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森明美关注着每天的报纸和新闻。然而一天天过去,每日的新闻头条都不同,却始终没有她预想中会出现的那个轰动新闻。到了第四天上午,森明美终于忍耐不住,正要打电话给蔡娜时,设计部的助理神色不安地将几份最新的报纸和杂志送到她的桌上——
“国际时尚女王维卡神秘现身‘MK’!”
“阔别五年维卡女王再次到访,盛赞新秀设计师叶婴!”
“国际时尚女王维卡首度在我国开秀,力邀新秀设计师叶婴联袂展出!”
“专访首位被国际时尚界维卡女王盛赞的亚裔设计师——叶婴!”
看到不同的报纸上,最醒目的位置全都是在MK店内,维卡女王与叶婴亲密并肩站在一起,不同角度的合影。
森明美脸色大变!
再看具体的文字内容,竟然写的是,执掌国际时尚界牛耳的维卡女王因为欣赏亚裔新秀设计师叶婴的才华,鼓励她开创属于自己的高级定制女装品牌MK,不仅亲身成为这个品牌的第一个顾客,更加在其开业之初,昨日专程飞来庆祝!
而才华横溢的新锐设计师叶婴,为感念维卡女王的恩师之情,在开业之初,将蜂拥而来的客人们全部婉拒,只待维卡女王第一个入店之后,才正式接受其他订单!
“这是怎么回事?!”
会议室内,森明美面容沉若冰霜,这新闻来得莫名其妙、毫无预兆!叶婴的一举一动,她全都了若指掌,近期叶婴与各界名人都没有任何接触,怎么居然跟维卡女王搭上了关系!
众所周知,维卡女王素来不太欣赏亚裔设计师,除了曾经的设计鬼才莫昆,维卡女王认为现有的亚裔设计师的作品基本全都缺乏创意。就连她的父亲,在国际时装设计界名声赫赫的森洛朗大师,也在去年被维卡女王批评说是翻抄前年的设计,陈旧无趣,令父亲很是尴尬。
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维卡女王会开始欣赏叶婴?!而且居然邀请叶婴一同在时装秀上展出设计作品?!
“时装秀就在三天后,”看到新闻里提到的内容,琼安与其他设计师交换下眼神,“或者,我们可以邀请维卡女王,也到‘森’来参观一下?如果维卡女王可以肯定‘森’的设计,相信对我们也是很大的宣传。”
深吸一口气,森明美强自克制住怒火。不,她不是“也”要宣传“森”,她是要彻底打垮MK!眼看着MK只剩下半口气,怎么可以在这当口突然咸鱼翻身?!
“想要彻底击溃MK?”
光线昏暗的咖啡厅,蔡娜阴阴一笑,对神情焦虑的森明美说:
“那还不简单,我让兄弟们放把火,趁夜把MK这家店烧光,那什么维卡女王就算彻底白来了。明美,你只要想,今晚我就帮你做了。”
森明美一惊。
“烧店?”
“哈哈哈哈,这就把你吓坏了,果然是没经过事的大小姐,”抽出一根烟点上,蔡娜斜睨着神情阴晴不定的森明美,“我等你电话,放心,保证替你做得干干净净。”
三天里,森明美找遍了所有的关系,但没有人跟维卡女王的关系能够亲密到可以劝说维卡女王改变想法。她用尽办法想见维卡女王一面,也没有能够做到。
第三天的深夜。
银座广场不远处的街角,森明美坐在车内,默然望着不远处的MK高级女装店,内心激烈地挣扎着。她想起了蔡娜说的那个简单至极的方法,可是,真的要那样做吗?
太阳渐渐升起,又渐渐落山。
夜幕来临。
时尚界轰动的盛事在本城最奢华的五星级酒店如期举行,国际时尚界的时尚教母,在巅峰屹立足足三十多年,引领了一次又一次的国际时尚潮流,顶级奢侈品品牌维卡王国的女王维卡女士,阔别五年之后,首次亲自携旗下的国际名模们前来举办时装秀!
这是近年来国内最轰动的时尚事件!
能拿到今晚时装秀邀请函的贵宾们,全都是著名跨国时尚杂志的主编、巨星名模、举足轻重的时尚界人士、活跃在时尚圈的顶级贵妇名媛,还有一些为了维卡女王专程从各国飞来的老友们。
这是一场辉煌的时尚大典。
通往主秀场的红地毯上星光熠熠,无数记者们拥挤在拍照区,呼喊着各位明星和名模们的名字,让她们摆出各种迷人的pose,闪光灯此起彼伏闪个不停。
各界时尚名流们亦盛装出场,引起现场一阵阵哗动。
当国内新锐设计师中名气最响的森明美小姐,挽着谢氏大少谢越璨的手臂含笑缓缓走来时,记者们纷纷将镜头对准这璧人般的一对。
在全民娱乐的这个时代,商界豪门内的逸闻八卦,传播速度丝毫不亚于娱乐圈的新闻。上个月在谢氏老太爷的寿宴上,老太爷当众宣布谢家二少同森明美的婚事即将进行。而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不仅婚期遥遥无影,深陷绯闻中的大少与森明美也依然出双入对、毫不避嫌。
刺眼的闪光灯中。
谢越璨一身黑色礼服,低调华丽。他身材高大,五官深刻,皮肤微黑,眉宇间有股凌厉的气势,偏偏又目中含情,唇角含笑,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狂野和温柔,引得拍摄区的女记者们心脏狂跳、目眩神迷。
同他并肩而行,森明美穿一袭桃红色雪纺长裙,怀旧的印花,浪漫的气息,衬得她肤如凝脂,高雅甜美,她笑容温柔,轻轻挽住谢越璨的左臂。
进入主秀场,越璨被商界名流们簇拥着攀谈,森明美也被名媛贵妇们包围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堆砌在唇角的笑容渐渐无法维持,森明美一边心不在焉地附和着贵妇名媛们的话题,一边用眼睛在场内一遍遍地搜寻叶婴的身影。
或许那只是叶婴的宣传稿。
一向眼高于顶的维卡女王怎么可能会在自己的时装秀上,邀请一位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时装设计师共同展出设计作品?!
那一定只是叶婴自己发的媒体通稿。
是叶婴的痴心妄想!
握紧手中的粉红色蛇皮手包,森明美冷冷地想,目光最后一遍搜寻,场内还是丝毫没有叶婴的身影。浪漫的音乐响起,所有的来宾们落座在T台两侧,白色的烟雾腾腾升起,如梦如幻,美丽变幻的灯光闪耀,时装秀即将开始,森明美突然身体一紧,在T台的另一侧,她看到了两个人——
乔治和翠西。
乔治和翠西皆是盛装打扮,坐在第一排的贵宾位置,两人窃窃私语,正满脸兴奋期待地望向T台的尽头。
喉咙仿佛被扼紧,森明美心底陡然升出一阵不祥的预感,这时音乐骤停!
奢丽的T台尽头,一道炫目的白光洒下!
重新响起热烈的乐曲!
闪光灯顷刻间闪如星海!
“哗——!”
掌声四起!
自那闪耀的光芒中,开场模特走了出来,她金发碧眼,美丽无比,穿着一袭纯白色的裙子。略带欧美电影旧时蓬裙的造型,裸肩,短短的裙摆,有暗暗的白色花纹,闪亮细碎的钻石,如同充满阳光的明亮田园,质朴纯真,又奢华甜蜜。
美得如同一道白光!
全场响起轰雷般的掌声,闪光灯疯狂地闪动,现场气氛立刻进入高潮!
手心又湿又冷。
唇片发干,坐在台下激动兴奋的宾客席中,森明美僵硬地握紧手中的蛇皮手包。这条白色的蓬裙她认得,正是摆设在MK橱窗里其中的一件。脑中如同有什么在晕晕地炸开,森明美的喉咙里愈发干涩,以至于无法再看清接下来走出的模特们,那一阵阵激动热烈的掌声也只是让她更加烦躁。
“怎么了?”
察觉到她的异常,越璨挑眉问。
随便敷衍了一句,森明美的表情僵硬,迷离梦幻的光线中,她死死握紧蛇皮手包。蛇皮的质感冰凉而滑腻,森明美的手指颤抖着在包里摸到了手机,在高潮迭起、精彩万分的走秀中,手机屏幕上翻查出蔡娜的号码,她僵硬地低下头,手指按在接通键上。
“哗————!!”
又是一阵热烈轰动的掌声,满场的气氛到达了顶点,从纯白的短蓬裙子开场,随后秀出的时装作品渐渐带上维卡女王标志性的印花风格,浪漫的,热烈的,各种材质的印花时装,有各式长裙、外套、甚至泳装、骑马装,如同一场印花的饕餮盛宴,恍若经历了从经典到新锐的时光隧道。
最后一套,竟是由维卡女王本人亲自来完成走秀!
掌声如雷!
璀璨的T台上,所有媒体的闪光灯疯狂闪动,耀如光海!
维卡女王满头银发,风姿绰约,她的气势尊贵如女王,身穿一袭黑白印花的长裙,自T台尽头神采熠熠地走来。
艳丽的黑白大花,花朵一团团地尽情盛放,散发着浓烈的浪漫怀旧,就像永恒的爱情,窒息、忧伤。
那是美丽得令人窒息的一条裙子。
却又迥然不同于维卡女王以往的风格,在美丽的柔软中多了一种硬朗的廓型,如同即使陷入再浓烈的爱情,女子依然有孤傲的风骨。
这条终场结束的黑白印花长裙夺得了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那长裙跟维卡女王的气势如此相称,如此契合,璀璨梦幻的T台上,维卡女王朗笑着,飞吻着,向两侧的宾客们热情地张开双臂!
“太精彩了!”
翠西激动得难以自持,她当然认得出,维卡女王此刻穿着的,正是一直在MK橱窗中展出的那条黑白印花长裙!当那天维卡女王突然现身在MK的店里,同叶小姐亲密交谈并且合影,她就已经觉得太疯狂太不可能了!而现在,在维卡女王的时装秀上,竟然开场和压轴的衣服,全都来自MK!
维卡女王的身影消失在T台的尽头。
音乐仍在继续。
一分钟后,维卡女王重新出现在T台上!这次维卡女王亲自推着一辆轮椅,右臂被一位美丽的年轻女郎挽住,在疯狂闪动的闪光灯中,维卡女王走至光线最盛之处,隆重地向满场宾客介绍说——
这是她的两位贵宾。
轮椅中的年轻男子眉目清越,神情淡然。穿着白色暗纹的厚质礼服,珍珠白的衬衣,颈口处围着一条黑白印花的丝巾,整个人如同有着温润的光芒,却又是疏离有礼的,好像世代隐居在城堡中的贵族王子。
而挽住维卡女王的年轻女郎。
干净雅致的白色丝质上衣,胸口细细的波纹花边,细细的纽扣,再加上垂质的黑色长裤,那女郎清新脱俗,又略带孤傲。她的身材纤细修长,长发乌黑得犹如一道光芒,面容洁白,睫毛像黑丝绒般幽黑浓密,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眼波乌涟涟的,像深夜微寒的潭水。
“是二少和叶小姐!”
翠西激动地惊呼,死死抓紧乔治的胳膊。在公司里,她早就听闻了许多关于叶小姐同二少的传言,这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两人同时出现。
“这位是我的老朋友越瑄,我这次前来便是应他的盛情邀请,”面对着满场宾客和无数媒体,维卡女王兴致高昂地介绍说,“还有这位叶婴小姐,她是我近几年最大的收获,她的设计作品充满灵感与创意,所以这次时装秀的开场……”
闪光灯连绵炫目。
望着面前这璀璨闪耀如星辰的场面,望着面对众媒体侃侃而谈的维卡女王,望着轮椅中依旧宁静清冷如月夜的栀子花般的越瑄,叶婴的心底仿佛有什么正在破开,缓缓流淌出一种陌生而柔软的感情。
察觉到她的目光。
越瑄亦回望她。
那一秒,两人彼此望着。
虽然只是目光轻轻地碰触在一起。
那样静谧。
似乎在这繁华热烈的时刻,只余他和她两人。
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彼此互望的两人身上移开,T台左侧的不远处,越璨脑海中竟又飞闪出雨夜里她同越瑄翻滚接吻的画面,他下颌紧绷,胸口一阵阵难以名状的烦躁和痛意。
所有媒体的记者们簇拥到了最前面,T台已经俨然变成了维卡女王和新锐品牌MK的发布会。无法再忍受维卡女王对叶婴和MK的褒奖之词,森明美霍然起身,按下手机的通话键!
“喂,我是明美……”
走到主秀场的僻静处,森明美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说:
“上次你说的那件事……”
深夜,江畔的顶层公寓。
出院之后,越瑄没有回到谢宅,而是带她来到了这座公寓。将近五百平米的面积,装修风格简洁舒适,有两个佣人和一个特护,谢平也住在这里,主卧室里各项护理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配有一间复健室。
越瑄没说将会在这里住多久。
叶婴也就没问。
窗外万家灯火,江水在夜幕中静静流淌,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灯光宁静而温暖。
叶婴整理着床铺。
轻轻为越瑄把枕头拍松。
时装秀结束后,维卡女王又盛情邀请越瑄和她参加接下来的庆祝酒会,介绍了很多时尚圈的好友给她。等她和越瑄终于回到公寓,已经将近夜里十一点。虽然越瑄看起来精神尚好,但是从他发凉的手指,她还是能够察觉出他的疲惫。
“什么?”
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越瑄身穿雪白的浴袍坐在轮椅中,听着手机那端的声音,他的眉心猛然皱起,背过身去,面色冷凝地低声对着手机说了几句。
通话结束。
越瑄望着夜景沉默片刻。
甫一转身——
叶婴正蹲在他的轮椅边,轻笑盈盈地瞅着他,问:“什么事?是跟我有关吗?”否则不会特意将轮椅转过去。
“一点小事,已经解决了。”看到她眼底含笑的模样,越瑄心中微沉的怒意渐渐散去,不想让她为那些担心,他垂目笑了笑,温声说,“你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好。”
把他的轮椅推到床边,她拉起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肩颈,用力一撑,半扶半抱地将他移到床上,细细为他掖好薄被。拉上窗帘,关了台灯,房间内只有暗暗的夜色,她也钻进了被中,闭上眼睛,轻声说:
“睡吧。”
幽冷的体香混合着沐浴过后的清香,自身畔静静飘来,黑暗中,越瑄声音有些窘迫地说:
“你……不回你的房间吗?”
翻了个身,叶婴仿佛已经快要睡着了,哈欠着说:
“不了,往后我都睡这里。”
“我一个人可以的,”望着散在枕上那如同光芒般的黑发,越瑄涩哑地说,“你不必……”
“前几天,我没有一夜是睡好的,”她又翻身回来,凑在他的身边,“与其整夜担心你,不如就在这里,还可以睡得安心些。”昨天半夜,他抽搐发作却又不肯按铃唤人,待到她因为心神不宁而起身来看时,他已痛得昏迷了过去。这样的身体状况,他仍然硬撑着陪她出席今晚的时装秀。
“阿婴……”
“你在躲着我,”她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以前不都是如此吗?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呢?”
越瑄的身体微僵。
黑暗中,他的面颊有不易察觉的红晕。
听他不再坚持,叶婴松了口气,又将眼睛闭上。房间内静悄悄的,她的思绪再一次回到今晚的时装秀。
这一切全都是越瑄的相助。
后来她才知道——
早在她刚刚进入高级定制女装项目时,越瑄就已经影印了她一部分的设计图原稿,派人送到巴黎维卡女王的府邸。早在她一通通电话试图联系到他之前,越瑄就已经请人拍摄了一些关于店面外景与橱窗布置的照片,再次派人送给维卡女王。
而后,他帮维卡女王安排了这场时装秀,甚至说动维卡女王,穿上了MK橱窗中那条黑白印花的长裙。
她不知该怎样感谢他。
在时尚界这个充满浮华与名利的圈子,即使再有才华,如果缺乏契机和提携,想要完全靠自己来展露头角,需要熬过漫长辛苦的时间。
“不是因为我。”
恍若知道她正在想什么,越瑄的声音从枕边宁静传来:
“就像维卡女王今晚对你讲的,如果不是她真心喜欢你的设计,认为你是极具才华的设计师,即使我跟她私交再笃,她也不会专程跑这一趟。”
事实上,当时身在法国的维卡女王看到他送去的叶婴的设计图,立刻就拨了国际长途过来。维卡女王兴奋地说,终于能够看到一个亚裔时装设计师,才华丝毫不逊于当年的莫昆。
薄被下。
叶婴的手指摸索着,轻轻,碰到了他的手指。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再进行维卡女王那个话题,她蜷着身子蹭到他的身边,右手紧紧扣住他微凉的手指。
“越瑄……”
“嗯。”
“……我睡不着,”她将额头蹭在他温热的手臂上,“我想跟你说说话。”
黑暗中,越瑄吃力地扭头看向她。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关于我的事情。”她的睫毛紧紧闭着,微微颤动,“我叫什么名字,多大,父母是谁,为什么会入狱,因为这些你全都知道,对吗?”
“阿婴。”
越瑄一怔。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叶婴’这个名字吗?”像个孩子似的依偎在他身边,她哑然一笑,“其实,这不算是假名。我是在午夜两点出生的,妈妈说,那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刻。爸爸去世后,妈妈的精神变得异常,她常常打我,打的时候会骂我说,爸爸是因为我才去世的。因为我是夜婴,是在最漆黑的深夜出现的婴儿,是将会把一切都毁灭掉的人。”
越瑄的眉心蹙起。
“我并不相信。什么诅咒、不吉利,不过都是骗人的东西。”她漠然地笑了笑,“直到我杀了那个人,被关进监狱,妈妈也因此去世了。刚进监狱的时候,我很恨,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能再多捅几刀,为什么那人竟又活了过来。等我出狱之后,我一定要一刀一刀刺进他的胸口,一定亲眼看到他死掉,一口气也没有了,才把刀从他的胸口拔出来。”
察觉到越瑄身体的僵硬。
雪白的枕上,她静静一笑,看着他说:
“后来,我想通了。我不要他那样死,我要亲手毁掉他,我要让他身败名裂,我要让他活着,亲眼看着他用尽手段得到的一切,一点一点地失去。”
“阿婴,你不必对我说这些……”
越瑄握紧她渐渐冰冷的手指。
“有人帮了我。”
睫毛微微颤抖,她固执地依旧说着:
“在少管所里,有一个好心人来帮助获刑的少年犯,资助少年犯们学习自己想学的东西。我选择了时装设计。那资助人每月都会送相关的书籍和资料过来,还帮助我进了少管所的制衣车间。”
那几年,她日以继夜地苦学,有幼年时学画的功底,自学时装设计并不难。为了换得更多的学习和制衣的时间,她为少管所的看守人员们制作衣服。
刚进设计部,设计师们吃惊她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那件酒红色的礼服裙裁剪出来。只有她知道,那时候她必须常常为很多的看守人员裁剪缝纫出各种各样的衣服。为了能挤出更多的自由时间,她的速度就是那样一年一年被硬练出来的。
“最初,我以为我只不过是被资助的少年犯之一。慢慢地,我发现,我是不同的。别的少年犯得到的只是寻常的学习资料,而我——”
她微微皱眉,回忆着说:
“资助人提供给我的画笔、画纸、画夹、颜料、练习用的各种布料,都是最昂贵的、最好的。资助人拿给我的时尚杂志,是在巴黎和纽约刚刚出刊的。因为资助人的帮助,少管所单独为我配了一台影碟机,让我可以随时看国际时装周各大品牌的时装秀录像,一天前刚刚结束的时装秀,我在少管所就可以看到。因为法国是时尚界的中心,资助人又送来法语的学习资料,让我可以自学。你相信吗?资助人甚至每周一次,送法语老师进来,让我练习口语。”
睫毛颤了颤,她淡淡笑了笑:
“每个月,我必须写信给资助人,报告我的近况。所长说,这是为了让我知道感恩。而所有的少年犯里,只有我,是被要求必须写信的。”
窗帘隐隐透进夜色,虽然依旧黑暗,却也可以辨物。
越瑄静默地听着。
她的手指被握在他的掌心。
“我认为资助人是存着什么目的,或者,是想要等我出狱后,让我为他做些什么。可是,没有。从我出狱之后,我的资助人忽然间消失了,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也没有片言只语给我,就好像,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
睫毛缓缓扬起,她的眼瞳黑漆漆地望着他。
“我不懂,这是为什么?”
夜风吹动窗帘。
越瑄努力展开一个微笑,说:
“也许是……”
“是你,对吗?”
深深地望着他,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亮得惊人。
“……我曾经以为是阿璨。在这世上,我曾经以为只剩下阿璨一个人,会不求回报地、费尽周折为我做这些。”
“可是,竟然是你。”
缓缓又重复了一遍,她涩然一笑。
“所以,你不好奇。为什么我在少管所六年,能够学会设计与剪裁缝纫,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会说法语,你也不好奇。因为你全都知道,因为你在巴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是谁。”
“你……”
越瑄僵硬地躺着,一动不动。
“你说,我不用感谢你。MK的事情我不用感谢你,维卡女王的事情我不用感谢你。”抱着他温热的手臂,她仰起脸,睫毛濡湿,眼底明亮湿润地望着他,“那么,少管所里那六年的时光,也不用感谢你吗?”
“……你怎么知道的?”
久久,他哑声问。
“是那朵蔷薇花。”
她轻声回答。
“少管所里,我收到资助人送来的一个墨绿色画夹,画夹上烙印着一朵银色的蔷薇花,同小时候父亲教我画的一模一样。因为那朵蔷薇花,我还一度幻想过,帮助我的其实是天国的父亲吧。”
摇摇头,她凝视着他,淡淡一笑。
“而今晚,在T台上望着轮椅中的你,我终于记起来了。小时候,我确实见过你。在生日的花园,坐在轮椅中苍白孤独的少年,就是你,对吗?那一晚,花园里的蔷薇刚刚绽放,我坐在你的身边,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朵又一朵蔷薇花。”
那一幕,她明明早已忘了。
却在亮如星海的闪光灯下,望着轮椅中清冷宁静如栀子花的他,在他静然回望向她的那一刻,渐渐回到了她的脑中。
心脏仿佛被什么紧紧地攥着。
望着近在呼吸间的她,望着眼底闪着淡淡泪光的她,望着她唇角那个脆弱得如同初初绽放的白色蔷薇般的微笑,越瑄伸出双臂,微微发抖地,将她紧紧拥入自己的怀抱。
在那年的花园。
宁静的月光下,恍若能听到花瓣绽放的声音,花海般的白色蔷薇花正在绽放,一瓣一瓣,一朵一朵,优雅晶莹,灿烂芳香。
不再只有他一个人。
那个安静地画着蔷薇花的小女孩,回到了他的身边。
“谢谢你,越瑄。”
被紧紧拥在他的怀中,她默默闭上眼睛,伸出双臂,也紧紧抱住他的身体。他不会知道,如果没有他,如果在少管所中没有他伸出的那双手,如果没有那还可以紧紧去抓住的希望,她将如何度过那噩梦般的六年,该如何按压下胸口那欲将她焚烧的仇恨。
有了他的资助。
她可以漠视少管所里敌意的目光,可以漠视蔡娜,可以漠视任何人给予她身体上的任何伤害。她将自己封闭起来,用每一寸时间来积攒自己的力量,因为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他给了她希望。
“不……”
心口剧烈地疼痛着,越瑄颤抖着抚摸她脑后的黑发。他感觉到了她的泪水,那冰凉的,让他每寸肌肤都疼痛的泪水。
不,她错了。
她错了。
如果没有她,他无法撑过那些年。他伤害了很多人,身上沾满了罪恶,如果不是记挂着少管所里的她还需要帮助,也许那一年冬天的风寒就已经使他不在人间。
“……对不起。”
可是,他不想告诉她这些。
他想要这样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暖干她的泪水,帮她做她想要做的。他甚至不在乎她究竟爱的是谁,他只想这样抱着她,什么都不告诉她,就这样,让她留在他的怀中,留在他的身边。
“……对不起,阿婴。”
他痛楚地闭上眼睛,吻住她的发顶。
夜风将窗帘吹得轻轻扬起。
江水在夜色中静静流淌,点点灯火温暖静谧。
冰冷的濡湿被他胸口的肌肤渐渐熨干,叶婴深吸一口气,从他怀中坐起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夜空中。
繁星点点。
“越瑄,如果你的求婚还有效的话,”躺回在他的手臂上,她笑着,伸手指向漫天星空中那最明亮的一颗,“我想要一枚戒指,戒指要比那颗星星还闪亮。”
同是繁星漫天的夜空下。
银白色的莲花跑车停在街心花园的不远处,越璨沉默地久久站立在那丛野蔷薇前面。绯红的花朵已经落尽,夜风中只余深绿色的枝叶在微微晃动,空气中没有了花香,只有微腥的泥土的气息。
枝茎上有尖尖的刺。
他低着头,用指尖抚弄那些尖锐的刺。
始终无法静下来。
他的心中也有着如这些一般,尖锐的、刺痛的、荒芜的刺,让他不得安宁,烦躁,抑郁。他无法忘记在闪如星海的T台上,那两人彼此凝望的眼神,仿佛其他都消失了,仿佛只剩下那两个人。
他是否做错了——
他想让她离开,他想让她离得越远越好,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一个人去完成。在她被关押的那六年,虽然冰冷,但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自从她出现,似乎什么都不同了。
越瑄不再是以前的越瑄。
森明美不再是以前的森明美。
而他,也不再是以前的他,即使保持着冰硬的外壳,但心底却开始愈来愈烈地翻搅着某种难以克制的情绪。
他只是想让她离开。
而不是想要将她推到越瑄的身边!
尖刺扎破指尖。
腥红的血珠一滴滴迸沁出来!
些微的刺痛使他心中缠绕的恨意越发浓烈。是的,他恨她,恨她破坏了他已经习惯的平静,恨她一手抹掉了那些在他心底唯一美好的记忆,恨她用那样柔和的眼神去凝望越瑄,恨她背叛了过去……
蔷薇的刺深深扎入他的手指!
漫天星光下,越璨久久沉默地站立着,眼底渐渐凝固出一片冰的寒冷。
高级定制女装品牌MK一夜爆红!
国际时尚界永远屹立不倒的维卡女王,不仅成为MK的首位客人,并且身穿MK的高级定制时装出席自己的时装秀!在各种场合,维卡女王对叶婴和MK都不吝赞美,盛赞叶婴的设计才华,指出假以时日叶婴必定会是亚洲最耀眼的设计大师!
在维卡女王的肯定之下,MK成为时尚圈追捧的对象!
所有时尚杂志、节目、媒体纷纷专访叶婴,甚至国外的时尚媒体也有了关于叶婴和MK的相关资讯。上流社会的贵妇名媛们更是完全忘记了以前关于叶婴身世的神秘传闻,纷纷通过各种渠道希望能够取得MK的邀请函,MK店内的预约电话几乎要被打爆。
谢氏集团大厦。
上午十点,特别董事会议。
“目前的情况,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明美创立的‘森’品牌,已经接下46份订单,”谢华菱一目十行地翻看手中的报表资料,宣读说,“‘森’采用会员制,拥有了将近100位会员,发展势头很好。”
森明美微笑而坐。
会议室内,其他的董事们纷纷对森明美报以欣赏和肯定的目光。
服装是谢氏的传统产业,然而一直以来大规模生产的都是国内品牌,除了收购一些国际大牌,谢氏始终跟欧美流行时尚有一段距离,自身在国际上没有能够站得住脚、特别引人注目的品牌。
几年前,由谢老太爷出面,以换股的方式收购了著名亚裔设计大师森洛朗的设计公司,并且由其独生女森明美入主谢氏集团的时装设计部,谢氏的原创设计品牌在森明美的领导下,开始在国际时尚界有所作为。
“而‘MK’,”神色复杂地扫一眼坐在森明美左侧的叶婴,谢华菱声音平板地说,“虽然有维卡女王的加持,引起时尚界很大的关注,但是截至目前为止,只有12份订单。叶小姐,还请多加努力。”
董事们明显一愣,纷纷低头查看自己手中的资料。最近“MK”名声鹊起,成为当红炸子鸡,没料到竟然只有12份订单。
椭圆形长桌的主席位上。
越璨挑了挑眉。
他面前翻开的那一页报表正是“森”和“MK”的各项数据对比,在订单的数量上“森”确实远远超过“MK”,然而……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越璨抬眼瞥向那个沉静端坐的身影,她不嗔不喜地坐着,幽黑的睫毛掩住眼底的神色,既没有辩解,也没有焦虑,淡定得仿佛成竹在胸。
反倒是森明美,见到她无甚反应,皱眉微咳一声。
“但是从销售总金额上看,却是‘MK’胜过了‘森’,”椭圆桌旁,代表越瑄来列席会议的谢浦笑容温雅,“我发现,几乎每套高级定制女装,‘MK’都要比‘森’贵出将近四倍。这样高的价格,与国际顶尖高级女装相当,‘MK’竟然可以短短时间就售出12套,可见确实已打开了局面。”
众董事心中亦然。
从报表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森”订单多,但是每套女装的单价低,利润远不如“MK”。
“那只是暂时的维卡女王光环,”谢华菱不悦地说,“等这股热潮退掉,顾客们的脑筋冷静下来,‘MK’这么高的单价,会把她们吓走的!‘森’在开业期间酬宾优惠,先将顾客吸引过来,稍后自然会慢慢把价格提上去,让顾客们有个接受过程,明美这样做要稳妥很多。”
因为叶婴,瑄儿生病住院,又因为叶婴,瑄儿搬离谢宅,谢华菱心中恨极了。她懊悔自己当初居然会为叶婴所骗,没有调查出来叶婴曾经入狱的经历,就让叶婴那么轻易地接近了瑄儿。
再看到以往列席会议只听不说的谢浦,在瑄儿的授意下开口为叶婴说话,谢华菱心中又添几分恼怒,沉着脸继续说:
“并且,在提升品牌形象上,明美有了很好的企划。明美,你讲给大家听!”
“是,副总。”
森明美温婉一笑,视线环顾会议室,然后目光落在叶婴的身上,含笑说:“叶小姐关于维卡女王的公关策略非常成功,所以我们也打算在公关方面多下一些功夫。接下来在时尚界最令人瞩目的事件,是即将在好莱坞举行的一年一度的劳伦斯金像奖的颁奖礼。”
叶婴神色一凝。
她抬起睫毛,看向正侃侃而谈的森明美。
“劳伦斯金像奖是全球最重要的电影颁奖礼,几乎所有国家都会进行直播或者转播,当晚明星们走上的红地毯,一向是国际各大品牌时装竞争的战场。这次,‘森’也打算参与。”
说着,森明美向秘书示意了一下,投影仪里射出光线,投在会议室的白幕上,映出一幅照片。
照片中的美丽女郎穿一袭今年大热的豹纹晚礼裙,裹着她娇媚性感的身体,丰盈的胸部酥白诱人,她的长发蓬松卷曲,妩媚地垂到盈盈一握的腰部,整个人狂野性感又美丽。
“这是潘亭亭。”
站起身,森明美含笑向众董事介绍说:
“她因为出演好莱坞导演戴维·郝伯的电影《黑道家族》,被获提名本届奥斯卡的最佳女配角,将会出席这次劳伦斯颁奖礼。如果潘亭亭身穿‘森’提供的高级定制女装,出现在好莱坞的红地毯上,不仅对‘森’的品牌形象将会有极大的提升,而且可以帮助‘森’正式进军国际时尚界!”
“对不起。”
这时,叶婴突然出言打断了情绪高昂的森明美。森明美有些错愕,回身看向叶婴,会议室里所有的董事们也十分讶异。
“我们好像同森小姐想到了一起。”
叶婴略有歉意地说:“关于劳伦斯金像奖,‘MK’也准备邀请潘小姐前来试装,请她届时身穿‘MK’为她量身定制的礼服,走上红地毯。”
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
众董事面面相觑,森明美神色僵住,叶婴虽然面有歉意,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倚进黑色皮椅中,越璨勾起唇角,难怪刚才的她一副淡定宁静、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森明美。
“叶小姐,你想要好的创意,我可以再帮你想。”僵滞了两秒,森明美笑容矜持,只在声音里带出一点讥讽,“否则,‘森’一有提案,‘MK’听了就抢,今后‘森’还敢再同‘MK’交流吗?”
“森小姐,你误会了。”
叶婴一边温和地回答,一边向秘书示意。秘书抱出一叠文件,向在座的董事们逐一分发。打开后,董事们惊讶地发现,那竟是一份与森明美适才的想法惊人相似的策划书,里面同样附有潘亭亭的照片。
“这份策划书,正是准备在今天的会议提交,前期相关的内容‘MK’已经开始进行了。只是很抱歉,看来我们的想法同‘森’有所撞车。”叶婴微笑着解释。
“撞车?这么巧?”谢华菱沉面微怒地说,“应该只是听说了别人的想法,就抢过来用吧,这是剽窃!”
“我相信森小姐不会如此。”好似没有听懂谢华菱话中的含义,叶婴仍旧微笑着回答。
胸口气得滞痛无比,然而在神色自若的叶婴面前,森明美也不想落了下风。强忍一口气,森明美勉强维持着唇角的笑容,说:“你不肯放弃,对吗?”
叶婴笑了笑,平静地说:“想必森小姐也是不肯放弃的。既如此,不如就让‘MK’和‘森’友好地进行竞争吧,好在不管是谁成功了,都是一桩好事。森小姐,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