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还在部长任上的王蒙写了一首诗《旅店》,其中写道:
电梯总是板着面孔
接受你与你的行李
吐出你与你的行李
无需告别 门已关闭
对旁人如法炮制
一个潦草的故事
一个陌生 亲切的世界
在时限内 结账前
属于你
1989年夏,王蒙在烟台养病,同时陪伴正在烟台动阑尾手术的崔瑞芳。“那是夏季最炎热的一个晚上,我在医院陪床,同时接到北京的电话。”其间,他写了一些诗,有一首叫《雨天》——
……游远了海就大了 无边
大雨落在大海海面 满满
然后缓缓游回瓶里
那个夏天发生的事,对于王蒙正在践行的政治抱负是一个打击。在某些强大坚硬冰冷的东西面前,那些建设性立刻宣告无效。
朱学勤说,我毫不怀疑王蒙在他那一辈里是智商最高的几人之一。这些年来,每隔十年我就能碰到一个这样的绝顶聪明之人,令人惊叹。但是,他们往往被冻结在某一个格局里,受到境界的限制。而境界,跟对普世价值的认领有关。我为他们惋惜。
冯骥才对我说——
王蒙有非常好的艺术感觉,他受苏俄文学影响很大。从他的散文里,从他小说的某些段落里,我常常能读到那种温柔、伤感、深沉的东西,这是真正属于作家的气质。但它们常常被更多的政治、思辨、说理给掩盖了,没有得到充分展现,这是很可惜的事。他的经历、位置,他脑子里太多的斗争、太多的文坛——这也是我们国家的特色,国外的作家都是散养型的,想让他们搅在一起都很难——决定了他躲不开这些东西。他离政治太近了。比方说,有些非文学的语汇,像“资产阶级自由化”,我们一般不会在小说里用,但他就直接用;而他本身具备的那些艺术想象力、悲天悯人的情怀、灵魂中的浪漫,都受到限制或退后一步了。但也正是因为他有一个作家的灵魂,他骨子里是正义的、人性的,所以他作品里的政治,当年我就说过,“很性感”。他是文坛的奇特之人。他有那么好的素材和细节,如果能保持一点距离,一种哲学的、思想的、艺术的距离,是有可能写出伟大作品的,也只有他能做到。但保持这个距离,很难。
生活中,他是一个特别可爱的人。从朋友的角度,我觉得他也挺苦的,我特别理解他。我曾经写过一首诗给他:
满纸游戏语,彻底明白人。
偶露部长相,仍是作家魂。
参考《王蒙年谱》《王蒙自传》《中国天机》《我的人生哲学》《王蒙代表作》,方蕤《我与王蒙》,秦学儒《我的同学王蒙》,查建英《国家的仆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