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房里,玛丽和姑娘们在吃午餐。
“嘿,爹,”大女儿说。“爹来了。”
“你今天做了什么菜?”哈里问。
“咱们吃牛排,”玛丽说。
“有人说他们偷了你的船,爹。”
“他们找到了它,”哈里说。
玛丽望着他。
“谁找到了它?”她问。
“海关人员。”
“啊,哈里,”她说,充满了同情。
“找到它是不是好一些,爹?”二女儿问。
“吃饭的时候,别说话,”哈里跟她说。“我的饭菜呢?你还在等什么?”
“我去端来。”
“我忙得很,”哈里说。“你们这些女孩子吃罢了,就出去。我得跟你妈谈话。”
“能给我们一些钱,让我们今天下午去看电影吗,爹?”
“你们干吗不去游泳。这不用花钱。”
“啊,爹,游泳太冷了,再说我们要看电影。”
“行,”哈里说。“行。”
姑娘走出房间后,他跟玛丽说。“切成小块,行不行?”
“当然喽,宝贝儿。”
她把牛排切得像是给小男孩吃的那样。
“谢谢,”哈里说。“我真是糟糕透顶,没完没了地惹麻烦,是不是?那些女孩子倒不怎么惹麻烦,是不是?”
“没这回事,宝贝儿。”
“真怪,咱们没有男孩。”
“这是因为你是这样一个男人。这种情况,总是生女儿。”
“我不是个糟透了的男人,”哈里说。“可是听着,我要出一回糟透了的门。”
“告诉我船的事儿。”
“有人从一辆运货卡车上看到了它。一辆高卡车。”
“真丧气。”
“比丧气更糟。臭大粪。”
“啊,哈里,别在家里这样说话。”
“你有时候在床上说的话比这更粗。”
“这不一样。我不喜欢在自己的饭桌旁听到臭大粪。”
“啊,臭大粪。”
“啊,宝贝儿,你心情不好,”玛丽说。
“不,”哈里说。“我只是在想。”
“好吧,你想出个办法来。我对你有信心。”
“我有信心。现在我只有这个了。”
“你想要把事情告诉我吗?”
“不。不过,不管你听到什么,别为我担心。”
“我不会担心的。”
“听着,玛丽。到楼上去,把那支汤姆生式冲锋枪给我取来,瞧一下那个放子弹的木盒子,把所有的弹夹都装满子弹。”
“别带那东西。”
“我非带不可。”
“你不要子弹盒吗?”
“不要。我没法装弹夹。我有四个弹夹。”
“宝贝儿,你不是出门去干那种事情吧?”
“我要出门去干的事儿挺糟。”
“啊,上帝,”她说。“啊,上帝,我真希望你用不着干这些事情。”
“去啊,取了枪,拿到楼下这儿来。给我煮点咖啡。”
“行,”玛丽说。她隔着桌子探出身去,亲亲他的嘴。
“别打搅我,”哈里说。“我得想。”
他坐在桌子旁,望着钢琴、餐具柜和收音机、那幅《九月清晨》的画,还有几幅爱神丘比特在脑袋后面拿着弓的画,那张亮晃晃的真橡木的桌子和几把亮晃晃的真橡木的椅子和那几幅挂在窗子前的窗帘;他在想,我还有什么机会享受我这个家呢?我为什么落到了比我出发点更糟的地步呢?要是这件事儿我应付得不对头的话,那一切都玩儿完了。会一古脑儿见鬼去的。除了这幢房子以外,我剩下不到六十块了,可是我要用这笔钱赌一赌。那些该死的姑娘。除了老婆子跟我所有的一切外,咱们只生了这几个。你以为在我认识她以前,她肚子里的男孩都生完了吗?
“东西取来了,”玛丽说,提着盛那东西的匣子的网纹吊带。“都装满了。”
“我得走了,”哈里说。他举起那支盛在一个布条编成的网纹的、油迹斑斑的盒子里的、拆卸开的枪,真是敦敦实实、沉甸甸的一堆。“摆在汽车的前座底下。”
“再见,”玛丽说。
“再见,老婆子。”
“我不担心。不过,请照顾自己。”
“好好过活。”
“啊,哈里,”她说,紧紧地把他搂在胸前。
“让我走。我没有时间了。”
他用那截剩下的胳膊拍拍她的背。
“你,还有你的蠵龟鳍。”她说。“啊,哈里。要小心。”
“我得走了。再见,老婆子。”
“再见,哈里。”
她看他走出屋子,高个子、宽肩膀、平脊背,他的屁股狭窄,摆动,稳定,她想,像一只野兽,从容、灵敏,还没有老,他走动起来那么轻灵和平稳,她想;等他坐进汽车的时候,她看到他白皮肤、绿眼珠,金发泛红,他的脸上长着蒙古人种的阔颧骨、窄眼睛,鼻梁断了的鼻子、阔嘴、圆滚滚的下巴;坐在汽车里,他冲她龇牙咧嘴地笑笑,接着她开始哭了。“他那张该死的脸,”她想。“每一回我看到他那张该死的脸,它总是使我想要哭。”