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要,就那样看着她画,陪在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将她呵护在最温暖的地方。
谢华菱是突发脑溢血。
因为抢救及时,入院后不久谢华菱就清醒了过来。
不顾医生的反对,尚在输液的谢华菱紧急将集团所有的律师全都召唤过来。当律师们经过一天一夜的确认核实之后,向她回禀说,越璨确实在上个月月底的时候就已经将谢氏集团百分之五十二的股份收入囊中,也确实在几天前签署文件,将其全部转让给叶婴。谢华菱急怒攻心,一口气喘不上气,险些又昏厥过去!
两天后,谢华菱终于联系上了谢老爷子,这才得知远在瑞士的谢老爷子投资外币期货,突然遇到卢布大跌,急需巨额资金补仓,不得不变现一部分谢氏股份。谢老爷子原想着过段时间再将股份收购回来也就是了,没想到竟然是被越璨拿走。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病床上,谢华菱惊慌失措,她死死攥住越瑄的手,脸上尽是仓皇之色,眼角皱纹密布,整个人仿佛突然老了十岁。下周一,就是三天后,叶婴就要召开正式的全体董事会议了,到时她怎么办?!越瑄怎么办?!明美怎么办?!
“越璨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叶婴,现在居然就把她推出来踩我的脸!现在她猖狂了!你听到她说了,她要赶走我、赶走你、赶走明美!她和越璨那个野小子……瑄儿,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啊?!我早就知道越璨狼子野心……!当年我就说,应该把越璨留在国外,让意大利那群黑手党把他做掉!”
说着说着,谢华菱恨不成声,拼命厮打越瑄:“都是你!都是你心慈手软!当初你不听我的,居然跪在你爷爷面前哀求你爷爷,说要留下越璨,说你父亲临终遗言让你照顾越璨,说越璨是你哥哥,说你身体不好越璨能帮你!啊?!你为了照顾越璨,把你父亲的股份和财产都留给了越璨,你以为我不知道?!越璨回国后,你把集团的控制权给了他那么多,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过你,越璨是一匹狼,他是喂不熟的,你给他再多的恩惠,他也不会原谅你和我!他觉得是你妨碍了他,他觉得是我杀了他的母亲,他觉得越兆辉也是因此郁郁而终!他满心满眼都是对我和你的恨意,你看不出来吗?!”
一边厮打越瑄,谢华菱一边哭喊着说:“你对他一退再退,对他一让再让!他抢走集团里原本属于你的部分,你容忍他!他抢走你的未婚妻明美,你容忍他!他派人在你的车里动手脚,害你差点死掉,你容忍他!他让叶婴来欺骗你、引诱你、伤害你,你还是容忍他!现在,他把谢氏集团整个拿走了,他要扑过来吃了我、吃了你,你还容忍他,是不是?!是不是?!”
“母亲!”
苍白着面容,越瑄抱住病床上歇斯底里般哭喊的谢华菱,试图让她平静下来,低哑说:“对不起,母亲。”
从越瑄双臂中挣出,谢华菱怒得双眼赤红,一甩手,“啪!”一巴掌扇在越瑄的脸上!
“你这个逆子!我不相信越璨这么长时间的举动,你会看不出来?!你会没有办法应对?!你—”
看到越瑄脸上的神情,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长期对他的了解使得谢华菱瞬间颤抖了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你竟然真的早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气得身体摇晃,谢华菱目眦欲裂,“你为什么眼看着他将谢氏抢走,却不阻止他?!有千万种方法可以阻止!最不济,你告诉我,我分分钟都可以让蔡铁找人做了他!”
“母亲!”眼底有深深的痛楚,越瑄声音低哑:“……他是我的哥哥。”
“哥哥?!哈哈!”谢华菱尖声笑,“他是你哪门子哥哥!他有把你当过弟弟吗?!他抢了一次你的女人,又抢了一次你的女人!他要杀了你!他要把谢氏从你的手里抢走!他有一点点把你看成是他的弟弟吗?!瑄儿,你别傻了!你一直惦念着越璨是你的哥哥,惦念着越璨当年对你好,可你怎么知道当年的越璨对你所谓的好、所谓的信任,不是在假惺惺利用你,去讨好他的父亲越兆辉呢?!他和他那个妈都一样,惺惺作态,把自己伪装成善良、热情的白莲花,恶心透了!如果真的那么善良,为什么要引诱别的女人的丈夫、别的孩子的父亲跟她们一起私奔?!他们幸福了,别人呢?!别人就永远只配生活在嘲笑和怜悯之中?!”
越瑄痛楚地闭上眼睛。
当年,清晨的那个树林里,少年的越璨愧疚地告诉少年的他,他要离开了。他将要和他的母亲、他的父亲,还有那个用树枝画出一片蔷薇花海的少女,一起离开这个国家,去到遥远的国度,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一时刻的越璨,幸福得令他羡慕,羡慕得近乎嫉妒。
清晨的树林里,少年的越璨描绘出的未来生活是那么美好,有恩爱慈祥的父母,有热烈相恋的女孩,有即将盛开的蔷薇花海,那幅画面是那么幸福而温暖,幸福得近乎残忍。
清晨的树林里,轮椅中的他沉默地望向面前的哥哥。
如此绚烂的幸福,终究是要靠痛苦来成就。用母亲的尊严和痛苦来成就,用他的痛苦和失落来成就。那个时刻,轮椅中少年的他沉默地望着面前那个又狂野又自由、又幸福又歉疚的哥哥,心底一片杂草丛生。
“所以,我毁掉了越璨的幸福,”越瑄声音静得如同病房窗外依旧在飘飞的雪花,“在越璨即将可以触到幸福的那一刻,我毁掉了他。他的妈妈死了,他的父亲死了,他心爱的女孩也离开了他。”
越瑄的声音很静。
听得谢华菱背脊泛出寒意。
“所以,他恨我,满心满眼都是恨,不是理所应当吗?”眼珠静静地看着谢华菱,越瑄说,“妈妈,终究是我出卖了他。”
是他的出卖和背叛,让越璨顷刻间落入无边的地狱,失去至亲、失去恋人。如果他是越璨,他也绝不会放过仇人,他也会寻找一切机会让仇人尝到加倍的痛苦。
“不—”谢华菱颤抖着抓紧他,喊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恨,他也只用恨我一个人!当年是我听到了消息,发疯一般地回到家,逼你说所有你知道的事情,你不肯说,我还打了你!哦,天哪,那个时候我还打了你……现在想想,是因为知道他们要走,你心里难受,才发高烧生了病吧,可是我不但没有送你去医院,反而打你、骂你、逼迫你……”
回想起当年自己那疯狂的行径,谢华菱掩住面。那时少年的越瑄高烧不退,嘴唇干裂,双颊烧得通红,她却将他从病床上拉起来,狂打狂骂,叱责他吃里爬外,痛骂他帮着越兆辉隐瞒!
“……可是,你没有说,你什么也没有说啊!我把怒气全部发泄在你的身上,完全没有顾忌到你正在发高烧的身体,你被我又打又骂导致哮喘发作,那是你第一次哮喘,差点要了你的命……”
泪水从谢华菱的指间流淌出来,她哽咽地说:“……我真是一个差劲的母亲,当时医生还正在抢救你,可我打听出来了越璨母亲的住址,听到当晚他们就要走,我居然抛下你带着人就冲去了越璨家!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全都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
浑身一颤,谢华菱突然如醍醐灌顶。
“不,天哪,难道是因为我—?!”死死攥紧越瑄,谢华菱难以置信地说:“瑄儿!这些年来,你对越璨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你容忍他,退让他,让他以为是你对不起他,让他以为是你出卖了他、背叛了他!可是,分明不是这样……你为什么要让越璨恨你,为什么要让越璨误会你……你是为了挡在我的面前,对不对?!
啊,你是怕越璨把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我的身上,所以你宁可他误会你,宁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你,也要挡在我的面前吗?”
“不是的,不是的。”
越瑄哑声安抚情绪激动的谢华菱。不管母亲做错过什么,她终究是他的母亲,永远是他的母亲。
“啊—”泪流满面,谢华菱难以接受这一切,她哭喊着:“我去跟越璨说!让他要恨就只恨我一个人!你一直把他当哥哥,你为他保守秘密,你使他能够接受国外最好的教育,你让他继承了越兆辉的全部遗产,你恳求你爷爷让他回国,你把集团的权力转交给他!你什么都不欠他的!是他冤枉了你!是他对不起你!我要去告诉他,我要去让他知道!要对付就对付我,凭什么要一次次伤害你,害得你差点没命,害得你……”
“母亲。”
按住挣扎着想要从病床下来的谢华菱,越瑄打断她的哭喊,沙哑地说:“就这样吧。母亲,让事情就这样结束吧。”
“……”
慌乱地看着他,谢华菱脑中轰乱。
掏出手帕,越瑄为母亲擦拭满脸的泪痕,轻声说:“因为谢氏集团,越璨和我争了这么多年。我知道,您希望越璨离开谢氏,希望谢氏能全部留给我。只是,母亲,从一开始,这就不是我想要的。为了爷爷,为了父亲,为了您,我也希望谢氏能够发扬壮大。但,这不是我想要的。这些年已经证明,越璨是成熟有魄力的掌舵人,谢氏在他的手中会越来越好。那就交给他吧!”
“不行!不可能!”谢华菱绝不能接受这个!
“还要再争多久呢?这么多年,我累了。”轻轻地将母亲脸上的泪痕擦干,越瑄的声音温和宁静,“母亲,剩下来的时间,让我多陪陪您。这一年多,因为我的身体不好,您很少出国去玩了。让我陪您到世界各地去走走看看,我记得您很喜欢荷兰的郁金香,也喜欢日本的樱花。或者我陪您去瑞士,爷爷一个人在瑞士也很寂寞吧,我和您陪他老人家在那里多住一阵子。”
“瑄儿……”
谢华菱听得呆住。
“您放心,您和爷爷今后的生活,我已经安排妥当。我给您和爷爷成立了独立的基金,由专业可靠的团队来打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谢氏有什么变动,您和爷爷都可以自在地安享生活。”
接下来,越瑄讲给谢华菱听,他为她和爷爷成立的是什么基金,由哪个律师事务所打理,每年的收益大约是多少,这些年他为她和爷爷置办的不动产有哪些,分布在全世界的哪些地方,相关的法律文件在哪个律师楼保管。
越瑄细致耐心地说着。
谢华菱却越听越心惊,身体渐渐战栗,她突然觉得,瑄儿像是在对她交代后事!
“瑄儿!”
病房窗外细雪纷飞,谢华菱胆战心惊地发现,面前的越瑄以一种近乎可怕的速度在消瘦,他的下巴瘦得尖尖,肌肤白得宛如透明,虽然依旧眉目雅秀,气韵清远,却恍若雨后枝头的最后一朵透明的栀子花,哪怕轻轻再来一阵风,就会被吹落、坠下。
“瑄儿,你最近身体怎么了?”
谢华菱心中战栗,惊慌失措地问。这段时间她痛恨越瑄为了叶婴变得不再听话,虽然知道他在上次暴风雨之夜进了医院之后,又住过几次医院,却并没有特别在意去问。自打出生,这孩子就三天两头生病,她早已习惯,有时还自嘲地跟朋友说,越是常生病越不会生大病。而这次,一种莫名的恐惧攫紧了她!
“我没事。前两天受凉,有点咳嗽,没睡好。”越瑄笑了笑,扶着满眼担忧怀疑的谢华菱重新躺回到病床上,“倒是您,医生说您这次很危险,往后要克制情绪了,不要大喜大怒。您要好好保重身体。那些身外的东西,没那么重要。”
谢华菱心事重重地躺下。
她不放心,她一定要好好问问医生,瑄儿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看着眼前越瑄虽温和却苍白得仿佛随风而落的面容,谢华菱心中的恐惧越来越重。颤抖着伸出手来,谢华菱抓住越瑄的手臂,回想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忍不住问:“瑄儿,如果谢氏集团不是你想要的,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的……
越瑄怔了怔。
这是母亲第一次问他,他想要的是什么。然后,他苦涩地突然发现,自己竟从未认真地思考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的是什么?小时候,他一直在同这破败的身体抗争,渐渐长大,他知道自己肩上将要扛下整个谢氏集团,于是他学了很多,也很努力。那是责任,那不是他想要的。就像他知道自己应该活着,去承担更多,但活着不是因为他想要活着。
他想要的是什么。
默然地想着。如果能回到少年,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如果一切能够重新选择。那一夜的月光下,那个小女孩用树枝在地面画出白蔷薇的花海,一朵一朵,闪出美丽的银色光芒。也许,那时的他可以同那时的她一样,也去画画,画下所有觉得美好的事物。
又或者,他只是想要,就那样看着她画,陪在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将她呵护在最温暖的地方,让她的才华绽放在最光芒万丈的舞台,让她露出笑容,令她远离伤痛。
心脏抽痛。
只是这样想一想,竟也有种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滋味在心底缓缓升起,温暖,涩痛。
越瑄久久失神。
窗外的雪花静静飘舞,一片,一片,如同白色蔷薇的花瓣,带着宁静的香气。
天地万物一片洁白。
久久地,久久地,当越瑄从沉默的失神中醒转过来,发现病床上的谢华菱已经睡去。双腿僵硬得发痛,越瑄为面容已露出皱纹的母亲掖好被角,又守了她一会儿。
“……我想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
声音低至无声。
越瑄苦涩地笑了笑,缓缓转动轮椅。当他转过身,向病房的门走去时,发现门开了一道缝。拉开病房的门,越瑄的轮椅驶出去,病房外的走廊上寂静无声。
雪日阳光稀薄,两道人影斜长地映在越瑄的身上—越璨和叶婴。
长长的,寂静的医院走廊。
轮椅中的越瑄静默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越璨的身躯高如山岳,他面色复杂地审视着越瑄,目光一寸一寸,不放过越瑄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走廊玻璃外的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叶婴默默看了眼面前的这两个男人,后退一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将空间留给他们。
“刚才你和谢华菱的对话,我全都听到了。”声音紧绷,越璨的双手在身侧握了握,嘲笑般地说,“这种小伎俩,你以为可以骗到我吗?是知道我们就在外面,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吧?多好的演技啊,就像真的一样,你和你的母亲一唱一和,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你的母亲身上,把你洗白,纯洁善良得就像刚出生的小羊羔!”
“呵呵,”越璨自嘲地笑,“多么感人的对白,我一直是你眷恋的哥哥,而你是一直被我冤枉的弟弟!按照你的脚本,此刻的我是不是应该感动得涕泪交流,紧紧将你拥抱,恳求你的原谅,然后和你一笑泯恩仇,从此过上兄友弟恭的生活?!”
越瑄闭了闭眼睛。
他的嘴唇愈发白得恍如透明,双手轻握在轮椅上,等脑中黑影般的眩晕终于散去一些,他低哑地说:“集团里我曾经接手的项目基本已经整理出来,谢浦在下周一之前会拿给你,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你可以再问他。这几年谢浦一直跟着我,大部分的项目他都比较了解。”
双拳紧握,越璨震怒:“够了!你不用再惺惺作态!你是在装可怜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吗?!”
哑然笑了笑,越瑄静静望向越璨。
一晃七年多过去了,此刻站在这里的越璨不再是当年那个狂野飞扬、神情不羁的少年越璨。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越璨是在一家法国餐厅,父亲很正式地介绍他们认识。那时年少的越璨,一头狂乱的卷曲头发,眼神倔强不逊,一双眼睛瞪着他,好像他是要来抢地盘的什么人。
但,那是个心软的家伙。
当父亲说他从小身体不好,当感冒中的他开始一阵阵咳嗽,当他黯然地说起有些同学嘲笑他身体差,对面坐着的那个越璨听得双眼发怔,张嘴傻掉;当他想笑,却又迸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时,越璨惊慌地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拍他的背,又手忙脚乱地帮他盛汤。
从那天开始,越璨就以他的保护者自居。
越璨把那几个嘲笑他身体差是弱鸡的同学打了一顿,他脸上三四道伤口,还凶巴巴地说:“往后再有谁敢欺负你,告诉我,看我怎么揍他们!”再往后,每次他生病住院,都是越璨整日整夜陪在他的病房,大大咧咧地说:“反正我学习差,去不去学校都一样。”
越璨带他去夜市吃一块钱一串、十块钱十二串的烤肉,带他喝啤酒,看他喝得咳嗽,一边叹息他的不中用,一边大力帮他拍背。夜市里的灯与天上的繁星连成一片,人群熙攘,越璨带着他从第一家摊吃到最后一家。有时候吃累了,找不到出租车,越璨硬是会背起他,一路走,一路打车,一走走很远。
越璨拍着胸脯说:“你放心,你是我弟,我会一直罩着你!”
七年的光阴。
站在他面前的越璨,挺拔如山岳,五官耀眼又浓烈,却目光愤怒嘲讽,满脸厌恶地看着他。
越瑄黯然。
他缓缓驶动轮椅。走廊玻璃外,万物洁白,雪花无穷无尽纷纷扬扬。轮椅的车轮驶过越璨,前方墙壁的长椅上,那一团雪白的身影,属于她。在医院走廊的暖气中,她的身影有些氤氲,穿着一件毛茸茸厚厚的白色外套,在光影里晕出蒙胧的边。
她半垂着头,没有看越璨,也没有看他。
黑色如瀑的长发遮住她的面容,在这样的距离,他无法看到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轮椅的车轮从她前面驶过,缓缓地从她前面驶过。
在繁星的斜坡上。
校园门口远远走出黑发冰瞳的少女。
从地上跳起来,少年的越璨满脸幸福和灿烂,对他说:“看,那就是我喜欢的女孩!”
走廊玻璃外,一片片雪花依旧无穷无尽纷纷扬扬,将世间万物染成洁白寒冷,就如长长的医院走廊里,渐行渐远的轮椅中,越瑄涩白的双唇。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
越璨沉默地开车,叶婴面无表情地望向车窗外。当他扭头看她,她依旧面无表情,如冰蕊蔷薇般美丽的脸庞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车窗外变幻的光影映得她忽明忽暗。
“你相信吗?”
在红灯前停下,越璨握紧方向盘,心中被塞满了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
良久,叶婴淡淡地说:“这由你决定。”
对于这个回答,越璨明显非常不满意,他抿紧唇角。虽然见到越瑄似乎没能牵动她的情绪,这让他松了口气,可是,她语气中的漠不关心,让他深深觉得受到了伤害。
“我问你,你相信越瑄吗?”
红灯转绿,后面响起阵阵鸣笛,越璨赌气般死死地瞪着她,不容她回避,要她必须回答!
“不信。”没有跟他置气,叶婴轻描淡写地回答他,甚至还笑了笑。越璨伸手握住她的手,在她唇边吻了一下。
车子行驶在车海中。叶婴淡淡望着路灯一盏盏亮起,是的,她不信,现在的她,谁也不相信。
三天后的周一。
叶婴正式以谢氏集团目前最大股东的身份,出现在董事会议上。她所持有的股份是百分之五十二,根据现有的董事会章程,她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当天的董事会,越瑄与谢华菱都没有出现。
叶婴果然如先前宣布的那样,将执行董事长谢越瑄、副总裁谢华菱、设计部总监森明美全部解雇。就在众人哗然,纷纷议论时,叶婴没有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继续宣布—“此外,CEO谢越璨的职位,也从即刻起被解除。”
这句话如冰封大地。越璨缓缓抬起头,他原本就坐在她的身边,听到这句话,他竟一时间无法反应。如定格般,他脑中一片空白,看着她那张冰蔷薇般的脸庞,看着她那双毫无感情的黑瞳,他久久地怔住。
身后的谢沣已愤怒地要冲过来!越璨下意识地抬手阻止。
“谢大公子,你可以离开了。”坐在主席位上,叶婴淡定地笑了笑,目送越璨在足足沉默了几分钟之后,终于离开会议室。
全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蒙了!所有剩下的股东们,每个人都完全反应不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了,发生在他们面前的这一幕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同是一场荒诞的梦。
就像踩在白茫茫的雾气中,越璨僵硬着走出会议室,耳边是谢沣愤怒的声音,可他一句也无法听到。走入自己的办公室,越璨木然地坐着,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打开。
熟悉的,属于她的气息。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她站在他的桌前,然后在转椅中坐下。
“叶婴!你居然过河拆桥!大少把手里谢氏的股份全部无偿转让给你,你居然翻脸就把大少赶走?!世上居然有你这样的蛇蝎女人?!”从角落里冲出来,谢沣怒不可遏,少年俊美的脸庞气得发涨。
“谢沣,你先出去。”
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叶婴,越璨喑哑地对谢沣说。谢沣愤怒抗议无效,又狠狠瞪了叶婴几眼才愤然走出去,重重摔上门。
“为什么?”
窗外的雪在两天前已经停了,此刻又断断续续飘落下来,细小的雪花黏在办公室的落地窗上,转眼就融化了,看不出什么痕迹,只余一点点湿痕。
越璨脑中有些混乱。
他用了这么多年来筹划,来实现,终于将谢氏大部分的股份拿到手里,却突然之间被应该并肩作战的她,给予致命一击!
“哈哈。”
轻轻在黑色皮椅中舒展了一下身体,叶婴瞅着他,然后眨了眨眼睛,不解而困惑地说:“怎么?你不开心吗?你应该感到开心才对啊!”
“……”越璨错愕。
“璨,从七年前的那一晚开始,你受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委屈,一想到所有你承受的这些,我就心如刀绞。”美丽的双瞳如潭如雾,带着满满的怜惜和同情,“现在,既然我已经知道是我误解了你,是我错怪了你,那么,就让我替你承担所有这一切吧!”
深情地望着越璨,叶婴说:“我为你在美国购置了一套别墅,准备了一笔足够的钱,你可以去那里开始一份完全崭新的生活,也可以重新开始你的事业。璨,我希望你能够远离这些恩恩怨怨,我希望你能够从此幸福平静地生活!你放心,你同谢华菱之间的仇恨,就由我来承担!你看,我已经把谢华菱和越瑄都赶出谢氏了,不是吗?”
“你……”越璨终于明白了,他闭了闭眼睛,只觉自心底生出一阵寒意,如窗外的皑皑积雪,直将他全身冻住,坠入冰窟。“……你在报复我。”
“哈哈哈哈!”
叶婴大笑起来,她笑得双目波光盈盈,眼角都溢出水光:“怎么样,这些话听起来熟悉吗?这些都是谢大公子你当初送给我的苦口婆心、情深意重,我如今全都送还给你,感觉是不是特别贴心、特别幸福?!”
“……”
越璨心痛得无以复加!
原来她坚决要求他将手中所有的谢氏股份转让给她,不是因为她缺乏安全感,要他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而是,这是她处心积虑为他挖下的一个陷阱,以他对她的爱来要挟,甚至不惜以种种负面的新闻来伤害她自己,就是为了让他心痛,就是为了让他跳下去。
“……蔷薇,我是为了你。”
声音沙哑,胸口的苦涩让他竟只能自嘲。
“哈哈哈哈,为了我?!”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叶婴笑得乐不可支,“是,你是为了我!为了不让我复仇得那么辛苦,所以替我直接找人做局弄死了森洛朗,让我大仇得报!那么现在我也为了你,为了不让你复仇得那么辛苦,所以不辞万难帮你接下了谢氏这些股份,帮你赶走了越瑄和谢华菱,让你大仇得报!
咦,怎么你看起来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呢,难道你不是应该无比开心、无比感动吗?”
看着她咯咯大笑,压抑住胸口翻腾的情绪,越璨闭一闭眼睛,深吸口气。
“……对不起。”
越璨哑声说:“……是我自以为是,是我太轻率。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森洛朗,我会把他留给你,同你一起看他如何自食恶果。”原来,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也经历了,才能明白对方心中的愤怒和痛苦。
叶婴奋力甩开他的手!“够了!你又想来骗我?!”她的眼底有疯狂的火光,“哈哈,我告诉你,越璨,以前的事情我不恨你了,森洛朗的事情我也不恨你了,现在我跟你扯平了!但谢氏的股份我是不会还给你的!你用不着再对我花言巧语,从你签字把谢氏股份全部给我的那一刻,谢氏就是我的了,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拿走!”
“你觉得,我是为了谢氏的股份?”
眼神古怪,越璨沙哑地问。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之后,叶婴冷冷地说,“你是为了什么,我不关心。越瑄是为了什么,我也不关心。这世上所有的人是为了什么,我统统不关心!从今往后,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其他的,都和我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窗外的雪花扑扑簌簌。
断断续续,这一场大雪已经下了四五天,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冰冻了起来,皑皑的,雪白的,寒冷的。那些晶莹美丽的雪花依旧奋不顾身地扑在玻璃上,转瞬之间,一片片便消失得杳无踪影。
“你走吧。”
看着越璨,叶婴黑瞳冰冷地说:“你和我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