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收录了17篇人物特稿,是我在《南方人物周刊》的作业,最远,大概是七年前写的。它们中的一些,被阅读,被肯定,大概因为其中朴素、诚挚、走心的东西。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够。已经形成套路了:精研一个人,从父祖、师承、教育、经历等等入手,从陌生混乱的片断材料中理出一根清晰理性的线索,主人公的种种包括心路通常被处理成一系列有因果关系的链条,读者也能消化。
可是承认吧,生活好像不是一条由原因、结果、挫败、成功连成的明亮轨迹——在这本集子中,不妨试试去捕捉这样的关节点(可惜没能再掘下去)。这种在因果之外、超越逻辑的东西,是迷宫,是不由分说,是人之为人而世界之为世界的诗性存在,如今就像培根那些三联画一样启示着我。它鼓动我去捕捉那些反理性的、锐利的、令人眩晕的时刻,那些刚张开了嘴下巴却不幸脱臼的时刻,那个类似卡夫卡笔下K的世界,那个反简化的世界……在通往人之深处的灌木丛生、风景奇妙的路上,这才刚刚开了个头。
然而环境变了。传统纸媒的衰落是上帝也束手无策的事情,同时,新媒体的内容正变得越来越轻——麦克卢汉说,媒介即内容——一种宏大沉着的美正在离我们而去。在这一轮失去重力的竞赛中,较为深入的写作变成一项需要坚持的事业,而探测个体的内在生活也变得更加不合时宜——它好像不在新时代的语法里。可心灵鸡汤仍有市场,还有治愈系——多么轻巧的词,还有大学里那些直逼内心苦闷的讲座最容易让听众溢到走廊上……
文化是应对危机的古老而长效的技术。我打算这样写下去。越来越有把握的一点是:过一种审美的生活,是成为一个写作者的必要条件,是接近我想去的那个地方的必经之路。心无旁骛去听一场音乐会,看一次画展、一场芭蕾演出,或者在闷热的下午为自己配一壶茶,不是品味,不是沉溺,是在动荡岁月里提高综合技艺的一种修行,为写出更像样的东西。
2015年7月7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