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现在看见的弗兰茨·毕勃科普夫,既不喝酒,也不躲藏了。你们现在看见他笑了:人必须量入而出,节约度日。他很生气他遭人强迫,别人,哪怕是最最强大的人,也休想再去强迫他了。他向黑暗的势力举起了拳头,他感到有某种东西在和自己对峙,但他看不见它,肯定还会有锤子向他猛击过来。
没有理由绝望。我将继续讲述这个故事,在我给它安排一个冷酷、可怖、惨痛的结局之前,我还会经常地使用这句话:没有理由绝望。因为,我所说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然而,当我们设身处地地去为他着想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我们有时甚至会感叹:我们也有可能一步一步地做出他所做过的事情,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虽然,对这个故事发表意见非同寻常,但我已经许下了这样的诺言。
弗兰茨·毕勃科普夫毫无准备地离开住处,毫不情愿地参与了一次盗窃活动并被人扔到了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面前,我所说的这些关于他的事情都是真实的,真实得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这个为走上奉公守法之路而坚定不移地付出了最为忠诚的努力的人,现在躺在了车轮底下。可这不正是让人感到绝望的地方吗,这种放肆的、可恶而又可悲的胡闹意义何在,这里面具有何种的欺骗性,莫非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就真的命该如此吗?
我想说的是:没有理由绝望。我心里已经有数,本书的一些读者心里大概也已经有数了。一个缓慢的揭示的过程正在这里展开,人们将会像弗兰茨一样去体验这个过程,事情终究是会水落石出的。
赖因霍尔德一不做、二不休。他直到星期一的中午才回到家里。尊敬的弟兄们,让我们把这块邻人之爱的面纱再展开十平方米,罩在处于其中的时间之上。可惜的是,我们无法把它罩在已逝的时间之上了。我们十分知足地发现了一点,即:星期一早上,当太阳准时升起、柏林那著名的喧嚣开始蠢蠢欲动之后——也就是当中午1点的钟声响起、13点的时候,赖因霍尔德把那个过了期的、不爱动的、不愿意走的特鲁德赶出了他的家门。周末我是多么舒畅,嘟嘟,嘟嘟,公羊跑去找母羊,嘟嘟,嘟嘟。如果换了另一个作者,他现在也许已经想出一种惩罚赖因霍尔德的办法,可是我对此无能为力,我这里没有惩罚。赖因霍尔德兴致很高,为了使自己的兴致更高,为了自己那不断高涨的兴致,他把生性不爱动的、因而也是不愿意走的特鲁德赶出门去。他自己原本也是不想这样做的,可是,尽管他不情愿,事情却在某种程度上是自动地发生了,而且主要是在他的中脑的参与之下发生的:也就是说,他受到了强烈的酒精的刺激。这样看来,甚至连命运也在帮助这个男人。我们把喝酒算作头一天夜里的事情,为了能够继续地讲下去,我们还得迅速地清除一些残余。赖因霍尔德,这个怯懦得让弗兰茨感到好笑的家伙,这个从未能够对女人说过一句狠话或硬话的家伙,却可以在中午13点的时候对特鲁德大打出手,他扯掉她的头发,砸碎她的一面镜子,他无所不能,最后,当她叫喊的时候,竟然打得她满嘴是血,致使她晚上捂着极度肿胀的嘴去看大夫。这个姑娘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失去了她的全部美貌,而这都是赖因霍尔德所进行的有力的打击的结果,她因此也准备让他承担赔偿的责任。她不得不往嘴唇上涂抹药膏,暂时把嘴闭上。我们已经说过了,所有的这一切赖因霍尔德都是能够干得出来的,因为一两杯烧酒麻痹了他的大脑,他的中脑因此得以自作主张,成为他整个人身上比较能干的部位。
他本人虽然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感觉欠佳,但还算清醒,他甚至惊讶地发现了一些发生在他的寓所里的变化。特鲁德显然已经走了,而且是彻彻底底地走了,因为她的箱子没了。此外,那面镜子打破了,有人往地上吐过痰,而且是带血的,真粗俗。赖因霍尔德仔细地四处察看损失。他自己的嘴巴完好无缺,那么就是特鲁德吐的了,他把她的嘴巴打破了:他仰天长笑,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兴致如此高涨、对自己如此地充满敬意呢。他捡起镜子的一块碎片照了起来:什么,赖因霍尔德,这是你干的,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小赖因霍尔德,小赖因霍尔德!他感到十分高兴。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他思忖着:没准是另外一个人,那个弗兰茨,把她赶出了门?对傍晚和夜间发生的事情他还不是很清醒。他满腹狐疑地把女房东,那个老鸨,找了进来,对她暗示道:“我这里今天是不是大吵大闹过?”这女人却说:他这样对待特鲁德完全正确,那个女人懒得抽筋,连自己的衬裙都不愿意熨一下。什么,她穿衬裙,他可是一丁点儿也受不了这个的。而他自己就曾这样做过。那时的赖因霍尔德是多么的幸福。突然,他想起了傍晚和夜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次绝妙的行动,收获甚丰,胖胖的弗兰茨·毕勃科普夫上了老当,但愿他们把他轧死,特鲁德也被赶走了。哎呀呀,我们有个户头!
我们现在做什么?先把晚上要穿的衣服穿好。到时候应该有人和我一起喝酒聊天。我不想去、不想去,这是扯淡。这真省事,我们现在把什么都办好了。
正当他换衣服的时候,普姆斯派的人跑了进来,窃窃私语,叽里咕噜,看样子非常激动,一条腿挪到另一条腿上,说赖因霍尔德应当马上到酒馆那边去一趟。然而,整整一个小时之后,我们的赖因霍尔德才走下楼去。今天要去找女人,今天普姆斯是普姆斯,应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对面酒馆里的人都吓破了胆,说赖因霍尔德对毕勃科普夫干下的事给他们惹来了麻烦。要是那家伙没死的话,他是会把我们全都供出去的。要是他死了,天哪,那、那我们全都要坐牢。随后,他们在他的家里问来问去,把所有的结果都问了个遍。
可是,赖因霍尔德很有运气,幸运是他的后盾。你就是拿他没辙。自他能够思考以来,这是他最有福气的一天。他现在有烧酒喝,他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他可以对她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还会故伎重演,把她们一个一个地甩掉,这真是件最新鲜、最来劲的事情。他打算马上行动,可普姆斯的这帮弟兄硬是拉着他不松手,直到他答应在魏森湖他们的住所里躲上两三天之后,方才放他走。他们必须等等看,以便弄清楚弗兰茨到底出了什么事,以及他们的事情是否败露。这不,赖因霍尔德正在许诺。
然而,他在当天夜里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把他的诺言忘到了九霄云外。但他什么事也没有。那伙人蹲在魏森湖的住所里吓破了胆。他们第二天偷偷地跑来,打算把他接过去,可他非要再去找某个叫做卡拉的女人不可,这是他昨天的新发现。
不过,赖因霍尔德说得没错。关于弗兰茨·毕勃科普夫的消息一点也没有。既看不到他的一丝踪影,也得不到他的任何音信。这个人一下子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对我们倒合适了。于是,他们开始一个一个地起身,重新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家里。
而在赖因霍尔德的屋子里,却有某个叫做卡拉的女人正在吞云吐雾,她的头发是清一色的淡黄,她给他带来三大瓶烧酒。他每次只抿一小口,而她却喝得比他多,有时甚至很猛。他心想:你喝吧,我要等我的时辰到了再喝,到时候就对你说:拜拜了您。
读者中有些人十分挂念希莉。如果弗兰茨不在了,如果弗兰茨没命了、死了,反正就是不在了,这个可怜的姑娘会变成什么样呢?哦,她会应付过来的,您别担心,您根本不必为她担心,这种人总会有办法克服困难的。就拿希莉来说吧,她还有够她用两天的钱,然后,正如我马上想到的那样,她和赖因霍尔德不期而遇,这个家伙正在找对象,他不愧为柏林中心一带最体面的花花公子,他的上身穿着一件正宗的真丝衬衫。希莉一见到他,就显得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对这个家伙旧情复发,不知道该不该找他算总账。
她已经自觉自愿地按照席勒所说的那样,将那把匕首揣在了怀里(1)。那虽然只是一把菜刀,但她要让赖因霍尔德为自己的下流无耻付出代价,捅哪儿无所谓。现在,她站在他的楼门口,他十分友好地胡扯着,两朵红玫瑰,一个冰冷的吻(2)。她心想:让你胡说到明天,然后我就拿刀子捅你。可是捅哪儿呢?这让她此刻感到茫然。这么漂亮的料子可不能捅坏了,这个人穿的衣服可真高级,这衣服穿在他身上简直是棒极了。他们并排走在马路上,她说,肯定是他,是他弄走了她的弗兰茨。为什么呢?弗兰茨没有回家,直到今天也没回来,他不会出事的,此外,特鲁德也没在赖因霍尔德这里。也就是说,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他休想抵赖,弗兰茨带着特鲁德跑了,是赖因霍尔德撺掇他这样做的,真是岂有此理。
赖因霍尔德十分惊讶,她怎么知道得这么快。可不是嘛,她刚刚上楼找过他,女房东把他和特鲁德吵架的事告诉她了。你这个流氓,希莉骂道,她很想鼓起勇气去拿出那把菜刀来,你现在又另外找了一个,别以为人家看不出来。
赖因霍尔德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就发现:1.这女人没钱,2.她在生弗兰茨的气,3.她爱我——风度翩翩的赖因霍尔德。他穿上这样的行头,没有女人不爱他,更别说是吃回头草了,也就是所谓的旧情复发。于是他针对第一点给了她十个马克。针对第二点,他大骂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只是这家伙藏到哪里去了,他本人也很想知道。(良心的谴责,哪里有良心的谴责,俄瑞斯忒斯和克吕泰涅斯特拉,赖因霍尔德甚至连这两位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他就希望,衷心而诚恳地希望,弗兰茨彻底地死掉,再也找不着。)可是,希莉也不知道,弗兰茨在哪儿,这就说明,赖因霍尔德动情地论证道,这个男人跑了。对接下来的第三点,关于旧情复发的爱,赖因霍尔德说道:我眼下没空,不过,五月份的时候你可以再过来问一下。你的脑子怕是有毛病吧,她嗔骂着,高兴得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在我这里没有办不到的事,他红光满面,告辞而去。赖因霍尔德,哦,赖因霍尔德,你是我的骑士,赖因霍尔德,你是我的赖因霍尔德,我只爱你。
他感激每家酒馆前的吊桶,感谢里面有酒。要是所有的酒馆都关了门,或者德国不产酒了,那我该怎么办哪?可不是嘛,那我就得及时地在家里存一些备用。我们这就去买。我是个精明的年轻人,他一边在商店里买着不同的品种,一边这样想着。他知道,他拥有自己的大脑,而一旦必要,他的中脑就会出马。
在赖因霍尔德这里,跨越星期日和星期一的那个晚上姑且就这样地结束了。谁如果还想问这世上是否还有公道可言,他将会从下面的回答中找到安慰:暂时没有,反正在本周五之前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