时常在工作之余到银河洗澡,而牛郎是凡间的贫苦农夫,在老牛的指点下,乘其洗澡之际窃取了天衣,令织女无法离去,这样两人就结为夫妻,生下一对儿女,男耕女织,幸福美满。玉帝发现之后,勃然大怒,派天神捉回织女。军队的出现,使权力对情欲的干涉变得惊心动魄起来。牛郎追上了天堂,王母拔金簪作法,形成波涛滚滚的天河,牛郎织女隔岸相望,只能以泪洗面。玉帝为其悲情所动,准许他们每年在鹊桥上相见一次。一幕民间悲剧推演到这步田地,在叙事的元素和结构上,似乎已是功德圆满,无懈可击。

希腊美女“七仙女”的跨国婚恋

下凡人间跟董永相好的那位天女,最初只是自称“仙女”,也许直到明代才被换成“七仙女”。没有人注意到这其间的微妙差别,也没有人对此提出过任何异议,但事实上她们却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物,其身世背景也大相径庭。要弄清这个疑团,必须从对七夕(七月七日)的解读入手。

七夕的第一个主题,就是牛郎和织女的年度约会。这是中国女子万人仰望的时刻,她们在这天制作面食干粮、晾晒衣物与经书,再摆下瓜果酒席,祈求织女保佑家庭平安;这种“家政节”以后又进一步由演变为“纺织节”,女人们以“乞巧”(向织女乞求绣花纺织的技艺)的名义寻求刺绣图案的灵感。无论如何,七夕都是与男人无关的“妇女节”,它仅仅用以帮助女人建立理家的传统信念。

七夕那天的第二个重要主题,是儿童守护神“七星娘娘”(又称七星妈、七星夫人、七娘夫人和七娘妈)的纪念诞辰,以致七夕俨然有了“母亲节”的气派。在七星庙里,她们被塑造成七位端庄温柔的妇女。台湾旧俗要求父母在这一“母亲节”里携带年满16岁的男孩前往七娘庙,用祭品酬谢女神的庇护。据说,为进一步解决终身大事,七夕过后,七星娘娘还把未婚的成年男女制成名册,送交月下老人处置。这个七星娘娘不是别人,就是西方天文学里的“七姐妹星团”,正是她们的介入,令董永案变得扑朔迷离。

以希腊神话中的“七姐妹”命名的星团,在中国叫做昴星团,是一组属于金牛座的蓝色恒星,其中的七颗组成了一个长柄的华丽勺子,在七夕时分变得异常明亮,它是古代最重要的天象之一。由于七夕前后是农作物结籽生果的季节,所以希腊神话突出了其母爱的伟大特性,传到中国之后,她们合乎逻辑地演化为本土儿童的保护神。

“七姐妹”在希腊神话中被称为“普勒阿得斯”,是擎天大力神阿特拉斯的女儿,其中第七个女儿叫做墨罗佩,她的前夫,就是那个不停地推着石头上山的倒楣蛋西绪福斯。她的六位姐姐都嫁给了天神,只有她跟了一个有争议的凡人,据说她为此深感羞耻,用纱巾蒙上自己的脸庞,所以亮度最弱,肉眼很难看清她在星空上的美丽容颜。

这位以害羞而名垂青史的墨罗佩,其实就是“七仙女”的原型,她嫁给凡人的事迹,跟织女嫁给牛郎的事迹相似,结果在传入中国时被世人弄混,成了玉帝的第七个女儿,继而被移花接木,替代“仙女”下凡,当上农夫董永的外籍妻子。这场出乎意料的变动提升了董永的爱情意义,因为它不仅是超越天地界限的生死之恋,而且还是一场移风易俗的跨国婚姻。但也许正是文化隔阂而非天帝或王母的意志,注定了他们生离死别的悲伤命运。

作为情欲使者的喜鹊仙女

在“七夕”那天扮演重要角色的,除了牛郎织女和七姐妹外,还有一种中国乡村常见的鸟类,那就是喜鹊。这种鸟外形平庸,色泽黑白或发灰,除了饶舌和生有一副活泼的长尾,并没有太多的观赏价值,却出乎意料地成为中国人的福音鸟,专门在清晨或黄昏报送各种世俗喜讯,饱受人类的宠爱,不仅如此,它的团队还要奉命在七夕架成跨越天河的大桥,让织女的轻盈身躯在其上通过,以成就一对超级恋人的好事。在中国神话谱系中,还没有任何一种禽类,扮演过如此奇怪的集体主义角色。

从动物行为学的角度看,七夕前后是喜鹊换羽的时刻,粗硬的春羽大量脱落,而柔软细密的冬羽尚未长成,它的身体抵抗力和活动能力都大幅下降,只能终日躲在巢穴里,令人难见其踪影。搭鹊桥的传说,大约是被用来解释喜鹊失踪之谜的。宋代罗愿的笔记《尔雅翼》还进一步发挥说,喜鹊的脑门子之所以在七夕前后上无毛,是因为搭成桥梁后被织女的纤足踩过,羽毛随之脱落,如此而已。这样的解释,其实是牵强附会,令人难以置信,只能使喜鹊的面目变得更加疑窦丛生。

只有一部名叫《说郛》的唐人笔记,向我们透露了其中的部分真相,它描述有个名叫袁伯文的文人,当年投宿于高唐地区的山里人家,夜里梦见一位美女前来跟他干风月之事,还自称是位“神女”。黎明时分,袁伯文要挽留对方,她说第二天要为织女造桥,不能违抗命令。伯文从梦中惊醒,发现天色已亮,打开窗户,看见一群喜鹊向东飞去,另有一只体形较小的喜鹊,从自己的窗里翩然飞走。

袁伯文所投宿的高唐,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当年楚怀王曾到那里游玩,因为疲惫而沉沉入睡,梦见一个女人自称是巫山之女,听说怀王前来游玩,愿意与之同枕共眠。楚怀王喜出望外,与之携手共赴鱼水之欢。后来宋玉陪其子楚顷襄王再游高唐,还留下了一首《高唐赋》,以当地的奇诡云雨为隐喻,大肆颂扬那个神秘的情色场所。《说乳》中收集的故事,无非是上述楚怀王游记的翻版,但它却揭露了喜鹊所拥有的性爱语义:它们是女性情欲的化身,因而有资格成为牛郎织女幽会的桥梁。

织女小姐的红杏出了墙

尽管牛郎织女故事还有不少难解之谜,但其中最为诡异的,当属织女的婚外情故事。这位伟大的纺织女神,跟丈夫只有每年一度的约会,寂寞难捱,如饥似渴,终于忍无可忍,上演了一出红杏出墙的喜剧。

据《太平广记》引《灵怪集》的记载称,从前有位太原青年叫做郭翰,仲夏之夜睡在花园里,突然有清风拌着香气袭来,只见天上一个美丽少女,服饰华丽,性感逼人,带着两位侍女冉冉下降,对郭翰笑道:“我是天上的织女,很久没有伴侣了,七夕的佳期又太过遥远,天帝允许我下凡人间。仰慕你的人品,希望能把自己托付于你。”于是双双“携手升堂,解衣共卧”,直到天明才告辞离去。自此以后,每个晚上都来光临郭翰的寒舍,除了共赴巫山,还传授占星之术,双方的恋情日益深厚。

在那些秘密约会的日子里,最引人入胜的还不是郭翰和织女的云雨之情,而是双方关于婚外恋的耐人寻味的对话。有一次,郭翰不无戏谑地探问织女说,牛郎究竟在什么地方?你又怎么敢独自下凡?”织女的回答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她宣称这类男女阴阳之事,与牛郎无关,更何况银河相隔,根本就不会知道。即使被他知道了,也不足为虑。似乎对处理这样的事务胸有成竹。这使她看起来不像是个作风严谨的女神,倒像是一个力主性放纵的当代嬉皮。

到了七夕临近的时分,织女忽然失踪了好几天,当她再次上门时,郭翰不禁满含醋意,问她跟牛郎见面是否很开心。织女苦笑道:天上那里比得上人间快乐?只是命运如此,没有其它的原因,你千万不要多虑。郭翰又问她为何姗姗来迟,织女解释说,天上一夜,相当于人间五天而已。

这样的美妙日子又过了一年。织女突然容颜凄凉,满脸流泪,牵着郭翰的手,要跟他道别,说是天命难违。两人通宵痛哭,互相抚抱着在晨曦中永诀。第二年双方还互通了辞情凄凉的情书,但此后就再也没有音讯往来。那年,官方占星家宣布了织女星暗淡无光的坏消息,想必是她思念人间过度所致。根据中国占星学家的阐释,织女星发暗,预示着国事的危机。

但我们所了解的危机却首先是属于郭翰的。自从经历过跟织女的刻骨铭心之爱,他对一切凡间佳丽丧失了兴趣。后来他被迫娶了姓程的女士为妻,但情感不合,也没有生育后代。虽然官至正三品的副御史的级别,却没有丝毫的幸福快乐可言,终于在漫长的思念中默默死去。他留给我们的唯一遗产,也许就是关于那场秘密恋情的回忆,它像织女星那样,照亮过一个孤寂老人的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